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重生之时延》作者:危危印 【文案】: 【时延篇】 他谋划了很多年,当最后终于和仇人同归于尽的时候,他才开始后悔这一生辜负了那个最好的人。 重生一世,他决定忘却仇恨,用自己一双手创造财富,努力让那个人幸福一辈子。 公告:想看啥番外赶紧说啊,要不然我就按自己想的来了啊~~笑~~2/20 看文须知 1、本文1v1明确,偶尔会有打酱油的。基调温馨日常宠文。 2、为防考据党,可当做架空文来看。 3、日更3500+。 4、欢迎包养文文和二印。 内容标签:青梅竹马 重生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时延,徐泽┃ 配角:致富路上的路人甲乙丙丁 ┃ 其它:重生,甜文   第1章 浴火悔悟   “徐泽,我爱你。”男人的眼中露出几分柔软的温情,带着热度的吻接二连三地落在怀里男人的额头,眼角,鼻梁骨还有嘴唇上。略透出沙哑的嗓音带着沉沉的重量,随着那吻冲击着左边男人的耳鼓。语气里浓的化不开的绵密的温柔,让徐泽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我知道,时延,”徐泽笑了一声,回应的声音如同叹息一般,撩动着人的神经,“我知道。”   “你这家伙……”时延不满又无奈地咕哝了一声,然后把徐泽的头掰过来正对着自己,微怒道,“每次我跟你告白,你都这么敷衍我。我都明明白白地跟你说我爱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我一句你也爱我啊?”   徐泽睁开了眼睛,墨黑色的眼睛里荡漾着柔亮的光芒,浅浅的笑意立时淌了出来,仿佛水一般浸润了时延的胸口,让他再生不出一丝气来。徐泽探手摸着时延硬挺的脸部轮廓,脸上的温柔和怜惜仿佛日月星辉那般闪耀,一瞬间清爽温润的风吹散了满室的黏腻暧昧,他轻轻地抚摸着时延的脸,眼睛缱绻地微微合着,声音清朗,“我说过很多次了,你听到了么?”   ——————————————————————————————————   一阵手机震动声打断了时延的回忆,猛地睁开眼睛,左右四顾,才想起来自己在车里。捏了捏眉心,时延探手拿过手机,按了通话键。   “他来了,注意你三点钟方向。”手机里传来刺耳的变声器的声音。   时延握着手机往三点钟方向看过去,果然,一辆黑色的宾利慢慢地停了下来。车一停,几个黑衣带耳麦的保镖立刻围了上来,警惕地看着周围的情况。车门一分钟后才打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先走了出来,弯着腰恭敬地站在车门旁,随即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从车里站了出来。   男人那张脸时延再熟悉不过,尤其是破眉而过的刀疤,有几寸长,有多宽,他也可以脱口而出。就连男人嘴角那一丝习惯性挑起的笑弧,时延也没有错过。   有保镖的视线扫了过来,时延淡定地做好奇状,不时用余光偷瞄着他们。保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错开了目光。   “半个小时后,会有硬桩清场,你的时间不多。”耳边又传来一声难听的声音,随即手机一暗,便挂断了。   那边的刀疤男人已经走进了“蓝色国度”,宾利车迅速被开走,只留下两个黑衣保镖站在门口。   “喂!你们他妈的什么时候到?!我靠我都等了快他妈的半个小时了!妈的尿都快出来了,都没见你们的鸟影子!到底还来不来,不来我走了!”时延对着手机怒吼起来,满脸的气急败坏,一边下车一边重重地砸了一下车门,在原地烦躁地踱了几步,像是下一秒就要把手机摔出去。   两个保镖的目光被吸引到这边来。   “我草|你|妈,你们已经到了?到个鸟!我车一直停在门口,怎么没见你们?”时延按了一下车钥匙上的锁车键,一面焦躁地左右望了几眼,穿过马路走到“蓝色国度”门口,忽然站住,喝骂道,“滚你妈的你们早到了,不知道叫我,让我在外面等着?!”   一面怒声骂骂咧咧,一面往“蓝色国度”门口走进去,随脚还火气冲天地踢翻了门口的一个标牌,“你们他妈的都给我洗干净脖子等着!”说完重重按下了挂机键,脸色阴沉地冲进了“蓝色国度”。   两个保镖对视了一眼,然后便撇开了目光。蓝色国度这种酒吧,各色人等多得是。盘子里的、道口的、红街的,鱼龙混杂。越是打架闹事的,反而越正常不过。而且外头越是不安分,里头的交易就越是安全。如果不知身份前随便抓人,才容易引人关注。   时延一进“蓝色国度”,就立刻把手机放进了口袋里。震耳的音乐,巨大的人声,伴随着闪闪烁烁的灯光,形成了一个迷幻的世界。时延眉目间露出一抹微醺之色,眯着眼睛凑到吧台前,向调酒师点了一杯vodkamartini,然后就端着酒慢慢地品着,目光没有落处似的在喧嚣的人群里游移,映着七彩灯束的脸上显出几分迷醉。   随即一个穿着露肩包身裙、长筒靴的卷发女人走了过来,浑圆欲出的胸部,不盈一握的细腰,s型完美滑下的曲线,两条洁白无瑕的长腿被收进白色高筒靴里,更显窈窕。她挑着嘴唇,眼睛微微一眨,些许魅惑之色便流露出来。望着时延眼中毫不掩饰的欲|望,女人得意地笑着伸手搭上了时延的肩膀,一个优美的转身,便坐在了一旁的高脚椅上。   “嗨……”时延眼珠子转动了一下,手顺势摸到了女人光滑的大腿上。   女人笑着摇头,随即伸了食指轻轻点了点时延的脸,目光从一侧眼角转到时延脸上,带着十足的蛊惑之色,轻声道:“长得这么帅,我还以为你会不一样,原来一样是……色鬼。”   女人最后两个字只是口型,并未发声。但调酒师还是看了个清楚,看着时延的目光不由带了几分调侃之色。雪莉来蓝色国度没多久,却是无可争议的顶梁柱。虽然上头还在观察,但雪莉吸引男人的资本已经让人无法再反驳什么。毕竟,稍稍对这些有些家底的色鬼吹吹小风,一瓶极为昂贵的红酒就能顺利地卖出去,调酒师因此也能获得不小的提成。   时延却是迷迷怔怔地露了一丝笑意,死皮赖脸地凑近了几分,道:“说什么呢,让哥听清楚些啊……”   女人噗嗤一声笑了,随即配合地伸长脖子,凑到了时延耳边,热热的呼吸扫过时延的耳垂,“d-16。”轻不可闻的声音转瞬消失,女人伸出舌尖在时延耳朵上一触即离,然后突然站起身来,迈着妖娆的步子转身离开了。   时延无法控制地盯着女人的背影,调酒师却笑着劝道,“先生,那位的身价可不低。”时延仿佛没听到一般,继续望着。调酒师笑笑不再多言,被雪莉蛊惑的男人见得多了,就不惊奇了。   时延眯着眼睛又点了一杯烈酒,脸已经红的滴血一般了。他半撑着头,眼睛眯成一条线,如同一个醉鬼一般纷乱地扫视着人群,然后打了个酒嗝,迷糊着闭上了眼睛。   ————————————————————————————————   “徐泽,你就跟我说一句,说一句,嗯?”男人箭在弦上,却强忍着,汗水一滴滴从额头上滚落下来,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却又轻声地诱哄着身下满脸迷乱神色的人。   徐泽努力抬起酸软的手圈着时延的脖颈,把人微微拉下来,额头对着额头,鼻尖贴着鼻尖,呼吸充耳可闻,灼热的吐息互相纠缠,“你什么时候能放下,我就什么时候说。否则,我永远不会对你说出那三个字。”   时延脸色一暗,一股克制不住的愤怒和不甘涌上心头,死死抓着徐泽的肩膀,眼睛凝血,咬牙道,“你什么时候才能理解我?母亲还有弟弟全部惨死在我面前,全部死在那个男人的手里,我怎么可能放手?我要是个人,就一定会报仇!我要他死!我要他死在我手里!”   徐泽的肩膀已经被抓的青紫,却并不呼痛,只是定定地望着时延,以无限包容的目光看着他,“我懂,时延,我懂的。”   “不!你不懂!”怒火和怨愤席卷了时延的神经,迫使他无法控制地撞入徐泽的身体,粗暴的伤害着身下的人。   ——————————————————————————————   时延睁开眼睛,猛地捂着嘴巴,跌跌撞撞地滑下高脚椅,往卫生间冲过去。   绕过拐角的卫生间,时延略一侧身,迅速闪入逃生楼梯里。步履不停地冲上4楼,身影如鬼魅一般从弹簧门里闪出去,躲进最近的一个房间门口,身体紧贴着房门,朝着走道望过去。   d-16门口站着两个保镖,正机警地望着周围。   这时候,一个推着酒店里的客房服务车的年轻服务生从电梯里走出来,一路走到两个保镖面前,笑道,“来送酒。”   一个保镖点头,敲了敲门,进去了。很快出来,检查了一下服务车,冲服务生点了点头。   服务生笑了一下,低了一下头,随即时延跃出去,和他一人一个无声地放倒了两个保镖。服务生冲时延点了点头,时延随即钻入服务车里,被服务生推进了房间。   服务生把车停在沙发边,恭敬地将酒取下来,弯腰把酒放在豪华包厢的茶几上。   那一条刀疤破眉的男人朗声笑了笑,抬眸看着服务生,意味深长道,“我常来蓝色国度,你倒是看着面生,是新来的吗?”   服务生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努力镇定道:“是的,先生,我来的时间不长。”   刀疤男人对面的胖男人眯着一对聚光的小眼睛,嘿嘿笑了一声,调侃道:“早听说卢老大喜欢细皮嫩肉的大学生,怎么,这小子也入得了您的眼?”   那边男人沉默了几秒,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谭老板你还跟我开这样的玩笑,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哪还有这兴致?你看这孩子脸红的,你可别吓着了人家。”   胖男人眉眼皆笑,如同一尊弥勒一般,“怎会?到底是唐老板底下的人,这么点定力没有,还能待在蓝色国度?倒是卢老大你,五十正当壮年,就称自己老了可不行。咱新海市缺了您,那不乱了套了?”   刀疤男人笑笑,并不说话,于是胖男人继续道,“你看,我找到的这几瓶酒,都是市面上见不到的年份酒,卢老大有没有兴致试一试?”   刀疤男人望着那几瓶颜色不明的酒,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桌下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然后一个保镖就会意地曲下身体,俯身说了什么。   胖男人表情微妙。   刀疤男人挥挥手,让保镖出去,朝胖男人笑了笑,道:“这吃喝拉撒人之常情,还望谭老板不要计较。”   胖男人连忙摆手,道:“没事没事。”   门即将打开的那一刹那,胖男人却忽然咳嗽了一声。随即服务生袖口一露,一把枪露了出来。门口闷哼一声,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而身边唯一的保镖,也被不知什么时候混进房间来的时延放倒。刀疤男人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看着胖男人若无其事地拿餐巾擦了擦手,刀疤男人寒声道,“谭庆,你这是做什么?!”   胖男人微微一笑,“卢老大,您不是说年纪大了么?这新海市可是块宝地,您既然已经撑不起来了,自然要交给年轻人,对不对?依着我看,您这两年动静太小了,有那么几样最来钱的活计,您一家独揽可不行,好歹也分些给我们这些小弟做做嘛。有钱大家赚,是不是?”   刀疤男人冷哼一声,道:“我看你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况且就凭你想扳倒我,会不会太不自量力了一点?”   胖男人哑然失笑,“卢老大,咱明人不说暗话。这么长时间了,你的人还没过来,难道你就没觉得奇怪?你一定心里着急得很吧。没想到你还能坐得住,嗯,哎呀,我可是真佩服卢老大的气度,泰山崩于眼前不变色,嗯哈哈……”   刀疤男人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他早已意识到这是一场策划已久的阴谋,自己今天可能真的栽在这里了,脑子飞速旋转着,努力寻找脱身之法。   胖男人挥挥手,时延便迅速收拾桌上的两个箱子,开门窜了出去。门再一次合上,胖男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我看这外面熊猫不少,咱也不绕弯子了,卢老大只要把手头上的生意交五成给我,那我谭庆今天就恭恭敬敬地送您出去,怎么样?”   刀疤男人心头冷笑,面色却越发平静下来,一道刀疤添了几分冷冽的杀气,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冷凝下来。“五成?谭小子你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啊。我在新海市一共多少生意,你就敢要五成?”   胖男人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却有密集的脚步声从房间外传了进来。胖男人和服务生的脸色都是一变,刀疤男人却抓住了这丝异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怎么?不是安排好了么?”   门突然被撞开,随即一个身材爆好的女人便冲了进来,枪口对准了房间的几个人,喝道:“举起手来,双手抱头,蹲在墙角。”   随即大量荷枪实弹的武警冲了进来,将房间围了个水泄不通,重重枪口对准屋里的三个人,黑漆漆地带起一股子阴寒的气息。   胖男人正要笑着寒暄一番,就见时延拎着两个箱子走了进来,箱子咔哒一开,几袋白粉就砸在了地上。胖男人脸色铁青,两只眼睛瞪得铜铃一般,不可置信地看着时延,道,“时延,你跟了我六年,我最信任你,你却出卖我?!”   时延神色淡然地摇头,“不,我和你没有仇怨。和我结仇的是他,但不幸的是你碰上了。”时延的目光转向了刀疤男人。   雪莉稍顿了顿,派人押着打击不小精神崩溃的胖男人和服务生出去了,目光在房间剩下的两个男人身上转了转,最后还是忍不住叮嘱道:“时延,注意分寸。”   时延没有听到似的,头也不抬,静静地站着。   雪莉低低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似乎很久以后,又似乎只是一瞬间,当整间房间里传出烧焦的气息的时候,整个酒吧一片大乱。逃生楼梯却不知被谁用水泥堵死,电梯也失灵了,警察夹杂在纷乱逃窜的人群中奋力往d-16涌过来。   一声撼天动地的爆炸——   整个新海市似乎都震动了。   ——————————————————————————   “时延,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徐泽手指描画着时延的眉毛,澄澈的眼眸中浮动着说不出的温暖。   “嗯?”时延心不在焉地回应了一声。   徐泽浅浅地笑出来,“忘了?今天是你向我告白的日子。”   时延顿了一下,侧过头来,温柔而又宠溺的笑意浮出来,“你还记得?”   徐泽点头,目光坦诚而又透彻,语气里半是感叹半是遗憾,“可是你已经忘了。”   时延怔了怔。他无法否认,以前牢牢记住的日子,总是纪念的日子,如今却被他忽视了。他抬手揉了揉徐泽的头发,歉意地道:“对不起,小泽,明年我一定记得。要去超市吗?今晚我下厨赔罪好不好?”   徐泽摇头,双手环住时延的腰,头埋在他的胸口,“时延,人的脑容量只有那么一点点。选择记住一些事情的同时,另外一些就会被遗忘。总有一天,我们所有美好的记忆都会被你从脑海里剔除出去,你就只剩下报仇了。而等你报了仇,你就一无所有了。”   时延扣住徐泽,往怀里带,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执念,“不,我有你。不许你离开我,永远都不许……”   ————————————————————————————   耳畔里充溢着那种悲凉而又哀伤的叹息声。   时延的眼中滑出两颗泪珠。   这辈子他奋力拼杀,处处伪装,终于杀死了最大的仇人。可是他没想到,真正和卢继同归于尽的时候,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心头竟然不是轻松舒畅,而是无尽的孤独和悔恨,还有毁天灭地的空茫。   他跟徐泽保证过的——   永远不丢下你。   在烈火烧灼眼眶的一刹那,剧痛席卷了身体的所有部位,时延感觉自己的灵魂轻飘飘地钻出来,晃晃悠悠地飞过大半个繁华的城市,向那魂牵梦绕的地方而去。   熟悉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动静。   时延控制不住泪水滚落,飘飘荡荡地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   拐进卫生间的那一瞬间,血红的血刺痛了他的眼眶。望着浴缸旁那道瘦弱的身影,他跪倒在地,手指甲狠狠划过虚无的脸颊,痛哭出声——   徐泽。   我的徐泽。   第2章 重生回少年   一阵针扎似的疼痛过后,时延勉强睁开了眼睛,泪眼朦胧中,他模模糊糊地看到石棉瓦摞成的屋顶,脚头那边还有一个透光的小窟窿,有一道光线从那里照了下来……   瞳孔渐渐聚焦,一切变得清晰起来。支起石棉瓦的木头上楔了钉子,钉子上挂着几根草编的绳子,还有一双脏兮兮的软底胶白鞋。   时延撑着身体坐起来,打量着周围。石棉瓦搭起的小屋子里,乱七八糟地堆着不少破烂。一个自行车的轮子,半边柜子,一个破瓦罐子……墙角落的两块日字形水泥砖加一块木板搭起的桌子上,放着几块微微发霉的馒头。空气里氤氲着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臭味。   时延想起来了。   这不是自己的家嘛,在投靠六子之前,他一直住在这里的,还有徐泽,徐泽是后来被他捡回来的……   哦,对了,徐泽呢?   徐泽……   时延猛地清醒了。   自己怎么会在这里?!他记得那一场策划已久的火场爆炸里,他已经和卢继同归于尽了。他还变成幽灵飘回了家,看到了满是鲜血的徐泽……   时延眼睛蒙起了一层水雾。   原来临行前徐泽笑着说的那句“延哥,我永远不会让你丢下我”是这个意思……他当时还奇怪徐泽已经很久不叫的“延哥”怎么又出现在嘴边……   时延狠狠地擦了一下眼睛,眼角的疼痛让他心头猛地一颤。随即他朝着自己短了一截的手臂重重咬了下去——   伴随着疼痛,手臂竟然渗出丝丝鲜血。   一个惊人的想法闪过他的脑海——   他重生了?!重生回了数十年前的小时候?!   巨大的震惊让他一时眩晕地坐立不住,浑身的疼痛也让他有些惶然。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时延跌跌撞撞地翻下床来,焦急地冲出小屋子。   入眼是一条绿汪汪的小河,河边有成百的鸭子嘎嘎地叫着,蜂拥着下河。两岸小草刚刚返青不久,温度稍低,应是初春之后……   时延一屁股坐了下来。   眼前清晰的一切,让他终于相信,他真的重生了。回到了他最不愿想起、提起、回忆起的那一段少年时光,可也正是在这段日子里,他捡到了徐泽。他的徐泽。   徐泽在哪里?   时延努力搜寻着自己的记忆,可是他只是模糊地想起,自己在附近捡垃圾的时候,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徐泽。还有,那时候似乎穿的衣服不多。除此以外,他竟然想不起更多更详细的初遇徐泽的事情了。   时延记起徐泽对他说的话来——   “时延,人的脑容量只有那么一点点。选择记住一些事情的同时,另外一些就会被遗忘。总有一天,我们所有美好的记忆都会被你从脑海里剔除出去,你就只剩下报仇了。而等你报了仇,你就一无所有了。”   你是对的,徐泽。时延任由泪水一滴滴划过脏兮兮的小脸,一声声地念叨着。徐泽,你是对的,你一直都对。可是我,却在失去你之后,才知道这一点……   徐泽,你还会原谅我么?   时延在小河边坐到天黑,然后又坐到天亮,直到看见清晨的第一缕光线从地平线上升起,时延才揉着冻僵麻木的双腿颤巍巍地站起来,稚嫩的脸上满是坚毅和希望。   他想了很多。有些事他想通了,有些事他想不通,比如重生。   可是他不打算再想了。无论是谁让他得以重生,他唯有满心的感恩。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再次找到徐泽,从此以后照顾爱护徐泽一辈子,再也不让他伤心,所以,他没有时间再纠结这种问题了。   他就着清冷的河水洗了一个脸,直往鼻腔窜的冷气激得他更精神了几分。站起身来,他冲着河面扯着嗓子大声嘶吼了一通,然后拍了拍脸颊,转身往回走。   上辈子,他替母亲弟弟报仇了。这一生,他只要徐泽就够了。   回到小屋里,时延左右看了一圈,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小时候的这段时间,他为了能活下来,努力每天翻垃圾堆捡些吃的,又或者爬人家的窗口偷点东西,实在过的很艰苦。捡垃圾也会遇到同行相害,爬窗口被发现了更惨。   他估计身上的这一身伤,也是顺了谁家的吃的,被人逮住打的。   他把门关起来,准备脱了衣服看看身上的伤势。虽然门根本合不严实,初春的寒风还是呼呼地往里灌,不过有聊胜于无,时延倒也没有多抱怨。   小心地脱了身上破破烂烂还打着歪歪扭扭的补丁的棉袄,又脱了里头一层薄薄的长袖秋衣,时延光裸着的身体在冷风里跳起了无数鸡皮疙瘩。细细瞧了瞧,都是一些红色的柳条印,还有粗一点的,看着是棍子敲打落下的,都不打紧。稍重一点的,就是手腕上那一圈的勒痕,像是被人狠狠抓住留下的。五个手指印很深,都淤紫了,稍稍转动下手腕就疼的厉害。   咬着牙把淤血推开,时延才穿上了衣服。兴许是心态不同,时延看着身上那青青紫紫的都开始佩服小时候的自己了。在这样的环境还能顺利长大,兴许自己是属小强的吧。   想着稍稍收拾一下家里,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换两钱,结果一眼望过去,垃圾一大堆,真正能卖钱的倒是少之又少,不由苦笑。当时自己可就是靠捡垃圾和偷东西才活下来的,一直到后来实在撑不住了才投靠的六子。现在不想投靠别人,又不想捡垃圾和偷东西,他又要怎么才能赚到钱呢?   想了许久,时延决定还是先靠捡破烂挣点资本再说。   他捡到徐泽的时候,徐泽发着高烧,他根本没钱替徐泽买药,只能不时给徐泽喂喂水,擦擦汗。后来徐泽竟然奇迹般地退烧了,可从此以后,身子就弱了下来,经常手脚冰凉、盗汗,厉害的时候还会呼吸急促,稍稍有些温差就大病小病不断。尽管不久后他有钱带徐泽去医院了,可是却落下了病根,再也医不好了。   这一次,即使仍旧没钱带他去医院,他也要到小诊所买一些退烧药备着。   心思一定下来,时延就拿起搁在一边的“尿素”口袋,往腰上一缠,往附近的垃圾堆走过去。一方面,他要试着捡一些破烂。另一方面,他也要时刻关注着垃圾堆,万一他一个不慎,徐泽被别人捡走了怎么办?   不像城市里随处可见垃圾桶,农村是没有垃圾桶的。   最早的时候,农家是基本没有什么不可降解的垃圾的。自给自足,吃的是自家的菜,自家的稻子和小麦生出的米和面,吃不完了随手倒在地里,那都是天然的养分。用的都是柳条编的竹篮、竹簸箕,坏了就扔掉,本来就是柳枝,过不了多久就化为泥土了。穿的呢,是化纤、尼龙布,倒是想常扔常换,哪来的钱啊?老的传给少的,大的传给小的,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但总还有一些东西是留也没有用的,比如说破掉的瓷碗,再也不能补了连作尿布都欠奉的衣服……都会被村民习惯性地扔在低洼的地方。久而久之,村里那座小拱桥下面,就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垃圾场。   但总有人家相对要富裕一些,有黑白的电视机、自行车、三轮车,还有收音机,这就足够叫人羡慕的了。   时延深吸一口气,就顺着小河沿下去翻垃圾堆。如他所料的,大多数都是一些烂瓷瓦之类的东西,还有泡沫啊,绳皮啊之类没什么用处的东西。偶尔也能见到几个啤酒瓶,罐头瓶什么的,都被时延一股脑儿地装进了口袋里。   这年头,什么都是稀罕物事。但要说谁不捡破烂就活不下去了,那毕竟还是少数。只要正经地在大队里有个户口,分摊到亩把地,那就不愁活路。   所以虽然少,时延还是能见到一些瓶子啊,旧煤油灯啊,破蒸笼之类的,都被他装了起来。   傍晚,时延回了趟小破屋子,把以前自己当做宝贝的旧轮胎、半边柜子之类只要是能卖钱的东西都装进了口袋里,甩在肩膀上,就去了废品收购站。   这废品收购站是个人办的,这年头收的也大多是纸还有瓶子,电器还是很少的。   废品收购站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忙忙碌碌地给废品分类。这收购站大概有四十多平,摆满了酒瓶子和废纸。   对这人时延自然是熟悉的很,只是不记得全名,只知道大家都叫他老邓。   “邓叔,”时延客气地叫了一声,“在忙啊?”   听到有人叫,老邓捶了捶腰,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这迎着光满脸笑意的小样儿还让他疑惑了一会儿才认出来,“哦,时延啊,嗯,在忙呢。怎么,有废品要卖啊?”   时延忙点头,笑道:“捡的酒瓶子还有一些破烂,您给看看能卖多少钱。”   老邓一听有些惊疑,上下打量了一下时延,心里倒很是奇怪。以前时延也来过,男孩又是小娃娃,多少有些怯怯地不好意思说话,站在那儿半天才说卖东西,他倒也能理解,毕竟还小嘛。可是今天说这话,大大方方又客客气气的,一时间倒像是大人说的话了。   再看时延,虽然还是那身破衣服,可脸和手洗的干干净净的,精神抖擞的样子,脸上的笑意阳光而又纯净,倒让人升起满心的好感来。   老邓收拾了手头剩下的一点儿,就走过来,接过时延手里的袋子看了看,然后把袋子放倒,把东西都倒了出来,笑道:“捡的东西不少啊。嗯,酒瓶子一毛一个,你这里有八个。还有这些煤油瓶,嗯,轮胎上的铅条,还有这些旧木板,行啊,算五块钱吧,行不行?”   时延立刻笑着鞠了一躬,连声道:“行行行,当然行。邓叔,多谢您照顾。”   老邓从腰包里递了五块钱过来,见时延真有些大人模样,哈哈笑了,拍了拍时延的肩膀,道:“不用谢,看你的样子就是适合做生意的,以后发财了,记得照应照应我们就行。”   时延连忙点头应了,道了别才拿着珍贵的五块钱回他的小破房子。   他自然知道他的那些破烂远远不值五块钱,所以他更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五块钱。这里面不仅有他前世没有付出过的血汗,更有他前世没有感受到的善意。   五块钱。   时延掰掉馒头上霉掉的那一块,就着冷水匆匆吃了一点,就躺在了他的两块门板搭成的小床上,一手揉着不太安稳的肚子,一手甩着那张土黄色的“伍圆”,望着头顶透光的那个小洞,开始仔细思索。   五块钱能干什么呢?   第3章 七十一块钱   时延琢磨来琢磨去,还是想不到五块钱能干什么。所幸又系着口袋在周围的垃圾堆又转了几圈,捡了两三个酒瓶子。最重要的是,没有看到徐泽。   这让时延多少担忧起来,同时却也松了一口气。没有找到徐泽他自然是很担心的,但是他也怕自己没有挣够钱之前就要面对病重的徐泽,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徐泽受苦,那会让他崩溃掉。   他不知道徐泽此刻在哪里。兴许也在哪里受苦,可是靠他的力量,他却没法儿找到他,因为徐泽根本不是他们这个乡的人。而以他现在的脚力和财力,他乡的人他是找不到的。更何况,他连个可以参考的目的地都没有。   他心里着急,却又无能为力,这让他在他那简陋的小床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第二天一大清早,他就着小河里的水洗了个冷水头,冷风一吹,冻得他龇牙咧嘴的,他这才从困倦中醒过神来。先背着个口袋在村里转了一圈,没有看到哪处垃圾堆边躺着个人,才安心地在村子里转了转。   才没走多远,就看见一个男人带着个橘黄色的安全帽,扛着个铁锹朝这边走过来,时延细看了一会儿,就认了出来,笑了笑,走过去招呼道:“小二哥,你这去哪儿啊?”   这小二哥名叫管军,是时延那个小破屋附近住着的一个老头儿的儿子。老头儿年轻时一直没有孩子,没想到岁数上来了,这孩子倒是连着来。咱大中国一直被重男轻女的思想左右,老头儿自然招人羡慕。老头儿也有些家国天下的想法,四个儿子按照“强军富民”四个字挨个儿来,这小二哥是里头最好相处的一个。为人很混,但是特仗义。   也是时延为数不多的少年好友之一。   说是好友,但也差着辈儿呢。时延这会儿十三岁,小二哥可都二十八了。   “哟,时延啊,还搁你那小破屋住着哪,上我那住去呗。”小二哥捞着时延的肩膀就笑了,热情地招呼他,“早跟你说过了,住那种地方不行的。等夏天来了,一场暴雨还不冲垮了你?”   时延摇头笑了,“不了,你也该娶个小二嫂了,我跟过去不是添乱么。我这阵子正想着挣点钱,你要是有门路,倒可以帮我想一想。”   “挣钱?”小二哥瞥了瞥时延的小身板,有些鄙视道,“就你这样的,还挣钱?”   时延这两年营养不良,个头窜的飞快,但更显得脸色蜡黄,身上瘦的排骨精似的,这农村挣钱大多是卖苦力,他这样的还真是说服力不高。   “你扛着铁锹去哪儿啊?”时延忽略他的鄙视,好奇地问。   小二哥顺嘴道:“孙晨他们家盖新房,请泥瓦工去盖三间大瓦房。我跟你说,现在的姑娘可真是难娶,不盖房子还不嫁,亏得孙晨家有点钱,要搁我,这样的婆娘我还不娶了呢!什么德行,到底是嫁给人,还是嫁给房子啊?!”   时延不由笑了笑。心想要是您再往后生几年,那可不仅仅是三间大瓦房的事儿了。   不过听了小二哥的话,时延倒是心思一动,“小二哥,你带我一块儿呗。”   “干嘛呀?”   “我跟你去砌墙,行不行?”时延问道。   “什么呀,你会吗你就去?”小二哥听着他试探的意思,倒是笑开了。   “我不会可以学啊,你带着我呗,我不要工钱的。”时延连忙道。哪怕能学个技术呢,这村里村外的总有人家要砌个茅厕盖个猪圈啥的。   小二哥想了想,道,“你真不要工钱?”   时延连连点头,眼睛放光。看来这事儿还真有门儿。   “那行,跟我走吧。”小二哥爽快道。   时延欣喜不已,连忙感谢,小二哥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这有什么,我可是你哥们儿,哥们儿办事儿,你放心。”   走了几步,时延停住了脚步,叫小二哥等了等,跑到路边的小商店里买了两包红梅,然后跑了出来,在小二哥诧异的目光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身上一共就五块钱,就够买两包了。”   小二哥微微惊叹,这么小就知道求人办事要送礼了,可真是……当即心头酸酸涩涩说不出什么滋味来,只是兄弟似的拍了拍时延的肩膀,揽着人就去了孙晨家里。   其实这村子就叫孙家村,村子里孙家是大姓。孙晨家在孙姓里也算的上有钱,这主要归功于孙晨他爸是村里私立小学的校长。这一到五年级好歹也有将近六百多号人,还是有不少赚头的。   孙晨父母家是三间大瓦房,孙晨上头三个姐姐都嫁了出去,只剩他一个小子了,所以才由得他折腾。孙晨父母家这一排只有两户人家,左边住的是一户后搬来的姓司的人家,右边是凹下去的一片低地,这要和父母家的大瓦房齐平,还得先平了低地,齐了地基才行。   索性时延来的时候地基都搞得差不多了,最底下的一层墙基也砌的差不多了。   小二哥带着他过去见了工头,说了来意,时延赶紧把烟递了过去。工头接了烟,倒也没说什么别的,只是说要带好安全帽,注意安全,就又组织工人干活了。   小二哥又带着时延见了孙晨,孙晨和小二哥关系也不错,笑着让时延婚宴的时候过来吃饭,也就答应了。   没想到这么顺利,时延自然开心得很。农村不兴那套童不童工的事儿,要真未成年就不让干活儿,那没爹没妈养的孩子早活不了了。但时延还是没想到工头和屋主都能同意,这不就相当于给了个饭碗吗?   要搁前世,他想不到这么多,也没有这胆量,更不可能特意去买香烟通人际,也就只能捡捡破烂,顺顺吃食了。   于是时延就跟着小二哥后头干了。工程预定是二十个人,十天左右完成,每个人每天工酬是十三块钱。这二十个人也大多都是同乡同里的,来回方便。时延也算是捡了大便宜了,因为是乡亲,所以这孙家包中午饭。   时延原以为砌墙简单,结果也是学了两三天才琢磨明白。包括墙楞上一根细绳垂着一个红砖头代替的壁线和测锤,折尺、卷尺,还有抹灰用的四角抹子,都熟悉了一遍。连带着挥着一铁锨灰浆上架子都摸索了一下,手指手心磨了大大小小的泡。泡又被磨破,就有水流出来,握着什么就疼得难受。小二哥时不时要来问候一下,时延倒是习惯了。比之前世受的一些训练,这种疼痛都算是小意思。   看时延不太多话,只是埋头苦干,虽然体力比不上众成年人,倒是也不曾歇在一边。原本对时延冷冷淡淡的男人们都松了劲儿,吃饭的时候也不吝啬一个笑脸几句夸奖,还把饭里为数不多的肉块挑出来放在时延碗里。看那模样,这些中年人大约是想到了自家的孩子。差不多年纪,这生活却是活脱脱的不一样。   时延挺高兴的。自从他有意放下压在胸口的仇恨,开始畅想和徐泽的美好未来,就会陷入一种浑身力气使不完,无所畏惧的极度亢奋的状态。这里面,开始显露友善的人们自然也是功不可没。   晚上回家的时候,时延才觉得自己的手火辣辣的,就好像不均匀地放在火上燎烤,烧的难受。干脆坐在小河边,把手插|进冰冷的河水里,这才觉得缓解了一些。   一直到手冻僵了,没任何感觉了,时延才捶着这几天弯的厉害的腰站直了身体。虽然一直在跟着砌墙,但是他每天仍然会三趟跑去垃圾堆旁看看。随着对周围情况的逐渐熟悉,许多遗忘的东西也在逐渐复苏。他现在已经想起来是在哪个垃圾堆捡到的徐泽,也想起了捡到徐泽的那个日子。   那一天,4月23日,天气很晴朗。   工程进入后半期,时延已经开始从一开始每天的挑战极限,变得适应起来,尤其是砌墙的工作,他也能熟练地上手了。因为说了不要工钱,所以时延干不干活大家也基本没有什么争议的,时延干活的时候,只要小二哥在身边,基本都没有人多关注。   3月18日,开始上大梁了。随即主梁、副梁都顺利架了上去,然后是大块的草席,压住了凝实了码上草泥混合土,然后再依次码上青蓝色的瓦片,就可以了。   3月20日,工程进入收尾阶段。孙晨家爽快地发了工资,小二哥也拿到了一百三十块。只是拿到钱以后,他却非要拿一半给时延。时延已经学到技术,对工钱自然不敢再收。不过两人互相推了将近二十分钟,小二哥都快冒火了,时延这才不好意思地收下三十块钱。   虽然觉得自己受之有愧,但时延手握着还有些温度的三十块钱却忍不住咧开了嘴巴。没有人知道这三十块钱意味着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这意味着他可以不去帮那些所谓老大们做那些偷鸡摸狗害人不浅的事儿,他可以凭着自己的劳动,堂堂正正地获得报酬,然后略微心疼却问心无愧地花出去。他可以如徐泽所愿,不求大富大贵,只是陪着他,一直陪着他,永远安安稳稳地在一起。   说起来,孙晨结婚真是够着急的。这边房子刚刚盖完,那边八大件就陆陆续续地运了进来。这白石灰把墙一涂,红绸子红喜字儿这么一挂一贴,还真是喜庆地叫人艳羡。   挑了日子说阳历4月16这天是黄道吉日,于是女方那头也就高高兴兴地嫁了过来。孙晨还特意租了车来送,擦的亮亮的大众上绑着大红结,开进村里就有人笑着跟在后头瞧热闹。还有那拦驾的,拉着手就是不让过,非得给了红包才让新娘子进家门。   时延也被小二哥拉过去看婚礼,看着孙晨一身大红色喜服背着盖着盖头的新娘子下车,时延心头也是滚烫一片。什么时候,他也能这么给徐泽一个婚礼就好了。   这边大家瞧着热闹,那边厨房已经乱了套了。原定了八桌,看着这人越来越多,眼看着是不够了,桌碗倒可以满村地借一借,只是这厨娘就麻烦了。   就瞧见这边闹哄哄地折腾新郎新娘,那边怎么也挤不进人群的厨娘大声道:“谁会炒菜的,来帮把手啊!今天下厨的,都有红包拿的!”   下意识地,时延就举起了手。   厨娘诧异地看着这个十几岁的面色淡淡的小男孩,怀疑道:“你会炒菜?”   不等时延说话,小二哥就在后头推了一把,道:“会会会!他会!他炒的菜特好吃,不信你叫个人问问!”   时延无语地看着小二哥。他炒菜的本事还是因为徐泽差劲的身体硬是练出来的,除了徐泽以外还真没人吃过他炒的菜。   这话说的,还“特好吃”……让他想圆一句都圆不上。   厨娘一听,当下也不管了,心急火燎地把人往厨房推。时延也就钻进了厨房里,里头人多,谁也不认识时延,但时延进屋把那菜板上的菜剁得一溜儿响,倒也没人再说什么了。   什么时候了,外头百把人等着吃饭呢!!   跟着一群三四十岁的大妈屁股后头忙活了将近四个小时,整个人都快跟陀螺一样打转了。切菜、炒菜、烧火、调汁儿……大妈们把时延当万金油,哪有空处往哪搬,把时延可折腾惨了。   等到终于让外头的大伙们吃满意了,里头开始让炉膛留着火了,时延这个小陀螺才算是消停了下来。走到门口深吸了一口气的同时,时延决定下次再也不要为了钱就随便进厨房了,就算再砌个几十天大瓦房,也比跟这群老大妈混得好。   瞧她们刚歇下来,看着小小的时延怜惜的样子,只差没把时延压进她们下垂的胸部里好好爱抚一番了。   晕头晕脑的时延这边刚出厨房,那边孙晨就过来发红包了。厨娘一个个眉开眼笑地接过去,总要说上一句“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轮到时延了,孙晨这丫的攥着红包,醉红着眼睛瞪着时延,就等着时延说好话,不说不给钱。   时延一时倒也想不出什么应场的好话了,只得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新婚快乐!”   没想到孙晨却是眉开眼笑,一掌拍在时延肩膀上,笑道:“管小二说的没错,果然是个好孩子,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来,孙晨哥今儿高兴,收着红包。”   时延差点儿一巴掌甩出去,什么“好孩子”?!你妹的好孩子!   不过捏着手里鼓鼓的红包,时延倒是有些惊异,照着他的眼力,他这个红包似乎比别人的厚一些啊……   孙晨转身去赴他的千金一夜去了,时延却惨落入大妈之手,开始各种剩菜的填鸭之旅……   十一点多,孙家这边终于忙完了,时延这头晕脑胀地回家,一躺下却摸到口袋里硬硬的红包,当下按亮了从小二哥他爹那里扯来的电线通的电灯泡,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打开来。十块,十块……竟然有四十块!   这忙了四个小时,比盖房子盖了十天还要赚!   时延有些愣神,慢慢地却回想起孙晨的话来,琢磨着应该是小二哥跟孙晨通了气,孙晨才注意到自己一个未成年人讨生活不容易,所以借着红包的名义,支援自己一点吧。   心里有些久违了的感动。   毕竟这年头四十块钱真的很值钱。   时延捂着胸口揣着的七十一块钱,觉得非常,非常地踏实。   第4章 捡回了徐泽   4月22日晚上,时延窝在垃圾堆边上,等着那个将徐泽丢弃在垃圾堆上的王八蛋过来。他甚至从他那小破屋里找到了一把不知什么时候的弹弓,准备了大量的小石子儿,随时预备对那些人发动攻击。   将近凌晨三点四十的时候,果然有动静传来,时延爬起来却傻了眼,居然是一辆私家车,开到这里的垃圾堆旁,把人往下头一扔,然后绝尘而去。   关键是时延手里的弹弓还没来得及装弹呢。   这时候却也顾不得这些闲事儿了,把那私家车的车牌号记了下来。时延手忙脚乱地冲到徐泽身旁,看着那熟悉的脸,时延终于忍不住将人紧紧扣进了怀里。   或许对于那个绝尘而去的人来说,徐泽是可以丢弃的。可是对时延来说,徐泽却是无价的宝贝。他曾经为了另外一些事舍下了这个宝贝,可是现在,他再也不会丢下他了。   嘴唇急切地贴着徐泽稚嫩的嘴唇吻了吻,看着徐泽小小的手脚骨架,时延一个转身就把徐泽背了起来。相比较十三岁的时延来说,六岁的徐泽只能算是小小的一团儿。这几日他刻意锻炼,也让自己筋骨强壮了不少,背个瘦瘦弱弱的徐泽完全不成问题。   这一见一如初见。   徐泽发着高烧,整个人都呈现出不正常的红晕,嘴里噗噗地,偶尔会抽搐一下,显然是烧的糊涂了。背在背上,时延都能感觉徐泽灼热的烫人的温度。   时延背着徐泽大步往前跑,这时候路上一辆车都没有,但或许街上会有一些黑车停在路边,能开往镇医院,给徐泽吊上药剂。时延粗喘着,跑了将近一千多米,腿脚还是开始酸软。他毕竟才十三岁,背着徐泽的重量奔跑,也不容易。   最后一个上坡的地方,时延差点儿重心不稳,带着徐泽一起滚下去,不过时延晃了晃,还是站直了身体。深呼了一口气,带着徐泽走了上去。   村里只有街上贯通着一条柏油路,这时候天一片漆黑,只有一辆马自达隐隐亮着一抹灯光。时延心头大幸,背着徐泽跑到马自达面前,连忙道:“师傅,你能到安溪镇上吗?”   那昏昏欲睡的师傅被这焦急的少年音一惊,连忙打开前头的大灯,仔细看了一下两个人道,“这是怎么了?”   “发烧。”时延道。   “发烧在孙家村医院看看就行了,大半夜跑到安溪干什么?”那四十多岁的男人奇怪道。   “师傅,我弟弟他烧的厉害,村医院看不了。你放心,我身上有钱付给你,你就说到安溪镇医院要多少钱。”时延简直想把这男人推下去,自己来开。火烧眉毛的事了,还在这儿唧唧歪歪。   “十块。”男人对时延的语气颇吃惊,细细看了看,是个十几岁的小男孩没错。可是这话腔,可真不像个孩子啊。   “行。快走吧。”时延赶紧催促道。虽然三块的车程,硬是被黑成十块,但这时候,时延也没空跟男人计较了。   男人犹豫了一下,也还是立刻发动车子,朝安溪镇驶了过去。这毕竟在孙家村,自家地头上,谁敢赖账还真跑不脱。况且刚一乍看,那怀里半大的小娃娃还真红的跟油锅里的大虾一样了,男人也有点儿害怕了。   半夜三更,柏油路宽宽地没有车,男人油门踩到底,一路狂飙,风驰电掣,二十分钟以后,终于到达镇医院急诊部。   时延抛出十块钱,背着徐泽就往急诊室里跑。男人犹疑了一下,也干脆地锁了车,跟在后头就往里面跑。   后面有护士在喊,“那什么,赶紧挂个号。”   男人下意识看过去,时延一回头正对上他的眼睛,一怔之后了然,笑了一下道,“麻烦您了。叫徐泽,六岁。”说完立刻跟着手推车冲进了急救室。   这边护士立刻输入信息,那边急诊室已经给徐泽打上了点滴。   半夜的急诊室多是一些重伤患者,医生忙完了空出手来刚要歇歇,结果来了个发烧发到三十九度八的徐泽,当即差点没把手里的口罩给摔了。   这三十九度八已经是相当危险了,还是这么小的孩子……医生连忙紧急降温,见措施有效,才放下心来,这心头却又不由一阵火气。这大人到底是怎么当的,孩子烧成这样才知道送医院!   随即怒气冲冲地走出了急诊室,见急诊室外只有个半大小子急急忙忙地迎上来,医生倒是一愣,随即怒道,“家长呢?”   时延本来正要问徐泽怎么样了,结果被医生的怒火当头冲来,整的一愣,反应过来却又不知该回些什么,只能避而不答,问道:“我弟弟怎么样了?”   医生见他眉目冷清,神情焦急却又强行抑制担忧之色,努力保持冷静,却也多少明白了什么,随即点点头道:“没事,这一瓶退烧盐水挂下去,看看情况。没有转肺炎,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天亮前烧退下去,就没什么了。”   时延神色一松,随即道:“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老医生点点头,时延立刻就冲了进去。透过病房的玻璃窗,老医生看到时延握着徐泽的手,头深深地垂了下去,忍不住叹息一声,对一旁的护士道,“也是两个可怜的孩子,把他们的医药费记在我头上吧。”   护士却是微微一笑道,“主任,外头有个男人付了医药费。”   老医生一怔,抬脚往外走,正看到搓着手一脸不安的马自达师傅,脸色阴晴不定地问,“你是孩子的父亲?”   “不不,”男人立刻否认,拽着衣襟的下摆讪讪道,“我是送他们来的马自达师傅,那孩子怎么样了,我有点儿担心……”   老医生脸色瞬间阴转晴,看着男人笑着赞叹道:“原来是这样啊。放心吧,孩子今晚能退烧,就没大碍了。也亏得你了,及时送过来,不然这孩子就废了。”   被慈眉善眼的老医生一夸,男人那黑黝黝的皮肤上也不由泛红,嘿嘿笑了几声。   时延从急诊室出来,就见马自达师傅和老医生对面站着,大步走了过去,真诚地笑了笑,对那男人道,“大叔,这回可真是谢谢您了,要不然我弟弟就危险了。我听护士说医药费加挂号费一共要二十块,这二十块给您。我也没什么钱,要不然还能请您吃个饭什么的……”   男人哪里好意思在老医生面前收小孩子的钱,只是时延已经欠了小二哥和孙晨人情,实在不愿意再欠别人什么,好说歹说,还是把钱塞给了木讷的男人,结果本来帮忙的男人反而满脸不好意思了,老医生只好也帮着时延说了两句,男人才收了钱,转身离开了。   老医生望着男人的背影,转过头来对着将将到自己胸口的时延笑了笑,道,“你这个孩子,怎么像个大人一样?”   时延笑了笑,“我本来就是大人嘛。”   老医生看着时延瘦高的身影消失在急诊室的门后,忍不住笑着摇头道,“人小鬼大。”   时延坐在徐泽的床边,轻轻地拉着徐泽的手,放在嘴边浅吻。目光如同温水一般,慢慢地描摹着徐泽稚嫩的脸部轮廓。   上一世他们初见的时候,徐泽也是这么小,这么一个团儿,手腕和脚腕的骨头纤细得让人觉得只要稍稍用力一捏,就会乒呤乓啷地碎一地。那时候时延也小,因为心里那一点点的同病相怜,就把徐泽当宠物似的养了下来。   头几年,原本还能隔两天混个肚饱的时延因为要把食物分成两份,这饿肚子吞冷水就成了每天都要做的事儿。可是每次时延想要狠狠心把徐泽赶走,徐泽就仿佛意识到似的,小心翼翼地把手里小半块发绿的馒头递到时迁面前,眼睛里闪着莹莹的泪光。   时延立刻说不出话来。哪怕是后来论天地吃不到一点东西,他也没能抵抗住徐泽那双眼睛,狠声把人赶走。他想,要饿死也死一块,反正两个人都没人要么,死一块才不会冷。徐泽的眼睛直入人的灵魂,时延后来想,怕是当年初见那双碧水一样的眸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深深地陷下去了。   望着他红得不自然的脸,时延脑中许多遗忘了的回忆慢慢地记了起来。心里不免有些庆幸,就徐泽的体质来说,能用普通药水压下去自然是好的。如果细菌感染严重,要用到青霉素的话,时延就要心惊胆战了。   手指伸过去,摸着徐泽枯黄发卷的头发,在那头顶慢慢摩挲着,时延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他手里了。手底下并不顺滑的质感,却让他胸腔里充满了温润的水气,舒服地只想叹息。   现在时延回忆起前世的三十二年光阴,就像是几世纪那么漫长。而这漫长的时间里,有将近二十年,都被徐泽这个名字,这张脸挤满了。   时延轻快地笑了。能想象么?一个见都没见过你的孩子,你却已经跟他相处过二十年了。这个孩子还是小小的一团儿,你却已经和他相恋过了。细细密密的感慨涌上心头,时延一个人咂摸着,最后就像是天上掉下的金元宝被他捡到了一般,小心地窃喜着。   延哥……徐泽经常这样叫他。那是他们正式确定关系以前。   时延这么想着,又忍不住笑。什么“正式确定关系”?他们一直就在一起,谁也插不进,拆不散。   可他们的性格却像是两样人儿。同样有着不幸的身世,时延记了一辈子,最后为着刻在骨头里的仇恨送了性命。可徐泽却从来不提,他总是仰着小脸冲着时延笑,快乐的就好像是全天下最幸运的小孩一样。   手里细细的手指被他紧紧地握住,连日盯着垃圾堆的精神终于疲软了下来。望着这张脸,时延有了寄托,紧绷的神经松了一松,被硬压下去的疲倦就滚滚而来。   可时延不敢睡。他睁大了眼皮子,时不时摸一摸徐泽的额头。确定温度降了下来,才放下心来。天一点点地放亮,徐泽的脸上那抹红晕也渐渐退去,恢复原先的苍白,原本急促的呼吸也慢慢地平缓了下来。   第5章 哥带你回家   时延托着头打盹儿,突然手一滑,头就重的像石头一样坠了下去。时延上半身猛地一晃,然后突地睁开了眼睛,清醒了过来。周围陌生的环境让他紧张了一下,但看到床上那张小脸时他却平静了下来。   他不敢睡得深,毕竟他们没有付床位费,一旦有重症病患要住院,他们就得让出床位来。不过这一夜,镇医院似乎也很平静,他们来了之后就再没有急症的病人了。他也得保证徐泽的体温一路降到正常值,所以,他似睡非睡,朦朦胧胧地连窗户外面树叶子摩擦的声音都听得清楚。   摸了摸徐泽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两人的温度差不多,时延安心了。   手里握着的手指忽然一动,时延立刻看向徐泽的眼睛。眼皮受惊似的眨动了一会儿,然后那双星子一般的眼眸就睁了开来,徐泽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周围的摆设,又转头看着握着自己手的陌生男孩,轻声问,“这是哪儿?你是谁?”   他声音还透着嘶哑。可时延却欣喜地不能自已,眼睛红了又红,嘴唇咬了又咬,才勉强控制住自己轰然崩裂的情绪,扯着嘴角拉出一抹浅浅的笑,“小泽,我是时延。”   徐泽定定地望着他,有些迷糊。   时延的腮边滚下两行热乎乎的泪珠,砸在徐泽的小手上,徐泽被烫的一抖。时延慌忙举起一只手臂,把眼泪擦在衣服上,可下一波的眼泪又蜂拥着窜出眼眶,时延只能狼狈地一边擦一边对着徐泽微笑,生怕吓坏了徐泽。   “小泽,这里是医院。我发现你的时候,你烧得厉害……小泽,以后……跟着我好不好?我没有钱,住的地方也破破烂烂的,也不能保证你三餐都吃饱。可是……”时延眼睛里满是希冀的光芒,“我永远不会丢下你。”   徐泽沉默不语。   时延知道自己自私。如果徐泽好起来,这样乖巧的模样或许还有人家愿意收养。因为徐泽毕竟还小,不用担心他有外心。可是他不愿意放手,他困了徐泽一辈子,这一辈子,他也想留住他。   徐泽很安静。   一直到昨夜的护士进来给徐泽量体温,徐泽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护士看着体温计上的数字笑了,低下头摸了摸徐泽的额头,安慰道,“小朋友,没事了,烧退了,等一下就可以回家了,高不高兴呀?”   徐泽忽然抬起头望着护士,又侧过头去看着时延。时延站起来,准备跟着护士去开一些药,却不妨被徐泽拽住了衣角。时延回头,徐泽的半张脸掩盖在被子底下,露出的眼睛闪着一丝乞求,声音低低地,“别丢下我……”   时延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掐了一下,回头一把抱住了徐泽,把人死死困在两只手臂之间,眼眶又开始发红。对这句低声的乞求既是欣慰,又是心疼。   “别怕,没事,我不会丢下你。我去取个药,一会儿就回来,好不好?”时延柔声安慰着。上辈子其实他并不是个多温情的男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徐泽这么哄着他。   徐泽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伸出手,搂住了眼前比他大不了几岁的男孩的脖子。   一种朦朦胧胧的意识告诉他,要跟着他,要跟着这个小哥哥一起。   时延叹息了一声,随即又笑着道,“那这样,哥哥转个身,你趴到哥哥背上来,哥哥背着你去拿药,好不好?”   徐泽沉默了一下,然后微微点头。   时延就松了手转过身去,坐在床边。徐泽有些晕乎地坐起来,趴到时延的背上,手臂搂着时延的脖子。时延站起身来,徐泽的小腿小脚就裹着时延的腰,时延托着徐泽的小屁股,笑着问,“小泽,准备好了没有?”   徐泽低低地怯怯地嗯了一声。   时延笑道,“那哥哥带你回家。”   徐泽的头埋在时延的脖子里,小小的孩子嘴角露出了一丝笑。   就近取了老医生的处方,也开了一盒消炎药。时延把药揣进怀里,背着徐泽走出了医院。   已经将近八点了,外头开始熙熙攘攘地热闹起来。   时延有些惊讶,稍稍左右看了一下,才发现竟然逢上安溪镇的大集,看着闹哄哄的人群,时延想了想,微侧头问道:“小泽,我们吃点东西再回去好不好?”   徐泽摇头,贴着时延的耳朵轻声道,“哥哥吃,小泽不饿。”   时延心下有些酸涩,却背着徐泽朝油烟四起的煎饼摊子那边走了过去,道,“小泽不怕,哥哥有钱给你买吃的。”   时延把徐泽放在桌子边的条凳上,对门口的老板笑了笑,道:“老板,上两碗小馄饨。”   这时候的小馄饨八毛钱一碗,一块钱就有一大碗。老板应了一声,那边老板娘已经点头了,那一漏勺下去,满满的一勺馄饨就下了锅。时延递了钱过去,老板收了,过来用抹布给他们利落地清了桌面。   时延见徐泽脸色还是很苍白,就自己动手,提了墙角的热水瓶倒了点热水放在徐泽面前。“小泽,先喝点水。”   徐泽冲时延笑了笑,两只手捧着碗,慢吞吞地喝水。   这一大锅下去,皮多馅少的小馄饨熟得快,很快老板娘就端着两碗小馄饨笑眯眯地走了过来。“来,有点烫。桌上有醋和辣椒,你们自己弄哈。”   时延把小馄饨推到徐泽面前,看着徐泽无意识地吞了一下口水。时延不由笑了笑,摸了一下徐泽的头,轻声道,“小泽,饿了吧,快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回家。”   徐泽一双干净剔透的眸子看过来,看到时延满眼的笑意,下意识地点点头,拿起了筷子,低下头,扒着碗边,往嘴里拨拉馄饨。   见他吃了,时延也饿得狠了,快速地往嘴里填了几个馄饨。韭菜鸡蛋味的,馅不多,皮倒是足实,填饱两个孩子的肚皮可算是绰绰有余了。馅偏咸,这时候还不兴什么加碘食盐,这农村里粗盐也吃得多,口味重,这几口下去,简直打死卖盐的。   “太咸了,多喝水。”时延琢磨着徐泽发汗发的厉害,身体内缺水,吃点盐水倒是好事。但又怕吃太多了咳嗽,所以就劝着徐泽喝水。   徐泽乖乖巧巧地喝水。小小的脸被热气蒸腾地像是瓷釉一般光洁圆润,鼻尖冒出细细的汗珠,一小口一小口吞咽着,比女孩儿的动作还秀气几分。   时延忍不住笑了。   吃了饭,两人的精神明显都好了很多。时延想着要买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回去,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吃今天不顾明天了。   回去可以再找人买几块石棉瓦,搭着几根木头,建个小厨房出来。到时候买点儿菜或是种点儿,都能自己烧一顿。   “小泽,你能走路吗?”时延问。   徐泽仰头笑了一下,“嗯,我能走路,哥哥。”   被那笑挠了一下,时延心口有些痒痒,低下头在那干净的小脸上亲了一口,牵着徐泽的手,大男孩儿拉着小男儿开始逛街。   买了毛巾、牙膏牙刷、洗衣粉、大桶之类乱七八糟的生活用品,又买了两块五毛一块的馅饼,又买了一些挂面、馓子、油果儿,一些菜,零零总总地花了十八块三毛。时延看着徐泽好奇地左右张望,倒觉得自己颇有些带着儿子来赶集的意思。随即花了两毛钱买了一大块儿麦芽糖,塞到徐泽手里,让他慢慢地磨。   看徐泽的牙齿被粘在一起,怎么咬也咬不断那长条的麦芽糖,时延在一边笑得收不住。好不容易咬下来一块,徐泽伸着手臂把麦芽糖递给时延。目光柔了一下,时延配合地微微俯了身子,费力地咬下来一块。   很甜。   不像是以后的那些花里胡哨的什锦糖,还什么水果味,软糖,奶糖之流的口味各异,这种麦芽糖,只是纯粹的甜,加上黏黏糊糊粘着牙的奇异感觉,让小孩子们都很上瘾。   时延一只手抱着个圆形的大桶,一只手拉着嚼着麦芽糖满脸喜悦的徐泽,慢慢地走出了市集。   其实时延倒是想买一些牛奶的,只是太贵了。他现在得像一些老大婶一样,克扣着每一分钱才行。不过时延倒是暗暗下了决心,一定得让徐泽能快些喝上牛奶。   “好吃吗?”坐在回程的马自达上,时延望着那边专心舔着麦芽糖的徐泽,不由失笑。   “甜。”徐泽眯着眼睛笑,把手里的糖又放到时延嘴边。   时延配合地咬下一小块儿来,含着。他毕竟心理年龄在那儿,对这些甜食倒没什么执念,反倒是徐泽,还像个小孩儿一样,贪甜,让他有些好笑。想了一会儿又觉得郁闷,这才六岁大,自己还得等多少年啊。   念头转瞬即逝,时延的心里大部分还是喜悦,浓烈的喜悦。   下了马自达,牵着小孩儿的手回家。时延看着越来越近的小破屋子,觉得浑身都是斗志。只要这个人在身边,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他都不怕。   打开门,时延把徐泽抱进被子里,床头堆上棉衣,让他靠着。杂七杂八地吃的放在他身边,整理了一下,也在床边坐下了。   时延记得自己开春的时候才住到这石棉瓦屋子里来,整个冬天都是在小二哥他老爹家的地窖里过的。就算他还小,也没人欠他什么,所以时延借个地方睡睡觉已经很感激了。   这石棉瓦的屋子之前住着一个流浪汉,也不知从哪儿来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走了。时延就干脆利落地占了这里,抱着自己仅有的一口袋棉被衣服,搬了进来。   徐泽的糖吃得很慢很慢,到这会儿还在慢慢地舔着。他好奇地左右看着,然后目光跟着时延的动作来回转动。   “你身体还没好全呢,先睡会儿,好不好?”时延侧过身子来看着徐泽。   “嗯。”徐泽乖乖地应了,把糖递给时延塞进塑料袋里,挪到最里边,身体往下团啊团的,很快就只剩下两只眼睛咕噜咕噜地转着,偷眼看着时延。时延看着他的动作,不由笑了。这重温一遍小时候的事情,让他觉得徐泽可爱,十分地可爱。   “我跟你一起睡?”时延道。   徐泽轻轻点头。   时延笑着伏了身体,在徐泽嘴唇上吻了一下,落了满满的甜香,心满意足地拉开被子,钻了进去,把小小的身子抱了个满怀,这才舒服地叹息一声。   “哥,你真的不会丢下我吗?”徐泽大眼睛里闪着光。   时延揉了揉他的头发,在他额头上慎重地吻了一下,认真道,“不会,永远不会。”   沉默了一会儿,徐泽眼皮耷拉下来,小声地打了个哈欠,小手伸过来紧紧捏着时延的衣角,低声嘟囔道:“哥……”   时延看他一眼,只觉得压制许久的困意也涌了上来,把人往怀里一搂,时延眼皮一合,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6章 赚钱养家   两人一直睡到下午,吃了早上买的馅饼,时延带着徐泽出去散步。毕竟住在小河边,这边的景色还是不错的,纯天然,无污染。   下午时分,正是养鸭人赶鸭子回家的时候。整个小河坝上都是鸭子,成群结队,踱着笨拙的步子,嘎嘎嘎嘎声交织在一起,闹哄哄的。时延有些受不了,徐泽倒是兴冲冲的,像是极喜欢的样子。   养鸭子也挺好的,时延想,也不用管它们,直接把它们养在小河边,有水有食儿的,应该死不了吧。不过时延还是很快熄了这个心思,要是真养鸭子的话可能就得预备着大量繁殖,到时候他看管不了,非得被人全偷了不可。侧头看了看徐泽,时延笑了。嗯,买两只小鸡给徐泽养养倒还成。   徐泽学着时延的样子伸直了腿,歪头问道:“哥,你在想什么?”   时延对他的亲昵很是喜欢,这小孩上辈子就是这样,第一次见他就很是自然的亲近,就好像他们中间一直就有那么一根线,牢牢地把两个人拴在一起似的,扯都扯不断。   时延想的事情,无非就是怎么才能弄到钱,把徐泽的身体养起来。等下半年的时候,给小孩买个小书包,买两身新衣服,送小孩上学。   前世因为时延投身黑帮混混,徐泽从来没开口要过什么。但有时候徐泽看着那些背着书包的学生从学校门口进进出出,那眼里的光芒时延却忽视不了。   所以,时延早就打算这辈子一定要送徐泽上学,自己就好好挣钱供着他。徐泽想念书就一直送他上去,一直到啥时候徐泽不想念了,再说。   “嗯……在想小泽真是可爱。”时延笑眯眯道。   徐泽脸上迅速升起一抹红晕,却没有移开视线,嘴角带着一丝明媚绵甜的笑意,直直地注视着时延。   时延伸手把徐泽揽进怀里,两个孩子就相拥着望着夕阳从斜上方一点一点地沉入地平线。   第二天一早,时延整理了一下自己手里的钱,还剩下十五块五毛。好容易挣点儿钱,转手就花的差不多了,让时延有些郁闷。   被子里忽然一动,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钻了出来。时延低着头往下看了一眼,见徐泽钻出被子,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神情却木木的,笑着摸了摸徐泽的脸,笑道:“小泽,醒了?”   “哥哥。”徐泽原本木然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抹甜甜的笑意,让原本还显得素朴的小脸忽然亮了起来。   “嗯?”时延单手拿着钱,另一只手伸到徐泽头上方。   徐泽立刻领会,小屁股蹭啊蹭的,上半身从被子里拱了出来,脖颈枕在了时延的手臂上,眼睛眯了起来,“哥哥……”   时延忍不住笑起来,手伸过去,捏了捏徐泽不太圆润的腮帮子,喉音里带出点点笑意,“嗯?”   徐泽大眼睛一转,抓着时延的衣襟,小声问:“哥哥,你在干什么?”   时延把手里那几张钱递到徐泽面前,道:“诺,我在数钱,小泽会数钱吗?”   徐泽眼睛一亮,立刻点头道,“我会,哥哥我会!”   时延有些惊奇,上辈子的他这时候哪里来的钱,更别提让徐泽数钱了。难道徐泽还真会数钱?可是依着自己的猜测,徐泽原本肯定过的是非人的日子,怎么有机会接触到钱呢?   不过时延也没有多想,就想着把钱放在了徐泽的小手心里,看着那两只瘦巴巴的小手攥着钱,嘴里咕哝着“十块,十一,十二……”,安心地微微合上了眼睛。   “哥哥,一共十五块五毛!”徐泽细细的声音里透出几分肯定和期待。   时延笑着睁开眼,“嗯,小泽真聪明。”   徐泽眼睛更亮,笑容带着一分得意和骄傲,却仍旧是微微含着的,内敛的,那副羞涩的小模样看得人食指大动,于是时延又伸手捏了一下徐泽的腮帮子,然后起身。   “哥哥起来了,小泽呢?”时延用宠溺的眼神看着徐泽,朝徐泽伸出了双手。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恐怕就是见证爱人的成长,并且你始终明白该如何爱他。   徐泽立刻钻出了被窝,踩在被子上扑进了时延的怀里,小脸上的笑意就像是东升的旭日,又干净又温暖,透出无尽的朝气和活力,点燃时延心头那一团烈火。   小家伙……时延感叹。   蹲下身去,时延拍了拍徐泽鞋上的泥块,然后抹了一把徐泽的脚心,看着徐泽怕痒地缩回脚,时延笑了笑,把他的脚又拉了回来,给他穿上鞋子。   “哥,我会穿。”徐泽糯糯道。   “我知道,”时延抬头点了一下徐泽的鼻子,“可是哥想给你穿。来,小宝贝下床吧。”   徐泽身体一滑,就下了床,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时延把挤了牙膏的牙刷递给他,徐泽接了,拿着瓷缸站在门口,忽然回过头来看着时延,认真道:“哥,我是小宝贝吗?”   时延眼中淌出蜜一般的甜意,把小小的人儿全部镶嵌进瞳仁里,郑重地点头,笑道:“可不是?你就是哥哥的小宝贝。”   徐泽刷的转过头去,蹲着身体努力地刷牙。   时延一愣,随后就注意到徐泽晕红的耳朵,笑了笑,却没有再说什么。他家小泽害羞了呢。   稍稍吃了些油果子填了肚子,时延就带着徐泽往村子里走。徐泽步步紧跟着时延,小手紧紧拉着时延的手,眼睛却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我跟你说,这年头死待在这破农村,不挣钱!你看看孙齐福,才出去一年,家里就买上彩电了。嘿,还得是上人家有钱人的地方捞点渣……”一个男声正侃侃而谈。   “孙齐福?”另一个男人道。   “啊,就孙田他们家三小子嘛,年前你在集上不还见他了吗?高高的,挺壮实,脸黑的跟炭似的,你忘啦?……啧,就是那个和吕晓燕站在一起的那小子!还想不起来?你这什么记性啊?”先前那个男声略有些不耐烦道。   “哦……你说他啊!你直接说孙二蛋不完了吗?扯那些有的没的!”   “孙二蛋?他什么时候有这么个诨名了?”男声嗤的一声笑开了。   “小二哥?”时延看着树下坐着的熟悉的身影,不由笑着道。   那先前说话的男人转过头来,看见时延立刻笑了,招手道:“小时延啊,过来过来!”   那后头说话的男人也跟着转过头来,眯着眼睛看着这边两个孩子。   手一紧,时延看了看徐泽,安抚道,“没事,他是哥哥认识的,叫小二哥。”   小二哥一愣,随即调侃道:“我说时延啊,你从哪儿拐带来这么漂亮个小娃娃?来,别怕啊,哥哥是好人。”   旁边看着五十出头的男人立刻捶了小二哥一下,鄙夷道:“就你那副样子,还好人?别笑了,吓坏了人家小娃娃,真是!做人家叔都够了,还哥哥,我呸!”   小二哥满脸地无辜和委屈,“贵叔啊,我又哪儿得罪你了啊?”   被称作贵叔的男人根本不搭理他,转过身来,冲时延和徐泽招手,眼睛却盯着徐泽,露出一脸慈祥的笑容,“娃娃你别怕,有我在呢,你小二叔不敢欺负你。”   “小二叔……”小二哥有些郁闷,不过看着这小孩儿确实很小,如果自己听老爷子的早两年结婚生娃娃,这孩子也该像他这么大了。这么一想,小二哥又觉得自己还占了便宜。想想自己将来也会有这么个漂亮的小子,又不禁高兴起来。   徐泽原先还缩在时延后头,见时延冲他笑着点点头,也就小心翼翼地站了出来,道:“小二叔好,贵伯伯好,我是小泽。”   “哎!”贵叔哈哈大笑,满脸地喜悦,“这小娃娃教养的好,这么小就这么懂礼貌,还知道叫我伯伯!”   “好好好。”小二哥听这一声脆脆的喊,这鸡皮疙瘩一路到达头皮,浑身舒爽,心窝窝里都是愉悦,抓耳挠腮地应着。当下也开始把老爷子总是催促的结婚提上了日程,一看这小娃娃,似乎将来养孩子的生活也不是全然痛苦的?   看两人那副高兴的样子,时延笑了,徐泽的嘴角也不由微微扬起来,露出了整齐的小牙齿。   “时延,这孩子你哪里拐带来的呀,这么乖?”小二哥春风满面,笑嘻嘻地问道。   “他是我弟弟。”时延笑道。   “弟弟?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有个弟弟了?”小二哥疑惑道,目光还留在乖乖巧巧的徐泽身上打转儿。   “一直就有的,你不知道呗。”时延含糊了一句。   两个男人又绕着徐泽问了几句话,徐泽都回答了。时延拉着徐泽坐在两个男人身边,听着这三人讲话,脸上始终带着平静的笑意。   小二哥捣捣时延的肩膀,问道,“吃饭了吗?”   时延点头,小二哥又低声问,“哪来的孩子?”   时延就咧嘴笑,“我弟弟嘛。”   小二哥瞪他一眼,也不追问了,道:“你自己都养不活了,还带着个小孩儿,能行吗?”   时延看了一眼和贵叔说话的徐泽,摇摇头,“没事儿。”   小二哥沉吟了一下,道:“我还是担心。这样,贵叔最近在搭一个工程,一排三家要砌院墙,连一块儿的,我琢磨着他大概请个四五个人,要砌个六七天的,一天十三块钱,包中饭。你干不干?”   “我干!”时延立刻道,又有些担心,“他能答应我吗?”   “别怕,贵叔跟我铁着呢。我估摸着这几天我也闲着,我带着你去呗,你小胳膊小腿的,少要点工钱,行不?”小二哥道。   “行啊,给多少都行,不给管饭也行,不过要连小泽一起管。”时延笑道。   “你这人精,”小二哥笑了,“不过小泽长这么好,谁家好意思不管饭啊。到时候让小泽往人家门口一站,那满屋子人都得臊得没皮没脸。”   时延没说话,心道,我才舍不得让小泽站人家门口讨饭呢。   这边说好了,那边小二哥就勾着贵叔的脖子开始嘁嘁喳喳地说起来。贵叔一听,伸头看了一眼时延,摇了摇头,小二哥又揽着他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说了一通,见贵叔犹疑起来,立刻回头对时延使了个眼色。   “贵叔你放心,我会好好干活,不会偷懒的。”时延保证道。   “你看,我没骗你吧。前头孙晨家盖那三间大瓦房,我就带着他去了,小家伙勤快着呢,脾性也好。你跟那刘三儿不是挺好的嘛,你就跟他说说呗,我推荐的人,不会错的。”小二哥连声道。   贵叔打量着时延认真的神色上,稍稍一收目光,就看见眼前那张冲他微笑的徐泽的小脸上露出的恳求之色,这一下倒是噗嗤笑出来,点点徐泽的鼻尖,道,“你这小娃娃也知道替你哥哥求情呢。”   徐泽脸红了红,搓了搓衣角有些不知所措。   想了一会儿,贵叔终于冲着三人点头,道,“行,我去试试,但不保证成功啊。”   “啊,谢谢贵叔!”小二哥欣喜地大声道。   “谢谢贵叔!”时延也立刻露出笑意和感激之色。   贵叔看了他俩一眼,装模作样地哼了一声,却转头看着徐泽,等着他的反应。   徐泽回头看了一下笑着的时延,又看了一下挤眉弄眼的小二哥,微低了低头,终于仰着头,看着贵叔,儒儒软软地道:“谢谢贵伯伯。”   贵叔一张老脸瞬间笑成一朵菊花。   第7章 他只是我弟弟   “怎么样?”小二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走过来对贵叔道。   贵叔看着正站在作业台上认真抹水泥的时延,点点头,“不错,小家伙挺聪明的,人也挺勤快。我看刘三儿也挺喜欢的。”   “真的啊?”小二哥乐了,“那你去给刘三儿再说说呗,叫他多给小时延点工钱,一天五块也太少了。”   “你这家伙!”贵叔瞪了一眼小二哥,“你以为人家的钱是天上掉下来哒。这小家伙勤快是勤快,但也要力气跟的上啊,就算他拼了命地干,那也要赶得上别人吧,要不我这手底下的人能服气啊?”   “管他们呢!”小二哥特光棍地哼了一声,赖皮道,“怎么着也得一半吧,再加个块儿八毛的,就不行了?跟个小孩子计较这么点钱,也是大老爷们?”   贵叔斜了一眼小二哥,顿了顿,转脸好奇地问道,“我说,你最近怎么转性啦?我记得时延来孙家村也有两年了吧,你以前怎么不帮他,现在倒生出同情心,知道乐于助人了?”   “哪能啊?我小二哥一贯就是个善良的大好人好不好?”小二哥嬉笑一声,又收了收笑容,正色道,“我就是瞧着时延像是不一样了。以前多别扭的一孩子啊,又有点固执,硬邦邦的不开窍,问多了话就用眼角看人。现在倒是机灵了不少,看着也有人情味多了。前儿孙晨盖瓦房的时候,还是他主动来说要跟我去,还给人工头买了两包红梅。你说,这哪还像个孩子做的事儿啊?”   “真的?”贵叔有些惊奇。   “嗯。我是看他懂人事多了,也想着带他一带,要不还不定吃多少苦呢。以前他在我老爷子那里洗澡,我看他衣服脱下来,一条一条的都是柳子,青青紫紫的骇人一跳。现在倒是安分了,”小二哥的眼神从时延脸上落到不远处的徐泽身上,带了些奇异的光芒,“兴许是小泽的功劳,你说呢?”   时延从作业台上下来,徐泽就从院子的石墩上一溜烟地跑了过去,把手里的碗捧得高高的,笑得甜甜地,“哥哥,喝水。”   贵叔满是皱纹的眼角折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叹息了一声。   看着时延在徐泽身前蹲下身来,端着碗喝了一口,脸上都是轻松愉快,两个人和谐地就像是一幅画儿似的,小二哥收回了目光,拍了拍贵叔,道,“怎么?想起你家小娇娇了?”   “嗯。也不知道她长成什么样了……”贵叔有些惆怅地说着。   小二哥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时延坐在石墩上,徐泽就站在他双腿间靠着他一侧的腿,时延摸了摸徐泽的手,微微皱眉,“怎么这么凉?”   徐泽感觉到温暖,两只小手往时延手心里钻,时延乐了,配合地用手搓着徐泽的手心。“你看看,你的手比我的小这么多。”   徐泽很新奇地捏着时延的手指骨,两人的手掌密实地贴合在一起,看着自己确实短了一截的手指,徐泽撅了撅嘴巴,似乎有些不甘心,又抬起头问时延,“哥哥,我的手什么时候能和你的一样大?”   时延把他脖颈处紧了紧,防止风透进去,“等你长到十三岁,你的手就跟哥哥的一样大了。”   “真的?那时候我们的手就一样大了吗?”徐泽惊喜道。   时延揉了揉他的头发,没有说话。那时候?那时候哥哥也长大了呀。小泽十三岁的时候,时延笑了笑,自己都二十了吧?   到晚上差不多就收工了,时延打算着。这几天中午都是在刘三儿家吃的,晚饭则是刘三儿把中午的剩菜剩饭留了出来给他和小泽拎回家吃的。   晚上拿到三十块钱工钱,自己手里就有四十五块了,明天可以去买几块不完整的石棉瓦,兴许会便宜一点,然后到老邓那儿买几块木板,搭个小棚子。再弄点儿泥堆个锅台,把大锅往上头一放,烧水做饭都可以。等弄好了,以后小泽就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了。哦,对了,明天得去管爷爷家地头买点儿新鲜菜,可以的话,再坑几个咸鸭蛋回来……时延漫不经心地想着。   “时延,诺,你的工钱。”贵叔笑着把四张十块数给时延。   “这……”时延有些惊讶。   贵叔只是摇摇头笑笑,摸了一下徐泽的头,然后就朝着不远处等着发钱的其它人走了过去。   “哥哥……”徐泽抬起头,两只大眼睛眨啊眨的,有些不解道,“为什么他要多给我们钱?”   时延摸了摸他白净净的脸,望着贵叔的背影,轻声道,“哥哥也不知道。也许……他是觉得小泽太可爱了?所以多给哥哥点钱,给小泽买好吃的?”   回家的时候,月亮已经爬了上来。时延拉着徐泽的小手,徐泽一下下地打着哈欠,时延问,“困了吗,小泽?哥哥背着你走好不好?”   徐泽赶紧揉了揉眼睛,快走一步,摇头道,“不困,自己走。”   时延紧了紧拉着他的手。因为手中这一点儿温热,就让他觉得前面黑漆漆的路面似乎都是亮堂堂的。两个人牵着手,就像走在最繁华的街头,万千灯火闪念而过,唯留彼此相依相守。   第二天一早,趁着徐泽还没醒,时延就到附近的石棉瓦场,跟人砍价了半天,买了几块不怎么完整的石棉瓦拖了回来。   时延远远就看见徐泽蹲在门口,托着腮帮子望着。猛地看到自己,徐泽眼中迸出强烈的喜悦的光芒,小跑着冲了过来。时延不由停下了脚步,等徐泽叫着哥哥哥哥到他跟前的时候,才笑了笑道,“我放了馒头和咸菜在桌上,你吃了吗?”   “吃了。”徐泽回答,又想下手抬起石棉瓦的后头,“哥哥,我帮你。”   “别,”时延赶紧拦着,“这东西烧手,我拖着扔到后头就行,你别碰别碰。”紧着几步,把石棉瓦往屋后一丢,拍了拍手上的蓝白灰,才招呼着徐泽进屋去。   洗了手,时延问徐泽,“我要去废品收购站买木板,小泽要一起去吗?”   随即毫不意外地得到徐泽的热烈回应,“去!”   于是两人一起去了老邓那里买了些木板,老邓也对徐泽这个长相漂亮的小孩子颇为喜欢,收钱的时候硬是少收了两块,让时延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无奈。这怎么跟打孩子牌似的。   把东西都运了回来,然后费了大半天的功夫,一个简易的棚子就搭了起来。垒了灶台,把锅架在上头,时延直起腰,拍了拍手,心满意足地打量了一番那造型奇特的锅台,侧头道:“小泽,哥哥厉害吗?”   “厉害!”徐泽立刻道。   听着这毫不犹豫地表扬,时延原本还得意洋洋的脸不知怎么就有些臊得慌,干笑了两声,把剩下的废料堆到棚子的一角,时延又带着徐泽出了家门。   管老头子得了四个儿子没多久,这老伴儿就去了。等他把这几个孩子都带大了,自己就守着一间大瓦房和一间烧饭的小茅屋过日子。他人老实,话不多,但田里的活是一把好手。不过到底上了年纪,田里的活儿子们不让他接手,只是每半年给他送粮食。家前家后的还有一亩地种些当季的蔬菜,倒是也悠闲自在。   时延带徐泽过去时,老头子正仰在椅子上,听着收音机里的评弹摇头晃脑地跟着哼唱,眼睛半眯,怡然自得。时延停了步子,大声道:“管爷爷。”   那边老头子耳朵倒还灵光,立刻睁开眼睛瞧了一眼,乐呵呵道:“时延啊,怎么啦,又来爷爷家蹭饭吃?行啊,饭菜都在屋里桌上扣着呢,自己去捯饬吧。”   说完就要闭上眼睛继续享受,却猛地看见徐泽,抬手就关了收音机,带着笑意看着徐泽招手,“这是哪家的孩子啊,生得这么好?”   徐泽这几天也习惯大家搭讪了,主动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叫,“爷爷好,我是哥哥的弟弟,我叫小泽。”   “弟弟?时延小子的弟弟?”管老头儿笑眯眯地问。   “嗯。”徐泽点头道。   “什么时候被他拐去的,小泽?”   时延额头上挂下三条黑线,随即冷梆梆道:“管爷爷,我们来买菜的。”   “闭嘴,一边去,谁跟你说话了?”管老头子瞪他一眼,转向徐泽恢复和蔼可亲,“告诉爷爷啊。”   徐泽顿了顿,突然咧嘴一个盛放的笑容,眼睛如同月牙儿一般弯了起来,“爷爷,我一直就是哥哥的弟弟。”   管老头子一愣,随即笑着点点头,起身往屋里去了。时延拉着徐泽跟进去,老头子在橱柜面前弯下腰,从里头摸出一个苹果,朝徐泽递了递,示意他接过去。   徐泽摇头不肯接,往后退了一步。   时延道:“管爷爷,一看就是小二哥孝敬您买给您磨牙的,您自个儿留着吃呗,不用给我们。”   管老头子哼了一声,道:“你看我这嘴里还剩下几颗牙,哪还能吃动苹果?就二小子不懂事,专买点我不能吃的东西。我给小泽吃,你还跟着瞎起哄。”   说完硬是拉着徐泽的手把苹果塞进他怀里,转头对时延道:“门口洋井里打点水,给小泽把苹果洗干净了。你可不许偷吃,听见没有?”   时延答应一声,带着徐泽出去洗了苹果。见徐泽抱着苹果小心地啃,管老头子才高兴了,难得耐心地道:“要吃什么菜自己去拔就是了,到我这里说什么买?”   时延也不敢多说什么,拿着篮子去菜地拔了一些菜上来,跑进屋里把手里攥着的钱放在搪瓷缸里,才走出来,笑嘻嘻地看着管老头子道,“爷爷,那我们就走了。”   “等等。”管老头子忽然道。   时延回过头来,老头子脸色有些严肃,“时延,你跟我说实话,小泽是哪里来的?”   时延一顿,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管爷爷,我只知道小泽他以后都会是我弟弟。”   冷抽了一口气,老头子悚然变色,“你一个半大小子打算照顾他?”   时延无声默认。他倒没觉得有什么可惊奇的,他现在已经在挣钱了。等这阵子过去,他可以给小泽喝上牛奶,穿上新衣服,背着书包上学……像所有有爸爸妈妈的孩子一样。   第8章 找活干   时延都已经记不得自己费了多少口舌才说服管老头子不要硬把徐泽留下,他只记得自己一直紧紧地握着徐泽的手。带着徐泽出门的时候,他精神都有些不振,口干舌燥。   他看了看自己一只手提着的蔬菜、冰糖、麦片和苹果,另一只手拉住的徐泽,忽然停了步子,徐泽也跟着停了下来,歪着头疑惑地看着他。   “小泽,”他蹲在徐泽面前,舔了舔嘴唇,费尽心思地组织了一下言辞,“我知道我现在给不了你什么。可是,我在努力,所以,你要相信我们以后的生活一定会变好的。所以,你……”   “哥哥,”徐泽打断了他,摇摇头笑了,“哥哥我一直都相信啊。哥哥很努力地照顾我,等我再长大一点,也可以去盖房子挣钱给哥哥的。”   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忽然消失不见,时延点着徐泽的额头,笑道:“小笨瓜,盖房子能挣多少钱?哥哥等着你念完书,从学校出来,挣大钱呢。”   “学校?”徐泽有些不确定道。   “是啊,学校。”时延站起身来,拉着徐泽继续走,“以后小泽可是要做大学生的,然后是硕士,博士……”   时延觉得头顶的光线明晃晃的,照得他心中灼灼地发烫。是了,他不怕有多辛苦,也不怕为了达成这样的目标需要付出什么,他只是……不想任何人插手他和徐泽的生活。   可尽管时延是这么想的,管老头依然出手帮了一把。时延无父无母,也不知从哪里来的,自然是黑户。外带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徐泽,就是一对黑户。   这年头查户口身份证还不太严格,但时延想要自己带着徐泽生活,那必然得落个户口。   不等时延反应过来,管老头已经知会自己在派出所里工作的人,户口随即办了下来。时延连带着徐泽,一个不拉全都被“收养”在管老头名下。   时延没法了,只好默默接受了这样的安排。索性有了一个户口,以后进市里工作倒也容易些。   天气一天天地暖起来,再穿棉袄就有些热了。   时延又被小二哥带着接了几份活,口袋里的钱终于积蓄到一百二十多块。再减去去管老头家买了几回菜,偷偷地留在那里的钱,身上差不多还有一百出头的样子。   天黑的越来越晚,下午五点二十的时候,天色才慢慢变暗,最后一抹余辉消失在地平线以下。   时延坐在床上,徐泽挨在他身边,两个人面前搁着一块时延用沥青胶出来的黑板。时延在黑板上写着算式,徐泽就跟着写出答案。每次看着时延露出赞赏的笑容,徐泽都会小嘴一咧,露出一口白牙。   放下黑板和粉笔,时延伸手抱着徐泽。徐泽也伸出手搂着时延的脖子,头挨在时延的脖子里。时延笑了,这小孩这些日子以来,一点都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对他越来越亲昵。   时延拨开徐泽的头发,在他耳廓亲了一下。徐泽怕痒似的在他怀里钻来钻去,半晌突地坐起身来,在时延脸颊上重重的亲了一口。   “哥哥……”徐泽低声喊。   “嗯?”时延下意识地看着他。从重生以来,徐泽就没有再像前世那样叫他“延哥”了,只叫“哥哥”。时延不在意,觉得这样的叫法更亲。兴许是上辈子这时候还一天到晚琢磨着怎么把徐泽赶走,所以徐泽心里还是挺怕他的。   “哥哥。”徐泽抬眼瞅着他,一双眼睛亮亮地闪着光。   时延爬上床,徐泽就跟着扑倒他怀里,像只精灵古怪又乖巧可爱的小狐狸。   “嗯。”时延笑着揉他的头发,看他翻身躺下,枕在他大腿上,眼睛向上看着他,笑眯眯的。   “头发有些长了。”时延的手伸进徐泽长长的头发里,拨弄了两下,轻声道。   “嗯,哥哥帮我剪。”徐泽拉住时延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   “好,不过要白天剪。”时延道。徐泽小时候的模样偏向白嫩精致,眼睛大睁着的时候,总是让人不由发笑。   “为什么?现在不能剪吗?”徐泽有些不愿意。   时延捏了捏徐泽的腮帮子,笑道,“灯光暗,我怕剪刀没握好,会剪了小泽的耳朵。”   徐泽知道他在开玩笑,打了一个滚,跳起来坐在时延腿上,也捏了捏时延的腮帮子,还抵着时延的鼻子变成朝天的猪鼻孔,边弄边笑。过了一会儿,见时延也不生气,只是笑着看着他,徐泽又不好意思了,脸红红的,埋在时延的脖颈里不肯起来。   时延看他的模样有些想乐,又怕徐泽恼羞成怒,也就强压着嘴角的弧度,把人紧紧搂在怀里,低低地叫,“小泽。”   “嗯?”徐泽半晌才应了一声。   “小泽想上学吗?”时延问道。   徐泽忽然一震,时延清楚地感觉到怀里的身子的颤抖,忍不住又往怀里搂了搂,又问了一遍,“小泽想上学吗?嗯?”   徐泽咬了咬嘴唇,声音轻轻的,双手搂着时延的脖子,呼吸热热地烫着时延的锁骨,“不想。只要哥哥陪着小泽,小泽就很幸福很幸福了。”   时延轻笑,抬头看着漏了个窟窿的天花板,心口无比的温润舒适,“嗯,我和小泽一起也很幸福很幸福。可是,我还是很想让小泽上学。我想看见小泽背着书包跟着同学们一起走进学校,想看见小泽跟大家一起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想看见小泽拿着成绩单回来跟我要奖励,想看见小泽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   徐泽的眼睛晶亮晶亮的,久久地望着时延。   “小泽是我最重要的人,唯一的亲人。那么,哥哥的愿望,小泽愿意帮哥哥实现吗?”时延微笑着问道。   徐泽又一次埋进时延的怀里,两条瘦瘦的手臂死死扣着时延的腰身。许久,时延才听到怀里猫叫似的一声弱弱的“嗯”,随即笑了。   离九月开学还有段时间,梅雨季也没有来到。时延想趁着这段时间抓紧再干些活,多挣点钱准备徐泽的学费,也想在学校周围找个结实的房子住。天气热了,他和徐泽都要买一些衣服。他还好些,口袋里就有一些旧衣服。可徐泽出现的时候,只有身上一身棉衣,最前换洗都是穿他的。   本来管老头已经招呼小二哥过来收拾时延和徐泽的东西,但时延死活不让。最后管老头也没辙了,摸着时延的脑袋叹了口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回家去了。那之后,管老头就再没有要求为他们做些什么。   时延这人,不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了,身上都有一股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牛脾气。这次重生又多少带了上辈子的宁愿饿死不靠别人的大男子主义和对徐泽强烈的占有欲,越发地倔起来,一心要只靠自己,守护着这个小小的家。   在学校附近找房子的事儿最后还得着落在孙晨身上,毕竟孙晨他爸是小学校校长,学校周围的资源,他一定清楚的很。如果能通过孙晨找到他爸孙立国帮忙,那就最好不过了。   想着租房子也要房租,时延还是决定稍微拖一拖,至少要再过几天。这年头房租不贵,尤其有孙晨这层关系的话,那多少应该更便宜些,时延估摸着一个月二十块就差不多了。他也不需要太大的房子,只要能有个小厨房和一个小卧室就好。   时延想趁着这几天再打份工。可惜农忙时候快到了,最近也没有人家大兴土木。在村子里转了许久,连小二哥也没见着,就干脆出了村子在附近转转。   走了一会儿就见之前在刘三儿家一起砌墙的几个大叔朝这边走过来,时延心思转的活。这些家里人口多,剩余下来的劳动力。指着到外头打份工,给家里卖粮之外赚些花费。就算是农忙时候,他们也得在外头跑工程。跟着他们,一定能找到活干。   “韩叔,李叔,孙叔。”时延凑上去前,笑着叫。   “哟,小时延啊,真巧啊,”几个大叔都笑着跟他打招呼,之前时延的人小勤快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很深,跟时延打完招呼,韩叔又转向一旁的徐泽,笑眯眯地道,“小泽也在啊,跟哥哥出来玩吗?”   徐泽见过他们,也不害怕,也露出一抹乖乖巧巧地笑,仰着头道:“叔叔们好,哥哥出来挣钱,我陪着哥哥。”   “哟,小泽真乖。”韩叔摸了摸徐泽的头,慈爱地笑了。李叔和孙叔对视一眼,也笑开了。   “小时延啊,又缺钱了?是不是挣的钱都拿去买好吃的了?”韩叔转向时延,调侃道。   时延心下暗暗鄙视,但面上却还是一本正经道,“没有,我都攒着了。秋天的时候,我想让小泽上小学。”   他认真的语气让几个大叔一愣,几人面面相觑,都看出了对方脸上的惊讶,韩叔忍不住问,“你想让小泽上小学?”   “嗯。”时延毫不犹豫地应了。   “你知道上学要花多少钱吗?”韩叔道,他们家孩子多,并不能保证每个孩子都能上学。老二要上,老大就得下来。老三要上,老二也要退学。这挣个数十年,能培养一个上学的就不错了,其它的孩子认字就行。可眼前这么个十三岁的男孩儿,竟然要送另一个小孩儿上学,这不是天方夜谭吗?可是时延脸上那副理所当然地神态,又让人不得不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知道,上完五年小学学杂费大概是三百七十。”时延道。他这是按照村小学的收费水准来计算的,还加了校服费,其实对比镇小学和市小学都差远了。他也只是这么一说而已,因为他根本没打算让徐泽在村小学读完,因为村小学不教英语,而且只有五年制,可市里的小学都是六年制,从三年级开始就教习英语了。   徐泽是一定会在市里上初中的,他不能让徐泽输在起跑线上。而且他也相信,两年以后他就会有足够的钱带徐泽到市里去读书。   还真知道!韩叔吃了一惊。可又觉得这孩子冒着些傻气,除了学杂费以外,总还要吃喝,还要本子和笔的钱,哪里只是三百七十块的事儿呢?但他见时延的样子又不忍心打击他,只好把这话收在肚子里。   一旁的李叔开口道,“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上学,而要送小泽去呢?”   时延转头看了徐泽一眼,笑道,“我比他大嘛,哪里有十三岁的小一生?而且小泽很聪明的,上学了成绩一定会很好的。”   听见他有些稚气的话,三个大叔都笑了。   李叔看着时延比上回见到的时候更黑了一层,身体壮实了不少。兴许是体力活干多了,那身量抽长的速度跟柳条似的,没几天都长到他鼻子底下了。要没人说年纪,还真像个十六七岁的大孩子了。   越看越喜欢,李叔忽然灵机一动,话脱口而出,“小时延要不要跟我们去干活?”   时延眼前一亮,立刻问,“什么活?”   韩叔皱了皱眉头,拍了李叔一下,道:“说什么呢?他还小。”   时延看着韩叔道:“我不小了,我得照顾好小泽。”又转过头去看着李叔道,“李叔,您说,要我干什么?只要能挣钱,我不怕辛苦,也不怕累的。”   徐泽拉着时延的手紧了紧,时延回头冲他笑了笑。   韩叔看他和徐泽的样子,拒绝的话在嘴边说不出来。见李叔带着些笑话的意思看他,倒也有些不好意思了。犹豫一会儿,才道,“他年纪还小,工头他们不是说不收小孩子嘛?”   “没事儿,”李叔心思一定,倒也不怕,“工头跟我有点儿交情,那家伙就刀子嘴豆腐心,我私底下跟他聊聊,应该没什么。到时候咱就咬定了时延已经十六岁了,谁也别把他十三岁的事儿透露出去,那不就行了?你看看时延这个子,比你家华华差不多了吧?”   韩叔一想也是,可还是有些忐忑。毕竟时延到底是个孩子,这要是累出个什么毛病来,他们怎么负责啊?   时延立刻加把劲,“叔,我不干多长时间的。也就十几天吧,过了这十几天,我就找别的事儿干。”   韩叔看他着急的样子噗嗤笑了,“你知道是干什么吗,你就这么积极?我们这活儿,可是连大人都嫌累的。”   时延一怔,随即愣愣地问,“什么活呀?”   “摔砖坯,能干吗?”几个大叔都笑了。   “摔砖坯?”时延回忆着摔砖坯的印象,似乎是极其消耗体力的活儿,不过时延还是爽快地回答道,“行,我干了!”   他小大人的模样,让几个大叔一愣之后就齐齐笑开了。   第9章 摔砖坯   隔天,时延就去村口的大柳树下面会和三个大叔一起前往不远处的砖窑。   时延没有带上徐泽,他前世听说有的砖窑厂老板黑心的很,常常坑骗一些童工去无偿干活,一天三顿都只给个馒头。如果是前世十三岁的他,躲都来不及。可如今的他,跟着几个同村的大叔,却也不怎么害怕了。大不了,看着不好就赶紧回来,再找别的活干。要只是卖体力,那他也可以试试。   但是他担心长得伶俐可爱的徐泽会被盯上,所以尽管徐泽抱着他求了很久,他也没有答应带着他一起来。临走前时延给徐泽出了不少作业题,把他送到了管老头家。   砖窑厂不太大。这年头设施差劲,老板也舍不得多投入钱在扩展厂区上。想想那么多的工人,每天多少工资出去,老板怕是很心疼。   见韩叔三人带着时延过来,工头倒也没说什么,只问了一句多大了,听时延说十六岁,也就点点头带着他们进去了。   在屋里记了名字,工头告诉他们这里摔砖坯按成品的数量来计算。一块砖一毛钱,多劳多得。生手一天能打三百来块,熟练的能打五百来块。那就意味着一天就有三十到五十块的工钱,一个月就得上千。   这样的巨额薪水确实令人眼红的很。可真正能在砖窑厂踏实干下去的人却不多,因为这活儿当真不是常人能干的。   这一点是时延观摩过后才意识到的。   摔砖坯并不是个简单的事儿。   首先得挖泥,用水泡上,和成软硬适中可供摔砖坯的泥。这一步是非常关键的,如果泥不能做的恰到好处,那就意味着之后的摔砖坯过程中极可能出现不成型砖坯。如果不成型,就不能记在总数了,算是白打了。   等到泥和好了,就可以做砖坯了。工人们用双手把砖泥团成一团,高高举过头顶,然后用力摔进台子上的砖坯盒子,然后用钢丝快速拉过砖坯模子,把多余的泥刮掉甩进旁边的泥堆里。一块砖坯盒子可以做三块砖,端着砖坯模子,撒一把沙在台面上,倒扣着取出砖模,台面上就留下了三块打好的砖坯。然后继续重复前面的动作,再打第二次砖。这样还不算完,之后还要将台面上的砖坯一块块码到外面的空地上平铺着晾晒。等砖坯干透了,还要把砖坯垒起来,等工头过来点数以后,用架子车运到砖窑里去,这才算是打完了一批砖坯,算在总数里的。   就算时延做好了心理准备,看着那些男人们挥汗如雨,眼神无光,只是双手机械地运动着的样子,他心里也不由发憷。倒是韩叔他们斗志很高,听说多劳多得,都想立刻成为熟练工。   要真是个大力士,在这种砖窑厂干上一年,就真的发家致富了。   可时延明白,这些男人们来之前应该都像是韩叔他们这样斗志昂扬,一心挣大钱的,但久而久之,就变成机械式劳动,人都变得呆呆木木的了。   他有些庆幸,他只是干几天而已,拼死熬过了这几天,他绝对不会再到这种地方来讨生活。   照着身边人的示范,时延也开始了第一次尝试。   湿砖坯很重,举起来很费力气。尽管时延为了强壮身体,经常在村子里跑步,在家里练习俯卧撑,手臂上已经有了结实的肌肉,可依然觉得吃力。   时延估摸着依着他的体力,一天能摔出一百块就算是多得了。   韩叔他们为了就近照顾他,就在他不远的地方干,时不时还会抬头看他一眼。   酸软无力的感觉慢慢涌了上来,举过头顶的湿砖坯越来越重,手完全脱了力,就像是那团泥巴算是会朝着头顶砸下来似的,时延既是无奈又是自嘲地笑了。他以为自己的力气已经够大了,还妄想着努努力到达一百块,结果摔到第五块,他就有些力有不逮的感觉了。   手臂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有点儿像是假肢。   周围的人都不说话,吭哧吭哧地埋头干活。那汗顺着额头,脸颊,鼻梁骨哗啦啦往下淌,没一会儿全身都湿透了。砖坯过头的时候,原本有些发白的太阳此刻只觉得亮得刺眼,时延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手往下一垂,团好的泥巴又摔回了泥堆里。   睁开眼睛,时延忍不住笑。极度的疲劳状态下,前世的记忆居然冒出来作祟。   他记得刚刚跟着六子的时候,训练极其惨烈,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丢进了狼群里,所有的人都不怀好意的看着他,他们用脚踹他,用拳头揍他的脸和肚子,用石头砸他。可六子说,这都是为了训练他,只要变强,就没有人敢欺负他了。于是他没日没夜地训练,受伤,直到把那些看不起他欺负他的人一个个撂倒在地。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强大,觉得自己胜利了,觉得自己终于还是靠自己活了下来。他开始骄傲,性子越发暴躁,直到又一次被人打倒。被何涛看中,又一次受到极度严苛的训练,每一天都到达极限地运动,最后他又一次站立了起来,成为何涛的所有兄弟中最强的一个。   那时候的训练他觉得辛苦,觉得累,可他为了自尊,他可以咬着牙流着血汗坚持。可是现在的这些苦力活,他也觉得疲劳觉得辛酸,可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自己的爱人。那时候的他只有目标,现在的他却有信仰。   韩叔又一次望了过来,他也感觉到累了,抬手擦了擦汗,目光里有些忧虑。   时延冲他笑笑,摆摆手表示不要紧。   站立俯身的姿势不断重复,他的半截腰就像是要断了。有的时候猛地将泥团举过头顶,眼前会刹那间一片血红,随即时延会狠狠闭一下眼睛,睁开眼睛时目光恢复清明,然后重重地把泥团摔进砖坯模子里。   时延学习的很快。周围看出来他年纪尚小的男人们都有些惊讶,因为他们能感觉到时延切割多余泥块的速度快了起来。   时延看出他们的赞叹,有些微微的无语。心想自己顶着个十三岁的脸,实际上可都三十二岁了。   见时延又埋头干活,也不抱怨不停工,韩叔有些放下心来,看看地上的一滩泥,也有些泄气。可是怎么办呢?总还要继续干的。难道自己连个小孩子还不如吗?揉揉酸软的手,韩叔又一次将手插|进泥堆里。   中午窑厂包饭。   时延拿着大饭盒子,跟着大队伍在那几个大铁桶边上走过。菜色当然算不上好,大锅饭总是这样的。打饭的婆娘也没有因为他小偏颇什么,一人一勺菜,三块大肥肉,两勺饭,掂得稳稳当当。   时延接了,笑着道了声谢,惹得那婆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打饭去了。   韩叔坐在一边的石头上冲他招手,时延就端着饭盒过去了。   “哎哟,这半天可真是够受的。”李叔活动着肩膀和腰部,一副站不直的样子,龇牙咧嘴地喊疼,“今晚又得贴几张膏药,要不然明天就爬不起来了。”   “是啊,不是人干的活儿。时延,你累不累?”韩叔见时延埋头苦吃,也不说话,忍不住问了一句。   时延咧嘴一笑,“累,当然累。挣钱嘛,不累怎么能挣到钱呢。”他一边说一边往嘴里扒饭,看样子是饿狠了。   那厢一直没跟时延说过话的孙叔出声道,“我们这几个家伙这么大岁数了,还没时延明白。累是累,挣钱也多。这两年孩子要大了,眼看着就要娶媳妇,再怎么累,也得趁着还有把子力气,再拼上几年。等儿子成家了,咱就种种地,在家享享清福了。”   李叔点头,“嗯,你说的也是。咱这么辛苦,可不就是为了孩子嘛。可小时延也这么拼,真是让我这个大叔都不好意思了。行,咱也再努力一把,总不能连个孩子都比不上。”   时延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韩叔又问,“小泽呢?”   时延含着饭,含含糊糊地答:“搁管爷爷家里呢,没让他来。”   “也是,”韩叔道,“这地儿乌烟瘴气的,小孩子还是别过来。也不知道这里的人,有没有什么歪心思的,多少咱得防着点。”   “嗯,”时延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顿了顿,时延又问,“叔,你们一上午摔了多少?”   韩叔道:“一百多块吧。”李叔和孙叔也答了,都差不多。   时延点头。可心里却有些不甘,他估摸着自己早上摔的能有五十块就不错了。好几次他都有些喘不过气来,好像天都要塌了似的。而且原本短短的几个小时,在他心里就像是几个世纪一样,总也过不完。   搁下空空的饭盒,时延灌了一口冷水把急忙忙吞了的饭压下去。倚着墙,晒着太阳眯起了眼睛。身体疲劳到了极点,精神却还好。这时候,他只想赶紧回家见见徐泽。一闭上眼,眼前全是徐泽那张干净可口的小脸。   “别歇过了,一会儿起来转转,”韩叔道,“歇久了就动不了了。”   时延明白。稍稍坐着晒了会太阳,就四处转了转,活动活动。做了一个后仰的动作,操劳一早上的脊椎有一种已经扭曲了的感觉。   时延皱着眉头捶了捶肩胛。   吃完饭,工人们又开始热火朝天地干起活来。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已经有些累的麻木了,下午时延的手脚反而比之上午更利索起来,就像是已经突破了身体极限,带着一种奇异的舒适感,像是不知疲倦似的。一下午足足整了六十多块砖。   工头只是记数,啥时候不干了可以一起算钱,不是日结的。   所以等天差不多暗了,时延就收了手,决定回家去。   韩叔他们还在苦苦坚持,时延就道了别,自己朝孙家村走。   还没走到村口,时延就看见徐泽坐在大柳树下头,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里捏着一根柳枝,百无聊赖地左右乱甩着。小小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寂。   心里有些愧疚。时延站在原地,扬声叫道,“小泽。”   那边的孩子忽然转过头来,随即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一把扔掉柳枝,拔腿就朝着时延冲了过来。   时延顾不得身上脏,一个上午不见,他也很想徐泽。见徐泽冲过来,他脸带笑意,张开双手,一把将徐泽抱进了怀里。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徐泽的声音里带了隐约的哭腔。   “怎么了?”时延温柔地看着他,嘴唇有些干裂了,紧抿着润了润,才在徐泽头上落了一个吻。   “哥哥,我想你了。”徐泽糯糯道。   软软的声音像是羽毛一样挠着时延的心,时延忍不住笑着问,“怎么,管爷爷家不好吗?”   “好,”徐泽道,抬起头望着时延,抱着他的腰不撒手,湿漉漉的眼神像是雨水后的天空,澄澈明亮,“可是我想要哥哥。”   时延只觉得一身的疲惫褪得一干二净。此刻,心眼儿里只有这个小人儿。别的什么,再看不见。   第10章 开学之前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还是徐泽叫醒的他。   第一天繁重的体力活的后遗症终于显现出来,他几乎连手指都动不了了。徐泽看了眼睛都红了,可是他又说不出让哥哥别去了这样的话。他只是觉得自己没用,不能帮助哥哥。咬着嘴唇,徐泽钻到时延后面,拽着时延的手臂把人半边身子扶在自己背上,然后他努力撑起身子,时延才勉强坐了起来。   “小泽?”时延自然注意到他发红的眼眶了,可这时候他转个身都有些困难,只好僵硬着身体叫徐泽。   徐泽从时延后头爬出来,歪着头看他。   “小泽不跟哥哥说声早安吗?”时延笑着说。   徐泽连忙站起身来,在时延脸上啃了一口,大声道:“哥哥,早。”   时延满意地笑了,温柔地回应,“嗯,小泽早。”   徐泽看了看时延,想到什么似的,突地爬起身来,下了床,舀了一碗水,小心翼翼地捧着端到时延面前,道,“哥哥喝水,你嘴唇都裂开了。”   时延抿了抿嘴,点头。他第一天脱水的厉害,晚上灌了一肚子水才睡了,没想到早上起来喉咙还是干疼。   徐泽没等时延伸手,就把碗举到时延嘴边。   时延笑了笑,也没接过来,微低了低头,冰凉的水就顺着微疼的上嘴唇流进喉咙里。吞咽都疼痛的喉咙受了水的滋润,明显好了不少。时延一手托过碗,一手伸出去把徐泽拉进自己怀里。一仰碗,把水都喝了,随手放在一边,然后有些费力地把徐泽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坐着,捏了捏他的鼻子。   “哥,你是不是很累?”徐泽有些担心道。   “嗯,还好。我之前没有干过这么重的体力活,第一天都会很累,第二天就会爬不起来。过两天我就习惯了,到时候小泽去村口等我,我还可以背小泽回家。”时延没有瞒他,认真道。   “真的?”徐泽眨巴着眼睛问。   “当然喽,”时延凑过去亲了一下徐泽的鼻尖,道,“昨天的题目都做的不错,今天还是在管爷爷家,乖乖的好不好?”   “嗯。”徐泽并不像前一天那样死磨着一定要跟着时延,反而乖顺地应了。   “小泽真乖。”时延笑了。   撑着床,时延捶了捶腿,站起身来。和徐泽一起刷牙漱了口,又洗了一个脸,两个人便开始每天早上例行的跑步。这时候天还黑黑的,时延听着徐泽的呼吸声和脚步声,放慢速度跑在他身边。   手腕、手肘、肩关节、腰部、膝关节还有脚踝都有些疼痛,时延跑步的时候总有些不顺畅。最后终于撑着跑完了,在小河边用河水洗了个脸,又在疼痛的地方拍上冰冷的河水,才觉得舒服了不少。   带着徐泽到管老头家蹭了顿饭,时延在徐泽的目光中往村外去了。   第二天的工作与前一天一样,唯一的变化就是时延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从天亮过来,到天黑回家,刨开中午休息的时间,大概也就摔出了六十几块砖。   不过韩叔他们也是一样,都比前一天差了不少。   中午过来舀饭的还是个小姑娘,估计是前一天那婆娘她闺女。这一伙大男人不敢调戏那凶婆娘,看见是个小姑娘纷纷调笑,厚着脸皮让小姑娘多给他们舀一点,不多舀就赖着不走,把后头等着打饭的人气得叫骂。   小姑娘憋得脸都红了,也不敢反驳,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后缩。   幸好这时候那婆娘回来了,几个大男人没有多要到菜,反而被那婆娘从他们饭盒里一人一勺子舀走了不少。见后头就是时延,那婆娘转手就把舀出来的饭菜盖进了时延的饭盒。那速度快的,时延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几个男人也不敢发难,在那婆娘凶恶的目光下,灰溜溜地离开了。   结果中午时延的大饭盒装着的饭菜都冒尖儿了,时延也不好吃独食,给三个大叔都分了一些,四个人才坐下来吃饭。   晚上回去的步子比之第一天反而轻快了不少,时延到村口的时候,见徐泽还坐在那棵大柳树下头,跟三个大叔道了别,时延就朝徐泽走了过去。   这次比第一天回来的晚。   徐泽转头看见时延,眼睛都亮了,随即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时延。   “是什么?”时延接过倒扣着盖起来的大碗。   “爷爷家煮的骨头汤,爷爷让带给你喝的。”徐泽道。   “骨头汤?”时延咽了口唾沫,打开了上面的碗,碗里果然是骨头汤,虽然天暗得很,但还是能看见上头飘着的油花和葱花,底下沉着好几块大骨头。   “嗯。”见时延端起来喝了一大口,徐泽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   时延喝了一口,看着徐泽道,“小泽喝了吗?”   “嗯,”徐泽拍着鼓鼓的小肚子,笑得甜甜的,“喝了,撑着了。”   时延噗嗤笑了,又连着喝了几口,只觉得人生都圆满了。然后放下碗,道:“小泽按哥哥说的去做了吗?”   “嗯。”徐泽眨着眼睛笑,“我把钱藏在管爷爷收线团的茶缸最下面了,都是偷偷放的,管爷爷没发现。”   “小泽真乖。”时延宠溺地揉了揉徐泽的头发,然后专心对付这碗汤。   里头还有几块骨头,时延用筷子夹了啃了肉,吐掉骨头。时延吃得欢,徐泽看得很开心。   喝完一碗汤,时延觉得自己也吃的差不多了。一手拿着碗,一手牵着徐泽,两个人就一起回家了。   有了前两天的铺垫,时延对这个活慢慢地开始上手起来,也慢慢的摸到了一些节省体力的方法,减少了不少不必要的体力消耗,随即每天摔砖坯的总量也上来了。   原来一天能拿七八块钱不错了,现在也可以顺利拿到十几块了,比时延预期地还要好。   不过时延还是没打算在这里久干,一方面在窑厂总是成天地见不到徐泽,另一方面这里的环境实在会慢慢地把人变成机器,越来越麻木,况且自己的身体还在发育阶段,总是这么高强度的体力活,他也担心自己会早衰或者过劳死。   后来时延才知道窑厂的中饭不是谁都免费的。非得你在窑厂干活满了半个月,前面吃的喝的才可以一笔勾销,否则还得另出一笔伙食费。时延计算了一下伙食费,有些舍不得从自己有限的工资里出,所以本来打算干满十天就走,硬是又拖了五天,满满当当地干满了半个月。   工头算账的时候还很是挽留了他一番,说是有资质成为熟练工。   时延笑着打了个哈哈,没有反驳,顺利地拿到了工钱。   一共一百八十二块钱。   拿到钱,时延给韩叔他们一人买了一包烟。听他们说还想再干一阵,也没有多说什么,两下说了会话,就告别了。   这时候已经7月28号了。   小学校的孩子们已经快放了一个月的假了。   小小的石棉瓦屋子挨着小河,虽然闷热,倒还有树遮着阴凉,有风的时候也能吹着点。时延还在两棵相邻的大树树干上吊了秋千,徐泽见了很是高兴,抱着时延又笑又跳。   这中间下了几场大雨,时延都带着徐泽去管老头家住了。因为有粗实的木头柱子,石棉瓦小屋倒还坚强,至今屹立不倒。只是屋里淹了几次,都可以养鱼了。   管老头给了不少自家几个孩子小时候的衣服,徐泽穿大了些,不过夏天这么穿正是凉快。   时延也没打算让他一直穿着这几十年前的旧衣服,把钱归拢在一起数了数,有三百出头一点儿。于是揣了钱,带着徐泽去安溪镇上的店里买衣服。   这是除了徐泽发烧那次之外,时延第一次带徐泽出来玩。   “这么高兴?”时延摸着徐泽的头,看着徐泽左扭右扭地坐不住,忍不住好笑。他发现这辈子的徐泽比之前世的要活泼的多,至少面对着他的时候,总是有什么情绪就会表露在脸上,毫不隐藏。   “嗯!”徐泽重重地点头,随即有些羞涩地扒着时延的手臂,低声道,“哥,能不能买糖,就上次吃的那种……”   时延噗嗤笑出声来,同一辆马自达上的人也都笑了起来。   “好,买,哥哥给你买。”时延点头道。   徐泽得到肯定的答复,既是高兴,又觉得不好意思,一头埋进时延的怀里,时延怎么哄都不肯露出头来。   身边的人又善意地哄笑起来。   到了安溪镇上,时延先给兴冲冲的徐泽买了糖,才带着他转商店。街道两边的商店杂七杂八地混开在一起,一般隔一家平价超市,一家粮油店,就是一家卖衣服的店。   两人进了其中一家店,买衣服的是上了年纪的大婶,见两个孩子进来爱搭不理的,以为只是进来逛着玩。时延想拿衣服给徐泽试试,她也老大不愿意的。一直到时延冷下脸来,她才勉强取下衣服递给时延。   “小泽,穿穿看。”时延懒得搭理她,直接把徐泽带进简陋的试衣间里,看徐泽试穿衣服。   时延挑的是一套山寨的海军服,白蓝两种色调非常清爽。   徐泽原本就长得精致可爱,脱下有些泛黄的白色衬衫,换上一身海军服,显得非常灵动干净。小小的胳膊小小的腿,白白嫩嫩,十分可口的样子。   时延心里原本因为买衣服的大婶的态度有点儿生气,现在这口气倒是去了个干净,只剩下满心的愉悦和一脸的笑意。   “哥哥,好看吗?”徐泽扯着自己的衣角,站得笔直的,笑着等时延的评价。   “好看。”时延忍不住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虽然大婶态度不怎么样,但衣服式样还可以。时延又买了一套带奥特曼的套装,买了一身红色白条的三件套运动服,又挑了两双凉鞋,一双运动鞋,一双拖鞋,再加上一些内裤薄袜子厚袜子。大婶见他买的多,倒也收了那副不耐烦的样子,还给便宜了不少,就是这样时延也零零总总花了近一百六。   给徐泽买了衣服鞋子,又转进隔壁商店买了书包和文具。   时延付了钱,把文具撞进书包里,徐泽高高兴兴地背上了就不愿意拿下来。时延手里的钱出去得差不多了,但看着徐泽兴奋的样子倒是一点都不心疼了。他辛辛苦苦那么累,不就是为了眼前这张笑脸么?   第11章 准备租房子   晚上徐泽太过兴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弄得时延也没法睡,只好把他搂在怀里,听他絮絮叨叨的说话。   “哥,我真的要去上学吗?”徐泽的眼睛在黑夜里亮亮的,他压低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迫切。   “嗯,”时延点头,“不是跟你说了么?过一阵子开学的时候,就让你上一年级。”时延摸摸他柔软的头发,轻声在他耳边道。   “哥,学校里有什么?”徐泽把头放在时延的胳肢窝下面,抱着时延的腰。   “你觉得会有什么?”时延笑着也揽住他,反问道。   “嗯,”徐泽想了一会儿,道,“管爷爷说,会有老师,还有和我一样大的小孩子。”   “嗯,差不多吧,”时延点点头,顿了一下道,“还有很多的作业和考试,小泽怕不怕?”   “像哥哥写给我做的那些题目一样吗?”徐泽疑惑地问。   “嗯,一年级数学大概就是加减法了吧。哥哥没上过学,也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学别的东西。”时延道。   徐泽从他怀里爬起来,身体拱啊拱的,一直到眼睛和时延的齐平,摸着时延的耳朵,徐泽道:“哥哥,你没上过学,为什么会数学呢?”   时延低低一笑,道:“因为要挣钱啊。钱不就是数字吗?”只要为生活所迫,很多事不会也就会了。   “哦……那哥哥为什么不上学呢?”徐泽气息就在时延的耳边,小小的手指揉着时延的耳垂,被时延抓在了手里。   “这个以后再告诉你,”时延给徐泽打了几下扇子,见他把头发撩起来擦汗,又道,“热吗?过两天搬出去,买个电风扇就好了。”   “搬出去?”徐泽凑到时延的芭蕉扇子下,闭着眼睛享受悠悠的小风带来的清凉,“我们要搬到哪里去?”   “学校边上,”时延道,“以后你上学放学都方便,直接走几步就到了。到了冬天特别冷的时候,早上还可以多睡一会儿懒觉。好不好?”   “好啊,”徐泽乐呵呵的,“真好。”   “不困吗?快闭上眼睛,我给你扇会儿扇子。”时延捏了一下徐泽的脸蛋,轻笑了一下。   “有点儿困,可是我又有点儿睡不着,”徐泽腿曲起来,搭在时延的身上,见时延没有反应,嘿嘿笑了一会儿,又道,“哥,上学是不是要花很多钱?”   “你听谁说的?”   “韩叔他们上次不是说了么?说要花很多钱的。”徐泽在“很多”上落了重音。   时延捏了捏他的鼻子,笑道,“记性还挺好。嗯,是得花挺多钱的。可是哥养得起你,小泽相信么?”   “我信!”徐泽立刻道,“我可以和哥哥一起挣钱的。我要一辈子都和哥哥在一起。”   时延觉得心一颤,涩涩地说不出话来。   “哥?”徐泽没听见回应,往前凑了凑,看时延的眼睛,“哥,你眼睛好亮。”   “你真的要一辈子都和我在一起吗?”时延勉强压住复杂的心绪,轻声问道。   “嗯,小泽和哥哥,只有我们两个,我们两个要一辈子在一起。”徐泽认真的一字一顿地回答道,然后抱着时延的头,重重亲了一口,还带响儿的。   轻轻叹息了一声,时延的声音轻的像是脱去了千斤重负,在空气中很快地飘散,“记住你今天的话。”   “哥?”徐泽揉着眼睛,语气软绵了下来。   “想睡了?”时延问。   “嗯,哥明天记得给我剪头发……”徐泽眼皮慢慢沉了下来,“要记得……”   “好,快睡吧。”时延放低了声音,安抚道。   徐泽的呼吸平稳下来,身体往时延怀里一靠,就沉沉地睡了。   “不热么?”时延无奈地笑了一声,抬手把床边很微弱的一个彩色小灯泡的开关关掉,小屋里立刻黑漆漆地一片。   月光还好,从头顶小小的窟窿眼儿里照进来一缕森冷的光线。时延看着那缕光,耳朵里回响着刚刚那句“一辈子在一起”,心情异常地平静。   天大亮了,时延睁开了眼睛。从外面照进来的光亮的刺眼,毕竟是夏天了,连地面都是亮堂堂的,一看就冒着热气。   一身的汗。   时延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见徐泽翻身靠着里边睡了,后背的衣服都被推了上去,光裸的皮肤闪着莹白的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舀了桶里的水猛地灌了一大口。感觉水顺着喉咙一路下滑到胃里,心头那股子燥热才平复下来,拿着挤了牙膏的牙刷和水杯出去了。   一边刷牙,时延一边走着神。   夜里又做梦了,梦到了前世很多的事情。梦到自己偷偷逃出训练场的时候被何涛抓住踹得骨折,梦到谭庆当着属下的面折磨一些女大学生,梦到自己在火里被焚烧,梦到徐泽躺在浴缸边上,浑身都是血。   醒来,却看到破破烂烂的小屋,还有睡姿不雅的徐泽。幸好,幸好徐泽还在。   幸好上天让他重来了一次。   时延一口水吐了出去,站起身来,看着对岸鸭子大军又迈着笨拙的步子从河堤上走过,褐色的羽毛和白色的胸脯毛处处皆是,衬着黄澄澄的麦田和绿油油的树林,碧蓝的天空和白色的云,色彩互相辉映,像是一幅画儿似的,只让人觉得心情舒畅通透的很。   感叹了会儿,时延又觉得好笑。兴许真的是心态变了,他前世可没有这种闲情逸致看风景,这里留给他的回忆并不美好。   “哥,你起得好早。”徐泽一手拿着牙刷,一手端着杯子也走了出来。   时延回头看他,笑了笑,“你还小,多睡一会儿长身体。”   徐泽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什么,时延没听清,正要问,就见徐泽望着对岸的鸭子群瞪大了眼睛露出了笑容,于是也就没有再问下去,而是转而道:“快刷牙吧,刷完牙得去找你小二叔。”   “哦。”徐泽乖乖地应了,正要刷牙,见时延就着河水洗了个脸,突然就大叫道,“哥,河里会不会有鸭子拉的屎?”   “咳咳咳——”时延呛了一声,重心一歪,差点儿一头栽进河里去。   “哥,剪头发吗?”徐泽急切地问。   “回来剪,”时延道,“剪完了要洗头发洗澡,不然会有碎碎的头发落在身上,浑身痒痒。”   徐泽想了一下就应了,自己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穿上小凉鞋,用凉水拍了拍红扑扑的脸,就站在门口等着时延。   “要打伞吗?”时延朝徐泽扬了扬手里的彩虹伞,“太阳太大了,别把身上晒脱皮了。”   “好。”徐泽接了过来,撑开伞,扛在肩上转。   时延换了衣服走出来,把伞拿过来,“我打着吧,你走在伞下就行。”   “嗯。”   徐泽拉过时延的手,蹦蹦跳跳地走。   “这么高兴?”时延笑,举举两人拉着的手,“不热吗?”   “热。”徐泽实话实说,但依旧牢牢抓着时延的手不肯放。   小二哥如时延所料,就在管老头儿那里。管家四个儿子每几个月的月初,就会一起到管老头儿那里,给钱给粮食,然后也是聚上一聚。   除了小二哥住的离管老头儿不远,其他三个儿子都各自成家,出去工作去了。   时延拉着徐泽走进屋里,管老头儿一眼就看见了,招呼着四个儿子喊人。   几个人都有些囧。   因为时延和徐泽在户口上与管老头儿是养父子关系,所以这四个大男人就算是又添了两个弟弟。但管家几个孩子都岁数不小了,老大三十六,孩子和时延差不多大,老四二十三,也新婚不久。只有个管小二拖着拖着到了二十八最近才准备结婚,要不然也该有个徐泽这么大的孩子了。   喊人?怎么喊?叫弟弟?这里面哪个不够做叔叔辈儿?   管老头儿和时延对视一眼,暗笑不已。整治自家儿子,那也是管老头儿经久不衰的兴趣之一。当然啦,时延就乐得跟在后头看笑话。   几人讷讷半天,也没叫出花儿来。就听到管老头儿说,“户口还是在我下头,省得你们各家媳妇儿闹。你们就叫名儿就行,时延小泽叫你们叔叔,叫我爷爷。虽然叫的乱,但既然在我们家户口本儿上,以后不管有啥事,你们都给我照应着点儿这两个小家伙,否则我这身老骨头,还要硬起来揍死你们!”   老头儿厉声教训,四个高大的男人都顺从应是,不敢不从。   时延心下有些感动,想要说声谢谢,就见管老头儿哼哼一声,转过头去看也不看他,一副别扭兮兮的样子。   时延真是好气又好笑。   半晌还是朝着管老头儿说了一句,“谢谢爷爷!”徐泽也跟着甜甜地叫,“谢谢爷爷!”   管老头儿转过脸来用余光扫他们一眼,哼哼道:“谢个屁!”   听出他话里的笑意,四个大男人带两孩子都笑开了。管老头儿冷脸绷不住,最后也笑了。   听时延说要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小二哥就拍着胸脯说这事儿他包了。但时延还是让小二哥先找孙晨说一说,毕竟学校是他孙家的,往后能不能在学校旁边住的安稳,还得看孙家。   管老头儿点头,道:“小二,你这脑子还没时延转的活。你是找得着住的地儿,但孙晨亲自出面又不一样。我估摸着你是说学校旁边那个孙秀家吧,也就他们家都是女儿,现在还嫁了个干净,个个都在城里难得回来。这两老的,就想把后头那间小平顶租出去挣点儿钱。要是你去说,他们肯定也租,但房租我估计没五十下不来。还是得让孙晨去,这是亲姑姑,孙家一共就孙晨一个男孩,孙秀疼着呢。到时候孙晨把时延和徐泽领到她那儿,她一定喜欢,没准儿就不要房租了。”   小二哥一想也是,也就点头应了。见几个兄弟脸上露出些奇怪的神色,赶紧拦了拦,把人叫到一边,告诉他们时延就爱跟徐泽单独住在一起,才歇了众人想让两个孩子跟老头子一起住的心思。   又聊了一会儿,管老头儿有点儿坐不住了,想亲自去找孙立国说说租房的事儿。小二哥和时延一起苦劝了半天,才让老爷子停下了。小二哥拍着胸口保证事儿他办了,时延也赶紧表示相信小二哥。   其实时延也没想过就不交房租了。既然住着,还是交一点比较好,这样他才住的踏实。   在去孙晨家之前,小二哥先领着时延往村校边上走了一圈,让时延认认门儿。   徐泽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己以后要上的学校,立起的大柱子上红漆写的“孙家村小学校”有些暗淡,校门口也是坑坑洼洼的不平整,可一眼望过去空空旷旷的校园大道和大道旁生机盎然的大花坛,还是让徐泽心情很是兴奋。   第12章 房东家那些事儿   到了孙晨家,小二哥说明来意,孙晨很爽快地答应了。孙晨的媳妇儿见了徐泽很是喜欢,还从里屋掏了不少结婚的时候剩下的喜糖塞给他。徐泽回头看了一眼时延,见时延笑着点头,徐泽才甜甜的喊了声,“谢谢阿姨。”   孙晨的媳妇儿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干脆进屋找了一个绣着月季的巴掌大的小包,把糖塞在里面,直接把包挂在了徐泽身上。又拿了橘子出来给徐泽和时延吃,弄得孙晨在一边直笑说要赶紧生个孩子,被他媳妇儿当背心打了一下,才住了口。   四个人一起走出门的时候,徐泽身上背的小包鼓鼓囊囊的,嘴里塞着橘瓣儿,时不时冲着时延傻乐一下,看得时延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时延跟孙晨道了一声谢,孙晨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没说什么。   “哟,看来这婚后日子过得不错啊。看你那傻样,都乐得找不着北了吧?”小二哥半是葡萄酸半是八卦地问道。   “还可以,”孙晨一脸的谦虚,“就比某些单身汉好一点,至少累了回家有人伺候着,心里舒坦。”   小二哥很是鄙视了一番,又道,“当初她娘家提那么多聘礼,还非得三间大瓦房,没有就不嫁。这要求高的,给你挡了多少情敌啊。原本我还以为她就是个嫌贫爱富的主儿呢,今天一看,嫂子人不错啊,品貌兼优,便宜你了啊,牲口!”   “切!你什么都可以不相信,就是不能怀疑你晨哥我的眼光。我是没觉着她娘家多要点聘礼有什么不对的,替我养了这么多年媳妇儿,还养的这么好,我多给点钱也是应该的。我还嫌她们要的少了呢,我媳妇可不止这么多身家。”孙晨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大放狼言。   “我去nmlgb,果然是牲口。晨子,咱还是好兄弟呗?”小二哥勾着孙晨的脖子,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   “不是,”孙晨撇着嘴一副不屑的样子,“我是牲口。你跟牲口是好兄弟,你是个啥?”   “我也是牲口嘛。”小二哥老脸皮厚,丝毫不介意骂到自己头上,扒在人身上道,“咱打个商量呗,你给哥支援个三千五千的,哥娶了媳妇还你!”   “你缺钱?”孙晨奇怪道,“你不是攒了不少钱,专门等着媳妇儿上门吗?”   “嘿嘿,咱也想盖个三间大瓦房啊,到时候多有面子啊。”小二哥腆着脸笑道。   “切,我当初盖的时候你不是说我没骨气吗?不是说我让个女人指挥着吗?不是说我媳妇儿眼界高吗?哦,现在你也想盖房啦,你也不硬气啦?”孙晨一面说一面憋着笑,冲着边上的时延挤眼,弄得时延也忍不住乐。   “嗯……我不就是觉得你说的太对了嘛,养大一个闺女多不容易啊,还貌美如花的……”小二哥不好意思地挠头。   孙晨、时延和徐泽三人笑作一团。   孙晨指着小二哥笑得岔了气,说句话断断续续地直咳嗽:“你丫的……咳咳……还真是……咳咳……出息……让狗吃了!”   笑了半天,眼看着小二哥都要囧地钻地了,孙晨才拍拍他的肩膀一本正经道,“行了,虽然我觉得交了你这样的牲口作发小是年幼时候眼瞎,但瞎都瞎了,我也就稀里糊涂地再帮你一把吧。只要三五千就够了?我盖大瓦房的时候可不止。”   小二哥嘿嘿一笑,抱了孙晨的肩膀一下,没说什么,只是那眼里却是明晃晃的感激。但兄弟么,谢字是不能随便说的。   时延正有些眼热,手却被往下拽了一下,回头一看,徐泽举着个橘瓣儿递到他面前,也不由笑了。别人的兄弟也没什么可羡慕的,自己真正拥有的,才是最珍贵的。   因为之前已经来认过门了,所以时延对眼前这个大院儿也不陌生。   孙秀家的房子格局有些奇怪,是前后两排房子框起的一个很大的院子,实地面积能有将近三百多平。不过农村不比城市,两套房子加院子的面积达到三百多平实际看起来并不是特别大。   两套房子中间有侧门,可以直通前后。时延租下来以后,可以直接从侧门进入后院,平时隐秘性安全性也挺高的,可以放心地租住。   见孙晨亲自带着人来了,孙秀也就带着时延和徐泽他们往后院去了。后面空着的一个小平顶就像是附带的,屋子大概三十多平,住两个人还是方便的。   如管老头儿所料,孙秀果然非常喜欢时延和徐泽,一听说是哥哥为了弟弟上学方便才打算租这里,还是哥哥挣钱养弟弟,这真是心疼的不行。一直隐藏在心底对于男孩的渴望和喜欢都表露出来,摸着徐泽的头连声道,“不要房租,不要房租,愿意住在这里,经常来看看我就行。”   孙晨把孙秀拉出去,问道,“姑,你这么说姑父能同意吗?”   孙秀脸一板,早两年渐渐褪去的女强人气势又冒头了,“他敢不同意?”   “可……”孙晨有些犹豫。他相信看在他亲自来的面子上,少收点姑父还是会同意的,但一点都不要……   “没事儿,”孙秀笑了,有些无奈有些心酸道,“你还当你姑父是十几年前跟你爸打架时候那个姑父呢,半点不饶人的。这两年你几个姐姐都嫁出去了,他经常一个人在家里待着,闷着头不说话,这性子都磨平了。在家里跟我都吵不起架来,说几句就往屋里躲,也不爱睬人,就爱看个电视,有时候能抱着电视看一天,戏也听……”   孙晨惊讶,“姑,你可得看着点,姑父他没事儿吧?”   “没事儿,吃好喝好伺候好的,能有啥事儿?”孙秀抿嘴笑了,那眉头一丝不郁却是散不开,“姑娘们都记着他呢,老也不回来,看他表面不声不响的,心里难受着呢。”   孙秀说着眼睛就红了,孙晨赶紧安慰几句,孙秀才慢慢地平复下来。   孙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拉着孙晨走到屋里来,对着时延和徐泽热情道:“决定啥时候搬进来啊?大娘是希望越早越好……”   时延笑着道,“嗯,环境挺好的,离学校也近,小泽也很喜欢。只要说好了房租,我们打算今天就搬进来。”   “真的,”孙秀有些喜悦,又连忙摆手道,“不要房租,你们俩还是孩子呢,我要收你们的钱,说出去人家还不笑掉大牙。你们就搬进来,有空的时候多陪陪我们老两口,行不行?”   时延皱了皱眉,还要分辨,就被孙晨拖到了一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跟他唠叨了一下自己姑姑家的事儿,最后拍着他的肩膀道,“你以为他们住这么大的房子还真缺钱啊,我跟你说,早两年他们可都是县里响当当的人物。这女儿都嫁了,一共就夫妻俩要那么多钱干什么?那都是对外头说的。实际上,他俩就是觉得屋太大,人太少,寂寞了。你要是带着徐泽住进来,能多陪陪他俩,让我姑我姑父开开心心的,我还得谢谢你们呢!”   时延有些无奈,总觉得这设定略奇葩,怎么一重生,啥好事都摊到他头上了?前世他就是在那破石棉瓦小屋里住到死怕是都没人知道,怎么死了一回就变成香馍馍了?   一回头正看见徐泽趴在门边瞅他,时延招手让他过来。摸摸他的脸,问道:“小泽,喜欢这儿吗?”   徐泽扬起笑脸,大声道,“喜欢。”   时延就笑了。   见孙秀和小二哥听见徐泽的话,也笑着走出来,时延心里也明白,这事儿也就这么定下了。   下午,时延和徐泽就把为数不多的东西搬到了孙秀家的小平顶房子里。小二哥他们还想帮忙,被时延拒绝了。本来也没几样,还借了孙秀家的三轮车,一趟就运了过去。   把东西摆进屋子里,正要收拾,就见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脸上带了一丝不太自然的笑。   时延看得出来他尽量在笑,但因为不经常笑,所以笑得很是别扭。   徐泽倒是不害怕,仰头笑眯眯地叫,“伯伯好。”   那男人眉眼就真正的柔和下来,像是被这一声孩子的软软呼唤戳到了心里,有些小心地走过来,摸了摸徐泽的头,轻声道:“哎,你也好。”   “您好。”时延冲他笑笑,“你是唐伯伯吧,我叫时延。以后我和小泽就住您家后院了,您多照顾。”   男人应了,在一个椅子上坐下来,看着时延和徐泽收拾东西,像是在思索怎么开口似的,半天才回了一句,“嗯,你们来住,挺好的。”   时延点点头,徐泽对男人像是挺有好感的,扒拉着孙晨媳妇儿给他的小布包,掏出块他最喜欢的玉米糖塞在男人手里,小嘴甜甜道:“伯伯吃,很好吃的。”   时延停了手,见男人顿了顿,握着手心里那黄色糖纸的糖,神色有些哀伤,深深凹陷的眼窝里淌出一抹晶莹的光,忍不住感叹。孙晨说的是真的,这男人心里积了太多的苦闷,子女的不理解和不回家让他无法排解,只能把真实的自己封起来,勉强撑住那男人的自尊和骄傲。他真的老了。   见男人神情黯淡,徐泽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道,“伯伯,你是不是很难过?吃糖,吃了糖就不难过了。”   男人望着徐泽的脸,似乎是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又或者别的什么,眼里的泪水淌得又凶又急,紧紧攥住了徐泽的手,低声呜咽着,像是在发泄自己憋了许久的情绪。   徐泽没有躲,时延也没有出声,他看见孙秀本来正要走进来,瞧见屋里的情况却红着眼躲到了门外。   “我叫唐安民,”许久,男人伸手擦了擦眼,清了一下喉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笑着用略微嘶哑的声音道,“平安的安,人民的民。”   “伯伯?你不难过了吗?”徐泽白净的小脸上露出一分笑意。   “嗯,”唐安民摸摸他的头,轻松地笑了,“不难过了。谢谢你,你叫什么?”   “徐泽,”徐泽笑起来,“我叫徐泽,伯伯叫我小泽。”   “嗯,小泽。”唐安民柔声叫道。   孙秀从门口走进来,眼睛还红着,嘴边却带了笑意,冲着男人道:“看着孩子收拾,自己也不帮忙,不嫌丢人啊。”   “呵呵……”唐安民笑着朝她看了一眼,轻声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孙秀一顿,眼睛又湿了,嘴角笑意更胜,推了一把唐安民道,“在孩子面前说什么呢,还不站起来帮忙?”   “哎。”唐安民应了一声,走到时延身边帮他收拾东西。   孙秀手心一暖,侧头看去,见徐泽举着糖对她笑,“大娘,吃糖。吃糖就不难过了,刚刚伯伯就是这样的。”   孙秀吐出一口气,望着他笑了笑,正要说话,就听时延道,“小泽,你又偷拿糖了?”   满满的感谢的话咽回肚子里,瞅着徐泽不满的包子脸,孙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13章 卖点儿棒冰   再一次醒来,入眼是头顶白色的墙壁和旋转的电风扇,而不是有着小孔的石棉瓦,时延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恍惚。身体下是实实在在的大床,也不是常睡的那张门板床。   下意识地侧头去寻找身边那个小小的人,他蜷在床的一边,安稳的睡着,半个身子都露出床外去了,眼看着就要掉下去。时延回了神,伸手掐着徐泽的腰把他捞回来,感觉那瘦瘦的身体似乎比以前重了一些,不由高兴。   “还装睡?”时延笑着捏了一下徐泽的鼻子。他刚刚伸手去捞他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徐泽的身体在轻微的颤抖,像是憋着笑意。   徐泽忽地睁开眼睛,长长的眼睫毛眨了一下,忍着笑不满道,“哥哥怎么每次都拆穿我?”   时延无奈,低下头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道:“好,下次你再装睡我就不管你了,我自己出去好不好?”   “不好!”徐泽噌地坐起来,灵巧地扒到时延背上,“哥,你不能丢下我。”   “好,不丢下你。”时延真的觉得自己越来越有奶爸的潜质了。   “那我要你背我去刷牙。”徐泽搂着时延的脖子,大声命令着。   “嗯,我背你刷牙,你今天留在家里。”时延笑着道。   “不行——”徐泽从时延身上滚回床上,嚷嚷着满床打滚,时延看得无奈,忽然觉得太闹腾了的徐泽也挺让人头疼的,干脆不说话的站在边上看着他闹。   兴许是刚刚搬家还有一股陌生的兴奋感,又或者是时延的宠溺潜移默化地将徐泽潜藏的活泼诱发了出来,反正只要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徐泽就跟个小疯子似的高兴,到处撒欢。   时延能明显感觉到这种欢乐是过度了的,像是兴奋点被刺激到了一样,抑制不住地蹦跶。   “哥……”时延沉默的时间一长,徐泽的情绪就慢慢地平和下来,看着席子卷皱的乱七八糟的床上,徐泽心里有些忐忑。回想起刚刚的种种行为,他又有些迷惑和吃惊。他的性子其实偏向于安静和腼腆,极少这样不知所谓地欢腾。   “我是不是病了?”徐泽有些惊慌失措地看着时延,慢慢地爬到床沿抱住了时延的腰。   时延轻叹一声,把他紧紧搂在怀里,低声安抚,“没有,小泽没有得病,小泽只是太高兴了,哥哥也高兴。”   徐泽埋着头闷闷道:“可哥哥没有在床上打滚。”   时延笑起来,把人从怀里拔了出来,“你以为谁都像你啊,像只小猪似的,在床上拱啊拱的。”   徐泽觉得自己被哥哥这么说应该生气的,但想想自己的动作的确挺像的,抿抿嘴,有些难过。“哥,你是不是生气了?你刚刚都不说话。”   “没有。”时延道,“只要小泽乖乖地待在我身边,我就永远都不会跟小泽生气。”   “嗯,我哪儿也不会去的,哥。”   两人又腻歪了一会儿,才起床。   刚刚收拾好,孙秀就笑着走进来,道:“哟,哥俩起来啦?”   时延点点头,徐泽叫了大娘,孙秀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儿,拉着徐泽的手,道:“走,上前头吃饭去。你伯伯也没动筷子,就等着你们呢。”   知道推脱不过,时延也就应了,跟在孙秀和徐泽后面走进前院。正堂屋摆着一张桌子,唐安民正搁桌子边坐着,瞅着屋子西南方向。估计那儿放着电视机,时延都听见电视机里的动静了。好像在放战争片,枪林弹雨中夹杂着“冲啊”这样的号令。   时延走进去,唐安民转过脸来,神情温和,见孙秀拉着徐泽,他就伸手招呼时延,“过来,坐下吃饭。”   电视机里果然在放战争片。这个年头,男人就喜欢看地道战、地雷战、敌后武工队,铁道游击队什么的,时延记得上辈子他十三四岁的时候,偶尔还会偷偷扒着人家的窗口,瞅着人家的电视机,回去还做梦呢,拿着个机关枪对着敌人就是一通乱扫。   徐泽瞅着电视机就不动弹了,时延拉他坐在自己身边,看他神情专注,眼睛一眨不眨,也不由笑了。   桌上摆着一个铝锅,锅里盛着玉米稀饭,饭里隐隐可见红薯块儿。边上是一个筐子,筐子里摆着纱布,纱布包着几块大饼。中间是两样菜,腌黄瓜,清炒白菜。最旁边搁着一个碗,碗里放着四五个圆溜溜的鸡蛋。   孙秀笑眯眯地盛了饭,先给时延和徐泽一人放了一碗,才给自己和唐安民盛。时延要自己动手,孙秀装作生气的样子瞪了他一眼,时延就只好安分地坐着了。   “小泽,吃鸡蛋。”唐安民把一个鸡蛋递给徐泽,头微微低下来,柔声道。   徐泽看了鸡蛋一眼,回头看时延,时延点点头,他才笑着接下来,大声道:“谢谢唐伯伯。”   “不谢。”唐安民嘴角带了丝笑意。   时延余光里,孙秀低头喝着稀饭,脸上却带着欣慰的神采。   “会剥吗?”时延摸了摸徐泽的头,道。   “嗯。”徐泽握着鸡蛋在桌上磕了一下,然后在桌上滚了一圈,鸡蛋壳就全碎了。然后抠开其中一块儿蛋壳,一扯,白嫩嫩的蛋白就露出来。   “哥。”徐泽举着鸡蛋递到时延嘴边。   孙秀连忙道,“还有的,小泽自己吃。”   徐泽却依然举着手,眼神固执地看着时延,时延探手捏了一下他的下巴颏,一低头,在鸡蛋上面咬了一块,里头的蛋黄就冒头了。徐泽收回手,看了一眼,嘴巴一咧,就笑了起来。   “小泽真乖啊。”孙秀忍不住道。虽然现在的孩子基本都不是独生子,但这样吃一点东西都知道让着别人的孩子真的越来越少了。   “嗯。”   稀饭还有些烫,徐泽喝了一口烫到了舌头。唐安民就教他端着碗,转着喝,小口地喝。果然不怎么烫口了,徐泽像模像样地跟着学。   孙秀给一人发了一个鸡蛋,掰了饼挨个儿问要不要。徐泽胃口不大,摇了摇头。时延接了一个小块儿的,唐安民却觉得胃口大好,难得的掰了大半块儿饼。   “咸吗?”孙秀给徐泽夹了一筷子腌黄瓜,放在稀饭里泡了泡,见徐泽吃了一片,就关切地问道。   “嗯,有一点点,很好吃。”徐泽抬手,一片黄瓜就被他塞进了时延的嘴里。   饭吃的差不多了,唐安民放慢了速度,看着时延,道:“我听孙晨说,你想自己养活自己还有小泽?”   “嗯。”时延慎重地点头。   “那你想过要做什么吗?”唐安民问。   时延顿了一下,孙秀赶忙瞪了一眼唐安民,道:“吃饭就好好吃饭,有什么话吃完了再说。”   “没事儿,”时延朝孙秀笑了一下,就坦然道,“我打算趁着暑假最后这一个月,批发棒冰在村里卖。等小泽开学了,我就在学校旁边支个摊子,卖点儿零食本子什么的,先赚点小钱。”   唐安民点点头,道:“嗯,这想法也不错,至少务实。要是真干好了,也能挣不少钱。这大热天的,你要在村里卖棒冰的话,骑个车最好。自行车就在侧门口,你要用自己推走就好。要是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帮忙的,跟我说一声,我尽量帮你想办法。”   孙秀也点头道:“对,你还小,我们可以帮你。”   时延笑了,“那谢谢你们了,唐伯伯,孙大娘。等我以后挣大钱了,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孙秀想说帮你是自愿的,谁要你的报答,正要开口却见唐安民眼里赞赏的光芒,嘴边的话也就不自觉变成了“好啊,那我和你伯伯就等着你挣大钱了,到时候可别忘了我们啊哈哈。”   吃过饭,时延就推着自行车带着徐泽出门了。   把徐泽抱上后座,时延推着车一边走,一边问徐泽,“小泽,你喜欢大娘伯伯他们吗?”   “喜欢。”徐泽不假思索道。   时延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哥,你不喜欢他们吗?”徐泽疑惑道。   “不是,他们对我们这么好,哥哥当然喜欢他们,”时延回头笑了笑,道,“可是小泽你要记着,这世界上没有人必须对你好,所以就算他们不要回报,你也要记得这份恩情,有朝一日十倍百倍地还回去。这样,我们欠下的人情债就会少一些,未来的日子才会过得更加踏实。相反,如果是你帮了别人的忙,你就要学会忘记,因为一个真正为善的人是不求回报的,所以他不会总是记着自己曾经施恩于别人。”   “嗯。”徐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道,“那哥哥呢,哥哥这么照顾我,我以后也要好好回报哥哥。”   “傻瓜,”时延笑着刮了一下徐泽的鼻子,认真道,“哥哥是不一样的。哥哥是家人,小泽永远可以依靠的人,懂吗?哥哥对你好,是自愿的,所以,不需要小泽来回报我。”   “那我也一样,我对哥哥好,也是自愿的,哥哥不用回报我。”徐泽一本正经道。   “嗯。”时延好笑,“那你就快点长大吧,哥哥等着你对我好。”   “嗯!哥,我什么时候能长大?”徐泽问道。   “总有一天会长大的。”时延道。   “有一天是什么时候?”徐泽问。   “十年以后吧,十六岁就长大了。”   “十年是多久?”徐泽追问。   时延骑着车带着徐泽去了街上的棒冰批发店。从这里批发棒冰的,一般都是村子里的小商店。毕竟这个年份,真正拥有冰柜或者冰箱的人家很少。   听说时延以后每天都会来批发棒冰,老板还是挺高兴的。在村里转悠着卖棒冰是能挣点儿小钱,但顶着个能把人晒糊了的大太阳,可不是人人都能把这事儿坚持做下来的。觉得时延挺有独立精神和经济头脑,老板还送了他一个铁皮盒子,铁皮盒子里是契合的泡沫盒子,铺上一层塑料纸,搁上冰块,把棒冰往里一放,就能保存很长时间不化。   估计是店里人来的少,老板随手拿了一根棒冰递给徐泽,就很有兴致地拉着时延坐下来聊怎么能把棒冰多保存一阵子。时延倒是想说以后会有车载用的超小冰箱,可又怕老板不信说了也是白说。于是闭了嘴,听着老板碎碎念,一直扯到了他家闺女下学期上县里读初中。   不过这样耗时间成果也是明显了,最后老板给了时延很大的优惠。   这个时候的棒冰没有后世那么多的花样,却总是能成为孩子们心中独一无二的盼头。   最常见的棒冰是一毛一根儿的老冰棍儿,就是白水加了糖,冻成了长方体而已,味道单一,冰凉且甜,硬邦邦的,咬下去满嘴的冷气。   然后是两毛一袋的水冰块儿,跟第一种制作方法没差儿,就是把长方体切成了小块儿,装成了一小袋一小袋儿的。   五毛一根的是奶棒冰,一般多少是加了些奶的,除了甜味还有一股子奶的馨香。孩子们一嘴馋了,缠着大人闹上一通,奶棒冰倒也卖的紧俏。   还有七毛一根的,是塑料皮的壳子做成了水果的形状,或是葫芦,或是梨子,既好吃又有趣,也很受孩子们欢迎。   再贵一些的是加了奶提子的奶棒冰,甜香中掺杂着奶提子酸酸软软的口感,总是让人想着就要流口水。这种棒冰都是一块一根儿,买的人少。   因为徐泽跟着,时延没有多拿。除了奶提子棒冰,时延各样都拿了一些,凑足了二十支。其中老冰棍儿十根,水冰块儿四袋,奶棒冰和水果味儿棒冰各拿了三支。   算起来是五块四,可老板只收了五块钱。还和时延商量好了,随着他购进数量增多,以后各种棒冰的单价都会适量减少,给他足够的折扣。   时延对这样的结果还是很满意的。   因为徐泽要坐在后座,大铁皮盒子只能塞在前面的篮子里。盒子太大,只能放进一个角。   徐泽想跟着走,时延却不让,一手稳着车把,一手扶着盒子,顺着小路就骑进了村子直通田里的那条道儿。   这月份,正逢农忙时分。这条道上挤满了打闹欢笑的孩子们。时延也清楚,家长要到田里忙活,顾不上自家孩子,多少都会在他们口袋里塞上几毛钱,让他们饿了买点东西吃。   时延就是打上了这些孩子的主意。   第14章 一群可爱的孩子们   路边有很多孩子在追逐打闹,时延把车停了下来。徐泽拉着他的衣角,从他身侧观察着这些疯跑的孩子们。他们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笑容,就好像什么忧愁也没有似的。   “别怕,他们都和你差不多大。”时延摸了摸徐泽的头,安抚道。   见时延把自行车停在一旁,又把车篓子里的铁皮盒子摆在地上,孩子们好奇,朝着时延和徐泽围了过来。   徐泽长得精致,就有不少孩子一直盯着他看。有几个想要和徐泽说话,却又羞怯怯的,互相戳着彼此的后背,一边笑一边闹,直到一个小矮个子被推到最前面来。小矮个子眼睛又圆又大,脸也长得周正,岁数和徐泽应该差不多,就是个头矮,一笑就咧开嘴,上下各缺了颗门牙。   他倒是落落大方地在徐泽前面蹲下来,笑呵呵地问道:“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我以前怎么都没见过你?”   他这一张口,孩子们就开始七嘴八舌地问开了,“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几岁了?”“你家在哪儿?”“你上几年级?”   徐泽脸上也绽开了一抹笑意,只是手依旧拉着时延的衣角,“我叫徐泽,我跟着哥哥来的,我六岁了。我家在学校旁边,我马上要上一年级了。”   “哎,你笑起来好漂亮。”孩子们都羡慕道。   徐泽有些脸红,想了想,又开口道:“你们呢?”   然后就乱了套了,一帮孩子像是初生的小鸟似的,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我叫孙红艳,我今年七岁,我上二年级。”   “我叫刘鸿,我也七岁,我也上二年级。”   “我叫李峰,九岁,我是四年级的。”   “我叫孙亚,八岁,我三年级。”   “我叫……”   那最前头的小矮个子也积极的自我介绍,“我叫孙童,你可以叫我童童。我也六岁,马上就要上一年级了。”   徐泽嗯了一声,笑了,“童童好,你们好。”   孙童脸红扑扑的,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   周围的孩子都笑成了一片。   孙童眼睛扫到一旁的时延,有些好奇,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徐泽,“徐泽,他是谁啊?”   徐泽抬头笑着看了时延一眼,道:“他是我哥哥,他叫时延。”   “你们好。”时延笑了笑。   “哎?他是你哥哥,为什么你姓徐,他姓时?”孙童有些疑惑。   徐泽一僵,攥住时延衣角的一紧,目光几乎有些惶恐地看着时延。   时延却是自然的一笑,摸了摸他的头,朝着孙童道:“因为我跟着爸爸姓,徐泽跟着妈妈姓。”   “哦……这样啊。”孙童笑了。孩子堆里立刻有孩子大声道:“我,我也是跟妈妈姓的,我叫洪飞,我爸爸姓马。”   徐泽平静下来,抿了抿嘴笑得腼腆,“嗯,就是这样的。”   孙童边上的孙红艳又指指时延面前的铁皮盒子问徐泽,“这是什么?”   “是棒冰,”说完似乎又怕孩子们上来把棒冰抢走似的,徐泽加重了语气,认真道,“这些是我哥哥要卖的。”   “哦……”孩子们又是惊喜又是失望。   “那,可以卖给我吃吗?”孙红艳问道。   “可以啊。”徐泽立刻笑得小脸整个儿亮了起来。   “我也要我也要。”孙童立刻叫道。   徐泽立刻给了孙童一个笑脸。   时延看着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见孩子们都掏出口袋里的钱朝着铁皮盒子围拢过来,时延笑了,“你们都是孙家村小学校的吗?”   “嗯。”孩子们异口同声。   “那这样,你们以后在学校里帮我照顾一下徐泽,今天的棒冰就不收钱了好不好?”时延笑道。   “好啊好啊,交给我!”一个孩子扬声道,其它孩子也附和着点了头。   孙童也拍着小胸脯道,“时延哥哥,你放心,徐泽就交给我了。”   “你?看你的小矮个子……”孙红艳指着孙童笑。   时延听着他们吵吵闹闹,打开了铁皮盒子,孩子们一拥而上,挑自己喜欢的拿了。有几个没有抢到自己喜欢的,时延怕他们闹起来,只好安抚道,“没事,我明天多拿点这种过来。”   孩子们都剥开了冰棍坐在时延和徐泽身边吃,一边吃一边说着话。时延也趁着这机会问了些学校的事儿,他知道徐泽一直对学校非常地憧憬和好奇。   孩子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十分地热闹。   突然有一个男孩惊讶的声音插了进来,“童童,你在干什么?”   众人回头去看,孙童已经站起来冲着那人招手,“哥,过来过来,徐泽的哥哥请我们吃棒冰呢。”   那男孩看着应该有十四五岁,模样和孙童有几分相似,很是有几分清俊,时延抬起头看他的同时,那男孩的目光也落在了时延的身上。   “你好,我是徐泽的哥哥时延。”时延客气道。   “你好,我是孙童的哥哥孙寒。”那男孩回了一句,顿了顿又道,“我听说过你。”   “是么?”时延随意地应了。他多少猜得到男孩是如何“听说过”他的,之前他偶尔会在村里人家的厨房偷东西,被抓好几回了,出名也没什么奇怪的。估计是孙寒的母亲或者别的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经常对着孙寒念叨,“哎,不上进以后就得和那个时延差不多,老鼠样的到处偷东西!”   “嗯……”孙寒嗯的有些犹豫。他总觉得偷东西的人应该勾着背,面黄肌瘦的,眼睛里闪着精光,穿得破破烂烂的。可是眼前的时延却根本不像他想象的那样,这个人长得很好看,看起来很温和,像是什么都不在意似的,身上的气质跟村医院的老大夫有点儿像,不急不躁的。而且他还请孩子们吃棒冰呢,小偷都请别人吃东西吗?   “哥,你来这里找我啊?”孙童舔着棒冰仰着头看着孙寒。   “是啊,姑奶奶来家里了,妈叫我来喊你回去。”孙寒道。   “啊,她怎么又来了。哥,我能不能不回去啊,我不想看见她……”孙童满脸的不情愿。   “不行,爸等着呢,快回去。”孙寒脸上露出几分严厉。   “好吧……”孙童嘟着嘴,还是妥协了。   带着孙童往前走了几步,孙寒突然回过头来,对时延道:“谢谢你请童童吃棒冰。”   时延摆摆手,“没事儿。”   孙寒点点头,却没有转身继续走,而是站在了原地,看着时延欲言又止。   “哥?”孙童奇怪地叫了一声。   时延原本已经转过头,却被徐泽推了一下,指了指身后。时延下意识地看向孙寒,等着他开口。   “我,那个……你是不是想在村里卖棒冰?我看你骑着车……还有专门的盒子……”   “是啊。”时延坦然道。   “我,嗯,我对村里比较熟……你要是明天还卖的话,我可以帮你的忙……”孙寒脸上飘了些红晕,几个字说的吞吞吐吐的。   “嗯?你说什么?”时延脸上露出几分疑惑道。   “没什么,我走了。”孙寒立刻回道,然后拉着孙童大步的回家了。孙童勉强小跑才能跟上,扭着身子冲着小伙伴儿们招手。   时延瞅着孙寒被人追着似的大步离开的背影,笑了笑。   “哥,你听见了他说话了是不是?”徐泽笃定道,“你干嘛装听不到?”   “嗯,”时延往他耳边靠了靠,轻声道,“哥哥不想欠人情,虽然可能赚钱少一点,可是哥哥想靠自己挣钱给小泽花。”   “好,”徐泽抱着时延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小声嘀咕道,“哥,你不可以对别人好。”   时延眼中流露出笑意,捏了一下他的腮帮子,道,“原来小泽这么喜欢哥哥啊,占有欲这么强。别多想,哥就是你一个人的。”   得了时延的保证,徐泽又高高兴兴地和新结交的小伙伴儿们说笑了起来。   时延听着孙红艳的话,才知道孙红艳的爸爸是孙齐建,孙田家的二小子,和小二哥谈论过的那个上城里打工赚了老多钱的孙齐福是亲哥俩。孙田和孙晨的爸爸孙立国是一辈儿人,两个是关系比较远的堂兄弟。   这孩子堆里还有个叫孙亚的,咬着棒冰不太说话,不过时延估计他也该是孙晨的什么亲戚之类的。   倒是孙童和孙寒,孙红艳说家里谈论过的,这家姓孙的原本不是孙家村的人。是后来才搬过来的,只是恰好姓孙,还听说一开始是夫妻俩私奔过来的,后来才生了孙寒和孙童,不知道是真是假。   时延听着孙红艳神神秘秘的八卦,有些无语。没想到村里的女孩儿们居然懂这么多,古灵精怪的。   零了孙红艳还要徐泽跟他回家,时延想着让徐泽多和人交流,也就点头跟着小嘴不停的孙红艳去了一趟。还有不少孩子,也不愿意离开新结交的玩伴,跟在徐泽他们后面往孙红艳家走。   孙红艳家挺大的,门上还贴着彩色的瓷砖。一进门,就有一条雪白的大狗冲了出来,扑在她身上,孙红艳笑着推开,“甜甜,你老实点儿。”   大狗性子倒是温润,见了陌生人也不叫,就跟着孙红艳后头来回转悠。孙红艳回头跟徐泽说,“我妈说过阵子甜甜就要生了,家里除了我它谁都不搭理。它每次都要生七八只小狗,很可爱的。”   “真的?”徐泽惊讶道。   “嗯,每次都好多人来抱养,要是没有人领养的,就要卖掉。”孙红艳很有经验的样子。   徐泽回头瞅了一眼时延,目光里含了一点期待。   时延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孙红艳家院子里满满的葡萄架子,遮出了一片阴凉。下头摆着躺椅和小几,还摆着茶壶茶杯,这家人倒是很懂得享受。不过孩子们的目光更多的还是聚集在头顶那一簇簇的紫红葡萄上,七月底八月初,葡萄就成熟了。一滴滴晶莹饱满,让人垂涎三尺。   葡萄四周都围着白纸,防着蚊虫叮咬。   孙红艳朝屋里喊了一声,“老爸——”   没人答应,像是不在。   孙红艳嘿嘿一笑,回头冲徐泽道,“我爸很宝贝他这些葡萄的,说是要留着做葡萄酒。不过每次我都偷吃,回来把他气的。哈哈,你等着,我找个凳子踩着给你剪一点。”   孙红艳手脚麻利地进屋里搬出来一个很高的凳子,很不客气地借着石桌小几站到了高凳上,一手拿着剪刀,眼睛在葡萄串上扫视着,寻找适合下手的目标。   她一边剪一边还传授经验,“嗯,得找那种长得比较密的几串,从中间剪一串就不太容易发现。”   时延好笑。要是她爸爸真的宝贝这些葡萄,那一共有几串还能不清楚?   到底还是闺女重要,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她去了。   家种的葡萄个头一般不大,但却紫的发亮。好吃的同时,看着也是好看的。   孙红艳麻溜儿地一颗颗洗了,放在盆里,摆在小几上招呼大家吃。还另外剪了一串儿包起来递给徐泽,让他带回家吃。   时延对她人小却很大气的样子很是喜欢,把盒子里还剩下的几只棒冰都给了她。连带着盒子里的冰块儿都倒给了她,省得棒冰化掉。   孙红艳很是兴奋,自己却一颗葡萄都没吃。徐泽好奇,孙红艳大手一挥,很有气势地道:“每年都吃,都吃的烦死了。”   徐泽含着葡萄笑了。   第15章 酒干倘卖无   告别小伙伴儿,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四点了。徐泽往常都会午睡,可是这会儿却还沉浸在刚刚的兴奋里,困意早就飞走了。时延端了一盆水出来,徐泽就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把葡萄一颗颗地摘下来,放在水里洗干净。然后兴冲冲地跑到前院,送给孙秀和唐安民吃。   过了一会儿跑回来,口袋里塞的满满的。时延掏出来一看,是两个青皮的橘子。   “热不热?”时延摸了摸徐泽的手。   “嗯,”徐泽点点头,前额的头发都湿了,一绺一绺地搭在额头上,“哥,剪头发。”   “好,我先烧点儿水。剪完头发就洗头洗澡好不好?”   “嗯,我还要你跟我一起洗澡。”徐泽跟在时延身后,拿把扇子呼啦呼啦地扇风。   “好,坐着吹吹电风扇吧,今天没睡午觉,不累吗?”时延给徐泽洗了把脸,又擦了擦身上,摸了摸徐泽的头发道,笑道,“都可以扎辫子了。”   以前徐泽的头发有些枯黄,现在营养慢慢地跟上了,头发就变得又黑又亮,柔软顺滑,手感很好。   徐泽也揪着自己的头发,眼皮子耷拉下来,嘴里道,“嗯,本来不太累,哥你一说我就犯困了。”   “那我先去烧水,你坐着歇歇吧。”时延道。   “我跟哥哥一起吧,不然我等会儿就睡着了。”徐泽说着,揉着眼睛坐起来。   “厨房里很热。”   “没关系。”   等烧好了水,时延就拿着剪刀给徐泽剪头发。上辈子他自己头发一长长,他就会拿着剪刀咔嚓咔嚓几剪子下去剪个干净,虽然手艺不精,倒也齐整,不至于像是狗啃的。   徐泽困意上来了,强撑着不睡。时延有些可惜,要是能趁着他睡着了剃个小光头多好。嘴角带着笑意,时延剪子飞快地在徐泽头上飞舞,长长短短的头发就落在了围在徐泽脖子上的毛巾上。   没有多久,时延就拍拍徐泽的肩膀,道:“剪好了。”徐泽一个激灵睁开眼,瞅着镜子里头的自己,有些发愣。   镜子里的孩子前额留着齐整的刘海,长度正好在眉毛上面一点儿,两侧的头发比较长,留到脸颊处,衬托着白嫩圆润的小脸更加粉雕玉琢,可爱非常。后头的头发也没有多剪,齐着后脖子。原本头发长再加上人长得秀气,就显得雌雄莫辨,现在却能明显看出是个男孩来,只是比一般的男孩要长得细致一些而已。   徐泽很是喜欢,时延也挺高兴。   时延兑了温水给徐泽洗了个头,又和徐泽一起洗了澡,给徐泽换上印着奥特曼的短袖短裤,抱着浑身香喷喷滑嫩嫩的徐泽就躺到了床上。   “哥?”徐泽一只腿翘在时延的身上,侧着身子看着闭上眼睛的时延,轻轻叫了一声。   “嗯?”时延没有睁眼,喉咙里咕哝了一声。   “哥,我睡不着了,”徐泽摸着时延的耳朵,往前凑了凑,“哥,你明天卖棒冰的时候还带着我好不好?我不怕热的。”   “不好,天气太热了,你会中暑,身上会起痱子。”时延睁开眼睛道。   “哥……”徐泽有些不甘心。   “小泽,”时延把徐泽往怀里搂了搂,在他脸上轻柔地落下一个吻,“别让哥哥担心,乖乖的好吗?快开学了,小泽也要好好地准备一下,多做些题目。过几天孩子们都上学了,你可以在学校和他们一起玩儿。等到天凉一点儿的时候,不用哥哥带,你自己也可以出去,只要小心一点儿就行。”   孩子总是玩心很重,时延也理解,但是他也实在是担心,虽然上次徐泽发烧及时就医了,但徐泽的身子还是比满村子乱跑的那些孩子们弱得多。   “嗯。”徐泽乖顺地点了头,在时延脸上蹭了蹭,和时延鼻尖点着鼻尖,呵呵地笑开了。   “哥哥明天也要去卖棒冰吗?”徐泽道,“怎么卖?”   “嗯,到时候哥哥就一边骑车一边喊。”时延笑。   “喊什么?”徐泽好奇道。   时延清了清嗓子,拉长了声音,“卖——棒——冰——喽——买——不——买——棒——冰——欧——”   “噗嗤——”徐泽哈哈大笑,学着他的样子,压着嗓子喊,“卖——棒——冰——”   时延也觉得好笑,捏着徐泽的鼻子,最后一个“喽”字就彻底变了调。   这么喊着,时延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捏捏徐泽的腮帮子,道,“我想起一首歌来,你想不想听?”   “嗯!”徐泽很给面子的捧场。   时延脸上露出几分怀念的神色,慢慢地唱了出来——   酒干倘卖无   多么熟悉的声音   陪我多少年风和雨   从来不需要想起   永远也不会忘记   没有天哪有地   没有地哪有家   没有家哪有你   没有你哪有我   假如你不曾养育我   给我温暖的生活   假如你不曾保护我   我的命运将会是什么   是你抚养我长大   陪我说第一句话   是你给我一个家   让我与你共同拥有它   时延没有继续唱下去,歌词里的那种依恋的感情他并没有,他只是对第一句话有些感慨。他对自己幼年那个家唯一的印象就是每天黄昏,就会有个头上扎着白毛巾的大叔骑着三轮车经过,锣声一响,沙哑的嗓子就吊了起来,“收废酒瓶子喽——谁家有废酒瓶子、废木板、废纸废家电,拿出来卖啊——”   记忆里总是这个声音,慢慢地远去,消失在夕阳里。   这首歌还是跟着六子的时候,听六子一个手下经常唱才记下来的。那个人不太合群,大家喝酒吃肉的时候他总是坐在一边的石堆上,低低地唱这首歌,唱得满脸泪水。一直等到唱得六子受不了了,发狠骂了一声,他才会住口。   “哥,第一句是什么意思?”徐泽的声音打断了时延的思绪。   “酒干倘卖无,就是有酒瓶子卖吗?”时延搂着他回道。   “还有人专门用这个写歌吗?”徐泽笑了,“真好玩。”   “嗯。”时延点头,心中却开始对那个人的心境有了些了解。或许,他也有着无法忘却的过去。可是,他没有自己这样的机会,重来一次。   这样想来,上天对自己是何等眷顾。   “哥,晚上我想吃你做的饭……”徐泽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时延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眼睛,手还扯着他的衣角,嘴里还轻轻地唤着“哥……”   “好,睡醒了就给你做。”时延低声道。   给徐泽肚子上盖了床单,时延也闭上了眼睛。   六点二十,时延醒了过来,知道再让徐泽睡下去,晚上怕是又要睡不着,就把人给叫了起来。   徐泽睡意没去,身体软绵绵地往床上倒。时延看了好笑,给他穿了鞋,背着他往厨房走。   孙秀煮了饭,正准备切菜,见时延背着徐泽进来,不由笑道,“这是怎么的?这么大人了,还要哥哥背着?”   “没睡醒。”时延笑了笑。   徐泽眨眨眼睛,见孙秀正看着他笑呢,有些不好意思地从时延背上滑了下来,站直了。   “有好多菜,你们中午没吃吧,晚上想吃什么?”孙秀问。   “大娘,我来做吧。您给烧烧火就行。”时延道。   “呀,你还会做饭啊?”孙秀有些惊奇道。   “嗯,哥哥会做!哥哥做的特别特别好吃!”徐泽这个忠实的小粉丝赶忙应道,还重重点头,表示强调。   “哈哈,小泽这么说那就一定是真的了。那好,今儿大娘就松松手,歇一歇,等着尝尝时延的手艺。”孙秀说着就放下刀,坐到灶台前面预备着烧火。   徐泽搬了小板凳坐在孙秀边上,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上了天,亲亲热热的。   时延翻了翻菜篮子,想了想,就开始切菜了。在孙秀惊叹的目光中,一盘盘菜就出锅了。鱼香肉丝,豆角烧茄子,辣椒爆鸡蛋……整个厨房都弥漫着一股子香辣的味道。   洗了手,时延一转头正对上孙秀和徐泽两个亮闪闪的眼,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吃辣,我看到有辣椒,就炒了……”既然篮子里有,那应该是吃的吧。   “没事没事,我家老唐最喜欢吃辣椒。你炒的还是青辣椒,都不算辣。他还能吃那种大红色的,朝天椒……”孙秀摆手,“没想到小时延还有这样的手艺啊。大娘炒了这么多年菜了,也比不上你。以后不用特意给我什么伙食费,只要闲下来就帮大娘做饭,怎么样?”   “好。”时延笑着应了。   吃饭的时候,唐安民尝了时延炒的菜也是赞不绝口,还调侃孙秀道:“你瞧瞧人家,还是个孩子……”   被孙秀狠狠地掐了一下大腿。   第二天一早,照顾着徐泽起了床,吃了饭,把出的习题给他,时延才骑着车子往街上的棒冰批发店赶。   天气热得很,室外温度足有35度。时延骑到店里的时候,出了一身的汗,后背的衣服都洇透了。   老板早就在等着他,看他一进来,给他端了一碗早早放在冰柜里凉着的水。时延一口气喝了,道了谢。   这次时延打算多拿一些棒冰,老板就一边往外拿一边数着数。最后拿了差不多一百一十支,又在四周码了满满的冰块,才盖上盖子,帮时延抬到了自行车后座,用绳子绑住。   一共是35块5,老板按八折算,收了28块4,也就是说时延卖完这盒子棒冰,就可以挣到7块1毛。老板在这里面的净赚利润,估摸着也有8块左右。虽然卖给时延比卖给别的来批发的人要便宜一点,但老板清楚,时延这样走街串巷地卖棒冰绝对比守着个小店卖得快。他们搞批发的本来就是本钱少,利润不高,赚钱靠得就是数量上的优势。时延卖的好,以后批发数量增多,他也算是安心等钱来了。   况且时延还说以后可能要批发本子和笔、零食之类的,这也算是生意上门来,毕竟他可不只这一家棒冰批发店,边上还有零食批发店、文具用品批发店呢。时延做得越好,意味着他们双方接触的机会越多,这要搁商场上来说,那就是风险投资,利益与风险并存。   搁别人老板未必肯干。但是时延那种淡定的态度,却让老板很有好感,于是决定放开手脚试一试。   第16章 哥哥的隐忧   “小泽,在想什么?”唐安民瞅了一眼搁下笔撑着下巴像是在沉思的徐泽,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了,用很正经的语气问道。   “伯伯,今天天气好热。”徐泽对着门外刺眼的阳光,叹了口气。   “怎么,”唐安民摸摸徐泽的后脑勺,轻声道,“担心哥哥?”对这个孩子,他总是冷硬不了。每每看着他稚嫩的小脸,心就不由得软下来。   “嗯。”徐泽转头看着唐安民,问道,“伯伯,你说哥哥他能卖完棒冰吗?会不会热得中暑?”   “不会,你哥会照顾好自己的,他知道家里还有个弟弟在等他呢。”唐安民安慰着。   “哎——”徐泽小大人似的叹气,“我要是能快点儿长大就好了。”   唐安民目光柔和了些,拍拍他单薄的肩膀,没有再说话。   时延想过了,八月农忙时节,这卖棒冰主要有两条路子走。   第一个是田里,尤其是快吃中饭之前,大伙儿收拾了镰刀手推车坐在田埂上休息。这时候人心里头轻松了,身上的乏劲儿就上来了。最好就是买上一支冰棍解解渴散散热,犒劳犒劳自个儿。田里人又多,一买绝对是好多一起买,这样卖的就快。   第二个是村里,午睡时候,累了一上午的人都睡了,老头老太太们就带着睡不着的孙子孙女在树荫地里乘凉。孩子们满地乱跑,老人们就坐在席子上,打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嗑。老人都溺爱孩子,要是孩子开了口,一般几毛钱还是舍得掏的。   如果逢得上谁家盖房子,户主好心点,也会买上一袋子棒冰,给工人们挨个儿发一支。   不过这事儿得看运气,毕竟村子也挺大了。人盖房子也挺忙,不识眼色地往人家身边凑,没准儿就会被呲得一顿。   所以时延的路线就是田里——村里的树荫底下——骑到哪儿算哪儿。   第一天的成绩出奇地好,时延绕着田里转了几圈,铁皮盒子里就下去了五六十支棒冰。又转了几处树荫,就把一百一十支棒冰卖了个干净。几个孩子还围着铁皮盒子往里头扒着看,时延就把下头的冰块倒了些给他们,让他们捏着玩去了。   孩子们学着时延的样子喊,“棒冰——棒冰——冰凉的棒冰——”   树荫下的老人听着就笑,弄得时延也有些不好意思。   老人们招呼时延过去坐坐,时延感觉自己头顶都晒得滚烫,身上的衣服也全湿透了,就把车靠在一边的墙上,到老人们身边坐下了。老头老太太给他递了碗水,也不再理他,依旧自顾自地聊着天。   “看这个。”一个黑黝黝的孩子靠了过来。   “是什么?”孩子手里攥得紧,时延只能看到一个黑色带翅膀的东西,有些好奇道。   孩子笑了,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特别地亮,“是知了,知了在地底下脱了壳,就钻出来,飞到树上去了。我们几个孩子拿着网子抓的,别的都扔进鸡笼子里了,就剩我手里这一只了。”   时延笑了笑。   “你是不是没见过知了?”孩子怀疑道。   “见过。”时延道,低头在地上找了一会儿,指着一个小窟窿道,“就是这种洞是不是?挖下去会看到知了的空壳。”   “嗯,”孩子蹲下来,在洞口拨了拨,随手把攥着的知了递给了时延,“给你。”   “给我?”时延惊讶。   “这东西多着呢,你拿着玩儿吧。”孩子的语气就像是大人似的,刚刚还宝贝似的攥着,这时候就毫不在意地送人了。   时延骑着车回家,在进门的水池旁洗了手,又拽了毛巾擦了汗,才到前院去。   从门口看去,徐泽正趴在桌上,目光有些无神地看着电视机。时延笑了笑,叫道:“小泽。”   徐泽就突地蹦起来,朝着时延冲过来。“哥,你回来了。饿不饿?累不累?卖的怎么样?”   时延一边领着徐泽进屋里去,一边道:“有点饿了,不太累,都卖完了。”   “真的?”徐泽眼里冒出惊喜,随即掀开桌子上的圆形大罩子,“大娘给你留了菜了,哥哥快吃点。”   “好。”   时延确实饿了,盛了点儿干饭就狼吞虎咽起来,徐泽给盛了碗汤递过去,时延接过来就灌了一大口。   “陪哥哥吃点?”时延道。   “嗯。”徐泽也坐下来,自己盛了饭,和时延一起吃起来。   见徐泽吃的还挺多的,时延皱眉,“你中午没好好吃饭?”   徐泽拉着声音嗯了一声,“我想等哥哥回来一起吃。”   时延有些心疼也有些内疚,捏了一下徐泽的脸,轻声道,“以后不许这样了,饿瘦了哥哥心疼。”   “嗯。”徐泽小声应了。   “对了,哥,早上孙童和他哥哥来过了,我跟他们说你不在。他们在这儿玩了一会儿就回去了,孙童他哥说下午还来。”徐泽道。   “哦。”时延点头,对这两兄弟的主动亲近有些莫名。他们刚刚搬到孙秀家住,孙寒孙童怎么会知道的?   “大娘伯伯他们呢?”时延扫了一圈屋里院里,都没见着人。   “在前头地里呢,好像在种东西。”徐泽喝了汤,拍拍小肚皮,满足了。   见时延也放下了碗,就扭着身子往时延身上靠。   “一身臭汗呢,不嫌弃?”时延笑。   “不臭。”徐泽拽着时延的衣服闻了闻,果断道。   尽管徐泽不嫌弃,时延还是洗了个澡,去了一身的汗味儿,才舒服地抱着徐泽躺在床上,把徐泽搂在怀里。   “哥,今天你赚了多少钱?”徐泽在时延胸口仰着脖子问。   “嗯,七块吧。以后每天多拿点,肯定能挣得更多的。”时延道。   “嗯。”   “怎么了?”时延拍了拍徐泽的小屁股,想了想道,“没事儿,哥身体都壮实,胳膊上都有肌肉了,你捏捏看。”   徐泽伸出手,被时延抓着放在自己的胳膊上。徐泽捏了捏,果然硬邦邦地捏不动。又捏了捏自己的,柔柔细细的肉,一点儿肌肉都没有。   见小孩儿有点丧气,时延安抚,“你还小么,以后会有肌肉的。”   “哦,对了!”时延一拍脑袋,坐了起来,伸手去摸扔在旁边凳子上的裤兜。   徐泽也坐起来,趴在时延腰上,好奇的看。   时延把裤兜里的瓶子掏出来,递给徐泽,“看。”   瓶子里黑乎乎的大虫子吓了徐泽一跳,声音里都带了几分颤,“哥,这是什么?”   “知了,也叫蝉。特别喜欢在夏天叫,尤其这个时候。”时延把瓶子凑近徐泽几分,“别害怕,一只虫子而已,小泽可是男子汉。”   “我不害怕!”徐泽立马梗着脖子喊了一声,随即声音又弱了下去,“它为什么这么大?”   时延忍不住笑,调侃道,“很大吗?哥哥怎么不觉得?”   徐泽不满地看他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过瓶子,看着随着瓶子的倾斜撞来撞去的知了,掩不住满脸的好奇,“哥,你从哪里抓来的?”   “卖棒冰的时候,一个孩子送我的。”时延道。   “孩子,多大的孩子?”徐泽问。   “四五岁吧,”时延想到那孩子一脸的不用谢我的表情就觉得好笑,“长得黑乎乎的,估计成天在大太阳底下跑。”   “哥,我以后也能像他一样在外头抓知了吗?”徐泽看着徐泽,眼睛里透出几分期盼。   时延沉默地看着他。   “哥,怎么了?”徐泽急忙拉着他的衣角。   “没事,我就是在想……”时延摇了摇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在想什么?”徐泽问。   “没什么,在想我们该午睡了,不然孙童他们一来,我们就不能睡了。”时延温柔地笑了笑,亲了亲徐泽的脸蛋。   心里却在默念着,徐泽,我在想。   在想前世虽然我们投靠了六子,虽然总是受欺负,可是你的重心永远在我身上,总是看着我,陪着我,依赖我。在想重生一世,我努力给你我所能给你的最好的生活,可是你却越发地向往自由,向往更广阔的世界。在想这样的改变是不是对的,是不是有朝一日你会离开我,背叛我,眼中不再只有我?   徐泽很快睡熟了,往床边一翻,滚出了时延的怀抱。时延愣愣地看着两人之间一臂的距离,怎么也睡不着了。   头顶大吊扇的扇叶转得飞快,像是一个不断旋转的飞盘。时延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情。   那是在六子手底下一直一往无前的他被何涛身边的梁齐打趴下的日子,六子愤愤地朝他吐了一口口水,带着人走了。时延躺在地上,腿折了一条,疼的不能动弹,但依旧死死盯着梁齐。   何涛不屑地笑了一下,然后走过来蹲在时延的面前,捏着他的下巴,道:“怎么,不嚣张了?你家主人都不要你了,你这条狗要怎么办呢?不如跟着我吧,我调|教|调|教|你,说不定就从吉娃娃变成狼狗了呢?”   时延目光中充满仇恨,蓦地朝何涛吐了口带血的唾沫,糊了何涛一脸。   何涛浑身都散发出浓烈的杀气,时延一度以为会被何涛杀掉,可看到护在他身前的徐泽的那一刹那,忽然又有些后悔。若是他能更强一些,或许徐泽就不用跟着他受苦。   似乎时延望向徐泽那一眼也被何涛看见了,因为时延发觉何涛在顺着他的目光朝着徐泽看了一下之后,忽然就肆意笑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非常优雅地擦了脸,伏在时延耳边轻轻道:“哎呀,真是不妙。竟然让我发现了你的秘密了呢,你也太不小心了啊。这样,要怎么办才有趣呢?”   何涛就像是个变态。   他把徐泽扒得只剩下一条内裤,吊在高高的货仓大门口。面目精致、皮肤雪白的徐泽,就彻底暴露在那群恶心的男人的目光里。   时延迎着徐泽的目光,满心愤怒地朝着大门冲过去,被几个男人拦下,拳打脚踢。   时延起来反击,再一次被打倒,被重重踢在膝关节上,跪倒在地。男人们揪着他的头发,逼迫他张开嘴巴,远远地拉开拉链,对着他的嘴里撒尿。他咬着牙闭上嘴,男人们就狠狠地扇他的脸,一直到时延的脸肿了起来,嘴角流血。   男人们把他往远处一扔,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时延捂着胸口,眯着眼睛远远地望,徐泽眼中带着深切的痛楚和怜惜,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何涛挑着一边的嘴角笑。   时延明白了,何涛并不打算杀了他,他是想让时延自己选择离开或者留下。离开,他安全了,徐泽的下场可想而知。留下,所有的屈辱和打骂他都得受着,再也不能亮出自己的后蹄。   有那么一瞬,强烈的自尊心确实笼罩了他,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往后挪移,离开这个魔鬼肆虐的地方。   随即,他就被失去徐泽的念头吓得不敢动弹。   他听见何涛对着梁齐大声的说笑,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身上。   他不愿意看他们,转过头去,专注地看着那里的徐泽。徐泽神情平和下来,像是平时两个人的时候那样,眼中凝望着他,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容。那一刻,就好似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谁也插不进。   徐泽朝他比着口型,“延哥,走。”他想要挥手,身体却挣不脱绳子,只能努力摇着头,对着他一遍遍重复着那样的口型。   延哥,走。   延哥,快走。   砰地一声,时延双腿一曲,朝着何涛跪下,身子趴伏,头重重磕在了地上。   “求你——”   第17章 热伤风来袭   一觉醒来,头有些昏沉,喉咙里也干疼,像是要冒烟了似的。时延瞅一眼还在睡着却张着嘴咬他锁骨的徐泽,不由笑了出来。吃了饭睡的,这模样是又饿了?   伸手插|进徐泽的头发里,把他的头往上挪了挪,时延稍稍低了下巴,在徐泽水润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翻过身下床,正要穿鞋,就见两个身影背着光不声不响地站在门口。心头微微一惊,时延差点儿把手里的鞋子甩出去。   “你们来了。”尽管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他就认出那两个人来,可是他语气里依然露出一丝不耐。也没有再看他们,起身从门边的水桶里舀了半舀子凉水咕噜咕噜地灌了下去,才觉得舒坦了一些。   “嗯,”孙寒点点头,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唐大大说你们住在后头,都是同学,直接过来就行……打扰你们睡觉了吧,对不起啊。”   时延有些惊奇的朝他望过去,见不仅是孙寒,连带着孙童都在他面前露出一丝畏惧的神情,瞬间就反应过来自己又不知不觉地摆出前世那个臭脾气了,随即清了清嗓子,按着喉结笑道,“没有,没吵醒我。我嗓子疼,说不出话,就喝点水缓缓。”   他嗓子确实很沙哑,这几句话说出来,再次涌上来的剌痛感让他皱起了眉头。   “哥?”徐泽一翻身坐了起来,朝时延看了一眼,有些惊讶道,“哥,你的脸好红。”   时延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还来不及对徐泽笑一笑,就感觉脸上突然覆上了一只手掌。诧异地转头看过去,就见孙寒拧了眉头,严肃道:“咽痛面热,是热伤风的症状。你咳嗽吗?”   时延一愣,自己病了?又摸了摸喉结处,时延摇头,“不咳嗽,就是喉咙痛。”   “哥——”徐泽翻身下床,急匆匆地跑到时延身边。一拉时延的手,时延配合地蹲下身子,就感觉他温热的小脸贴上了自己的,越发显得自己的脸滚烫滚烫。   “哥你发烧了吗?快躺下。”徐泽脸上露出焦急和无措的神色,眼眶都红了。   “没事儿,最多就是买点儿甘草片嚼一嚼就好。”时延笑着安抚。其实前世伤病疾痛的时候多了去了,后来徐泽都会随时随地带着个小医药箱。像热伤风这类的,如果在外头执行任务,徐泽不看着管着,时延撑一撑也就过去了。   “这样不行,你先躺下吧,多休息休息,多喝点儿水,我给你拿药去。”孙寒说着,也不顾孙童,转身就出去了。   “哎。”时延扬声叫住了他,本来想说你怎么这么自作主张啊,但想想人家也是关心自己,随即掏了口袋,把二十块钱递过去,“诺,钱给你,谢谢你帮忙。”   孙寒点头接了,徐泽把靠在墙边的彩虹伞拿起来塞到孙寒手里,退了两步仰着头看着孙寒,“孙寒哥哥,你要快点回来。”   “好。”孙寒的目光柔和了下来,应了一声,撑开彩虹伞,走进了炎炎的阳光里。   时延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阳光扎眼,头又昏沉起来,连带着身体都有些发虚,徐泽跑回来扶住他。几分焦虑,几分懊恼,他半昏半醒间几乎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徐泽身上。   “哥……”徐泽担忧的声音远远地传入耳朵里,像是从天外飘来的一般模糊。   另一半身子也被一个小小的身体架起,时延勉强睁开眼睛去看。孙童的笑脸就在眼前晃动着,眼珠子都晃成了四个。   徐泽和孙童一起把时延放在床上,来不及对孙童说声谢谢,徐泽把时延的腿搬到床上去,转身就跑到水桶前,舀了一舀子水倒进盆里,湿了毛巾,拧干了水,抖抖叠成长条形,跑回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时延的脑门上。小手轻轻拍了拍,然后下移,捂住时延火烫的脸,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他跟哥哥说过的,自己也会好好照顾他。可是哥哥生病的时候,他还在睡觉。哥哥要吃药,他也不懂,还要拜托别人去买。哥哥倒下了,他就什么也做不了。   “哥……呜呜呜……”徐泽埋在时延的脖子里,小声地呜咽着,眼泪掉的又凶又急。   “徐泽……”孙童听他哭得自己也想哭了,伸了手想安慰地拍一拍,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只大手抬起来,摸了摸徐泽的后脑勺。徐泽猛地抬头,见时延微微睁着眼,“哥?”   “别挨着我,小泽,会传染,”时延的声音沙哑且无力,“下去。”   “我不要,我要照顾哥哥,哥哥你都病了……”徐泽扒着时延的肩膀哭喊了几句,又说了些什么,很破碎,时延分辨不清。   “下去……哥要被你压的不能喘气了……”时延想要笑一笑,可是喉咙里灼热的气息却刺着他的嗓子,只好将人又拍了拍,“下去吧,给哥倒点水。”   “好。”徐泽一听,一把抹了眼泪,翻下床就直冲热水壶。   孙童被吓了一跳,抖着声音道,“徐泽,我……我来倒吧……”   “不用,”徐泽立刻拒绝,拎起壶倒了热水,端着茶缸经过孙童身边的时候,忽然停住脚步,朝孙童笑了一下,“童童,谢谢你,还有你哥哥。”   不等孙童反应,徐泽就大步走到床前把水递给了时延。   时延喝了几口水,翻过身睡了。他呼吸粗重地就像是一条缺氧的鱼,肺部一鼓一鼓地努力挣扎着。   徐泽给时延盖上床单,就听话地挨着床边坐下了,没有再往床上爬。他脸上一会儿忧心,眼泪就刷刷地往下掉,一会儿咬着牙坚强着,手一抹就把眼泪擦掉了。然后又流泪,又擦。   “小泽,”孙童试探着叫了一声,见徐泽圆睁的大眼睛里淌着眼泪,不知觉就有些难受,小小的孩子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别哭。我哥哥去给你哥哥拿药了,等吃了药,你哥哥就会好了,像我哥哥一样。”   徐泽眨了眨眼,两颗眼泪滑过白净的脸庞,下一秒就点了点头,回过身去,继续专注地凝视着床上的时延。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看见哥哥的时候,是自己在发烧。   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哥哥挨着他的手臂,一双眼睛里既是欣喜又是心疼,眼泪从哥哥的眼睛里滚落到他的手心里,他被烫得一抖。哥哥他,一边慌忙地擦眼泪,一边对他笑着说,“不会丢下你。”   算起来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那么长,可是徐泽却总觉得对时延非常地熟悉,这种熟悉不是见多了面,而像是镌刻在灵魂里头的,哥哥说过的嘛,他们“上辈子就在一块儿”。   屋子里一片宁静,孙童的眼睛咕噜咕噜的转,看看时延,看看徐泽,大气都不敢出。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徐泽一转头看着门口,孙童连忙冲了出去,迎着脚步匆匆的孙寒喊道,“哥,快点儿,徐泽他哥哥病得很严重。”   孙寒一听,连忙又疾走几步,进了屋里,扒拉开时延的眼皮看了一下,朝着满脸担忧的徐泽笑了一下,安抚道,“没事,你哥哥就是有点热,有点累,吃过药就好了。你去倒点儿热水好吗?等晾成温水,把这个药喂两颗给你哥哥,他就会好了。”   “哦!”徐泽应了,拿着茶缸又往热水壶边跑。   孙童赶紧过去帮忙,提着热水壶小心地往徐泽的茶缸里倒水。   “哥,哥,吃药。”徐泽扶着时延的头,不断地唤着。   时延抬了抬眼,先看见了孙寒,眼珠子往上翻了翻,才见到跪在他身侧的徐泽。借着孙寒和徐泽的力气,灌了口温水,又把三颗双黄连胶囊给吞了下去,才重新躺下。   看着徐泽的小花脸,时延心疼,很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一阵阵的晕眩却让他眼前发黑,心口也有些恶心,不得不按着胸口,慢慢地平复自己的呼吸。   不知什么时候,他就睡着了。   孙寒给时延又换了一条凉毛巾,回头见徐泽还眼巴巴地看着时延,忍不住拍了拍徐泽的肩膀,道:“别怕。等你哥睡醒了,烧就差不多退了。你累不累,要不要也睡一会儿?我守着就行。”   徐泽摇头,两只小手包着时延的手,半晌才糯糯地说,“没事,等哥哥醒了,等哥他醒了……”   “哥……”孙童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孙寒的衣服下摆,神情有些忐忑。   孙寒看他一眼,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别怕,你和我就守在这里,等徐泽哥哥的烧退了,再回家好不好?”   “嗯。可是……”孙童有些犹豫,眉心皱了起来,“姑奶奶她一回家,看我们没做晚饭……”   “不要紧。”孙寒打断了他的话,把瘦瘦矮矮的孙童往自己怀里搂了搂,眉眼柔和了一些,声音几乎轻不可闻,“顶多就是被爸打一顿,哥会护着你的。”   “不要,”孙童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我不要哥你被打。上次,上次你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他说着,眼泪就窜了出来。   “嘘——”孙寒低下身去,给他擦了眼泪,悄声道,“哥去叫唐伯伯他们过来照顾,然后我们就回家,好不好?”   “好。”孙童含着泪应了。   孙寒有些无奈。他其实看得出来时延可能并不希望被孙大娘唐伯伯他们知道他生病,也不想依赖别人,可是童童说的话也正是他的担心。他自己皮糙肉厚,挨点打不打紧,但是童童还小,万一他爸手底下一个不注意……   几个思量之间,孙寒还是选择去前面地头里,把时延发烧的事儿告诉唐伯伯。   之前有次孙寒无意中捡了唐安民拉下的东西,紧赶着几步追上还给了唐安民,那之后唐安民对孙寒一直挺不错的,这次时延和徐泽搬到他们家住的事儿也是唐安民告诉他的。   唐安民和孙秀这一下午都在前头忙着呢,也就没顾得上过来。结果一听孙寒的话,两人都吃了一惊,丢了手上的小耙子和背篓就往后院跑。孙寒看着天色暗了下来,心里着急,往后院看了两眼,终究还是带着孙童有些不安地转身回家去了。   索性唐安民和孙秀进屋的时候,时延虽然呼吸还有些急促,脸上的红却慢慢地褪了下来。   徐泽抓着时延的手不放,孙秀又哄又劝地也没了辙,只好去厨房给徐泽准备些鸡蛋羹什么的养养精神。   唐安民端了水给时延擦身体,反复擦了几次,时延的呼吸也平稳了下来。   兴许也是药逐渐有效果了。   “小泽,你哥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唐安民问道。   “睡醒的时候,”徐泽想了想,“四点二十。”   “这都快六点了,两个小时了,你怎么不去叫我们啊?”唐安民拧起了眉头,声音冷了下来。   徐泽握着时延的手紧了紧,咬了咬嘴唇,小脸皱缩起来,却没有开口。   “哎——”孙秀推了唐安民一下,责怪道,“别吓着他。他哥病了,你没看他已经很难受了吗?我估摸着这还得怪他哥,要不是时延提前打过预防针,小泽能不去找我们啊?”   唐安民又瞪了一眼闭着眼睛的时延,愤愤地哼了一声,道,“这臭小子!老把我们当外人,有能耐你就别躺着啊!”   孙秀倒是噗嗤一声笑了,推着他往外走,“行了,去烧点水,待会儿给小泽洗洗,热水消消毒,可别被时延给传染了。”   唐安民又哼了一声,才走了出去。   “小泽。”孙秀抱了一下徐泽,轻声安慰,“不怪你。都怪你哥哥,谁让他不经你允许就生病了?”   徐泽抿了抿嘴,刚刚兀自憋着的眼泪淌了出来,“哥哥想赚钱给我念书。天太热,哥太累了……”   孙秀顿了顿,心头涌上阵阵酸涩,看着床上的时延,再看看瘦弱的徐泽,眼眶也不由红了起来。   第18章 孙家哥俩儿   不过到底不是什么金贵的人,时延自小到大都像是路边的小石子儿,偷点吃的被逮住打一顿又或者大冬天的跳河里洗澡,生个病发个烧都跟玩儿似的,一阵风刮过去的时间,他就差不多好全了。   这一次的热伤风来势汹汹却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半夜徐泽再摸时延额头的时候,先前那股不正常的热度已经褪了下去,孙秀唐安民他们才回去睡了。   隔天一早,时延醒来,头还有些晕晕的,喉咙也有些干,但身上倒是不会冷一阵儿热一阵儿了。转头望去,徐泽正躺在他边上,脸上还带着隐隐的泪痕,眉头微微皱着,两只手紧紧扒着他的手臂,睡得极不安稳。   时延心疼且懊恼,又怕把伤风传染给徐泽,忍着把那孩子一把搂紧怀里的冲动,他扶着床头坐了起来。又看了一会儿,时延禁不住将手指落在徐泽眉间,轻轻地揉了揉。上一世,徐泽这样的表情总是出现在他带着浑身伤回去的时候。   心下微微叹气。时延目不转睛地望着又往他身边拱了拱的徐泽,脑子里却是嗡嗡地发疼。   时延现在才意识到,他自己确实有着前世所有的记忆,包括跟徐泽的相遇、相识、共患难还有那些一口粥也要分一分的日子,所以在重生之后,对于初次见面徐泽快速表现出的不合常理的信任,他非常自然地用“和徐泽之间有一根线捆绑着”这种理由来说服自己忽略,并且心里隐隐地有些注定了似的愉悦。   上一世徐泽近乎讨好地赖着他,但时延依然在将近半年之后才感觉不到徐泽的防备。而这一世……他本以为是自己温柔的态度安抚了徐泽。   但如今看来,徐泽仍是不安的。   他甚至不能想象徐泽的不安感到达了什么样的程度。   时延闭上眼睛回想着那个镇医院的早晨,居然想不到为什么徐泽会那样坦然地接受了他。对自己的处境不闻不问,跟着一个陌生人回家,这原本不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吗?即使是他自己,也不太可能,不,是完全没可能没有这种警惕的心理。   这……难道意味着徐泽内心深处依然在观察他,防备他?   时延捂住额头,不敢再想下去。   忽然手一紧,就听到徐泽紧张而稚气的声音,“哥,你又头疼了?”   时延怔了怔,手放了下来,露出一丝笑意,“不疼了,是饿了。”   徐泽疑惑,“真的?”饿了的人会捂着头吗?   时延噗嗤一笑,也觉得自己回的话有些奇怪,干脆把它抛在一边,下了床,穿了鞋子站直了,在徐泽面前转了一圈,道:“诺,看看哥哥好了没有?”   徐泽果真左右打量一圈,最后落到时延温和带笑的眼睛里,他才咧着小嘴笑开了,眼圈却有些红,一面朝时延伸出双手,一面哽咽道,“哥,你以后不要生病了,我害怕。”   时延一顿,眼里的笑意更加温柔更加深邃,上前一步搂住徐泽,头埋在徐泽的肩窝处深吸了一口气,一股子甜香味扑鼻而来,他内心的隐忧不知不觉被深深埋藏起来,唯留下满腔的舒顺。抬起头来,注视着那双黑亮的眼睛,时延声音沉沉地承诺,“嗯,只要小泽在身边,哥以后再也不生病了。哥保证。”   徐泽紧紧搂住时延的脖子,脑袋搁在时延的肩膀上,半晌也没有出一声。   早上吃饭的时候,时延被孙秀好一通数落,连带着唐安民脸色也是黑沉沉的难看。时延有些无奈,苦着脸从坐下开始吃听到吃完,一直安分地低着头做老实状,没有一点儿反驳的意思。   到最后倒是徐泽卖了个乖啊,哄得孙秀转移了注意力,这才有了喘息的机会,赶忙从前院逃了出来。   这一天本来还要加送棒冰的,在孙秀唐安民加上徐泽的三重攻势下化作浮云。时延望着院门边的二八大杠发了会儿呆,就见孙童走了进来。孙童一见他在院里坐着,就加快了步子走过来,笑道,“时延哥哥,你好啦!”   他一笑就露出几个黑洞洞的豁牙,平添不少傻气。   时延点点头,就听徐泽轻快的脚步声移了过来。见到孙童,徐泽很是高兴,跑过来道:“童童你好啊,你来看我哥哥?他好啦,多亏你哥哥出去买药。”   不想听了徐泽的话,孙童却咬着嘴唇露出一幅要哭不哭的表情。   徐泽吓了一跳,和时延对视了一眼。两人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孙童眼睛红红肿肿的,像是哭了很久,原本迎着刺眼的阳光倒是没有看清楚。   徐泽有些不知所措,嘴巴张了张,神情焦急,却又讷讷地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好望向时延求助。   时延揉了揉他的头发,点了点头,就朝孙童招了招手。孙童往前走了几步,到了时延跟前。时延放缓了神情,问道:“怎么了?”   “哥哥……我哥哥……”孙童撇着嘴使劲眨了眨眼睛,最后还是呜哇一声哭了出来,“哥被打了……起……起不了床,叫我……我来看看……你……”   时延眉头一皱,见徐泽手忙脚乱地冲进屋里取了毛巾出来给孙童擦眼泪,严肃道,“谁打你哥哥了,为什么打他?”   “是……是爸爸。回去晚了,姑奶奶……气病了。”孙童仰着小脸倒是挺配合徐泽的,但怕是心中委屈的很,不一会儿就打起哭嗝来,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擦了又流,看着有些可怜。   时延蹙着眉头。原本别人家的家事他是绝对不会多管的,尤其还是长辈教训小辈,这就更没有一个外人插手的份儿。可是偏偏那个孙寒顶着大太阳帮他拿了药,孙童也多少帮了点儿忙。这个“回去晚了”多半更是他的责任。   时延神色不郁,所以他最讨厌欠着别人的人情。每到这种时候,他都要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去偿还,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事情。此时你受了别人的恩,彼时你就不知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管家的老少爷们、孙晨、孙秀、唐安民,现在又加上一个孙寒兄弟俩。   时延脸色不好,徐泽也不敢多话。潜意识里,他也觉得哥哥在这种事情上应该帮不上什么忙,好像能做的只有安慰一下孙童。不然呢,上门把那位姑奶奶揍一顿?   “对不起。”时延闷声道,“如果不是帮我拿药,你们就不会回去迟了。”   “不,不是。”孙童连忙摇头否认,脸上露出几分不合年纪的厌恶和怨愤,“那个臭老太婆只是不喜欢我和哥哥,所以每次来都会欺负我们,哥哥总是护着我,所以才会被爸爸打。”   时延纳闷儿,又有些怒气泛上来,“你爸爸不是脑子有坑吧,自己的儿子不知道疼?”   孙童像是积了不少怨气,也没有反驳时延,反而一脸的赞同似的一抹眼泪,“平时爸都好好的,只要那个老妖婆一来,他就打人。打我哥和我,还打我妈。”   时延一拳捶在地上,掀起不少灰尘。   徐泽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子捉住时延的手看了看,有些红,没有见血。   时延最恨打女人的男人。   “哥?”徐泽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时延的脸有些扭曲,眉目间浓烈的戾气像是有形的匕首,四散开来激起人一身的冷汗。   时延一愣,见徐泽神情犹豫,连忙收起那股戾气,换了一副平和的样子,摸了摸徐泽的小脸,安慰道,“小泽别怕,哥就是有些生气。”   徐泽愣愣地点了头,像是还没回过神的样子。   孙童咬着嘴唇勉强咧了咧嘴,低声道:“那我走了。”他垂着脑袋,神色黯然,背影显得很是单薄。   时延抿了抿嘴,但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   低头看着紧紧拉着他手腕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的徐泽,时延眼神深沉。有了手心里这一份责任,他决不能再如前世一般冲动行事。   况且,时延也不知怎么帮助孙家两兄弟。   “哥?”徐泽低低唤了一声,往时延身边靠了靠。   “没事了。”时延揉了揉他的头发,脸上的神色缓和下来,“走,进屋去看书。”   “嗯。”徐泽乖乖点头,拉着时延的手走进了屋里。   屋里的桌子上搁着不少书,是孙秀刚拿过来的,都是这个年代最简单的故事书,包括成语故事、寓言神话之类的不一而足,估计都是她女儿看过的。   “哥?”徐泽拍了一下时延的手臂。   “艹!”时延手里的书一晃,回过神来,侧了脸低低骂了一句,忽然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哥,怎么了?”徐泽慌忙跟着站了起来。   “小泽,你想不想去看孙童的哥哥?”时延转过头问道。   徐泽犹豫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好,走!”时延推开凳子,走到门边拿起了彩虹伞,一回头徐泽还愣愣地站在原地。   “走啊。”时延招手道。   徐泽慢慢地拉开嘴角,随即从眼角满溢出来,小跑着到了时延身边,一把抓住了时延的手,重重点头,“嗯!”   跑到前院问了孙秀地址,孙秀好一番叮嘱又塞了一罐头的白开水,才允许时延带着小泽出门。此刻将近中午,天亮得刺眼,地面也白晃晃的,没走十米时延就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了。   鬼知道为什么他给徐泽念书的时候总是想到孙寒那张脸和孙童的眼神?!   “热不热?”时延问徐泽。   “不热。哥,孙童的姑奶奶为什么要打他和他哥哥?”徐泽有些不解的问。   “不知道。”时延道。过早地失去亲人让他根本没有机会弄通这些亲戚之间你来我往的复杂关系,上辈子他所亲密接触过的也不过徐泽一人而已。   幸好孙寒家住的并不远,走了十来分钟,徐泽喝了两次水的功夫,就到了。   孙寒家中间是一块半个篮球场大的场,场的西边是用那种日字形的水泥砖砌成的厨房,几处水泥砖横摆露出的窟窿当作通风口。北边是一间大瓦房,分为两小间,站门口一眼就能看个通透。东边是一排挺粗壮树,树下摆着一个石碾,村里一般是用来压场或者压稻壳的。场南侧连着路,路南是一片地,看着刚翻整过,挖了几道沟,又撒了薄薄的土,这当口儿,种些秋白菜或是秋萝卜都是不错的。   时延带着徐泽往屋里瞅了一眼,也没看见人,喊了一声孙童也没人应。左右观察了一圈,才看见几个弯腰弓背的人埋首田里,时延走到田边看了看,正是孙童和一男一女在忙碌。   “孙童。”徐泽喊了一声。   那三人听这一声,都抬起头来看着时延和徐泽。孙童首先笑了,满手泥也忘了,直接上了脸擦了把汗,高兴道,“小泽,时延哥哥。”   那男的大约四十岁,看了一眼孙童,又细细打量了一下时延和徐泽,才道,“你们是谁啊?”   时延笑了笑道,“叔,你好。我是时延,这是小泽。等开学小泽就要上一年级了,以后和童童就是同学了,所以我们提前来打个招呼。”   男人又扫了一眼孙童,孙童下意识地垂着头缩了缩脖子,就听他笑着说:“你同学来找你呢,还不去跟人家说说话?”   孙童猛地抬头,在男人眼底深处瞥见那抹熟悉的温柔,心底的害怕一下子消失不见了,立刻点了点头,从田垄上一路冲了出去,笑嘻嘻地站到了时延和徐泽面前。   三个人一路走到树荫下头,时延才开口,“那是你爸爸妈妈?”   孙童点头。   “你爸爸看着不像是会打人的样子,倒像是念过书的。”时延又看了一眼田里重新弯腰干活的男人,奇怪道。   “嗯,我爸爸是高中毕业生,要是有钱就读大学了!”孙童颇为骄傲地扬了扬头,说完却又重新低下头去,声音也弱了下来,“因为我们欠了姑奶奶很多钱,所以……”   时延皱了皱眉头。难道上次孙寒隐晦地表现出想要分一杯羹的意思,是因为家庭情况逼的?   第19章 开学,再遇六子   时延和徐泽来得不巧,孙童姑奶奶串门子去了,而孙寒也好容易才在疼痛中睡了过去,因此,他们既没能看到那个孙童口中凶恶非常的老妖婆,也没能看到伤痕累累的孙寒。   时延本来想塞点钱给孙童,可孙童死活不要,一个劲儿地往后缩,声音还不小,弄得田里两个大人都不时望上一望了。时延没了办法,只好收了手,想了半天,也只能叮嘱孙童,告诉孙寒等好了的时候去找他。   既然孙寒想要分一杯羹,那就让他一起掺和掺和好了。只是夏天不久就会过去,这毕竟不是个能长久来钱的事儿。   刚回到屋里,孙秀就端着两个碗进来了。“诺,这是大娘煮的绿豆汤,来,先喝点,一会儿就开饭了。”   “啊,大娘真好。”徐泽笑眯眯地迎了上去。这一路小脸纠结的,这时候总算是露出个笑容来,让时延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   **   多少有些出乎时延的预料,从那日他和徐泽去孙童家,一直到徐泽开学前一天晚上,时延都没能等到孙寒。时延身体好了,就重新骑上自行车,几个村子地转悠着卖棒冰。有的时候,他也会特意转到孙寒家门口,然而几次都没看见过孙寒,到后来,这心思便慢慢淡了下来。   这将近二十多天的日子,时延倒是挣了不少钱,估摸着得有二百八十多。和原来手头的钱凑合一下,送徐泽上学倒是毫无压力。   对于徐泽上学这回事,大家都颇为重视。晚饭的时候,四个人围聚一桌,孙秀先给徐泽剥了个鸡蛋,颇为郑重地说了些祝福的话,而唐安民则送了徐泽一本崭新的新华字典。本来时延还想劝徐泽不要紧张的,结果被他们俩的气氛一调动,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有些激动。   时延识数,识字,这不过是上辈子学会的作为一个人基本的生活技能而已。然而上学,对于时延来说,一直就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念头。倒也不是很想上,只是觉得那是一件很高贵、很文雅的事情,自己是做不来的。   一夜难眠。   清晨时延就被不安分的徐泽吵醒,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这小家伙正瞅着床头挂着的新书包笑呢,时延不由得也笑了笑。他不清楚徐泽在被他捡到之前在怎样的家庭,过着怎样的生活,然而至少在这一刻,徐泽是真真正正地满足着,为上学这件事情而欣喜。   这就够了。   “小泽。”时延唤了一声。   “嗯?”徐泽转过头来,眨巴着眼睛。   “来。”时延张开双臂。   徐泽立刻笑着缩进时延怀里,头抵着时延的胸口咯咯地笑,“哥哥送我上学么?”   时延收拢双臂,“当然。”有节奏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咚咚咚咚地,让他一时有些迷怔。还记得那些夕阳西斜的傍晚,厚重的窗帘遮蔽住的房间里,交织在一起的呼吸与心跳声,也是这般。   9月1号,秋老虎回头,前几日还稍微降下来的温度陡一下又升了回去。   时延带着徐泽到孙家村小学校的时候,就见门口的大道上家长孩子简直扎了堆,人头攒动,闹腾地不行。有的大妈一边跟自家孩子交代事儿一边不停地抹汗,有的则软硬兼施地把抱着自己大腿的孩子推往学校里去。   主干道很宽阔,横向能走三辆车。不过这年头,怕是也没多大可能在这里实现车来车往。两侧都是大花坛,花坛与花坛间间隔不远,空当里摆着桌子,桌子后头坐着的一看就是老师,领着自家孩子的大姐大哥大妈大叔地都在这里排着歪歪扭扭的队。   二年级到五年级的孩子学校都有档案,只用到学校报个到领新书就成了。只有一年级的新生要在老师那里登记家庭情况、联系方式之类的。   时延随便拣了一个队伍站着,瞅着前头不认字的大妈正跟老师说着什么,他倒也不着急,四处打量着小孩儿以后要上的学校。   进入校门的干道西边是篮球场,篮架篮筐都很陈旧,地上的线看着像是石灰粉划出来的,有的地方都抹开了。东边是操场,跑道是黑乎乎的煤渣,中间绿油油的草地,草得有膝盖那么高。   操场南头是厕所,靠外侧标着男,靠里头标着女,进门的地儿还是露天的。   四面的大白墙上写着“团结友爱,勤学上进”、“每天锻炼一小时,幸福生活一辈子”之类的红字标语。围墙特别高,墙头上都是玻璃碴子。   顺着干道往里,三幢教学楼,一幢办公楼,还有一个小院子,里面都是联排的房子,只有一层。正中间是一扇铁焊的后门,门上挂着一把大铁锁。这样一眼望过去,学校还真是够小的,设施也相当简陋。   时延正想着,忽然听到一个脆脆的声音,“小泽,时延哥哥!”抬头一看,孙童就站在徐泽身边,笑呵呵的,看样子很是兴奋。   “童童!”徐泽笑着叫道。   孙童仔细看了看徐泽,笑嘻嘻地说:“小泽,你可真好看。衣服好看,书包也好看,还是黑猫警长的,都是新的吧!”   徐泽有些羞涩的点点头,抬头看了一眼时延。   “童童,你是一个人来的?”徐泽好奇道。   “不是,”孙童指了指不远处,“我爸爸带我来的。”   “你哥呢,”时延插了一嘴,“最近怎么都没见到他?”   “哦,我哥他们开学早,现在住在学校里。”孙童回答。   原来如此。时延暗道。自己直接挣钱了,倒忘了孙寒还要上学了。   “小泽,我们待会儿一起报名吧。老师说,我们是按照报名顺序分班的,到时候,我们就是一个班的了。好不好?”孙童兴冲冲道。   “好啊。”徐泽笑眯了眼睛。   等了大约十几分钟,终于轮到徐泽报名了。这时候,学校里吵吵嚷嚷的声音渐渐静了下来,一声铃响,从教学楼里传来了朗朗读书声,交错在一起,高低起伏,拖沓杂乱,却让门口还未离开的家长们纷纷露出了笑脸。   孙童的父亲跟时延打了个招呼,给孙童报了名,叮嘱了几句就回去了。时延没急着离开,等老师带着孩子们各自往自己的班级走,时延就牵着徐泽的手跟了上去。   时延没有进教室,只是在窗口朝里望了望。跟他想象中的也差不了多少,前后两块沥青的黑板,正对的两面墙上一面挂着艳红的国徽,一面挂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红字和一个圆形的大钟。   两侧墙上贴着中小学生守则,“热爱祖国,热爱人民”之类的。头顶是三个大吊扇,吊得很高。桌椅是联排木质长桌长椅,一排都坐四五个人。   孩子们吵吵闹闹的挤在一起,嘻嘻哈哈地笑叫个没完。   时延望着和新伙伴玩得开心的徐泽,笑了笑,悄悄地离开了。   **   徐泽按预计的上了小学,时延算是了了心头一桩心事。而他的卖棒冰计划也告一段落,接下来,他要在学校附近摆个小摊子。   不过,他原来打算是开个小店,卖些本子、笔、零食之类的薄利多销的小玩意,但没想到学校里已经有两个小店了。一个在学校大门口,一个在学校侧门口。大门口那个店,店主还是孙晨家的什么亲戚。   这样,时延就把这一打算给放弃了。   时延绕着学校的围墙外围慢慢地走着,脑子里飞快地转过许多念头。实际上时延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多聪明的人,有时候甚至可以称得上笨拙,否则他前世报仇也不会一开始就想到玉石俱焚。但时延觉得,只要自己多想想,总还是能找到出路的。   正想着,迎面却走过来一行人。   打头的人二十来岁,腰上缠着一把棍子,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眼睛左右乱扫,一看就是个流氓样。后头跟着的约摸十五六到二十出头不等,从肩膀到脖颈都是财狼虎豹的刺青,一边耳朵上好几个耳钉,有毛刺的、光头的,还有这年头极流行的杀马特造型。这样一群人站在一起,任谁都要躲一边去。   时延不用细看,就知道是六子他们一伙人。   当初他在村子里偷鸡摸狗的时候,就经常看见他们一伙人在村子里溜达晃悠,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其实是随时准备瞄准落单的人下手,先围堵,后吓唬,然后混点钱花花。   时延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当时时延把仅剩的一小块馒头塞进了徐泽的嘴里,自己却饿得浑身虚汗,出来找东西吃的时候,腿脚发软,头冒金星,在路上绊了一下,就摔倒了,再也站不起来。   他那时候,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然后,一只手捏着块鸡蛋糕递到他的眼前。那油汪汪的香味瞬间让他意识清醒,睁开眼睛朝那只手的主人看过去。   一个笑得痞气的青年,就是六子。   他伸手抢鸡蛋糕的时候,六子迅速把手缩了回去。时延有些怔怔地看着他,香味不断地引诱着他吞咽口水。   六子回头和自己的狗腿子们对望了一眼,满脸既是得意又是嘲讽的笑意。   “小子,想吃?”六子晃了晃手,勾着半边嘴角笑。   时延的目光从六子那张脸转移到他手里的鸡蛋糕,噎了一下口水,却没有吭声。   “哦?”六子笑了一声,“还是个有种的。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时延,”时延咬了咬嘴唇,才讷讷地回答,“我叫时延。”   “嗯,时延,这名字好,”六子咂了咂嘴,和后头一群人又笑开了,“听着就有文化,贵气!”   时延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好笑的,呆呆地看着,也不动弹,也不反驳。   六子伸出另一只手在他脸上拍了拍,道,“哎,你看你饿得,没爹养,没娘疼,惨哟!以后跟着我吧,不包你顿顿吃肉,至少能吃饱喽,怎么样?”   时延眨眨眼睛,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会儿,才道,“我……我还有个弟弟。”   六子一怔,随即点头道,“行啊,把你弟弟也带上。只要你能打耐操,以后老大我保证你俩都能吃饱。”   “真的?”时延有些不可置信,眼睛里满是惊喜。   “当然。”   “那……那好。”时延咬咬牙,点了头。   六子笑了,把手里的鸡蛋糕塞给他,“诺,吃吧。”   “嗯,谢谢。”时延狼吞虎咽。   “来,叫声六子哥我听听。”六子看着他的样子,哈哈大笑。   “六子哥。”时延傻笑一声,乖乖叫道。   有那么一段时间,没有一天会饿肚子,身边总是有很多笑闹的男孩,时延还以为自己终于遇到了传说中的好人、伙伴、朋友。   后来发生的一切,告诉他他错了。   再生一次,时延已然能够正视过去的自己。所以,从六子一伙人身边走过的时候,他甚至连眼睛眨动的频率都没有改变,心跳无比平稳。   然后,两下擦肩而过。   等时延走远,六子忽然回过头,皱着眉头问旁边的“杀马特”,“那是谁啊?”   “杀马特”想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是以前住在那条臭水沟边上的小孩,没爹没娘的鸡|巴|蛋一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哦……”六子拉长了声音,视线跟着时延,直到他转过一道墙,不见了。   第20章 挣钱新招   时延正在为赚钱的事踌躇,不知道唐安民和孙秀两个也正为他和徐泽忧心呢。   一开始唐安民也不知道孙家村小学校已经有两个小商品店了,直到孙秀忽然提醒了一句,他才想起来几年前孙家村小学校侧门那里新盖了一个小店,租给了别人。   孙秀手里掰着蒜,皱眉道:“要不我跟我哥说说,把那个小店收回来,咱们盘下来,这样行不行?”   唐安民瞪了瞪眼,“你这一回家,怎么脑子都跟不上转了。那人家把店租下来,肯定是付了租金的。咱们能随便叫人家把地儿腾出来?那人家能愿意吗?就算人家愿意,立国也难做啊。就算立国也不计较这事儿,你想过时延他会答应吗?”   孙秀被噎得抿着嘴不说话,好半天突然把蒜往筐子里一扔,站了起来,大声道,“唐安民,你真行!要没有时延小泽他们,你现在还搁屋里抓虱子呢,现在他俩个小孩子无依无靠地要我们帮个忙,你就这么推来推去的,你还是男人嘛你啊!你搁县委都敢掀桌子,这么点小事儿你就怂了你!”   唐安民瞅着她双手叉腰,脸憋得通红,眼睛瞪得溜圆,木木地眨了眨眼睛,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随即放声大笑。   “哈哈哈……”   一听他笑,孙秀脸又红了几分,上前下死劲儿拧了一把唐安民的胳膊。   唐安民一边“哎哟哎哟”地叫,一边还是笑个不停。   “我叫你笑!我叫你笑!”孙秀一边拧着一边咬牙切齿,唐安民左缩一下手臂,又弯一下腰,偶尔还要跳个脚,躲来躲去,跟个孩子似的。   孙秀终于出了气,看他那副上窜下跳的样子,也终于忍不住笑弯了腰。   “哎哟,孩子他娘,你可轻点吧,咱都老腰老腿的了,禁不住这么折腾,啊。”唐安民捂住腰,气喘细细地在木墩子上重新坐下来,又招呼孙秀,“坐坐坐,你这年纪越大,脾气越急,听我说完成不成?”   “瞎咧巴什么呢。”孙秀斜了他一眼,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手里自然地又拿起蒜头,“快说吧,说不满意等小泽回来了,我和他一起拧。”   唐安民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来,但眼中却还残留着一丝罕见的柔情,“时延这孩子,倔,不是会任由我们安排的人。他要是有一点那种意思,我们就资助他上学了。可是他从来没指望过我们。”   孙秀叹了口气,“你家三个女儿哪个不倔?”   唐安民沉默了一会儿,捏了一根稻草在手里,“终究是女孩,再倔也不该走那么远。”   孙秀闷声道:“你这是还怪她们呢?她们再怎么错,都是你给养出来的性子,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娃儿!”   气氛一时沉了下来,两个人都默默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   “唐伯伯,孙大娘,你们这是……”时延一进厨房门,就觉得屋里感觉不对。   “时延回来了。”孙秀站起身来,笑着招呼。   唐安民也冲时延点了点头。   时延微讶。因为上一世对徐泽的情绪从未认真探究过,所以他总是把徐泽最后的死归咎在自己的忽视和粗疏上。所以,这一世他常常会细细地观察一个人的神情变化,耐心地琢磨他的心理和情绪。   比如徐泽的那种藏得很深的不安,如果他还是前世的他,是绝不可能发现的。   也因此,他觉得唐安民随着他和小泽到来而激发出来的那种愉悦的情绪淡了很多。就好像,一只蜗牛偶尔被引得探出了一次身子,现在又在慢慢地缩回去。   “时延,小泽在学校怎么样?”孙秀眼睛一亮,突然想起徐泽来。   “挺好的,”时延回答,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他挺喜欢上学的。”   孙秀乐了,“小泽那么聪明,上学肯定没问题。昨天我问他个6加8等于几,他想都不想就回答出来了。”   莫名地,时延有一种囧囧的感觉。   “时延,来。”唐安民冲着时延招了一下手,就掉头往外走。   时延对孙秀点了点头,跟在唐安民后面。   唐安民在侧门口的大石块上坐下来,时延就坐在他身边。   “时延,活着挺难的。”唐安民静了很久,就说了这么一句。   时延嘴边的笑意只有很浅的一抹,“我知道。”   再没人比他这个重活一世的人更明白这一点。   傍晚四点,孙家村小学校放学。   徐泽跟孙童在校门口告别,一溜烟儿地冲向不远处的梧桐树。那棵粗壮的树下,时延正坐着朝这边看。   “哥,”徐泽把书包里的书翻出来,“看我的新书!”   时延接过来,翻了翻,笑了,“小泽都会读了么?”   “我会!”徐泽连忙点头,张嘴就来,“aoe……”   时延听着他摇头晃脑地背诵今天老师刚教的东西,什么“小老鼠,上灯台……”,原本浮躁的心情突地平和下来。就有那么一个人,只要他在你身边,无论他做什么,你都觉得他做得特别好。   “咱家小泽真棒!”时延捏了捏徐泽的腮帮子。   重生兴许只是一转念的事情,然而那骤减的十几年,却还是要一天一天的过下去。   **   时延想着自己会做的事情,一是打架,一是做饭。   前者他是绝对不会考虑的,那么,就要从后者上面动脑筋。   做饭么,要么自己摆个小摊,要么到别人的饭店里做厨子。不过这年头,村子里摆摊卖吃的,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市场的。所以,地点先选定在安溪镇上。   而后,时延也没有多想,就决定了在安溪镇上自己摆个小摊子。这主要还是因为他想接送徐泽上学放学,这样的话他的时间就得自主安排,不能受饭店的限制。   时延打算做锅贴或者煎饺,晚上做好了,白天去镇上一边煎一边卖。   这么一定下主意,时延就开始准备了。   他先列了一张所需要的物品清单,三轮车一辆,煤球炉一个、煤球若干、油盐酱醋、锅碗碟筷等等。   然后统筹了一下手里的钱,估摸了一下这些东西的价格,然后发现自己的钱还是不够。   之后又考虑了一下位置和单价的问题,这时候还没有城管,小商小贩自由活动,这一点对时延还是有利的。   时延在纸上写写画画,徐泽就在他边上看着,不时侧仰着头望着时延,一副好奇的样子。   “小泽喜欢吃饺子吗?”时延转头把小孩扒拉过来,在脸蛋上啃了一口。   徐泽咧嘴笑了,“喜欢。”   “那明天就给你包饺子吃,好不好?”时延揉着头发,眼中笑意柔柔。   “好!”徐泽雀跃。   “那咱们先去跟大娘说一声,明天晚饭我们来做。小泽擀皮子,哥哥来包。”   “嗯。”   听时延说了自己的想法,孙秀和唐安民面面相觑。   孙秀问道:“时延啊,那个煎饺我知道,锅贴是什么东西?”   时延笑笑,“锅贴和煎饺差不多,不过各地的锅贴都有不同的说法,我知道的也只有一种,因为我之前常常在一家早餐店里吃,所以记住了他们的做法。”   孙秀连忙问,“是什么店啊?”   时延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己才十三岁,这之前都是偷一点捡一点地混肚子,常常饥一顿饱一顿的,哪有可能去什么早餐店里吃什么锅贴?!   微微笑了笑,时延转了话题,“那我们明天就试着做做看吧。”   徐泽自然兴奋,孙秀也挺高兴地跟着打下手,连唐安民都有些好奇锅贴到底是怎么做的。   第二天一早,徐泽早起上学。时延送他去了学校,就回去跟唐安民借了些钱,上街去了。   下午时延也是孙秀接的,时延一直到晚上七点多才摸着黑回来。本来答应徐泽和他一起做晚饭的,也食言了。   听见动静,徐泽跑出来一看,时延从侧门推进来一辆旧旧的三轮车。车上还摆着煤球炉子、锅碗什么地一堆东西。   时延从车上下来,从一个袋子里摸出糖来递给他,徐泽却没接,把时延拉进屋里,又是擦汗又是端水,那殷勤的小模样弄得时延也忍不住感动起来。   “怎么了?”时延问。   徐泽嘟着嘴不肯说。时延坐着,把小孩搂进怀里,头埋在徐泽的肩膀处,淡淡的皂角香味挠得鼻子痒痒的,总觉得,徐泽好像又长高了些。   徐泽伸出手臂,搂着时延的脖子,两只小手摸着时延的后脖颈。   身体的疲劳是绝对的,但心理上的一路灰尘却被这两只手拂去了。时延笑了一声,抬起头来,“怎么了?”   徐泽抱着他的脖子摇摇头,依旧不说话。   “小泽,”时延微微推开了徐泽,两个人的头喷在一起,四目相对,呼吸纠缠在一起,“你知道么,我这么做是为了以后我们两个能一直在一起,然后过的好一些。不过,只有你快乐,我这样才有意义。嗯?”   徐泽点点头,脸贴上时延的脸。   两个人久久地拥抱着,不肯分开。   孙秀进门,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多少有些难受。不论现在她的女儿们是不是各奔东西,但至少曾经,在还是十几岁的孩子的时候,她们还在他们的庇护之下,从不用想着明天能不能吃饱,能不能穿暖。   而同样是孩子,眼前这两个却让人觉得哀伤。   兴许就是太过坚强、太过自立了一些,不仅仅是哥哥时延,弟弟徐泽也是一样。   从学校回来三个多小时了,徐泽一直不声不响地在屋里坐着看书,时不时抬个头朝屋外望望,却始终都没有哭闹,更没有缠着她问他哥什么时候回来。   这两个孩子,简直不像是孩子。   各自分开时,像两只孤雁。站在一起时,却如两个重叠在一起的影子。   “哦,对了,”孙秀擦了擦手,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递给时延,笑道,“诺,你小二哥让我给你的。”   时延抬头一看,一张大红的喜帖递到面前。时延接过来打开一看,忍不住笑了,“小泽,小二叔过几天要结婚了,我们去看新娘子好不好?”   “啊?”徐泽愣愣地睁大了眼睛。   第21章 小摊开张   镇上逢三逢九是大集,逢五逢十是小集。这一天是9月3号,农历八月初三,正赶上大集。   早晨六点,安溪镇上就有早来的小贩开始占铺位了。   时延头一天晚上忙着包锅贴,睡得也晚,早上送了徐泽上学,等骑着三轮车去了镇上,已经将近九点了。不过时延也不着急,他知道肯定是赶不上早饭时刻了,索性迟些。   到了镇上,时延也不去挤别人家的摊位,就随便在人家的鞋摊后头,找了个地儿,就开始生火了。这时候煤气少见,用的都是炭炉子,烧的是蜂窝煤。   时延把炭炉子提到背风的地儿,往下头的通风口塞了点小木块,点燃了一团稻草,塞在木块底下,吹了吹,火就望了起来。三个煤球码上去,一会儿火就升了上来,把通风口堵上,提回车子边。   热锅,倒油。   握着锅的柄往上提一提,小火热油,不用烧的很热,随后把锅贴放进去,油热后煎上三分钟。接下来加少许面调的水,水没过大半个锅贴,再开通风口用大火烧开水后关闭通风口转小火,盖上盖子。等上5、6分钟后,水烧干了。揭开盖子,不停转动铁锅把锅贴煎至底部呈现金黄色,且有点焦干时就能起锅盛起食用。   时延前一晚已经试过了,所以倒还不算手忙脚乱。锅贴里的馅都是孙秀家的菜地就地取材,一种是韭黄鸡蛋馅儿的,一种是青菜香菇馅儿的,都简单素朴的很。   时延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从摆开摊子起就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看他有条不紊地忙碌更是好奇。等时延一番动作下来,第一份锅贴出锅,那种油脆的香味不由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时延故意拿筷子夹了一个,塞进张大的嘴巴里。这步骤放得相当缓慢,时延甚至还非常严肃地把锅贴转了一圈,审视了一下那背面的色泽煎得够不够金黄。看了半天,似乎满意了似的,才一口吞了。随即像是被烫到似的,吸吸哈哈地吐着气,但随即便露出十分享受的神情,慢吞吞地叫啊叫啊,像是吃着什么珍馐美味。   这一番装模作样还是有用的。   很快就用闻到香味的小孩子围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锅贴。   被小孩子死拽着手不让走的大妈们也只有停下来,看着锅里表皮莹亮白润,底下却煎的金黄好看,散发出阵阵清香的锅贴,不由也有些眼馋了,“这是煎饺啊?”   时延摇头笑笑,“不是,这叫锅贴。”   “怎么卖的啊?”大妈顺着孩子的心意,问了一嘴。   “论斤卖,素的两块钱一两,一两大概五个。”   “这么贵啊?!”大妈惊讶道。   时延腼腆地笑,不吭声。   “什么锅贴啊?”大妈有些怀疑地笑道,“这明明就是煎饺嘛。”   “有什么不一样啊?给我们说说呗。”一边瞧热闹的鞋垫摊主坐在自己的摊子面前,冲这边喊了一句。   时延回,“锅贴下锅是生的,煎饺下锅是熟的。所以锅贴有汤汁,煎饺没有。锅贴一面焦一面嫩,所以可以蘸辣子酱或者蒜泥,但煎饺蘸了就难吃了。煎饺光是香脆,锅贴更有一分嫩软,更适合小孩子。”   “哟,你这孩子,还说得挺像那么回事的啊。”大妈左右地看了看锅贴,见时延也不催促,把锅贴盛出来又煎下一锅了,不禁心痒痒了。也不说买,但也不走,带着两孩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看。   “哎呀,您光问,也不买。贵是贵点,但人家孩子能骗你嘛,我看那皮子里料可够足实的。嫌贵您就先少买点尝尝呗,”卖鞋垫的中年大叔憨憨地笑,“孩子都快流口水了。”   大妈紧紧攥着手里的钱,一低头,看见两个娃儿一边抱着一条大腿,满是乞求地望着她,绷不住笑了,“算了,也不知是个什么味儿,就这么想吃,估计也就是尝个新鲜。”   大妈已经数钱买了,但嘴上还要讨个便宜,时延抿着嘴笑,也不反驳什么,等大妈把四块钱数过来,他就装了十个锅贴,称上一称,还高了些,就递了过去。   两个男孩一人捏了一个,急匆匆地往嘴里塞,大口大口地嚼。   “慢点慢点,小心烫!”大妈着急道,看两个孩子吃完一个又扒拉袋子,忍不住问道,“好吃啊?”   两个孩子倒是实诚,猛点头。   弄得大妈也不由得拿手捏了一个锅贴,咬了一口,嗯,馅子够足实,皮够嫩够香够脆,确实好吃,等一个吃完,冲着时延比了比大拇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时延倒是不在意。   这个年月的小吃摊小吃铺,菜是舍得放的,就是舍不得放肉,舍不得放油。而菜,也未必很新鲜。   突然吃到这么大方放的,第一口感会惊艳是自然的。   不过这种惊艳并不会持续多久。   等大妈走了,时延就用碗盛了几个锅贴,送给了隔壁的鞋垫大叔。鞋垫大叔有些惊讶他还明白个中规矩,不过也没多说什么,笑着点头,然后就那么一边吃一边招呼人,引得路过的都忍不住朝他碗里望一眼。   然后,买锅贴的人就逐渐多了起来。也没想象中卖的那么好,大部分人都是嫌贵,买了尝鲜的,不过买了后悔的倒是少,还有的孩子在集上绕了一圈回来见了时延的摊子还眼馋,不过大人也不给再买了。   到了下午两点多左右,集基本散干净了。时延就骑着车子慢悠悠地往回赶,第一天准备的锅贴不多,卖的不快,临走的时候还剩下一点,都被鞋垫大叔给团吧团吧一起买走了。   挣得也不算多,菜钱油钱佐料钱煤球钱基本是回来了,但离回本儿还有些距离。   骑着骑着车子链条就开始嘎啦嘎啦地响,时延有些无奈。这辆三手三轮车是他从老邓那儿淘来的,刚看见的时候,车轮都歪了,还是老邓帮着整了整,才好了些。这链条这么大的动静,估计也该上点油了。   通镇上的是条柏油马路,一路上车不多,载客的马自达多些。也有一些押解罪犯的大卡车,卡车斗里站着两个武警,肩上跨枪,脸冷冰冰的,押着一个手被拷在车上戴着黑头套的罪犯,看着挺骇人。   还有就是婚车,前头绑着大花结或者扁篓,车窗上贴着大红喜字。这类车最容易被人拦驾,有时候里把路要被拦上好几回。当然也有的新郎官聪明,一路上总是换车,到最后除了司机,谁也不知道新郎官在哪儿。   道路两旁一边是水沟庄稼地,一边是村子,夏秋交接时节,景色很好。   总结起来,就是一个无比宁静无比和平的乡下。   到了村口,也赶上逢小街。桥上挺热闹的,连个护栏也没有,人还是挤得挺满的。时延还记得有一回做梦,还梦见被人从桥上挤掉下去了,砸进水里,连个水花都没冒。   回了孙秀家,时延也不怎么累。停了车,洗了把脸,跟等在院子里的孙秀说了说情况,就装了点糖,到孙家村小学校门口的大梧桐树下等着了。   小学校门口的小店老板是个胖胖的男人,穿着个背心大花裤衩出来倒水,一眼瞅见时延,就搬了凳子出来,往时延身边一坐,摆出一副要唠嗑的架势。   “哟,这是接弟弟妹妹啊。”胖男人一只脚踮起,脱下鞋往外磕沙子。   “嗯。”时延点头。   男人长相特富态,一个凸起的啤酒肚很有后世那些贪|官的形状,单眼皮小眼睛显得漫不经心的,大鼻子,厚嘴唇,还有两个厚厚的长长的耳垂,跟弥勒佛似的。   “多大啦?”男人问。   “十三。”   不妨男人噗嗤一笑,“还是个小孩子嘛。”   时延沉默。   男人又开口了,“我想过了,人这一辈子,总不能被步子给困死,早晚我得从这里走出去。这间小店,你想租吗?”   他转头看着时延,一副打量的神色。   “之前想。”时延坦诚。   “嗯,你唐伯伯跟我说过的这事儿,不过没说死了,说是还要看你怎么打算的。”男人从大裤衩口袋里摸出烟来,甩出来一根点了,叼在嘴上又把烟盒塞回去。   时延还真没想到是唐安民做了这个说客。他本来猜想是小二哥或者孙晨,想着戗他一戗(帮帮忙),所以跟男人提过他,让男人找找路子。   “哈哈哈,你唐伯伯对你错,”男人深吸了一口烟,吐出了一口完美的眼圈,得意地笑了,“你可要好好地记着。”   “等个四五年吧,”男人叹了口气,“等我儿子在那边稳定了,我就把这小店租给你。我上那边找个工作去,哎,也不知道城里人生活什么个样子。”   时延摇头。   “怎么?”胖男人疑惑。   “我等不了五年,”突然学校里一阵铃声响起,时延往学校里面看去,“最多两年,我一定会挣到钱,离开这里。”   胖男人还要问,却一眼望见了时延专注寻找的眼神,一瞬间有些震惊。顺着时延的视线回头寻找,随即一个漂亮的孩子背着小书包一颠一颠地跑了出来。   “哥——哥——”那孩子大声地喊。   突然间胖男人就明白了为什么时延坐在树下的时候,自己会不由自主地朝着他走过来。因为那样一个不太宽阔的身影上,却好像压了如他自己一般的责任,这种责任使男孩成为男人。   然而,他的神情却又不是焦躁的,而是温和的,甚至是带着一丝享受的,仿佛全然沉醉在这样的等待,这样秋日黄昏的暖光里。   孩子扑进少年的怀里,像是石子撞破了一湖璀璨的星子。   “哥,”徐泽抱着时延的脖子吭哧吭哧地大喘气,一边喘一边笑,“我还以为哥哥又不来接我了呢。”   热气一股股地团聚在脖颈处,时延把徐泽揪出来,在腮帮子上亲了一口,才笑着说:“我早就来等你了。除了挣钱,哥可只有你了。不来等你,我在家里做什么?”   “嘿嘿。”徐泽偷笑。   一群小朋友姗姗来迟。时延把口袋里的糖交给徐泽,看徐泽把糖分了,然后和小伙伴儿一个个地告别。   等人走光了,时延才站起来,拉着徐泽的手往家走。   “哥。”徐泽收回手,把书包背到前面,拉开拉链,小心地摸索。   “找什么,回家找。”时延望了一眼。   徐泽摇头,从里头抽出一张大小的白纸,然后双手上举,抬到时延面前。   时延定睛一看,见纸上画着花花绿绿的小花,还有不少的小蝴蝶小人儿,各色头发、各色衣服。中间水彩笔写着,“卖锅贴”三个大字。玫红色的字,金色涂了边,非常醒目。   徐泽两只眼睛里各有一个金色的小光点,闪闪发亮。   “小泽,谁教你写的字?”时延压下心绪,说到底,他其实并不愿意徐泽时时刻刻纠结于他挣钱的问题。他更希望他快快乐乐地,毫无顾虑地跟孩子们一起玩闹、上课,做这个年纪的孩子该做的事,想这个年纪该想的事。   “美术课的时候,我问老师的。”徐泽骄傲地扬起精致的小脸,“老师说我画的很好呢。”   “为什么画这个?”时延脸色平静。   “我问过大娘了,大娘说我还小,帮不上哥哥的忙,但是我可以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情,”徐泽眉眼弯弯,“这个事情能让哥哥开心。然后我就想,给哥哥画个这个贴在车上,哥就不用喊了。”   “哦,对了,童童也帮忙了。你看,这小蝴蝶就是他画的。还有这个小女孩,哈哈,他居然给她画了六个手指头,我说他画错了,他还不承认。”徐泽念念叨叨地给时延讲解,这个是谁画的,那个谁添了一笔。   深深地看着小脸通红的徐泽,时延一时陷入一种空荡荡的幸福里。就像是山穴中阻挡的石头被冲垮,然后甘甜的泉水一股脑儿地奔涌出来地那种淋漓畅快,连绵不绝。   第22章 换个地儿&小二哥结婚   隔天不逢集,街上的人少多了。不过到底是镇上,平常也比村里热闹些。时延这次除了素馅的锅贴,还准备了肉馅儿的,一并煎了,摆在锅里保温。   镇医院的老医生到了午饭休息的时候,捶着后腰往外走。   挂号处的小护士笑着招呼,“谢医生,您这不吃饭地,又往哪儿去啊?”   “累,”老医生笑了笑,指指门外,道:“出去转转,马上就回来。”   街上人比较稀散,一眼能望个清楚。老医生正准备绕着医院走一圈,突然目光一凝,望见了坐在街头的时延。顿了顿,老医生抬脚往那边走。   时延正在把被风吹下来的徐泽的画儿重新贴好。   老医生走到边上,见了那画觉得有趣,忍不住开口,“这画儿你画的?”   时延抬头看去,一眼就认出了老医生,不由扬了扬唇角,“不是,是我弟弟画的。”   时延从三轮车里拿出个小马扎,老医生就捞起白大褂,跟时延并排坐下了。时延从锅里夹出一碗锅贴,放了筷子,递给老医生。   “怎么?”老医生扬眉。   “上回我弟弟病了,多谢您救了他。”时延伸着手。   老医生瞅了一眼碗里的东西,也不再推,就接了过来,“我上回见你,还以为就是个皮猴子呢,没想到还这么尊老爱幼。来,让我来尝尝你的手艺。”   时延并不关注他的神情表现,低头看着画儿,想着徐泽睡觉的时候硬要整个人扒在他身上,神情温柔而宠溺。   老医生吃了一个,眼中划过一丝惊讶,脸上却是欢喜,一边嚼一边点头道:“嗯嗯嗯,不错,不错,香、脆、嫩,好东西啊好东西。更别致的是这里头的馅儿,你是不是加了什么香料了,怎么会这么鲜?”   时延摇头不语。   老医生嘿嘿直笑,对嘛,这种秘诀怎么会随便说出来。不过,这孩子倒还真是有些能耐,敢自己上街摆摊卖东西,而且能做出这么不一样的东西来。   “哎,我叫谢建民,你叫什么名字啊?”老医生一边塞锅贴,一边问着。   “时延。”   “时间的那个时?延怎么写?”老医生问。   “延安的延。”   “嗯,这名字好。”老医生见时延看他,忍不住笑,“你看你有时,这就代表着时间,而延呢,有延长,延息的意思,就是说你的寿命会很长,或者说就算你命中有劫,也会顺利渡过去。”   时延疑惑,“你们做医生的都这么迷信么?”   老医生一噎,瞪了时延一眼,“臭小子,说你好话也犯错啦。”   “你这东西叫什么,怎么卖的啊?”老医生又问。   “锅贴。”   “哦,怎么卖的?”   时延一声不吭。   “说话啊。”老医生睨了他一眼。   “不必问,这锅贴是谢您用的,不用给钱。”时延笑道。   “你……”老医生吹胡子瞪眼,“谁说我要给你钱了,我这出了医院身上就没带钱,把吃的塞人家手里还想着要钱,你当你强买强卖哪。”   时延默。   “你……是不是没有爸妈?”老医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   上一次眼前这孩子带着个更小的孩子冲进医院,他就觉着奇怪。孩子烧得这么厉害,他爹妈就不管管么?   “嗯。”时延没觉得有什么不能告诉别人的。两辈子加起来,失去爹妈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对那一男一女他的印象淡得很,上辈子复仇也不过出于幼时的一种执念而已,那种执念支撑他活了下去。他也并不觉得没爹没妈是多可怜的事情,顶多觉得孤单,但随后上天就还了他一个徐泽。   多公平。   出人意料地,老医生本以为自己会挺难受的,但看到时延那副毫不在意的神色,他居然也觉得自己不过是在问吃过饭没这种无关痛痒的问题。   原本还想关心两句,结果嘴巴张张合合半天,还是把那些酝酿着的同情和怜悯给吞了回去。   他看得出来,眼前这孩子不同于从前见过的孤儿,他心态很平和,情绪很宁静,既不内向,也不孤僻,更不易怒,就好似是个暮年的老头子,坐在摇椅上,晃悠着扇子,一点点地咂摸着自己的平生。   这种感觉让老医生觉得惊奇。   “你这摊子摆在这里可不行。”老医生道,“再往东走个一里,就是镇中学。他们中午都能出校门,你这摊子往那儿一摆,一会儿就能抢光了。”   “嗯。”时延点头。   “听到了?听到了你倒是赶紧过去啊。”   “还没到时间,”时延看了一眼日头,“现在才十一点,他们下课还早着呢。”   这倒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老医生憋了口气,琢磨了半天老觉得不对味儿,正要再说上几句,就被一个突然□□来的声音打断了,“哟,这不是谢医生嘛,怎么大中午地搁这儿坐着呢。”   老医生一抬头,“老夏啊,我这不正吃饭呢嘛,你也来一份儿。独家原创,香酥脆嫩,保证好吃,不好吃不要钱。”   时延好笑,这老医生打广告的姿势怎么和小二哥一个模样。   那被叫做老夏的男人和老医生差不都年岁,骑着一辆二八大杠,龙头上还挂着不少菜,看样子是准备回家。   听了老医生的话,他把车一支,就走了过来,看了看,对老医生道,“老谢这么难得做一回广告,我自然是要捧捧场的。能不能尝一个啊?”   “问他,别问我。”   老夏转向时延,时延点头,递了两根筷子。   老夏夹了一个嚼了嚼,也没评价什么,只是丢了十块钱,“诺,买了菜就剩十块钱了,能来多少来多少,我带回去给他们也尝尝。”   老医生翻个白眼,“小气鬼。”   老夏也不生气,嘿嘿地笑笑,等时延装了袋子,拎了拎,还有些惊讶,“这么多啊。”   “嫌多啊,给倒出一半来。”老医生说着,就要上去动手。   老夏连忙骑上二八大杠,一个脚蹬,车就骑了出去,还回头摆手呢,“回见啊,老谢。”   这一锅卖完了,时延站起来收拾东西。   “去镇中学啊。”老医生道。   “嗯。”   “你这光吃锅贴还是干了点,最好是靠着人家买粥的铺子,听见没?”   “好。”时延回头冲老医生笑了笑,蹬上三轮车,慢悠悠地向东去了。   老医生站起身来,发现时延倒是把小马扎留给他了。   笑了笑,拎起小马扎,一边走一边摇,晃晃悠悠地进了医院,把时延后给的锅贴递给挂号处的小护士,听着她道谢,不由心怀大乐。   时延往东没骑多久,就看到了镌着大红字的安溪镇初级中学。   门口的小摊挺多的,摊煎饼的、卖包子馒头的,各种各样。   时延也不想头一天来就太出挑,紧着后头找了个地儿就坐下了,等着镇中学的下课铃声。   不过他不想显眼,可不代表别人看不见他。   这镇中学门口巴掌大块点地儿,能在这里卖东西的彼此之间都熟得很了。哪一个小摊卖什么的,卖的怎么样,占得什么位置,什么位置好,她们心里都有数的很。   突然来了个陌生的面孔,谁不会在意?   不过时延车上的物件跟她们的有些差别,既没有平底煎锅,也没有蒸笼,估摸着跟大家卖的不是一路东西。而且又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当下谁也没好先出这个头。   更何况,这孩子跟傻得一样,也不往前凑,反而挨着一家粥店停下了。这粥店除了粥,又不是不卖别的,停在那里不是啥是什么?   孩子的眼睛总是最尖的。   中午的铃声一响,第一波孩子冲出来,围着大小摊位开始卖吃的。很快,就有等得不耐烦的孩子朝着时延这边靠了过来。   而时延的第一锅锅贴也出锅了,素馅的,依旧两块钱一两。   就有人试着问价,然后卖了吃着试试。   “好吃!”孩子眼睛都亮了,“再来一两的。”   一个人卖了,其他人也就不再观望了。时延的三轮车面前也围起了一圈一圈的人。   “肉馅的怎么卖啊?”一个女生出口问。   镇中学是寄宿制,一个月回家一趟,整天吃点恶心巴拉的大锅菜,听到能吃全肉馅的,这帮学生眼睛都要发绿了。   “三块钱一两。”时延道。   “这么贵啊。”价格很快让一些学生望而却步。   那一开始问的女生却是鄙视地骂了一句,“穷鬼。”然后就大方道:“先来个三五两的,看我能不能吃饱再说。”   说是三五两,时延自然不可能给她称三两、四两。   没想到真的遇到了未来吃货的先驱。   这女生吃完二十多个锅贴,又要了三两素馅的,说是留着课间的时候当零食。   时延一边咋舌一边惊叹,这女生胃口这么大,估计家里也是开厂的。当然不会是什么特别大的厂,否则也不会在镇中学上学了,应该是小厂,比如粉条厂之类的。   吃完锅贴的学生又转而扑向粥铺去了。   隔壁粥铺的老板还纳闷儿呢,今儿生意这么好,但来的学生怎么光喝粥不吃东西呢。   “我也要一两荤的,一两素的!”男生女生七嘴八舌地叫。   时延也是第一次应付这种场景,简直手忙脚乱。   “时延?”外头忽然□□来一个声音,熟悉地让时延耳朵一动。   抬起头一看,竟然是孙寒。孙寒在镇中学?   当下也顾不得了,他不是想一起挣钱嘛,时延把人往自个儿身边一拉,“收钱。这边是素的,这边是荤的。素的一两五个两块钱,荤的一两四个三块钱。”   素的个头小,荤的个头大。包得时候都掂量过的,基本不需要过称。   孙寒愣了愣,然后忽然领悟,立刻投入到卖锅贴的队伍里去。只是一开始还手生的很,装错了好几回。到后来,那手里的速度比时延快多了。学生搁旁边一边看,一边还嫌弃时延呢,弄得时延哭笑不得。   总算是把这群大爷们送走,两人的手都快抬不起来了。   时延熄了炉子,把最后的锅贴倒腾出来装碗,孙寒赶紧吃了,也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冲时延说了声谢谢,就冲进了校门。   估计也是知道时延的心思了。   时延也挺高兴,这不就帮上忙了么。既缓解了自己的压力,也回报了上一次孙寒买药的人情,简直两全其美,不能更好。   接下来的三天都是这么分工合作完成的。排除周围的同行们略带嫉妒的眼光,一切都很完美。时延本来打算和孙寒按三七分,孙寒不肯,执意要一九,说是自己只是帮帮忙而已,如果以后挣得多了,再多分点。   时延想想,也没勉强。本来他这段时间也的确没什么钱,而且还欠着唐安民的钱,按照时延的性子,自然是越早还掉越踏实。   第四天,时延难得清闲,徐泽也正是上学以来第一个周六,两个人抱在一起,甜甜蜜蜜地睡了一个懒觉。   时延歇了一天,自然是因为小二哥的婚宴。   毕竟小二哥帮了他太多忙,他心里感激,小二哥专程送了请帖过来,他怎么能不去。   睡饱了,时延和徐泽一起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把自己拾掇地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才抱着在镇上买的两个娃娃往小二哥的新房子走。   小二哥的三间大瓦房也落成不久,那时候时延还帮了手了,不过硬是一分钱也没要。   这大瓦房别的都没什么,就是窗户挺时髦,还是欧式的拱形窗,也不知新娘子哪里看来的,偏要这窗户,没这窗户就不嫁了。   小二哥先是憋气,然后破口大骂,冷战了一段时间,见人姑娘还真没信儿了,急红眼了又过去哄,最后还是应承下来,弄了这几个标新立异的窗子。   不过时延见多了各种各样的建筑风格,觉得这农村乡土房子配着欧式窗虽然不伦不类的,但倒是挺好看的,至少够创新。   然而,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欣赏这种创意。   至少孙晨就私底下笑了个前仰后合,说当初小二哥取笑他是妻奴,如今是一报还一报,把小二哥窘的差点儿没找个地洞钻进去。   一阵大鞭炮噼里啪啦地响。   时延和徐泽一人一个把手里的一对新人娃娃递过去,小二哥笑得憨傻憨傻的,完全没了平时那副爽朗的样子,脸红的跟喝醉了似的。   管老头儿把时延和徐泽两个招到身边,看着兄弟四个在一起说笑热闹,也不由有些眼热。这小二哥本来排行第二,但性子倔得很,还讲什么自由恋爱,生生拖到老四儿子都老大了,他才娶老婆。   不管怎么样,管老头儿这一辈子的心愿算是完成了。四个儿子全部成家了,媳妇儿不说多贤惠吧,但至少儿子向着他,孝顺。这不知是让多少外人眼红的事情。   酒喝了大半,小二哥绕到时延身边,一手拉着徐泽,一手揽着时延,笑道,“上回孙晨结婚的时候,你去下厨,他给封了红包。我就想着,等我娶老婆,你只要来,我就给你封红包!”   “来!”小二哥酒气熏熏,竟然真的从怀里摸出两个厚厚的红包。   徐泽不知所措地往时延身边靠。   管老头儿就笑,“收着吧,哥四个呢,就挨上他这一回,亏了!上回一个都没拿见面礼,我差点削他们!”   管家兄弟摸着鼻子笑。   时延就点头接了,也不多言语,只是笑了笑,心里却把这一份善意给记下了。   “亲,亲,亲一个!”周围的人起哄道。   新娘子踩着红鞋子站在红毯子上,脸蛋上不知是胭脂红还是羞红的,粉扑扑地透着几分好看,不好意思地看了小二哥一眼。   小二哥倒是不拘着了,伸头就是一口狼吻。   “嗷嗷嗷嗷嗷……”   ……   群狼来了。   第23章 三轮车出游&傻姑娘   周日,时延把三轮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在斗里铺了以前的破棉袄,又盖上一层干净的床单,把徐泽往里头一放,就带着徐泽出去玩。   三轮车骑得慢,也稳当。徐泽躲在时延后头避风,一边把糖咬得嘎吱嘎吱响,一边缩着脑袋跟时延说话。   “哥,我们班语文老师可好了,”徐泽兴冲冲地说着,“她说我课文读得很好,还让我以后领读呢。”   “是嘛。”时延笑着说,“小泽的数学也很好。”   “因为哥哥教得好嘛。”徐泽嘿嘿地笑了,小心地扒着扶手站起来,趴在时延的背上,跟着三轮车的颠簸,和时延一起摇摇晃晃。   时延听到徐泽嘴里嘎巴嘎巴的声音,“小泽,糖可以吃,但不能一次吃很多。否则以后牙齿就会被虫子吃掉了,什么东西你都吃不了了。”   “哦。”徐泽嘟嘟嘴应了,悄悄把伸向口袋的手又缩回来。   时延自然察觉到了,抿嘴笑了一下。   “去哪儿玩?”时延问。   “不知道。”徐泽摇头,“哥哥,你带着我在村子里转转吧。这么久了,我还没看过庄稼地什么样子呢。”   “冷不冷?”   “不冷。”徐泽把衣服拉链往上拉了拉,这件外套还是哥哥给他新买的呢。印着两只拉着手的小熊,和哥哥身上那件一模一样,就是一个大一个小。   也就是那么一转眼的时间,就到10月底了。   时延尤其喜欢这个时候。   秋老虎走了,真正的秋天在一场接一场的淅淅沥沥的秋雨里面悄然而至。雨水添了几分寒气,却又不至于像秋末冬初那么冷。逢上难得的晴天,只需要穿一件厚厚的外套,就可以放心地走进外头温度适宜的阳光里,吸进鼻子里的空气清凉而又干爽,从天空到地面,从小河到房屋,四处都洁净得发亮。   前世从没想过有这样的日子。   在一个清朗的秋天的清晨,阳光细腻地如同一根根金色的线。天空中浮动着几朵不成形状的云,空气中飘散着不知名的花草的香味。耳边传来风吹过树叶的哗哗声,远方是看不见尽头的红墙青瓦。   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他骑着辆破旧的三轮车,徐泽站在后头,倚着他的背。在恬静的村子的石子路上,寥寥几个行人从他们身边或是拎着篮子或是扛着锄头不慌不忙地走过,间或有几个孩子嬉笑着争抢东西,又或一辆手扶拖拉机突突突突地开过去。   所看到的是一幅画,所听到的是一幅画,所嗅到的一幅画,连心情都像是一幅画。   按了手刹,三轮车顺着一个大坡慢慢地滑下去。又骑了三四分钟,房子就不见了,先看见一条水沟,水沟里都是枯干变黄了的柴叶(方言,学名箬叶),经不起风吹,都折断了。   绕过这条不宽的水沟,视野豁然开朗,举目望去,先是大片大片的绿色。绿中夹杂着黄色,黄色中又有着隐隐的红意。像是一片红云一般笼罩在绿浪的上方,一眼望不到边际。   徐泽惊呼着四处看,像是恨不得多几双眼睛。时延也不由怔住,深深地呼吸着来自田间的那种五谷杂粮混合着的奇异味道。   听说城市里的人到了乡村,看见田野,很容易变得文艺起来。有个名人说过,只有到了田边,你才能真切地闻到一种生命的脉动的味道。这种鼓动着的生命力从湿润肥沃的泥土,到庄稼本身,最后流向活着的人,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养分。就像是一个婴儿不断地成长,力量越来越大,智慧越来越多,最后,他成为这种脉动的顶端,直到生命终结。   不过,这时候的徐泽还想不到那些深奥的东西。而时延,则沉浸在一种极度的平和里。   田间的路都是坑洼不平的,颠了几回,徐泽就抗议了,非要下来自己走路。   时延也随他,骑着车上缓缓地跟在大步走的小孩身边。   徐泽不时指着田里的东西问:“哥,这是什么?”   时延有的认识,比如小麦,高粱,玉米,特征都够明显;有的也摸不着头脑,怎么看来看去,这些庄稼好像长一个样子?   遇到不知道的,时延也就摇摇头,徐泽就天马行空地乱猜。   走到一块地里,满满的宽大的绿叶子铺满了地面,一垒一垒的垄排得很是整齐。里头有个男人正在顺着藤挖坑,像是要挖出什么东西来。   第一眼没看出来,又仔细看了看,时延才认出来,这不是之前小二哥介绍的带他砌围墙的那个贵叔嘛。   “贵叔。”时延扬声叫了一嗓子。   男人从地里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了看,随后就笑了,“时延啊。等等啊,我这埋上就过去。”随后草草地把土埋回去,大步地往田边走。   见时延和徐泽两个穿得整整齐齐,脸也洗得干净,本来就喜欢这两个孩子的贵叔更是添了几分好感,笑着上前招呼,“时延啊,小泽,怎么上田里来了?”   “贵叔好。”时延笑了笑。   “贵伯伯好。”经过几个月的锻炼,徐泽当初的那种羞涩也慢慢褪去,如今见了人,也能大大方方地叫出来了。   “哎,小泽真乖。来田里看看啊,伯伯给你挖几个山芋回去吃,好不好啊?”贵叔瞅着徐泽那乖乖巧巧地模样就欢喜,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子,就扯起了一根藤。   “不用,谢谢贵伯伯。”徐泽很是礼貌地拒绝了。   “跟伯伯客气什么,又不是没见过。”贵叔两根手指从松软的泥土里往下一插,就笑了,“好了,这个够大,就是不知道小泽能不能吃完。”   “贵叔,不用了,我们转转就回去了。”时延摆手。   “嗨,这满地都是呢,不少你们这两个。”贵叔埋头只顾顺着往下挖,时延也没法了,只好带着徐泽等着。   徐泽看着看着就凑到贵叔身边去了,好奇地盯着贵叔刨出来的红红的“大胖子”。   “这叫山芋,里头又甜又脆,好吃着呢。哦,对了,我家小娇娇还会念谜语呢。把把绿伞土里插,条条紫藤地上爬,地上长叶不开花,地下结串大甜瓜。”贵叔说得欢快,把徐泽都逗笑了,“小泽说,这谜语说得是什么?”   徐泽想了想,困惑地摇头。   贵叔嘿嘿一笑,收下一使力,一个红色的山芋连根拔起,举到徐泽面前,道:“诺,说得不就是它?”   “这是什么?”徐泽问。   “山芋。”贵叔说着,就从一边的背篓里取出一把小刀,削了皮,切了一小块儿塞给徐泽。   徐泽回头看了看时延,时延点点头,他就含进了嘴里。先是凉,然后是甜丝丝的,嚼起来硬邦邦的,又脆。徐泽笑了,鼓着腮帮子,“好吃!”   贵叔就哈哈大笑。   “烧熟了才好吃呢!”贵叔手底下利落,没过一会儿,又是两三个山芋被刨了上来,扔在一边。还是时延再三劝了,贵叔才收了动作。弄了点儿水把泥简单冲洗了一下,就放进了时延的三轮车里。   徐泽眼巴巴地看着,直到山芋放好了才笑了起来。   这边三人笑着说话,那边突然走过来一个头发乱糟糟缠着枯草的人,身上裹着件老棉袄,脸上脏兮兮的,底下穿着一条衬裤,一双凉拖鞋,踏踏踏踏地。   那人个头不高,看着年纪很小,一双眼睛雾蒙蒙的,嘴角还带着傻乎乎的笑。   时延把徐泽往身边带了带,徐泽也有些害怕地扯住了时延的衣角,从时延手臂和身体的缝隙里偷看。   “哎,是傻姑娘。”贵叔叹了口气。   说话间,那晃晃悠悠的人已经走了过来,在他们跟前突然停住了。   时延猛地把徐泽整个人拉到了背后,两只手捧着他的脸不让他看。   “嘿嘿嘿嘿……”   时延这才看到面前的人不过是个小女孩,看上去不过□□岁的模样,头发枯萎发灰,神情傻傻的,也有些诡异。   正有些惊讶,那女孩突然一低头,对上了徐泽的耳朵,幽幽地说,“吓到你了吧,傻瓜。”   这一切简直发生地太快,时延猛地回身抱起徐泽躲开了几步,把徐泽的头埋在自己怀里。   听说孩子对这些痴痴傻傻的人都很害怕,如果白日吓到了,晚上就会惊悸、夜啼,厉害的还会留下后遗症。   时延懊恼地不行,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控制不住身体里的怒意,差点儿把拳头挥出去,可眼前不过是个小女孩。   而这时候,那傻姑娘已经嘻嘻笑着转身慢慢地走了。   等她完全消失不见,时延才把徐泽从怀里放下来,一看,徐泽神情还有些呆呆地,像是出神了。   果然是被吓到了!   “别急。”贵叔连忙道,“等我给他叫一叫,叫一叫魂就回来了。”   贵叔一只手把徐泽落在怀里,三只手指点在地上,点一下,然后再在徐泽的脑门上点一下,“小泽不怕哦,小泽回来啦。”   如此三次,徐泽忽然一震,眼睛里有神起来,脸转向时延,像往常那样笑起来,“哥,怎么了?”   “没什么。”时延轻轻抱住了徐泽,像是抱着一件易碎品似的,小心翼翼。捏着徐泽的下巴仔细看了看,确实没有一点儿惊吓的模样,小脸都是白里透红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澄澈见底,才放心了些。   “没事了,叫回来就没事了。”贵叔放松地舒了一口气,“哎哟,我也被吓了一身汗。”   “麻烦您了,贵叔。”时延庆幸道。如果这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他还真不知道现在会出什么事。   “哎,没事儿。小孩子被吓到其实没什么,过后多看着点就没事了。要是晚上不老实,就再像我刚才那样叫一叫,就好了。”贵叔嘱咐道。   “哥哥,我怎么了?”徐泽歪着头,有些不解。   “没事。”时延笑笑,“刚才伯伯给你挖山芋呢,忘了?”   “没忘!”徐泽笑着拍了拍三轮车里的几个大山芋。   “小泽,伯伯还有好东西,你想不想看看?”贵叔哄着徐泽。   “是什么?”   贵叔带着他们到了一块种满了高粱的地里,折了一根高粱,劈了外皮,递给徐泽,“嚼嚼就吐掉,别咽了。”   “好。”徐泽接过去,咬下一块,嚼了嚼,眼睛一亮,“甜的!”   “伯伯,这是什么?”   “叫甜芥,也叫甜高粱。”贵叔望着他的笑脸眯起了眼睛,“我家小娇娇最喜欢这甜味儿了。”   “伯伯,小娇娇是您的孙女儿吗?”徐泽突然问起来。   “嗯,”贵叔点头,“她和你差不多大,扎两个小辫子。”   “她没有在您身边吗?”   “不在。”贵叔摇摇头,看着徐泽像是在回忆什么,“好久没见她了,也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子了。”   徐泽不再问了,默默地啃着甜芥。   好半晌,贵叔突然回过神来,见两个孩子都是静静的,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头,道:“你俩不是想在田里转转嘛,我带你们转吧。叔别的不行,田里的东西那都是几十年了,都知道,想问什么我都能告诉你们。”   “好啊好啊,”徐泽活跃起来,“哥,我们跟着贵伯伯走。”   “嗯,都听小泽的。”时延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只要你好好的,便都听你的。   第24章 孙寒的委屈&小幸福   11月初,不管是中学、小学,都迎来了期中考试。   时延对徐泽的功课从没下过限定性质的要求,比如要考个双百回来之类的,他也不在乎这个。不过,每次老师让在背默的小本子上签字,时延都会从头到尾地看徐泽背完了,默完了,然后才写上自己的名字。   因为他知道徐泽的态度是很认真的,所以他从来也不敷衍了事。   考试来临,徐泽既是紧张又是兴奋。孙秀每天也没什么事,就光想着给徐泽做好吃的补补脑子。时延劝过几回,最后都被妇女那种执念打败了。   “小泽啊,来,男孩吃鱼最聪明。大娘给你拨鱼肚子上这块肉,没有刺。”孙秀一边说,一边把鱼腹部位的肉拨拉下来,一只手在下面稳着,放进了徐泽的碗里,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徐泽。   “我……”徐泽用筷子慢慢戳着碗里的米,无奈地转头去瞅时延。   “小泽,快吃啊。天冷,凉了就要拉肚子了。”孙秀热情道。   时延默默偏过了脑袋。   徐泽立刻垂下头,眼睛里露出几分哀怨。   唐安民一看徐泽的模样,就知道自家婆娘又在那儿瞎好心了。赶紧开口,“你让人孩子慢慢吃,急什么?你厨房不还热着汤呢吗,别烧干了。”   “呀!你不说我还真忘了。”孙秀连忙站起身来,匆匆地往外走。   徐泽只觉得自个儿碗里筷子一闪,再看的时候,肉已经不见了。侧头一看,时延气定神闲地坐着,也不看他,但是嘴巴在动。   徐泽立刻笑了,唐安民低声道,“快吃。”   使劲点点头,徐泽三口两口把碗底给刨了下去。   孙秀端着汤碗进来,徐泽忽然站起来,“我吃饱了,去做作业了!”然后拉起时延就往后院跑。   “哎,慢点儿,不喝点汤啊,吃饱了别跑,小心肚子痛!”孙秀的喊声落在了后头。   相比较徐泽这边的悠闲自在,孙寒可就枯燥繁忙地多了。孙寒正是初三,学习正是最紧张的时候,学校里为了这次期中考试,适时地缩短了午休的时间。   时延一开始还不知道,后来听过来卖锅贴的学生跟他抱怨,才有些明白为什么孙寒这几天中午比以前提早回教室,而且心情好像总是不怎么好的样子。   但时延一直都没开口说什么,只装作不知道。如果孙寒觉得有必要坚持卖锅贴,而不是多用点功在学习上,一定是他家里的情况促使他不得不这么做。   这天中午将近十二点半,孙寒还没有说要进校门。手上拿着抹布,这里擦擦,那里摸摸,嘴角带着笑意,但脸上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意思,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   上课铃像是突然间晴空划过一道霹雳,震得孙寒身子一僵。   “不回教室吗?”时延在路边的台阶上坐下来,脸色淡淡的,声音很平静。   孙寒低着头,许久才扔下抹布,腿软绵绵地蹒跚了几步,在时延身边一屁股坐下了,手臂搭在膝盖上,眼睛望着地面。   时延觉得这时候应该点一支烟。孙寒的脸色蜡黄,浓重的黑眼圈,嘴唇也有些发白,神情恍惚,一看就是需要长谈的模样。   “有时候我真的特别羡慕你。”孙寒闷闷地开口了。   “羡慕什么?”   “没有人管着,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孙寒转过头来,专注地看着时延,“还能自己想办法挣钱,养活自己,养活弟弟。”   时延无声地笑了笑。   孙寒没有注意,回过头,朝马路对面看过去。“我爸一直觉得上学念书才有出路,他自己复读了四年都没考上大学,就想着拼了命也要让我们上去。”   午后寂静,孙寒的声音仿佛被风吹散了一般,飘到时延耳边时,总是模模糊糊地,听不真切。   “他们很少让我做家里的事情,搁在院子里的锄头,我拿起来看看都要被骂一顿。家里母鸡下的蛋,童童想吃,我得偷偷地塞给他。有时候童童会哭,说他们偏心,我爸就会发火,砸东西,然后撵我回屋看书。”   孙寒低低地笑,眼泪却从眼睛里滑下来,在脸上留下两道泪痕。   “我也会想,对农村的孩子来说,能上学,多幸福。”   “哪怕我吃得差一点,穿得差一点,被别人笑,只要能读出来,能完成我爸的心愿,能让我妈出门头仰得高高的,都无所谓了。”   “可就算是这样的日子,也维持不下去了。”   “回去吧。”时延淡淡地劝了一句。   孙寒摇头,眼泪砸在地上,声音里带着颤抖,“我一天睡得很少,别的时间都在看书,别人睡觉我看书,别人玩闹我看书,可我的成绩依然进不去年纪二十。姑奶奶这次又过来,又是要钱,她跟我爸说,我的成绩搁在县里比,得排到三四百名。这样是肯定上不了大学的,还不如现在就下来挣钱,让童童上。我发誓我已经真的,真的很努力了,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比不过那些人?!我就是不行?!”   “我是不是应该主动说不念了,然后把钱省给童童?”   “我……我……”孙寒泪流满面,再说不出话来。   时延沉默了很久,听着孙寒语无伦次地诉苦,脸色一直很平静,也始终没有插句话。   两个人就这么坐在街边。一个哭着说,一个静静地听。   许久。   仿佛时间已经在这里停止。   时延站起身来,“我回去了。”   孙寒僵在原地。   **   时延那之后有很长的时间都没有跟孙寒说过一句话。哪怕孙寒中午不出来跟他一起埋锅贴,又或者找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地方远远地望着他,时延一直没有朝他看上一眼。   有性子大大咧咧的女生主动跟他说话。   “小老板,你多大啦?”女生哄笑一声,但还是看着时延,等着答案。   “十八。”时延顺嘴答了。   “骗谁啊!”女生立刻反驳,“你这样看着,顶多十五。”   “不,我猜十六岁!”   “那我就猜十五岁半!”   “哈哈哈……哪还有这样猜人年纪的?”   “小老板,你告诉我们呗,你到底多大啦?”女生们笑着问。   “你们买锅贴吗?”时延问,“买完了告诉你们。”   “买买买……”女生挨个儿地付钱,接过袋子,然后安静下来,一齐瞅着时延。   时延唔了一声,果断,“十八。”   “啊?骗人——”女生吵吵开了,一个个地指责。时延也忍不住抿嘴笑。   学校里也有人知道孙寒在外头卖锅贴,还让私底下带过几回。有段时间不见孙寒,只见时延,不由得有些奇怪,课间就趴在孙寒的课桌上跟他聊天。   “你怎么不去卖锅贴啦,你那摊子的锅贴做的挺好的呀,本来我还指望你天天带一份给我吃呢,我都省得出去了。”一个略壮硕的男生纳闷。   “猪啊,你就懒死吧。”瘦高的男生嘲笑道,又看向孙寒,“不过我看,你这几天不在,另外的那个男生好像忙不过来的样子。他又慢慢悠悠的一点儿都不着急,弄得我都想上去帮他收钱了。”   “嘿嘿,孙寒,你这一天都挣不少吧。”壮壮的男生冲着孙寒挤眉弄眼。   孙寒心思复杂,许久前时延冷淡的脸似乎还在眼前,听着几个人的话,他却又有些焦虑,有些不安。   “可是我看他也挺累的啊,”瘦高男生撇了撇嘴,“都十一月了,往底下去天越来越冷,老站在学校门口还不冻死。”   “你说的也是哈。”壮男生点头,“以后我们都懒得走出校门了,他估计也就能挣这两天了。”   “所以啊,”瘦高男生戳了戳壮男生的头,“钱哪有那么好挣。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才是真的,知道不?”   “你说就说,戳我干嘛?”   **   徐泽的成绩下来了,两张卷子摆在桌子上,时延一回屋就看见了。转头去看徐泽,小孩儿正装模作样地看书呢,眼神偷偷地瞄他,脸上满是喜色。   时延笑着走过去把徐泽搂进了怀里。   徐泽的这些小动作,随着他跟时延相处时间越长,越自然。每次看到,时延都觉得非常可爱,总是忍不住把他拎到怀里,这里亲亲,那里捏捏。   “哥,我考了双百,有奖励吗?”徐泽眼睛亮晶晶的,被时延抱到凳子上站着,两只手臂搂着时延的脖子。   “嗯,哥早就准备好了,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时延头往前一探,跟徐泽的额头轻轻碰了一下,徐泽便依恋地凑了过来,笑着在时延的脖颈里拱啊拱的。   “哥哥真好!”   时延把奖励拿了出来,有两样,一个是红蓝色的小汽车,拧着后头上了劲儿,小汽车就会自己往前开。还有就是一本书,《三百六十五夜童话》,时延从老邓那儿淘来的,原价要十几块,有些卷页,老邓就要了几毛钱,说是按废纸卖。   徐泽一把抱在了怀里,笑得开心,显然是很喜欢。   “哥哥以后要讲故事给我听。”徐泽把书摊开来。里头的灰尘都被时延用橡皮擦干净了。   “好。”时延把小孩拉过来,在额头重重地亲了一口。   紧接着,就快年关了。日子过得飞快,时延和徐泽的个头也窜得厉害。   唐安民还在门框上专门刻了线,不几天就号召孩子们量量身高。时延吃的好些,个子比前世高多了,量了得有一米六七八的样子,比之同龄的男生高出半个脑袋。徐泽长得慢,个子跟孙童差不多,一米三四五,也不太长肉,但脸色好看多了,白里透红,粉扑扑的。孙秀总说,徐泽像是年画上的小童男。   时延每天都给徐泽读童话,徐泽第二天就到学校里讲给同桌听。结果听故事的越来越多,到后来老师干脆专门把做游戏的课交给徐泽,大家一起听故事,讲故事。   以至于后来开家长会,时延突然发现徐泽的小伙伴居然还都是徐泽的小跟屁虫,这找其原因来,还得追溯到他了。不过这是后话,略过不提。   年关将近,孙秀家没有养猪,于是就在村里一户人家定下一头,给了定金,让人家杀了送过来。大肠按规矩都是不要的,留给养猪的人。孙秀穿了腊肉,一排排挂在门梁下头,很快就冻上了。   穿了腊肉,又忙着炸丸子。   逢集了,又带着徐泽到处买年货。   孙红艳家的狗特意给徐泽留了一只,等半大了才送过来,是时延提前定了的。本来是打算一开始就抱回来,可又怕养坏了,所以就把它在它母亲身边留了一阵,才给抱回来。   徐泽一见兴奋地不得了。   这个年关,吵吵嚷嚷的,孙秀和唐安民总算是不寂寞了。   第25章 小狗小虎&年关热闹   孙红艳家抱来的这只小狗毛色有些混杂。身上都是黑油油地发亮,只两个耳朵尖和尾巴是白色的,看起来很有意思。   刚来的时候,小狗有些不习惯,不爱呆在屋里,没事儿就扒门边,想要出去。要是有人走过去,它就会回头瞅你,一副放我出去吧的可怜兮兮的表情。   徐泽自己给它喂食,还给它洗澡,擦水。没过两天,小狗就跟他熟了。徐泽给它取了名字叫小虎,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动画片《小虎还乡》的影响。只要一叫“小虎”,这只纯种的中华田园犬的耳朵就会啪嗒一动,然后撒腿就朝人跑过来,绕着人的腿边转。   要是人都忙着呢,没空搭理它,它就自己跟自己玩,追着自己的尾巴尖绕圈圈,也蹦跶地不亦乐乎。   徐泽的成绩单很快发了下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张三好学生的奖状。   孙秀刚一拿到手里,就立刻去煮了浆糊,就贴在时延他们屋里正对门的墙上,一进门首先就被那抹黄中带红的纸给闪了眼睛。   镇中学的学生都放假了,镇里的人这几日也都在置办年货。年底别的没有,就吃得丰富。时延的小摊越来越冷清,加上天也越来越冷,干脆就拾掇拾掇,回家待着了。   一般来说,腊月二十三到大年晚这一天都叫作年关。在古时候,欠租、负债的人必须在这时清偿债务,过年像过关一样,所以称为年关,也叫作岁尾年关。不过如今的社会,大多取一个表面的意义,只说是该做过年前的准备了。   腊月二十七,宰鸡赶大集。   说的是腊月二十七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宰杀家禽,上街赶集。继前一天的炖肉和洗衣之后,过年的热情又在这一日更加高涨。   上午唐安民钻鸡笼子里逮了一只公鸡,割喉放血,孙秀就手脚麻利地拔毛过水,给放起来了。这一番忙碌过后,孙秀洗了手,揣了钱,锁起大门,就坐上了唐安民的电动三轮车。   这车挺大的,孙秀、时延、徐泽都坐在里头。孙秀还特意放了床棉被,带了件大军衣。三个人的腿伸在棉被里,军衣给徐泽罩上,唐安民带着雷锋帽。四个人全副武装,杀向平芽镇。   孙家村算是处于安溪镇和平芽镇两镇的边缘交汇地带,不过平芽镇比安溪镇离孙家村更远,市集也更大一些。开着电动三轮车,大概也得骑上四五十分钟才能到。   摆摊的一直延伸出街道二三十米,街头人稀稀拉拉地走动着。但一朝南边看,就能感觉出闹哄哄的人头攒动。   孙秀的血压有点高,车就顺着外围先绕向了镇中心的一家药房。若是平时孙秀也就在孙家村医院拿点药就算了,但冬季对高血压人群尤其不利。所以每年冬天,孙秀都会特意到这家万德仁福大药堂,先量一量血压,再向医生咨询着控制她常用降压片的药量。   孙秀和唐安民进去了,不让徐泽跟着。时延下了车,把徐泽抱下来,两个人就站在路边,瞅着热热闹闹的集市。平芽镇的这个集,他们还是第一次来赶。   过了一阵儿,孙秀和唐安民出来了,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看起来神色还算自然。时延放了心,拉着徐泽跟着两个人走进集市里。   集市里没有地方停车,所以唐安民只好推着电动车在人群堆里走走停停。不过他好像也习惯了,一边走一边看着周围买的东西,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魂游天外似的。   孙秀不搭理他,也不等他。这女人不管是什么年纪,一旦逛起街来,手脚简直利索地让人惊叹。   孙秀走路,时延得时刻盯着,因为没准下一秒这位大娘就凑到哪个摊子面前去了,要是直接被周围的大妈们围聚起来,就连头也看不见了。   徐泽更惨,人小小,腿也短,要跟上两个人,他得小跑步。没过一会儿,他就气喘吁吁了。幸好时延一直抓着他的手,要不这人挤人的河流里,他早不知被冲到哪里去了。   最后时延实在是无奈了,看孙秀这也看看,那也瞧瞧,鱼也想买,虾也新鲜,只能上前对孙秀说,“大娘,我带小泽转转去,您先买着,这手里的一篮子我帮您提到伯伯车上去,您放开了买。”   孙秀回了个头,愣愣地,“啥?”   手里还在挑拣着杏鲍菇。   时延额角一滴冷汗,拔高了声音,“大娘,我带小泽转转去!”   “哦,哦哦,”孙秀挥挥手,笑着道,“去吧去吧,多给小泽买点好吃的啊。”   “哎。”时延赶紧应了,拉着徐泽掉头就走。   后头摊主还跟孙秀唠嗑呢,“哎哟,您可真有福气,这是您两个大孙子吧。看看,大的又高又帅,小的又聪明又可爱。”   本来周围吵吵闹闹的,但不知怎么的,时延就是能清楚地捕捉到那道有些尖的声音,“是啊,可不就是我大孙子嘛。我孙子可乖了,还是三好学生呢!”   时延带着徐泽在街上乱转,小孩儿紧紧抓着他的手,脸上笑容灿烂。   “哥,我还记着你第一回带我赶集。”徐泽拉了拉时延的手,时延俯下身去,就听见徐泽在他耳边如是说。“特好,特别特别特别好。”   “好什么?”   “就是好嘛。”徐泽摇着时延的手臂,软声软气地撒娇。   时延抑制不住地笑。   阳光特别地灿烂,风似乎也被这里的热闹赶跑了。小孩的手心说不出来的暖和,和自己的手掌紧紧地扣在一起,像是心跳也从这指缝掌间流动,终于合成了统一的节奏。   没有女人在前头,时延和徐泽就那么顺着人流慢慢悠悠地走。见有地方空些,他们便走得快些。若是前面堵塞了,他们就在身边找个摊子,跟着卖东西的人后头看。   “看看,这是三斤吧,高了高了。没骗你吧,我都在这集上做十几年生意了,能给你缺斤短两啊。哎,你就放心地买。少一两陪您十斤,下街我还在这里,到时候您来这儿找我就成。”   “那你卖也太贵了。”   “这八毛钱一斤还贵啊。你就转一圈,问一问,谁家不是八毛钱一斤?我们家这个还是自己地里的,今早刚拔上来弄干净,新鲜着呢。您看看,是不是?不新鲜我也不能卖给您啊,是不是?”   “多少钱啊?”   “两块四,再给您放一点,算两块五,行了吧。这要称肯定得有三斤多了。”   “再……再再给我拿几根小葱。”   “这不行,本来就高了。”   “就再拿几根小葱,我就拿走,不然我不买了。”   “行行行,今儿碰着您也算是遇着了。诺,给您放上小葱,这下满意了吧?”   时延和徐泽一边听着这对话,一边笑。   那小贩瘦不拉几的,倒是会做生意,也会讲话,哄得人开心。见徐泽看他,他倒有些不好意思,抬手从旁边的黄瓜堆里挑了根嫩的,小的,就着后头桶里的水洗了,就递给徐泽。   徐泽缩缩手,不肯要。   时延看着黄瓜挺新鲜,干脆停了下来,挑了几根,付钱,拎走。   两个人一人啃着一根黄瓜继续逛街。   街头有一家超市,时延就带着徐泽进去了。出来的时候,时延手里提了一箱猛牛纯牛奶。徐泽就把黄瓜袋子接过去了,提手的地方挂在手腕上,一边走一边晃悠。   等时延和徐泽把一条街逛到底,往回走。好家伙,搁了大半条街才看到孙秀,还搁那个杏鲍菇的摊子上,只是杏鲍菇已经提在了手里,她低着头在那儿专心致志地选银耳呢。   时延和徐泽很是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贴着街道的另一边走了过去。   接着又遇到卖糖炒栗子、江米条、糖葫芦和棉花糖的,时延想着过年,也不拘着徐泽吃这些甜甜的东西。就都买了一些,装在一个袋子里,另一只手提着。   时延手都满了,徐泽没地儿牵,就一只手插|进时延棉袄的口袋里,拽着口袋的内衬,身体贴着时延,一只手攥着棉花糖吃得开心。   徐泽也让时延吃了,不过时延不喜欢那糖精的味儿。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到前半街了。   突然有人戳了戳徐泽的脸,时延有所察觉,抬起头一看。居然是唐安民!他俩都快逛了一个来回了,唐安民还在入口这儿堵着呢!   见到时延和徐泽,唐安民像是也不想再往里头去了。寻了个路口,就把车推了出去。徐泽把手里的江米条递给唐安民,唐安民像是挺喜欢,牙口看着也不错,嚼着嘎巴嘎巴的。   徐泽瞅着他笑,偷偷地冲时延挤眼睛。   时延也没想到唐安民还嗜甜,总有些形象破碎的感觉,这一想还真是有些好笑。   等孙秀终于满载而归,找到自家电动三轮车的时候。大步走过来,就看见那三只男子汉正窝在车斗里吃得欢呢。徐泽咬着糖葫芦,半边小脸上都是红色的糖浆。时延则拿着根黄瓜,啃得欢快。唐安民手里提着一袋子江米条,一口一个,一脸的悠闲惬意。   再看看自己手里的东西,那袋子在自己的手指上都勒出红印来了。孙秀远远地喊,“你们三个,不过来帮我提东西的,今天中午不许吃饭!”   三个一回头,赶紧从车上下来,蹭到了孙秀身边,抢着接过了孙秀手里的东西。   见徐泽也着急忙慌的,孙秀搁后头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唐安民又走百货商品店里买了年画和春联、千响的大地红,一起装车。四个人带一车的杂七杂八的东西,浩浩荡荡地回家。   路上孙秀还指着年画笑,“诺,小泽,看他像不像你?”   徐泽仔细看了看,摇了摇头,还不忘问问时延,“哥,他像我吗?”   时延也摇头。   孙秀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一回家,门一打开,小虎就窜了出来,整个身体站立着,扒着徐泽的小腿,嗷嗷嗷地,像是在表达不满。孙秀给他扔了块肉,它才安稳地抱着一边啃去了。   晚上吃完饭,时延带着徐泽在暖帐里洗了个澡,就用被子包着把徐泽直接拎进了被窝里。   等时延也躺下,徐泽就钻进他怀里,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问,“哥,唐伯伯他们没有孩子吗?他们不回来陪唐伯伯和孙大娘过年吗?”   暖烘烘的气氛里,时延心头却涌出一丝酸涩。把徐泽往怀里搂了搂,时延低低地说,“哥也不知道,有可能是他们太忙了吧,或许过几天就回来了。”   徐泽眨巴着眼睛,神情有些疑惑。   “好了,”时延在他的嘴巴上亲了一口,脚伸到徐泽身后把被子边压实了些,哄道,“小泽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想,和哥一起睡觉。”   “嗯……”徐泽咕哝了一声,眼皮渐渐地合上了。   时延看着他宁静的睡颜,却是轻叹了一口气。   第26章 贴春联&回来的三女儿   “这样行不行?”时延站在高高的凳子上,双手上举,拿着一副横批在门楣上比划着。   “左边,左边太低了!”徐泽仰着脖子,手舞足蹈地指挥着。   时延配合地把左边往上了一点,“这样呢?”   “又太高了!”徐泽笑着喊。   往下,“这样呢?正了没有?”   “右边太低了!”徐泽看着回头满脸疑问的时延,一边抬着右手,一边狠狠地点头表示肯定。   时延把右手抬了一点。   “又太高了!”徐泽喊。   时延一下从凳子上蹦下来,手里的横批往旁边的桌上一放,就朝着一脸惊讶状的徐泽大步走过来。   “哥?啊啊啊啊啊啊啊!”徐泽的尖叫声划破了小院的平静。   时延用力一提就把徐泽甩在了肩膀上扛着,徐泽被吓得脸都红了。过一会儿又觉得好玩,随着时延转动身子,手脚乱挣,笑得欢实。   “让你还敢逗你哥!小混蛋,说,还敢不敢了?”时延一只手牢牢地掌住徐泽的腰,一边笑着一边用另一只手拍打徐泽的屁股。   “不敢了不敢了!哈哈哈……哥快放我下来……哎哟……哥,求求你,放过我吧……”徐泽捂着屁股,边叫边笑,像只小乌龟似的,蜷了起来。   时延哼了一声,把小孩慢慢放在地上。   徐泽一落地,返身就跑,正巧孙秀从前院进来,徐泽还一边回头看时延一边往前跑,正巧撞上。时延眼疾手快,一把把徐泽拉了开来。   看徐泽捂着鼻子,眼睛都红了。孙秀也急了,赶紧拉开徐泽的手看,幸好只是红了一点,没有撞到鼻梁骨。时延看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是又是生气又是心疼,“跑什么,哥哥什么时候真的打过你了?”   心里知道徐泽并不是怕挨打,只是跟他闹着玩,但时延还是觉得不吓唬一句,心里难受。实际上只要徐泽哪里伤了哪里疼,他就觉得自己会被愧疚整个儿淹没。   这好像是前世带过来的后遗症。   徐泽撅着小嘴有些委屈。   孙秀一看连忙安慰,“哎哟,小泽没事了哦。小泽没错,哥哥凶你是他不对,看大娘打他!”说完,在时延背上两只手一合重重拍了一下,听着特别响亮。   这简直就是溺爱的最好表现。   徐泽看得出来孙秀的巴掌没有落在时延的身上,但看着时延有些无语的表情,还是不由笑了,慢慢地挪到时延的身边,抱住时延的腰,扯住衣服往下使劲一拽。   时延转过头当没看见。   徐泽再拽。   时延终于还是顺着那股力道蹲下身去,双眼与徐泽的大眼睛齐平,对视。   徐泽身体微微前倾,额头顶住了时延的脑门儿。这是属于他们的亲密的小动作,碰触,眼睛近的能发现对方眼底最深藏的情绪,像是朝着对方交出了最真实的自己。   对这样的他,时延除了碰在掌心,从没有别的选择。   说到底也可以这样想,徐泽能暴露出软绵乖巧底下调皮的一面,多少也说明他在逐渐朝着他走过来了吧。   孙秀知道这兄弟俩个感情好着呢,也就放他俩在这儿腻歪着,自己爬凳子上去把那大红的横批贴了上去。贴好了,她下来看了会儿,回头对徐泽道:“小泽,看看,大娘一回就贴正了,比你哥厉害多了,对吧?”   徐泽咧嘴笑了。   忽然听前院有人在说话,孙秀就朝前头走了过去。时延见孙秀神色间有些不信又有些激动,想了想拉着徐泽也跟了上去。   还没走到堂屋,就听到里头有声音传出来。   “……那两个孩子到底什么来头,弄得您和我妈就这么赔着钱地供他们吃住?”要不论说的内容,这女人的声音脆脆的,当真是银铃一般好听。   孙秀的脸都黑了。   “不会是知道我们三个嫁出去了,你俩有钱也没处花,所以来帮你们花钱的吧?”女人又冷嘲热讽道。   “我们的事情不用你多管,你只要把你自己家里弄得和和美|美的,就不错了!”唐安民声音冷淡。   “哟,您当我真愿意管啊,要不是大姐家里婆婆不让走,又怕有些来路不明不清白的人赖上您二老,你以为我愿意来啊?!杰杰这个寒假还有补习班呢,都交了钱了,一天一节课就要二十,在这破地方呆一天,就要糟蹋四十块!您还是趁早听大姐的,把他们赶走,我也好早点带杰杰回去。”女人的声音几近冷酷,听不出半分情感。   “不爱待滚蛋!”唐安民气冲冲地骂了一句。   徐泽的手抠在时延的掌心里,时延下意识地低头看他,却见徐泽有些难过地悄声问,“哥,她在说我们吗?伯伯要把我们赶走吗?”   “不会的。”时延摇头,心里却是有些犯嘀咕,这听起来,里头说话的女人不是这家的二女儿就是三女儿,但这性子可实在不像孙秀和唐安民那么随和,也不知随了谁了。   孙秀脸沉得难看,回头朝后院看。   时延连忙拉着徐泽往院门后头躲了躲。重生一世,谁是真心实意的时延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从这小半年的相处就能看出,孙秀和唐安民是真的挺欢喜他们的,因此,时延宁愿这时候装不知道,也省得以后相处起来尴尬。   里头的对话还在继续,已经不仅仅是他俩的问题,而是升级到了父女俩一贯的矛盾。   “您就相信你自个儿,除此以外,您就谁也看不上。我妈电话里还说您想着让我们回来,我看您是巴不得让我和您外孙子立刻就走,省得碍了您的眼!”女人的声音越发尖锐起来。   “你回去吧,我不想看见你。”唐安民平静地回了一句。   然后一个胖男孩就从堂屋里窜了出来,看着孙秀叫了一声“外婆”,就朝后院冲过去了。一转弯,正看见时延和徐泽,吓了一跳,嘴巴呈o型,眼看就要叫出声来。   时延连忙冲他比了个“嘘”的姿势,那小胖子转了转眼睛,倒是也配合,就走过去,靠着徐泽站在院门后头,低声跟两人说话。   “听我妈说,我外公家来了两个孩子,是花我们的钱来的,就是你们俩个啊。”小胖打量着时延和徐泽,那眼神奇怪的好像时延和徐泽不该像他一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似的。   徐泽朝时延身边凑了凑,他对小胖脸上那种若有似无的杀伤力有所察觉,虽然不知道眼前这孩子是谁,但可以感觉到他并不友好。   时延没有说话,因为孙秀已经追了过来,自然也看到了躲在后头的他们。   时延从孙秀眼中清楚地看到了歉意,只是冲她摇了摇头,并没有多说什么。然而这样,似乎就足以成为最大的安慰了,因为孙秀刚刚还难看的脸上,眉眼舒展多了。   “小杰,上外婆这儿来!”孙秀冲着小胖招手,“让外婆好好看看你!”   小胖撇了撇嘴像是不大乐意,但还是一步一步地朝着孙秀走了过去。孙秀立刻把他拉到怀里,心肝儿肉地叫起来,亲昵地不行。   屋里的女声陡然又高了出来,“我不跟你说话,我妈呢?我去找我妈!”喊完这句,脚步声就从屋里移了出来。   “哟,就是你俩啊,长得倒是挺好的。”女人走过侧门,一眼就看见了时延和徐泽。   她其实长得还可以,算是继承了孙秀和唐安民的优点,脸长得端正,身条也细,穿得也挺时髦,搁农村说出去也是美女一枚。只是脸上的表情实在是有些刻薄,神情也满是嫌弃和鄙夷。   “小静,不知道就别乱说话。”孙秀瞪她一眼,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听大姐给你瞎嚼嚼。谁跟你说他们不给钱地赖在我们这里了?谁说他来花我们的钱的?你看看这院里的三轮车,时延可是每天都骑着去安溪摆摊子,他们用得哪一分钱是我们给的?”   唐静有些将信将疑,还梗着脖子分辨,“可是大姐说……”   “大姐说,大姐说,你大姐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她眼里谁是好人啊?你再看看这俩孩子,一个为了弟弟上学,才十三岁就每天起早贪黑地摆摊。一个才六岁就懂事的不行,你看看那墙上的大红奖状,人可不是什么好孩子绘画小能手,人拿的是三好学生!”孙秀嘴巴动得快,手摆动着,情绪激动,“要真是你大姐说的那样,这孩子还能拿奖状啊?你也动动脑子吧!”   “可……”唐静还是不大服气,但看着时延和徐泽的目光却比一开始温和多了。   “还可!你大姐是不是还说他们占了后头你们的院子,以后肯定请神容易送神难?”孙秀打断了唐静的话,看得出她脸上的犹疑之色,语调也放缓了些,“虽然我是不想收房租的,可是这俩孩子……”   孙秀说到这里,看着时延和徐泽有些无奈,“从住在这里开始,就没少交过一个月的。”   徐泽眼珠子转了转,偷偷瞄向了时延。   时延笑了笑,“大娘,您都知道了。”   孙秀斜了他一眼,“你以为派小泽每次跟做贼似的,偷偷摸摸地塞我枕头底下我就看不见啊。我都懒得说你!”   徐泽噗嗤笑了,时延默默低头。   孙秀转脸看向唐静,“现在你知道啦,这俩孩子死倔,人给一点东西,他们就能回报一倍,甭管你是不是情愿的。你说这样的孩子能占我和你爸便宜?你也不想想你爸到底什么样人,要那不争气的,你爸能护着吗?”   唐静态度软化下来,看来妈说的话还是比较容易听进去。   “你大姐她自己不愿意掺和事儿,每次都撺掇你。你也耳根子软,每次还都被她撺掇成功了,啥也不知道,就往家里横冲直撞。怪不得你爸要骂你!你要先找我,我也得骂你!”孙秀言辞虽利,但语调却非常温柔。   “那怪我啊,还不是他太凶!就知道冲我吼!”唐静嘟囔了一声。   这父女俩之间的矛盾根深蒂固,孙秀一时半会儿也调解不了。转了话口,直白地问,“好啦,现在你知道了,没人占我和你爸便宜。你是留在这儿过年,一天糟蹋四十块钱啊,还是回家陪着你公公婆婆,省下那四十块钱啊?”   唐静脸红了红,显然想起了刚刚自己火一上头脱口而出的话。   “说啊。”孙秀冷着脸催促。   “我……我和小杰留在这儿。”唐静小声道。   孙秀立刻露出笑容,眼眶里却是慢慢流出泪来。“这就好,这就好……”   徐泽回头看着时延,眼睛笑得弯了起来,时延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无论如何,结局总是好的。也幸好,他一直都没有把别人对他们的好当成理所当然的事。   第27章 温馨过年   1月30号,是这一年的大年三十。一早外头就鞭炮声不断,十分热闹。   徐泽早早就醒了,被窝里的热水袋早就冰凉冰凉,徐泽一脚把它踹了出去,然后缩进了时延的怀里。他揉着眼睛,看着窗外,身后一片暖热,不由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时延伸出一只手来,把徐泽放在被子外头的手塞回被子里,捏了捏小孩的腮帮子,懒洋洋地道:“昨天睡得那么晚,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徐泽笑着又把手伸出被子,指指窗外,“哥,下雪了。”   “嗯?”时延眼睛半开半合,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睁开眼睛朝外头看去。果然,窗户里头覆盖着一层白白的雾气,但仍然能看清外头一片白茫茫的,像是下了一夜的雪。   这么快就过年了。重生后和徐泽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时延笑了笑,徐泽的脚踩在他的小腿上,整个人蜷在他怀里,让他心头无比踏实。   “哥,外头肯定特别冷吧。”徐泽转过身,一只手搭在时延的腰上。   “嗯,怎么了?”时延问。   “不想起床……不想出被窝。”徐泽嘟着嘴,把脸埋进时延的胸口。   “嗤——”时延笑了一声,手掌握住徐泽瘦瘦的腰身,把被棉被淹没的小孩往上提了提,露出了脑袋,又把被子拍了拍压实,鼻子碰了一下徐泽的鼻子,“等会儿我先起来,等升了炉子,屋里暖和了,你再起来。我把你衣服放在炉子边上,穿的时候也不会冷。”   徐泽在他怀里打了一个滚,手指在时延胸口乱戳。   “怎么了?”时延好笑。怎么这过年要长一岁的时候,徐泽好像变得更幼稚了些?   “就是不想起来嘛,要哥哥陪我一起睡,不然好冷。”徐泽整个人都趴到了时延的身上。   时延抓住徐泽的手,“别动,一夜才给你捂热了,露在外头,又冰凉冰凉的。”   “哥……”徐泽用脸蹭着时延的脸,“哥……”   听着小孩软软的唤,时延如同泡在温水里,只好把他往怀里一搂,“行,只要大娘和那个小胖子不过来捣乱,小泽想睡多久就谁多久,哥陪你。”   一听时延这么说,徐泽脸上马上苦了下来,“小杰特别特别能睡,但是大娘肯定起得特别早……”   时延点头,“嗯,大娘是起得早,可是今天大年三十,她早起还要包饺子呢。”   “今天吃饺子吗?”徐泽眼睛亮了亮。   “嗯,今天必须吃饺子。饺子也叫弯弯顺,就是吃了以后,新的一年都会顺顺利利的。明天大年初一,也要吃饺子。”时延解释道。   见徐泽半晌不说话,时延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小泽,以前过年没吃过饺子吗?”   徐泽摇头,散乱的柔软的头发就在时延脖颈处,挠得时延痒痒的,“没有。不过我知道饺子,电视上有放过的,我也知道怎么做,就是没吃过。”   这是徐泽第一次跟他说起以前的事情。   小孩的声音单纯清净地让时延的心微微发颤,他努力压抑着那种心疼的情绪,扯出一抹笑意,“饺子和哥做的锅贴差不多,不过一个是水煮,一个是锅煎。”   顿了顿,时延又轻拍了拍徐泽的后背,“我们起来了,好不好?”   “啊?”徐泽有些沮丧。   “今天包的饺子,是和平常不一样的,小泽不想去看看吗?”时延把声音放得轻快些,故意逗着他。   “什么不一样?”徐泽追问。   “嗯……”时延把他扯过来,在嘴唇上亲了一口,笑了,“不告诉你。”   趁着徐泽还没反应过来,时延已经从床上滑了下去,手脚麻利地开始套毛衣了。   徐泽啊了一声,一头钻进了被窝里,然后从床沿的地方露出头来,抱着时延的腰,“哥,你告诉我啊。”   时延摇头笑。   徐泽猛地坐了起来,把被子裹在身上。时延回头瞅了一眼,见他小脸纠结了一会儿,最后很是干脆地道,“那我起来了!”不由乐了。   “先躺着。”时延展开被子,等徐泽躺好了,把被子掖好,“哥给你把衣服烤暖和了,再起来穿。等会儿你洗漱完了,可以去叫小胖起床。”   “什么小胖,”徐泽反驳道,“他明明叫小杰嘛。哥哥,你这么说他,他会生气的。”   时延憋住笑意,点头,“好,听你的,以后我肯定不这么叫他了。”   “嗯。小杰昨天跟我说,他家在县里,每天都要看好多书,还要吹笛子,都没时间玩。其实他特别想回来,一点都不愿意留在家里过年。”徐泽眨巴着眼睛,看着时延把衣服隔空放在炉子上烤,火焰把时延的脸印得通红。   “哥,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时延配合地问。   “因为过年的时候,会有好多小孩子去他家里,然后有好多大人问他得奖状了没有。他妈就会说他太笨,不争气。等人走了,还会打他呢。”   这唐静可够好胜的,时延暗道,估计也跟唐安民和孙秀的教育有关系。不过比起后来的小孩子们,还没出生就要受胎教,周杰这样都算轻松的了。   看来小孩子还是天性纯然,一开始还跟他们争锋相对的,没想到没过两天,这周杰就跟小泽掏心掏肺了。   徐泽显然是有点同情周杰,“我们班得奖状的一共只有十几个人,是不是得不到的孩子都会挨打?”   时延摸了摸衣服,里头都暖烘烘的了,把袖子翻回去,走到床边,等徐泽伸手,一边回答问题,“不会。至少小泽如果不拿奖状,哥哥绝对不会打你。哥哥就希望你能每天高高兴兴的,拿不拿奖状都不要紧。不过,学习的时候也要认认真真的,至少上课的时候不能捣乱。”   “我才不会捣乱呢。”徐泽站起身来,时延把他羽绒服的拉链拉好,徐泽又坐下来,自己穿袜子和裤子。   等两人都洗漱完了,时延打开大门。门外的地上积了厚厚的雪,差不多快半截小腿那么深了。屋檐上,围墙上,还有伸进院里的树枝上头,到处都是雪。一片素白之上,似乎有一股冰寒之气扑面而来。   时延赶紧给徐泽围上了围巾,戴上手套和帽子。   再回头的时候,就听到铁锨撞击地面的声音。唐安民正铲雪呢,一铁锨下去就是一大块雪,见时延和徐泽站在门口,唐安民笑着道,“等会儿,等伯伯给你们开个道。”   随着雪被铲开,底下红砖铺成的小路也显露出来。没过一会儿,唐安民就来到时延和徐泽身边,拍了拍裤腿上的雪,头上还冒着汗呢。   “伯伯,你起得好早。”徐泽笑眯眯地看着唐安民。   唐安民脸色柔和,“小泽起得也早,怎么不睡个懒觉?”   徐泽立刻道,“哥哥说今天早上吃饺子,饺子和平时的不一样。伯伯,有什么不一样的?”   时延乐了,小孩现在倒是会寻找智囊团了。   唐安民摘下手上厚厚的面皮手套,摸了摸徐泽戴着帽子的头,却是也没有正面回答,“小泽自己去厨房看看就知道了。”   “好吧。”徐泽只好答应了。   时延蹲下身来,看着徐泽。“上来。”   “好!”徐泽马上又笑开了,猛地扑在了时延的后背上。时延略一用力,就把他背了起来。   这大半年,徐泽长个子了,也长了些斤两。但时延也长力气了,有空的时候就会练前世那些招数,不为欺负人,只为自保。   唐安民跟在后头,三个人一起到了厨房。   屋里孙秀坐在锅台边正在包饺子,不见唐静和周杰,估计还在睡呢。   农村的锅台是双灶的那种,两口大铁锅,下头是炉膛。两个灶台之间是一个凹进去的耳洞,放火柴用的。灶台下各有一个口,生火的时候放柴火稻草,熄火的时候掏草木灰。最里头有个烟囱,直接通到屋顶上。有什么烟气的,顺着道儿就到外头去了。   唐安民在大锅里添了水,坐下来生火。   徐泽跑到孙秀身边,孙秀就手把手地教他包饺子。徐泽也不会打褶子,手也小,只是把饺子皮放在面板上,放上馅,把一边揭起来,按在另一边上,就算包好了一个了。   孙秀笑着道,“看看,咱们小泽包得饺子都睡着了。”   徐泽红着脸不说话,但神情很兴奋。因为他总算知道时延说的不一样是指什么了,刚刚孙秀往他的饺子馅里放了五毛钱的硬币。   边上的碗里除了硬币,还有枣儿、糖块儿、花生……   时延包得饺子不太一样,因为他学厨的时候,早就身在市里了。市里包饺子的法子独出心裁,估计全中国也是独一份儿。孙秀见了也是啧啧称奇。   没过一会儿,徐泽又包起了大鳖,用两个饺子皮,包一份饺子馅,包完了他还拉着时延看,骄傲的小模样逗得时延直笑。   唐安民掀起锅盖,茅屋里蒸腾起滚滚的热气。孙秀忙着下饺子,徐泽也伸手帮忙。   时延看着有些发呆。   人情味。他想,上辈子他和徐泽唯一缺失的或许就是这个东西。这一世,总算是找到了。   等唐静起床的时候,这边饺子都下了第二锅了。   她站在厨房门口,见里头热热闹闹的,脸上竟然有点儿臊得慌。平时她回来她爸她妈都拿她当客人,做好饭了才叫她,她一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可是这回看着两孩子在里头忙忙碌碌的,就觉着怎么想怎么不对味儿啊。   “小姨早。”徐泽笑着叫,孙秀让他这么叫的。   “哎。”唐静赶紧捋了捋头发,笑了笑,然后转向孙秀,“妈,我回去喊小杰起床啊。”然后一转身就走了。   唐安民低低哼了一声,“倒还知道不好意思。”   “别说了,”孙秀道,“过年呢,哪来的那么多牢骚。平时见不到就念着,一回来你就不给好脸,以后看哪个闺女还回来看你!”   唐安民抿了抿嘴,也不吭声了。   等周杰也起来,都半个小时以后了。   饺子盛出来,热腾腾的。六个人围聚一桌子,开着电视机,看着往年春晚重播,一边笑一边吃。   “妈?”唐静看着停了筷子看着他们的孙秀,忍不住叫了一声。   “哎哎。”孙秀应了一声,回过神来,“你吃,你吃。我给你们倒点儿醋去。”   第28章 拜年&出事了   过年对孩子们来说最快乐的地方应该是大把的悠闲时间,大堆的各样零食加上大大的红包,虽然红包只是外壳比较大而已。   大年初一早上不能扫地,也不能洗衣服。但天气却晴朗的很,是年关以来难得的适合洗衣服的好天气。孙秀端着脏衣服的盆望着天纠结,四只男子汉在后头对视而笑。   唐静这人真说起来,除了懒一点,还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头两日,她对时延和徐泽还不咸不淡的,偶尔他们走进南边的院子,她还会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跟防贼似的。两天之后,她就偶尔会冲时延和徐泽打招呼了。再过几天,她就跟没事人儿似的,被孙秀使唤着在那儿剁鸡食的时候都能跟徐泽闲扯上两句。   总结起来,就是个没心眼没记性的,跟她儿子一个样。   早饭过后,孙秀带着唐静和周杰去给村上的亲戚拜年去了,走的时候都换上了新衣服,还挺洋气的。   过了一会儿,唐安民也走了,他得到县里去会会那些老领导和自己以前的同僚们。   时延和徐泽两个坐在门廊下头的石阶上,仰着头晒太阳。小虎似乎觉得这样颇有意思,学着徐泽的姿势,蹲坐着,头仰得高高的,闭着眼睛,眼皮一跳一跳的。没一会儿就张大嘴巴,伸出舌头舔舔嘴唇周围,一副犯困的表情。   徐泽捂着嘴笑。   时延摸摸他在阳光下更显得白净的小脸,笑问:“大伯大娘都去拜年了,我们去哪儿?”   “我们也去拜年吧!”徐泽忽然蹦了起来。   时延笑,“给谁拜年?”   徐泽掰着手指数,“管爷爷,小二叔,孙晨叔叔,童童,孙红艳,贵伯伯……嗯?哥,你知道贵伯伯住在哪儿吗?”   时延摇头,“不知道,不过问小二哥就行。走,上屋里去。”   徐泽疑惑,“不去拜年了吗?”   时延点点他的额头,“去拜年得拿着东西呀。”   徐泽跟着时延进了屋里,才发现屋里柜子里头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摆了好多红色的网袋子。网袋都是红色的,里头装了各式各样的东西,苹果、橘子还有奶糖。网袋本身不大,很是简陋,不过网袋上方都束着礼花,倒遮了几分丑。   “哥,你什么时候弄得呀?”徐泽惊喜道。   “昨晚上某只小猪睡得呼噜呼噜的时候。”时延一本正经。   徐泽龇了龇牙,显然对时延的话很是不满。伸着食指从第一个网袋数过来,一、二、三……十五,居然有十五份礼物!   “这么多啊。”   “嗯,小泽学校里有什么好朋友的话,也可以送一份。”时延拉着徐泽在桌子面前坐下来,“哥送你一份新年礼物,拉开抽屉看看。”   徐泽瞪圆了眼睛,顺势拉开抽屉,里头摆着一盒二十四色的水彩笔盒。他脸上立刻露出笑意,回头搂着时延的脖子,照着脸上狠狠啃了一口。   时延满意地笑了。“诺,还有彩纸。小泽就用水彩笔在纸上写上祝福的话,然后放进袋子里,这样大家收到的礼物就都不一样了。”   徐泽一手拿着水彩笔盒,一手捏着一沓彩纸,有些发愣,“哥,我应该写什么?”   “嗯,比如管爷爷的这份,可以写新年快乐,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对了,管爷爷家的叔叔们应该都回来了,记得要给叔叔们各写一份,别光写小二叔的哦。”时延道。   “哥,我们一起写吧。上面写我的,下面写你的,好不好?”徐泽歪着脑袋,眼睛亮亮的。   “好啊。”时延点头。倒也是,本来就是两个人送的东西,只有小泽一个人写自然不太好。   于是两个人一起绞尽脑汁写了十来张祝福语,都塞进了网袋里。   时延把所有的网袋放进一个大的塑料袋里,拉着徐泽上门拜年。小虎难得出来放风,绕着两个人的腿一个劲儿地打转。   管老头儿的门叫来以后,果然院子里有很多人,包括小孩子。时延和徐泽进去给管老头儿送祝福的时候,管老头儿眼里含着笑意,脸色可着实黑沉的难看。   “昨晚上怎么不过来和我们一起吃团圆饭?!”管老头儿嗓门也高,气势也足,把徐泽吓得一愣一愣的。   时延额角垂下三根黑线。你全家高高兴兴地吃团圆饭,他和小泽掺和在里头算什么?真要论起来,这身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底下几个孩子还得管他们叫长辈呢。   跟小二哥拜年的时候,他非要徐泽跟他说一句,“早生贵子。”   时延在一边暗暗鄙视,这是过春节,又不是结婚,还把小泽当成送子观音了。于是低下头,对着徐泽说了几句话。   徐泽点头,等时延一退开,就用脆脆的声音喊道,“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两手摊着,跟小财神爷上门了似的。   这一声就跟上了发条似的,孩子们立刻被吸引过来,都学着徐泽的模样朝小二哥伸出了双手,异口同声,“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然后眼巴巴地瞅着小二哥。   小二哥怔了一下,随即一搭手把时延的脖子勒住了,边笑边骂,“好你个臭小子,居然敢陷害我!”   好容易从管老头儿家出来,时延和徐泽又去了孙红艳家。   孙红艳他爸爸果然符合时延的想象,是个有些富态的中年男人,一笑起来显得特别温和。   小虎见了甜甜,先是干瞅,然后意识到什么似的,上去猛嗅,最后汪汪汪地绕着甜甜转,一副乐疯了的样子,看来是认出它妈来了。   等时延和徐泽要走,小虎嗷嗷地在门口打转,像是舍不得似的,也不跟上来。   徐泽拉着时延往后头看,时延轻轻把他揽进怀里,“小泽,它会跟上来的。它舍不得妈妈,也舍不得你。朝前走,别回头。”   徐泽咬着嘴唇,听话地往前走。步子却是很僵硬,挪动的很艰难。   时延也有些担心,但没走几步,越来越近的汪星人的叫声终于让这种担忧烟消云散。小虎终于是舍不得徐泽的,而甜甜,它的母亲也注定不会主动留下它。   徐泽破涕为笑。   时延也松了一口气。大年初一,把小孩弄哭了可不行。   走了不远就到了孙家哥俩儿的家,孙童接了礼袋。孙童的爸爸妈妈连声道谢,但孙寒始终没有出来。   时延也没有多问。他曾经选择帮助孙寒的理由,就是后来他冷待孙寒的理由。   这个男孩,虽然知道向上,可他的心还不够强韧。更多的时候,他选择了抱怨,嫉妒,泄气,而不是克制与改变。   可时延始终相信,孙寒只要走过这一关,就会迅速成长起来,拥有一颗坚强的心。   大年初一,就在走走停停,说说笑笑间过去了。徐泽亲手送出去很多东西,也被塞了很多东西在兜里。拿着空荡荡的塑料袋,摸着满满当当的衣兜,徐泽挥手抬脚走大步,昂首挺胸,气势杠杠的。   小虎只要听到哪一户有狗在叫,也不顾自己身量还只有一点点,扯起嗓子就对嚎。   时延在后头一边看一边乐。   大年初二的晌午过后,孙童过来找徐泽出去玩,后头还跟着乌压压一大群孩子。因为是过年,时延也不想把徐泽囚在家里,就同意了,只说注意安全,就给他戴了帽子、手套和围巾,把他送到了家门口。   徐泽带着小虎跟着一群孩子很快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时延也没什么事,就在屋里给徐泽继续削之前就在准备的东西。一个是竹蜻蜓,一个是弹弓。这两样东西时延准备的时候,徐泽都不知道,不在睡觉就是在和周杰玩。   竹蜻蜓和弹弓制作也比较简单,就是对木头有一点要求,一个比较倾向于轻,一个则较硬最好。   没做一会儿,周杰就在外头喊。时延走出去一看,周杰正到处找徐泽呢。   “小胖,你找徐泽啊?徐泽出去玩了。”时延道。   “我才不叫小胖!”周杰冲时延挥了挥拳头,半晌又觉得自个儿好像打不过眼前这个人,嘟囔了一句,道,“那他去哪儿啦?”   “不知道,”时延笑了笑,“你自己去找找吧。”   周杰一听,就朝着侧门冲了出去。   时延继续回屋削木片。   快削成的时候,时延忽然觉得心一慌,眼前一黑,刀片对着手指肚就斜剌了过去。视线里亮起来的时候,半个木片都被染了鲜红的血,手指上一条深深的伤口,血还在往外渗。   周围的一切像是都在晃动,时延心头猛跳,一把扔了刀和木片。   一股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让他通体发寒。   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门口,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时延瞬间醒悟。是徐泽,一定是徐泽出事了!   前世徐泽满身鲜血地躺在浴缸边的场景在时延脑海里闪现,时延捂着头,眼睛都染上了深深的红意。   突然院门外窜进来一条黑色的影子,一路冲到时延身边,汪汪汪汪地疯叫个不停!   是小虎!时延从来没见过小虎这么焦躁的样子!   小虎见时延没有动静,一口咬住了时延的裤腿,撕扯着往外拉!   轰的一声,时延脑子里炸开了惊雷,果然是徐泽出事了!   第29章 救人&时延发疯   “不好啦!救命啊!”一个孩子嚷嚷着冲进了孙秀家后院,孙秀刚被小虎的动静被惊着往后院来,就听到孩子惊慌失措的叫声,“有小孩掉进冰窟窿里了!”   孙秀只觉身上猛地窜起冷汗,大步迎了上去,拽住了孩子,“洪飞,谁掉进冰窟窿了?”   “有两个小孩,一个不知道,不认识!”洪飞惊了一下,慌慌张张地说,“徐泽也掉进去了!时延哥哥去救人了!”   唐静走到门口,陡听这一句,双腿一软差点儿摔倒。这帮孩子经常在一起玩,怎么会有不认识的?除了自家那个难得回一次安溪!杰杰到了这儿除了徐泽也没别的玩伴,徐泽掉进去了,跟他一起的除了杰杰还能有谁?!   孙秀连忙扶住她,大声朝院里头喊,“老唐!老唐!”   唐安民冲出门口,孙秀一手拉着唐安民,一手拽着唐静,跟着往回跑的洪飞,“有小孩掉进冰窟窿了,有一个是小泽,另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小杰,快去看看!”   唐安民脸色黑沉,猛地甩开孙秀的手,往前院跑。“你俩先走,我拿上绳子!叫几个人!”   母女俩的脚步都有些慌乱,脸色蜡白。路上有熟人打招呼也顾不得上回应,除了赶快见到孩子们,确认他们的安全的念头以外,再听不到别的声音。   洪飞顶着风两腿交错跑得很快,边跑边往回看着互相扶持努力跟上的孙秀和唐静,脸色焦急而无奈,“快点!快点!”说话间就灌了一口冷风,一边捂着喉咙咳嗽着,脚底下的速度却没有放慢。   路途并不远,心焦的母女俩却觉得好似走了好几十分钟似的。   一口气冲上了小河堆,眼前的一幕却让两人魂飞魄散。   她的外孙子,她的儿子,只剩下半个脑袋浮在那冰面一人粗的窟窿里!那张她们熟悉的小脸已经冻得青紫,眼睛里泛着令人惊悚的白!   “杰杰!”拨开眼前的孩子,孙秀和唐静一起朝着小河堆下头冲了下去!   “别动!”时延一声厉喝,手里一根手腕粗的木棍,狠狠打在了两人的面前。   两个人不由齐齐朝着时延望去,那双眼睛里慑人的冰寒和警告却如刀刃般锋利危险!   “杰杰!”孩子就要淹死!冻死!两个女人哪里还怕时延的目光,挥开木棍,就要朝着冰面扑过去!任何人都不能阻止她们救自己的孩子!   时延一推木棍,突入起来的力量与两个女人的力量对撞,孙秀和唐静齐齐往后仰倒,摔在地面上。   “你干什么?!”唐静歇斯底里。   时延却顾不上他。他的一只脚踩在冰面上,重心却落在另一只脚上,否则刚刚那一下用力,就已经足够将冰层跺裂。   “不能下去!”孙红艳看着唐静又往里头冲,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冰会裂掉的,徐泽也会掉进冰窟窿的!”   孙红艳一个孩子哪比得过成人的力量,没能拖住唐静,反而被唐静拽的往下咯噔了几步。   就在这时,一只突然插进来的大手死死掐住了唐静的手腕,把她往后用力一甩!   唐静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旋转退后,然后对上一双深沉的眼睛,是她爸唐安民!   “你看清楚了!”唐安民怒吼了一句,“冰面撑不住你的重量,你下去第一个就是把小杰害死,第二个就是小泽!”   唐静耳边一声霹雳,眼睛仿佛爆开了火花。她使劲揉揉眼睛,勉强保持镇定,朝河面望过去。   周杰浮浮沉沉,眼看就要被冰水覆盖,可是一根棍子就稳稳地夹在了那个冰窟窿的两边。周杰每一次努力仰起脖子,下巴正好磕在棍子上,让他还能够保持呼吸。   而就在他身边,那薄薄的冰层上,一个小小的身影就趴在那里,努力伸着两只手,抱着那根木棍的一端。   时延和唐安民眼睛一个对视,互相点了点头。   徐泽趴在冰上一动不动,不是冻僵了,而是时延早就听到他身下的冰碎裂的声音,不让他爬起来。估计稍稍再移动一点,那块冰就要整个碎掉。到时候掉进水里的就不只是周杰,还要加上个徐泽!   腰上缠上绳子,唐安民和时延都站在了冰面上。   小河的对面是将近直角的高堤坝,如果人直接滑下去,冲力很有可能撞碎冰层,只能选择从这一侧绕道另一边。   幸好没几步就是两道并排的粗黑的管道,管道下的冰层不见阳光,相对别的地方更坚硬结实一些,唐安明既小心又稳稳地从冰上走到另一边。边上的冰比较厚,他走到另一边,就放开了步子。   时延从这一边较薄的冰层,一点点试探着接近了徐泽。   而这时候徐泽还在鼓励着周杰说话,不停地告诉他,唐伯伯来了,你外公来救你了!你妈妈也来救你了,再坚持一下!   厚重的衣服拖着周杰一点点向下,但朦胧的意识中他能感觉耳边有一道嗡嗡地声音,他奋力地去呼吸,然后脚底下似乎有一块大石头,他的脚冻得僵硬,但脚尖还是借到了一点点支持的力量。   徐泽的脸也冻得青白,近在咫尺的冰面在他脸上反射出寒光。   时延猛地一托他的小腿,浑身的力量集中在手臂上,把他猛地往后一拖,甩在了岸边的冰层上。立刻有男人手拉手下来,把徐泽抱了上去,包进了厚厚的棉衣。   冰劈里啪啦全碎了,时延噗地一声半个身子掉进了水里,很快水淹到了脖子处。   木棍没有冰层支撑,浮在了水面上。周杰彻底陷在了冰水里,整个头都被冰水淹没。   唐静握着孙秀的手,指甲狠狠掐进了孙秀的掌心。孙秀恍若未觉,目光呆滞地盯着水面。   惊魂不定的人群这才发现时延居然只穿着贴身的一件衬衣,岸边腰上系着绳子的连忙把时延往水面扯动了一下。   时延猛地一扑,水面溅起不小的水花。   时延和唐安民一起朝冰水里钻了个猛子,一个掐住了周杰的胳膊,一个逮住了周杰的脖颈。男人们女人们立刻用力,岸边的冰层被木棍敲得差不多粉碎,而捆在两人腰间的绳子绷得直直的,好似下一秒就会断掉。时延和唐安民挟着周杰,借着拉力,一点点接近岸边。   终于爬上了岸!   孙秀和唐静立刻扑过来,把周杰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周杰这时候已经冻得像个冰块了,呼吸微弱的很。   等周杰被厚厚的外套包裹好,唐安民一把抱起了周杰,大步往家里走,唐静脚前脚后的跟着。   孙秀的目光在自己的外孙和徐泽之间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留下来照看徐泽。   时延把*挂冰棱的秋衣脱下来,穿了毛衣,却把羽绒服扣在了徐泽的身上。   时延冲走过来的孙秀摇头,“大娘,去看看周杰吧,他情况不太好,要尽快帮他暖过身子来。”   “好,好,那大娘先回去了。”孙秀点点头,慌慌张张地跟上了前面的唐安民和唐静。   时延用双手不停地摩擦着徐泽的手和脸,尽可能地给他提供一点热量,企图让那张苍白的脸恢复血色。   “哥?”徐泽喊了一句,神情有些怏怏。   时延知道他不仅被冻着了,也很可能被惊吓到了。干脆地把他往肩上一背,就往他俩的小院里冲。孩子们跟在他们身边,大气都不敢喘,一副要哭不哭的神情望着垂着头的徐泽。   迈进校园,等孩子们全都走进屋里,时延一把关上了门。   走的时候,炉火还生着,炉子上的热水的蒸气顶的锅盖哐啷哐啷地响。屋子里一片暖和气。   时延把徐泽的外套脱了,直接塞进被子里。灌了热水袋,塞进被窝里,又往被子里压了几件棉衣。   看着一屋子静悄悄的孩子们冻得红彤彤的鼻子,时延连忙倒了水。孩子们也不嫌弃,拿着碗和茶缸一个一个地喝过来,很快恢复了脸色。   时延勉强压制住混乱的心跳,“徐泽没事了,周杰也会好的。你们先回家去吧,以后记得千万不要再往河面上去了。太危险了,好吗?”   洪飞撇着嘴嘟囔,“明明是周杰非要往中间走……”   “好了。”时延冲他笑了笑,“大家回去让妈妈煮点姜汤喝,好吧?过年的时候,可千万别生病了。要是感冒了,就不能出来玩了。”   “好——”孩子们拖拖拉拉地应了,然后开了门陆陆续续的出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   屋里陡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炉子里煤球燃烧发出了极细微的滋滋的声音。   徐泽一直没睡,安静地躺在被子里,被罩住了大半张脸,只剩下一双眼睛,迷迷瞪瞪地望着时延。   时延坐在床边,脸埋进双手里,一直没有回头。   许久,许久。   “哥。”徐泽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嗯?”时延的声音从手掌里发出来,闷闷的。   “哥,你生气了么?”徐泽神情有些委屈,有些害怕。   “没有。”时延摇头。   “哥,你看看我么。”徐泽伸出手,扯了扯时延的衣服。   时延没动。   “哥?”徐泽又喊了一声,这一次的声音却弱弱的,仿佛小猫叫一般。   时延依旧垂着头。   “哥……”小孩的语调里带了一丝颤音。   时延缓缓转过头,徐泽两只手抓着被子边,只露出两只眼睛。可那两只总是灵动生气、看着他总是透着喜悦和依恋的眼睛里,泪水扑簌簌地淌了下来。   而时延的眼眶也充血一般赤红。   他抬着手,似是要摸徐泽的脸。可手举在半空中,却一直没有落下去。   哥哥那一双眼睛里的感情太过复杂深重。   徐泽努力去分辨,可是除了心疼,他什么也看不透。然而这就够了。徐泽伸出手,拉着时延的手落在自己的脸上。时延的手有些糙,茧子擦过脸颊有些硬硬地疼,然而那种熟悉的温暖,却让徐泽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滚烫的泪水划过指尖,时延微微缩了一下手,徐泽却感觉到了似的,抓住不放。   这好像是徐泽第一次这么强硬。   “小泽……”时延的手抚过徐泽的额头,耳朵,脸颊,鼻子,嘴唇,下巴,最后落在徐泽的眼角。   徐泽睁开眼睛,专注地望着时延。   “哥,对不起。”   “徐泽……”时延眼里的泪水终于无所顾忌地砸在被面上,拳头重重捶打着床板,时延疯了一般把徐泽拽了起来,死死搂在了怀里,心里头仿佛有一只被锁住的野兽正在疯狂地试图挣脱出来,“我绝对不能再失去你了!我绝对不会再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我面前!徐泽!徐泽!你死也别想离开我!”   第30章 困兽&永不熄灭的光   时延从一醒过来的那一天开始,就意识到自己的世界就像是战场,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乱蹄踏过,金鼓齐鸣。他在很多个深夜惊醒,辗转难眠,然后看着徐泽的脸直到天亮。   他能够发觉自己骨子里的躁动不安,像是闭上眼睛就会再次回到前世那场铺天盖地的大火里,就会再一次看到徐泽倒在他的眼前,就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安稳和幸福。   有时候,他会长久的耳鸣。耳边只有木头和布料被燃烧的啵啵声,盖住了别的一切。又或者是汽笛声,越来越远,像是有车子越开越远。   这种耳鸣一般会在看到徐泽笑脸的时候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徐泽清脆而又稚嫩的笑声,模糊的视界也会变得光明而又清晰。   时延从来都不相信,前世的事情会给他造成阴影。   可事实是,又一次差一点失去徐泽,让他终于认清了自己。他比前世更加善于人际,更加懂得人情冷暖,更加适合群体生活,他会笑,会说,会打趣,可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徐泽不离开他,徐泽好好的。   否则,他就很可能把好不容易学会的东西都丢掉,只剩下狂躁的嗜血的本能,回到那些以报仇为活下去的唯一动力的日子。   大年初二的那一夜,似乎特别长。   时延进被子的时候,尽管有热水袋,徐泽的手脚还是冰凉冰凉的。时延把他的小腿小脚捞过来,夹在双腿之间,伸开手,用一种极其温柔小心的姿势把徐泽轻轻地揽住。   徐泽的额头碰在他的胸膛里。   漆黑的屋子里,一点儿光不见。徐泽的手在时延的心口轻轻抚摸着,从时延刚刚嘶吼出声,他就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缓慢而又温情。   彼此间安静地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时延的目光有如实质,在黑暗里描摹着徐泽的轮廓。依偎在他怀里的不过是刚刚七岁的徐泽,可徐泽的动作却总让他想起那些淋漓尽致的夜晚,蒙昧的气味仿佛月光不甚清朗的夜里,细微的风从远处裹挟来混着泥土气息的青草味道,似若如无,浅浅淡淡。   那晚风托着低低的呢喃和私语,徐泽在他耳边唤着他的名字,一遍一遍。   “哥?”徐泽突然出声。   时延没有回应,似乎此刻说话就会打破这样的宁静。   徐泽的手摸到他的眼睛,感觉他的眼皮动了动,就继续说,“哥,你别怕。我以后一定都在家里待着,不出去玩了。哥可以教我画画,给我讲故事,我有哥哥就够了。”   时延静默着。如果一天之前,徐泽这么说,他说不定会很愉悦。可现在徐泽明显是被他的反应吓到了,因噎废食这样的答案只会让时延对自己冲动的爆发感到愧疚而已。   “哥,”徐泽的声音响在时延的耳边,“其实,我也不想出去玩,只是怕你担心。”   时延一怔,不由出声问,“为什么?”   徐泽的手指摸到了时延的耳垂,反复地揉捏着,“上次孙红艳带我去他同学家玩,那里的大人说我是孤儿,没爹养,没娘教。哥,这不是好话对不对?”   时延心头突然一阵酸痛。   他总对自己说,有没有爸妈无所谓。因为他有足够的能力养活自己、养活徐泽。可毕竟他已经十四岁了,而徐泽才七岁而已。前世失去母亲和弟弟虽然不曾让他有多难过,可他不是依然记了一辈子吗?   这样想起来,他好像从来没想过融入了常人的生活里,这些无孔不入的八卦,将会给徐泽造成什么样的心理创伤。   难道他自己心里头的伤口结疤了,就能够想当然的以为徐泽的伤口已经不痛了吗?   “所以,”徐泽似乎笑了一下,“我怕哥哥担心我一直待在家里,也怕哥哥总是陪着我,总有一天会烦我了,不要我了。”   他孩子似的判断着时延的想法。   因为有着被丢弃的经历,他谨小慎微,小心翼翼。   “小杰他没有很坏,”徐泽往上挪了挪,手脚都缠上了时延的身体,“他觉得好玩,不知道中间的冰很薄……他好重的。洪飞走过来没事,他上去冰就破了。”   “哥,我也好害怕。”   滚烫的眼泪顺着时延的脸滑到他的脖颈。   听着徐泽急促的喘息着,感觉小孩在怀里委屈似的颤抖,时延突然就理解了当时很多小孩站在边上看的时候,徐泽毫不犹豫地选择走到冰面上去救周杰的原因。   小孩子同情心爆棚是一个方面。徐泽总是尽可能善意地对待别人。若非他的性子,又如何能救赎得了时延。   而另一个方面,恐怕是害怕失去。   如果一个孩子经历过被丢弃,说他还是幼稚天真的,这实在是不切实际的想法。当一个没有自保之力的孩子,失去了所有庇护,他必然得让自己坚强起来,去面对随之而来的风风雨雨。   徐泽早熟。   这一点时延上辈子就很清楚。每一次时延想要开口赶徐泽离开的时候,徐泽都会可怜兮兮地看着时延。这或许是一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但更可能是对时延的信任让他不得不选择赖上时延。   可是徐泽的早熟只是发生在这些人情的方面。更多的东西,因为人生阅历的限制,徐泽还保持着一种单纯的认识。   比如时延的宠爱。   寻常孩子会想,“哥哥真好!”   徐泽则可能会想,“哥哥真好!可是这种好会一直继续下去吗?”   徐泽救周杰,很可能也是不想打破现有的生活。他明白周杰对孙秀、唐静和唐安民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不能放任周杰死去。   这些都是时延的猜测罢了。   他们毕竟不是前世相处多年的爱人,而是才在一起不到九个月的兄弟。如果时延想要他们走的长久,需要潜心经营的东西还有很多。   **   周杰连发了三天的高烧,又躺了两天,重新开始下床蹦跶。   这孩子也不知道怕,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好了没两天,就在院子里积水结成的冰上滑着玩,摔跤像是家常便饭,被孙秀说了,就知道咧着嘴鬼精鬼精地笑。   脑门上都写着三个字,熊孩子!   时延也是服了。   唐静等周杰好了,知道是自家孩子调皮非要跑冰上玩,徐泽为了救他在冰上摔了一跤差点把自己也摔进冰窟,而且还递了木棍,延长了可营救的时间,算是周杰的救命恩人,她亲自领着周杰到后院感谢徐泽和时延,态度相比之前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时延这才发现唐静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有点孙秀的模样。   不仅仅是对时延和徐泽,连对她爸唐安民,唐静的态度也好得多了。只是不明显,带着一种女儿家的矜持和别扭,又像是不知道怎么和解似的。   两人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孙秀干瞧着都着急。   不过唐静还是急着要回县里去,估计周杰他爸也知道周杰掉冰窟窿里的事情了,正担心呢。   又留了三两日,唐静就带着周杰回去了。唐安民给送去的车站。   临走的时候,周杰还拉着徐泽的手,黏黏糊糊地不愿意走,唐静叫了好几次,他才背着大书包跟了上去。   大书包来的时候空空荡荡,走得时候鼓鼓囊囊,估计孙秀又给塞了不少好吃的,也不知道特意带来的寒假作业动了没有。   这几天,又有很多小孩子来看过徐泽和周杰。徐泽是主要的,因为他们对徐泽熟悉一些,而周杰则是第一次见。   孙童也来过一次。   出事的时候孙童不在。这时候看到徐泽,孙童绕着他转了好几圈,看哪里都没伤痕,才咧着小嘴笑了。他一笑,牙齿露出来,时延才发现他前头的豁子里长出了小小的牙齿,比原来着实少了几分傻气。   孙童的姑奶奶年前就回去了,估计是回去挨家挨户搜罗过年钱去了,孙童说起这个的时候脸上的幸福感简直在膨胀。   徐泽现在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给时延手指上的伤口贴创可贴。伤口很深很长,一条普通的云南白药创口贴遮不住,徐泽就努力用两条。   竹蜻蜓和弹弓做到半拉,徐泽也不让他再做了。   没事的时候,时延就在地上画个象棋棋盘,教时延下五子棋。游戏简单也好理解,没下几盘时延就开始输。这可是真的输,不是时延故意让着徐泽。   徐泽赢了的时候,眼睛总是亮亮的,像是发着光。嘴角噙着一抹有些小得意的微笑,像是冬雪初融,渗出暖暖的春|意。   有句话说,人所拥有的东西,总是没拥有的人才会发现。   对时延来说,徐泽就是那道永不熄灭的光。他用两世的时间,从自己身处的黑暗里,向着这道光的方向,一步一步,虽然艰难,却从不停止靠近。   第31章 闹元宵&村里的露天电影院   2月14日,既是情人节,又是传统节日元宵节。   正月初的事儿吓得孙秀够呛,所以挨着开学的最后一个节日,她总想着办得热闹些,高兴些,能把之前那件事情造成的阴影给冲没了,给这一年带来一个好的开始。   从两天前,孙秀就开始做准备。赶了大集买了糯米、豆沙、白糖、山楂,准备元宵夜大显身手。又难得的带回来许多红红绿绿的彩带,折腾着唐安民站在桌子上在各个门口上挂起来。   唐安民站得高,底下的东西够不着。孙秀就把彩带打结,挂在他脖子上。然后特意跑到后院去叫徐泽看,然后两个人在下头一起看得乐。   估摸着这也是孙秀家这对平素热情却规矩的夫妻俩第一次整这些乍眼的装饰品,外头路过的都会摸进来瞅一瞅,然后笑着道一句,“唉呀妈呀,秀姐,你够时髦的呀,这老房子还带上花啦。”   孙秀放开了笑,倒是唐安民脸色黑红黑红的,半晌憋不出一句话来。   不过若论谁最了解孙秀的心理,那自然是唐安民。所以,半生硬气的唐安民难得一次没有反对这种在过去看来略微出格的行为,连带着自己都随她折腾去了。   元宵节这天,时延和徐泽早早地起床了。因为前一天孙秀已经嘱咐过他们,第二天早上要去逛庙会,顺带到菩萨庙里头去拜拜菩萨,驱邪挡灾,保佑平安。   时延虽然不信这个,比起神佛之类他更相信自己才能保护徐泽。但是他知道就是这么个仪式,多少能给孙秀带来点心安的感觉。而且徐泽也对菩萨庙挺好奇的,所以时延也就爽快地应了下来。   庙会的地方更远,唐安民开着电动三轮车将近一个多小时才到。   庙会那条街南面有一座红色的山,看着有二三十米高,听说这不高的山里头却含有一种丰富的金属物质,那边一直传来的轰隆轰隆声就是在开山呢。   而山的这边,阳光照在山上,映得那一片红格外好看。许多小孩子在上头追逐打闹,就像是走在红色的幕布上,自然而然地成了一道风景。   一条长街顺着山缘延伸而下,另一侧就是相邻的座座庙宇。庙上描金的瓦在朝阳的暖光里熠熠生辉,五彩的祥云斑斑驳驳,却愈发显得厚重而又庄严。   正对着门自可看见那座座菩萨塑像,仅是正殿里就有五大座雕像,分别是大慈弥勒菩萨、大智文殊菩萨、大行普贤菩萨、大悲观世音菩萨、大愿地藏菩萨。   而两侧的偏殿里还有数座菩萨塑像,各个姿态不同,然神情却是一样的悲天悯人之态。端坐高台,令人心生景仰。   很难想象,在这样依山傍水,但却略显贫穷与偏僻的土地上,深藏着这样一些记录着古代最珍贵的文化的庙宇。   若是开发作为旅游项目建设起来,恐怕游客也是络绎不绝。   庙里人很多,孙秀带着徐泽一个菩萨一个菩萨地拜过来,时延一瞬不瞬地看着徐泽小小的身影。   孙秀说,这些庙宇是汉朝的时候一个末代异姓王留下来的遗产。而这个异姓王的避暑胜地,就在离这里差不多半个小时车程的县里头。只可惜这里的路一直没有建设好,倒是保护了这些古建筑。   孙秀说着这话的时候有一股明显的自豪之情,感染得徐泽的小脸上也放着光,用一种类似于敬畏和虔诚的表情细细地打量着那一座座塑像。   时延进了庙里,原先那种不明的抵触情绪便淡了几分。佛家讲五道轮回,因果报应。如此一说在他身上,便该是重生一事了。   不知是因为殿里浓浓的焚香味道,还是再里头一点颂唱声声的梵语声,时延觉得心情平和了很多。   徐泽小手捏着香拜下去的时候,时延心里也不由得默默地祈了个愿,然后走到一边,往箱子里投了十块钱香油钱。   里侧的店据说住了僧人,是不让人随便进去的。不过站在外头,就能听见一种很轻快很悦耳的声音,像是风铃似的,铛铛铛的,渺远而又空阔。   孙秀显然是见多了,也不带着他们多待,直接领着他们往外走。   这时候进庙的人比他们刚来的时候多得多了。而庙外头摆摊子的更多,几乎是摊子挨着摊子,站在庙前的台阶上,一眼只看见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除此之外,就是喜庆的红色,一路铺展开来,像是一条绸带似的,飘向远方。   金色大气的庙宇,红色厚重的山,夹着一条热热闹闹的街。   时延和徐泽都有些沉浸在这种被环境烘托出来的氛围里了。   人流移动的很慢,不过沿途都是卖好吃好玩的,也没有着急的。比之平时的集市,这样的庙会显然更适合逛。   吃的除了集市上能见到的,还有年糕、桂花糕、云片糕、凉粉、烤串儿、奶油小蛋糕、糖人儿……   玩的有小型的旋转木马、射飞镖、套圈儿、扔球、打枪、灌篮、掷硬币、钓小鱼……   这些之外,另一类小东西彻底吸引了徐泽的目光。   在滚轮里疯狂奔跑的仓鼠、一起抱着胡萝卜磨牙的黑白灰兔子三兄弟、唱着黄土高坡走调走的十万八千里的鹦鹉、对着人群抱拳鞠躬的小猴子,简直赚足了孩子们的目光。   徐泽不肯走,时延自然陪着,孙秀也不着急。她带着这俩孩子来,可不就是为了让他俩散散心?没想到这满街吃的玩的徐泽也不嚷着要,反而让这些生机勃勃的小家伙给绊住了脚。这倒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一直看到了将近10点,孙秀才急急忙忙地赶在庙会散场前去买了点儿新鲜的大菜。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12点了。   想着下午还有活动,孙秀就简单地下了一锅面条,炒了盘蘑菇炒肉和青菜豆腐。   “哥,干什么?”徐泽好奇地偷偷问时延。   时延见他吃得鼻尖都冒汗了,伸手给他擦了擦,拉开了外套的拉链,“哥也不知道,早上广播里说,下午有人会在你们学校操场上闹元宵。到时候会有很多表演,应该会挺热闹的。”   “真的?在我们学校?”徐泽惊喜,“那好看吗?”   说实话,时延还真的不知道。前世他跟着六子以后走哪儿都不招人待见,而且自卑心理作祟,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一般他很少去。   不过,这种农村的表演,总不过扭扭大秧歌、唱个歌跳个舞了吧。难道还能表演胸口碎大石?滚钉板?   事实证明,时延真是见识少了一点。   等时延真正看到演出的时候,简直有一种后悔把徐泽带到现场的感觉。   先头的确实和时延想的差不多,就是有打扮的挺好看的小伙子上来唱个歌,流行的;也有大妈上去唱的,经典红歌。   这一段过去以后,是摇花船,这也是看个乐子。场地里几条舞龙队穿行而过,舞扇子的就在舞龙队之间变换队形。浓妆艳抹的大妈两手搭着小花船,站在里头不停地走着很有节奏的步子。花船的上头类似于轿子一样,还飘着几个铃铛。颜色都以红绿为主,特别显眼。花船两边还有大叔做艄公,头上系着毛巾,手里拿着桨,跟大妈的步伐配合地相当默契。   摇花船的大妈可不是只动动脚就好,还要唱。唱祖国好河山,唱上头的好政策,捡那越好听越吉利的词越好,声儿越高越好。那请他们来唱的都是大队,大队可都是付了钱的。   一边的锣鼓声鼓点密集,听的人心头震动,群情高涨。   接下来的表演就让时延瞠目结舌了。   什么胸口碎大石、滚钉板都是小意思,还有吞剑的、魔术解剖的、喷火的、吃钢钉的,抱蛇的。看到后来,时延都忍不住把徐泽的眼睛遮起来了。   这帮人真的太能耐了。   原来农村的人从小都是看这些节目长大的吗……   玩的高兴了,表演队的还请下头的人上去互动。看着人都举手往前冲,时延连忙侧了侧步子,把徐泽护在身前。   幸好表演队的还知道估计人民群众的身体极限,上去玩的都是一些小游戏,不是限制级的。游戏还配备奖品,引得大叔大妈们都跃跃欲试。   再后头就是唱戏的了,咿咿呀呀的孩子们看得直打哈欠。时延瞄了一眼剧目,《孟姜女》!《包公怒铡陈世美》!   仔细考虑了一下,时延还是觉得拾掇拾掇带着徐泽回家了。   跟孙秀熟起来,时延发现,这位大娘使唤起人来可真叫一个不客气。他还记得孙晨那场结婚宴上,他被厨房的一群大妈使唤地团团转,到后来眼冒金星。可是现在他觉得,那么多大妈,都比不上一个孙大娘。   唐安民这家里唯一的成年大汉首当其冲。   孙秀一动起来,唐安民就马不停蹄地绕着孙秀转。先去切菜喂鸡;鸡喂完了,扯点草来烧水;水烧好了,缸里打点水;水烧好了,锅台里头灰掏一掏;灰掏完了,灶台上擦一擦;灶台擦完了,门上的布搭子有点歪了,桌子下头有颗钉子冒尖,窗户关不紧漏风……   紧接着就是时延。   洗菜,切菜,炒菜,调汁儿,装盘。从头到尾,无一不来。时延悲催地发现,原来孙秀为元宵节做的准备就是做汤圆,其他的全都他包了。   徐泽也没能闲着。   擦桌子,摆碗,摆筷子,把菜一样一样端上桌。   时延发觉徐泽的小短腿跑得还挺利索。而且,小家伙好像很乐于做这样的工作,被使唤的很幸福。那碗和筷子摆的,绝对赶得上国际大饭店的水准。   但是这样的感觉也很好。所有的人都在为一顿晚饭忙碌着,就好像是真正的一家人。说着、笑着,开心了。   晚上六点半,天黑透了。   嘭啪地一声响,元宵夜的烟火开始了。农村没有路灯,在自家的院子里,只能看到自家的灯光,抬起头,就是漆黑的天空,明亮的繁星,和不断炸开的烟火。   只是圆形,色调也单一的很,可不知为什么就觉得欢喜。亮光在徐泽的眼睛里明明灭灭,小孩一只手环着他的腰,直愣愣地抬着头,微微张着嘴。   时延露出一丝笑意,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欢喜。   吃过赞叹声不断的汤圆,四个人开始全副武装。从头到脚裹上最厚实的,踢两瓶热水,一齐往大队走。   只能借着月光看路,但月色特别好,路也亮堂堂的。   路两边的人家更多的人慢慢地汇集到路上,大家在黑夜里聊天,说话,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就好像参加一个神秘的集会一样,步子都不自觉地变得轻快。   时延跟徐泽听着孙秀和唐安民聊起他们小时候偷山芋的事儿,两个大人找到共鸣似的,一起傻乐。时延和徐泽也一起笑。   徐泽问,“你们也上学吗?”   孙秀和唐安民你说一句,我说一句,“上啊,学费只要几块钱。”   “我们是交公粮。”   “交粮也可以,交钱也行。下课的时候老师还带我们去那些收过的田里头捡麦穗呢。”   “跟我们差不多。”   这些上了年纪的人讲小时候,第一次听起来总像是传奇故事似的。   唐安民以前在大队里挣工分,半夜回来居然能喝掉一盆稀饭。孙秀去生产队打油,油要往外撒,她竟然就对着油壶口把油给喝了。   徐泽听得津津有味,一直走到大队的场地上。   那里,一道大荧幕,正准备放电影。   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长凳,到处都是吵吵闹闹说话的声音、嗑瓜子的声音。连草堆上都窝着人,房头上也骑着人。   电影一开始,满场的鸦雀无声。   学校小店的胖男人摆了个小摊,估计这一夜就得挣上不少。   孙秀领着三只男子汉,穿过人群,直接就找到她好姐妹给占得座了。唐安民和时延坐下,徐泽坐在时延的怀里,时延替他挡着夜风。   灰色的屏幕上,闪动着几个大字——七七事变。   估计再没有比这里更好的电影院。   虽然吹过来的寒风刮得脸疼,电影是黑白色的。可露天的场地是那么安静,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阵一阵的白光。   时延把徐泽往怀里拢了拢。一只手伸着捂着徐泽的鼻子和嘴巴,遮着风。徐泽专注地看着电影,鼻子里呼出的热气一下一下地挠着时延的手心。   宁静且安谧。   时延突然悟了,他似乎开始主动地融入周围的一切,于是变得容易被感动。就像是此刻,他就觉得心无比软,仿佛那些倚靠着拳脚功夫、每天伤痕累累的日子全都不存在过。   第32章 趣事怪事奇事鬼事   过完元宵节之后,很快小学校就又开学了,徐泽重新进入两点一线的生活。   趁着天气暖和,时延也没有拾起锅贴的摊子,只是跟着贵叔和小二哥他们到处去接活,替人家盖房子砌猪圈。他现在身体壮实许多,做起事情来不输成年人。   有时候小二哥捏着时延的胳膊,笑,“小时延,你可以啊。这手臂,硬邦邦的,别是绑了铁片吧。穿着棉衣,我还以为你小子只窜个头呢,没想到厚外套一脱,还蛮有料的嘛。”   时延也会问,“你的婚后生活怎么样?”   小二哥就得意地笑。   时延斜他一眼,心里却暗道,也不知是不是像说的那么舒坦。之前孙晨跟他们吹嘘媳妇多贤惠多听话,小二哥还在背后跟时延揭短呢,说是被个女人管得孙子一样。   温度像是一夜之间就升了起来,年初的一场大雪还积了一点在路边没化,河岸上的柳树已经由褐色渐渐返青,冒出了小小的芽。   大早上吃的热乎乎的山芋稀饭和炒山药,临走的时候时延把徐泽的水杯灌满开水,塞在了书包的边上。徐泽背起书包,拉着时延的手,小虎绕在他的脚边,两人一狗总是准时出现在小学校的门口。   时间久了,大妈们也会问徐泽,“你爸爸妈妈呢,怎么老是你哥哥送你来上学?”   徐泽一般都是笑笑,问得紧了掉头就跑。   有傻一点的孩子,就会插嘴说实话,“徐泽没有爸爸妈妈,只有哥哥。”   孙家村小学校小一生第一学期量身高尺寸,第二学期开始穿校服。那些校服都是化纤的,质料很差,而且特别大,搁徐泽身上连肩膀都挂不住。孙秀见了,抢过去把尺寸缩水了很多,徐泽穿着才不像是唱戏的。   开学没多久,就办了个加入少先队员的仪式。弄得挺正式的,时延也去了。看着徐泽摆弄着胸口新系上的红领巾一脸地兴奋,时延不由好笑。   从学校回来,路上就遇到韩叔李叔他们,正坐在稻草堆后头避风的地方说话。   韩叔瞧见时延,就招呼,“来,小时延,坐这儿来,叔跟你说话。”   时延坐下来,韩叔拍了拍他的肩膀笑,“没想到你还真攒了钱送你弟弟上学了。我们家婆娘刚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呢,她说你家康康今天放学还收了人家糖呢你信不信?”   时延笑笑,没有多解释。   韩叔瞅着他眉眼比去年张开了些,人更显得踏实和稳重,眼睛清亮有神,禁不住叹了口气,“我们家华华就是比不上你这么懂事,都十六七岁的人了,还整天要吃要喝的,大人一出门估计就要饿死。”   聊了一会儿,远远地看见小二哥过来,和韩叔李叔打了个招呼。时延站起身来,跟小二哥转身往村里走。   走了不远,小二哥侧头看了看时延,冲着后头瞄了一眼,轻声道,“跟你说啥啦?”   时延回,“去东章打工的事。”   小二哥撇了撇嘴,“我一猜也是。他年前被人叫去东章打工,说是一天至少五十块,得意洋洋的朝我们臭显摆。到了东章才知道被人家哄了,在大马路上睡了一夜,大早上起来,身上钱被偷光了,枕在头底下的一袋子烧饼都被拿走了。后来有一个安溪镇的开长途车回来的人瞧见他站在路中央招手,看他可怜才带他回来的。”   “嗯。”时延点头。韩叔倒是没说这些,只跟他比划了一下东章的楼是多么的高,玻璃是多么的亮,路有多宽多平整。   “所以啊,”小二哥循循善诱,“不管他说什么,你可别听他的。别一个头脑发蒙,就跟他去东章了。那地方乱着呢,有的是拐卖小孩的。上回我大哥他去过一回东章,在那汽车站门口看到一个人死在那儿了,身上都发臭了,也没人管。你知道人怎么说的?”   时延摇头。   “说是这人之前做的是灭鼠的工作,死在汽车站也是被老鼠咬死的。这是老鼠来寻仇的!这些狐狸啊老鼠啊黄鼠狼都是有点灵性的,人识相点都别惹,谁给收尸谁倒霉!”小二哥一边说一边挥手,跟赶苍蝇似的,“你说这他妈的不是扯淡吗?”   “后来呢?”   “后来?后来谁知道。后来我大哥就回来了,说那里的人脑子有病是土特产,他是一点儿都不想带回来。”小二哥大摇其头,看来对东章的意见不小。   时延转过脸不经意地笑了笑。   人总是对想象中的神灵相当笃信,而身边常见的事物则觉得低贱如尘。一旦有一部人将常见的东西神话了去崇拜,人们就会觉得这些人神神鬼鬼的不正常。   接下的活第二天才开工,小二哥抓着时延找了一个光线很好的地方,一边晒太阳一边唠嗑。   说起隔壁村一户老夫少妻的事,小二哥脸五颜六色的,一副便秘的表情。   这家就父子两个,儿子三十岁从南边买回来一个十九岁的姑娘做媳妇。这媳妇买了快两年了,才知道是个不会生育的。父子俩带着姑娘专门去县里大医院做检查,回来的路上儿子给撞死了。   没过半个月,姑娘重新跟了父亲。儿媳妇嫁给公爹,可是成了一村人的笑话。可诡异的是,没到一年的时间,父亲出门也被撞死了。   之后的事情变得微妙了很多。一夜之间冒出了许多人,说是路过这家门口,回去肚子疼、头疼、摔了一跤、磕破了脑门……   哎呀,这可真是个白虎煞星!   就在今年三十年晚那天,这姑娘生生被人打死在了家里。不知道谁下的手,只知道大年初一她被抬出来的时候,有经验的大妈一看就说是怀孕了。   从那天开始,他们村就常有人说听见女人和小孩在夜里哭。有时候狗会狂叫,他们起来一看,院墙上就飘过一道白影……   小二哥一边说,一边冷汗直冒,不由得搓了搓手。   时延觉得心口凉凉的,不像是怕,更多的倒是同情。人生地不熟谁也不待见的日子他也经历过,就像是这个世界都在对你说,快去死吧,你个祸害!   四月,大地彻底返青。又是一年鸟语花香的时刻。   在时延刻意的忽视中,这一天还是无法避免地唤起了他的回忆。   4月22日深夜,他在垃圾堆边上捡到了高烧不退的徐泽。不管是前一世还是这一世,这一天都像是命运中的转折。这一天之后,他的人生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在之前他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   窗户照进来一束朦胧的月光。   时延睁着眼睛,先是看着徐泽,而后慢慢地观察着屋子里的一切。   门口的垃圾桶是唐安民用柳条编的,手工很糙但重在实用。往里来摆着一张大梳头桌,桌上有热水瓶,茶缸,镜子,搽脸的香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再往里是书桌,徐泽经常趴在上头学作业。他写作业不像时延想象的那么老实,总是喜欢伸直了腿抵着墙,把凳子四条腿中的三条腿给翘起来悬空,大白墙都被蹭地乌漆抹黑。时延只好问唐安民要了几张旧报纸贴在上头,没过多久报纸不知怎么被蹭了个窟窿。   最里面的就是他们的这张一米五左右的床。   一开始床上的都是泛黄发黑的棉絮,后来时延有了些钱,就买了些棉花,请人重新弹了被子,换了被罩,睡起来比一开始暖和多了。   需要花大钱的东西,徐泽从来不主动开口要。   他的快乐总是在一些小小的东西上面,或者是甜甜的糖,又或者是时延自己亲手做的玩具。那个终于完成的竹蜻蜓,徐泽经常用手摩挲,没多久就变成黑的了。徐泽就会用橡皮擦,又或者蘸着水刷一刷,然后也用夹子夹在晾衣绳上,像模像样的。   有一天唐静寄回来一双看起来就很贵的鞋子,配着鞋子的鞋盒做的相当精致,还贴了拉花。   徐泽在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孙秀笑着把脚伸到他面前,“小泽,大娘穿着好看吗?”   小家伙使劲点头。   孙秀笑得挺美,过一会儿又抱怨女儿太不懂过日子,太能花钱。买的鞋子穿不了几回,因为她总是要到地里去。   唐安民没搭理自家这个心里美的婆娘,摸了摸徐泽的头,问,“小泽,喜欢那个盒子吗?”   徐泽回头,不好意思地问,“唐伯伯,可以把盒子送给我吗?”   孙秀连忙站起来,把盒子递给徐泽,“当然可以啦。大娘鞋子都穿脚上了,空盒子有什么用?”   徐泽就笑着接过去,跑回后院去了。   时延跟到后院,徐泽正在从他的书包里往外掏着什么。   有些好奇,时延探过头去一看,见鞋盒子里铺着彩色的纸,纸上搁着半块麦芽糖、泥巴捏的胖娃娃的脑袋、一簇用红绳捆起来的头发、红蓝发条小汽车、《三百六十五夜童话》,还有被血染红的木片和创可贴。   徐泽一边放,嘴里一边念叨,“摆在漂亮的盒子里,就不怕会弄丢了……”   蒙昧的月色里,徐泽平静的睡脸就像是童话里的那些小精灵。侧脸的轮廓处,一层细细的绒毛映着亮光,像是被刻意描摹过似的。   “哥?”徐泽突然出声。   “嗯?”时延眨了眨眼,还以为是错觉。   “哥。”徐泽睁开眼睛,“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躺在车后头。”   时延陡然眯起了眼睛,却没有出声。   徐泽的神情有些微的恍惚,声音低低地仿佛在说梦话,眼睛也慢慢闭上了,“车开的好快,有一段很颠,头好晕。有人在前头吵架,听不清楚。”   徐泽沉默了,时延轻声问,“外面呢?窗户外面有什么?”   “有树,好多黑色的树枝,飞得好快……”   “坐在前面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也有女的。”   “你认识他们吗?”   “……”   “你们开了多久?”   “……”   “徐泽?”时延轻轻摸了摸徐泽的脸。   徐泽费力地睁了睁眼,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徐泽迷糊,“哥?你怎么醒了?”   时延眼神幽深地如夜色一般,紧紧抿着嘴。顿了顿,过了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把徐泽往怀里一搂,“睡吧。”   “哥……”徐泽低喃了一声,又睡了过去。   第33章 捡书&宋林&桑葚和槐花   “哥,快点出来啊!”徐泽趴在门口冲屋里张望。   这个星期天,老师布置给小一班的学生一个作业——发现这个季节里不一样的景色。   时延帮着想了半天,说了比如燕子南飞啊,柳树抽芽呀,大地复苏呐之类的词语。徐泽正要往本子上写,忽然屋檐下头结伴飞过两只燕子,唧唧喳喳的,特别热闹。   时延转头一看,徐泽眼睛都亮了,瞅着那两只小东西移不开眼。   从年上那件事情之后,徐泽极少再要求出门。甚至同学来叫他,他也只把人留在家里,几乎再也没有自己一个人出去玩过。   想了想,时延站起来,“走,我们到外头转转去。”   “哥?”徐泽瞪大了眼睛。   “老师不是叫你发现景色吗?窝在家里就能找到了?”时延微俯身跟他碰了一下头,“哥不怕你出去玩,就怕你遇到危险。走吧,哥跟你一起出去。”   时延和徐泽手拉手上了大路,沿着路边慢慢地踱步。徐泽蹦蹦跳跳的恢复了往日的活泼,时延心里头也松了一口气。   把人圈在家里他是安心了,可是这小家伙却总是提不起劲来,让他看了也难受。   “小泽,”时延端详了一下徐泽的小腿,突然道,“你是不是长肉了?”   “真的吗真的吗?”徐泽连忙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又是高兴又是怀疑。   时延笑,看徐泽那副样子就是还记着他的话呢。之前有一天晚上时延抱着徐泽睡觉的时候,不满地捏着徐泽的腮帮子,“太瘦了,只有骨头,抱起来太铬人。”   后来徐泽就一直念叨着要长胖,以前不怎么喜欢的肥肉也会吃几筷子。   现在看来,好像是有点成果了。   “哎!”徐泽忽然瞥见了路边的东西,连忙跑过去捡起来。   “什么东西?”时延问。   徐泽翻了翻,一脸的惊奇,“是数学书,一年级的。”   “旧的吗?有没有名字?”   “是新的!没有名字!哥,这会是谁的书啊?”徐泽把一本书从头翻到尾。   “不知道,”时延摇头,“我们先拿着吧,等星期一你拿到学校交给你们班老师,就行了。”   “好。”   两人本来只想做个好心人,可没想到这事儿还没完呢。   他们还没走五十米远,徐泽就又捡起了一本书,“语文书!”时延翻了翻,书里面干干净净的,除了卷了几页,还真没一个字迹。   谁家的熊孩子,这新书刚到手没几天呢就敢扔了,不得了啊。时延暗道。   徐泽捡完第二本以后,已经完全无心去发现什么景色,而是专心致志地低头找书。脸上兴冲冲的,看来对这事上瘾了。   边上骑车过去有认识这兄弟俩的大叔还笑呢,“哟,小泽,低头捡元宝呐?”   徐泽就扬扬手里的书,咧嘴笑,“捡书呢!”   时延默。自家小孩这副德行,还真像是在捡元宝呢,至少和捡了元宝一样乐呵。   “哎哎哎,哥,这个是本子,上面有名字!”徐泽跑到了时延面前,举着手里头的方格本。   “宋林。”虽然写的歪歪扭扭,但时延还是认出了那两个字。   “这是谁啊?”时延问徐泽。   “我们班的!”徐泽惊讶,“他的书和本子怎么在地上?”   时延忍笑,“知道他家在哪儿吗?我们去他家看看。”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捡书和本子、笔什么的,一直走到宋林家门口。   还没进门呢,就听见院子里头一声大骂,“哎哟,二子,你书包咋是倒着背的呀?!”   时延和徐泽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噗嗤一声笑出来。   女人尖锐的呼声传进耳朵里,“你那拉链都敞开着?!妈呀,你的书呢?!二子,你书呢?!”   孩子糯糯软软地答,“啊?不知道。我的书包?书呢?”   “对啊,你还问我呢,你的书呢?!”   “不知道,书包里没有。”孩子老老实实地回答。时延觉得古怪,这孩子好像有点呆似的。   “你是不是把书弄丢了?!快去找!找不到不许回来!”女人一声尖叫,把孩子推出了家门。   “哎哟,我的老天爷,你怎么让我摊到这么个蠢蛋哟!再买一套书要多少钱,我哪里拿得出来哦?他爸是个挨千刀的,儿子也一个比一个地没出息!哎哟我惨哟……”女人这么着就嚎上了。   时延抽了抽嘴角。   孩子一出门就低着头转弯往路上走,好像没看到门边上的时延和徐泽似的。   “这是你同学?”时延疑惑,这怎么跟陌生人似的。   “嗯!”徐泽点了点头,见宋林走得远了,连忙喊,“宋林!”   宋林回头,木木地看着徐泽,半晌才认出人来,“徐泽。”   徐泽脸上露出笑容,“你记得我啊!”   “嗯。”宋林点头,然后转身就走。   “别走啊!”徐泽跑过去拉住宋林,“我和我哥捡到你的书了!”   宋林眨眨眼睛,“哦。”   徐泽也不知说什么好了,接过时延递来的书就塞到宋林手里,“快拿去吧。”   “你星期天背着书包一个人在路上做什么?”徐泽问。   宋林眨眨眼睛,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忽然道,“不记得了。”   徐泽无语。   时延不想多待,如果里头的女人出来,也不知会不会生出点别的事儿。“小泽,让他进去吧,我们不是还要发现春天的景色吗?”   “嗯。”徐泽点头,就冲宋林笑了一下挥手,“宋林,我们要走了,再见。”   宋林愣了一下,等时延和徐泽要转身时突然开口,“有花。”   “什么?”徐泽立刻回头。   宋林指了指自家院子和邻居院子中间的巷道,然后带头往里头走。   徐泽想要跟上,时延拉住了他的手,往里头看了一眼,走在前面。   绕过气味难闻的茅厕,转过几间联排的废弃小瓦房,豁然开朗。   清幽淡雅的香味扑鼻而来,时延和徐泽不由得抬头望去。乳黄色的槐花开了满枝,一簇一簇的,衬着春日的暖光,透出温润如玉的色泽。槐树的枝桠很高,时延和徐泽走到树下,就感觉像是陷进了暖黄与深绿的海洋里。入眼之处,槐花无不重叠交互,成团成群,在树干枝叶上留下点点暗影。   树叶间有鸟叫,还能看到小麻雀在地上跳来跳去。偶尔捕捉到一两道划破春光的流畅的飞行弧线,让人不由得屏住呼吸。   光与影,声与色在这里和谐统一。   徐泽愣住了。   时延轻轻地按在他的脖颈处,也仰望着这庄野之间难得的幽静之地。   一双小手伸到了他们面前。   时延一看,宋林的手心竟然是一把桑葚果。   紫的发亮,然而又乌油油地黑。   时延笑了笑,“谢谢。”拿过一个,塞进了好奇地看着的徐泽嘴里。   徐泽咬了咬,登时皱起了小脸,“酸。”牙齿嘴唇都泛紫了。   时延不由好笑,捏了一个放进自己嘴里,咬碎,也酸,也甜,无比熟悉而又久远的味道。在没东西填饱肚子的那段时间,这些路边的野果子就是最好的救济粮。时延甚至等不到它们成熟,就会早早地爬到树上把它们摘个干净。   “哥,这是什么?”   “桑葚,没吃过?”   “没有,酸。”徐泽说着,又咂了咂小嘴,仿佛在回味刚才那种奇特的味道。   宋林站在槐树底下冲徐泽招手。   徐泽走过去,宋林就递给他一根带网子的竹竿。宋林自己也拿了一根竹竿,朝上伸,拢了几簇槐花,使力朝下一拉,槐花团就从树上掉了下来。   宋林把槐花捡起来,塞进徐泽嘴里。徐泽嚼了嚼,立时笑了,“好甜,好香。”   宋林冲徐泽点了点头。徐泽明白了,这是叫他打槐花呢。   见徐泽开始尝试,宋林就走到树干旁,两腿往上一扒,两手扣住树皮,没等人反应过来,小小的孩子已经窜了足有三四米高。   时延惊叹。   这孩子呆是呆了点,倒也有些神奇。   徐泽见宋林爬树,也扒着树干往上爬。只可惜这事儿他是第一次做,还没扒紧呢,就摔了下来。徐泽也不泄气,继续往上爬,时延赶紧过去护着点儿。   这时候,宋林已经接近最下头的树丫了。   等宋林一站上树丫,扶着树干朝下看,徐泽又从树上滑了下去,正既羡慕又不甘心地瞅着他呢。   宋林在头顶上扫了一圈,对着徐泽指指眼前那簇最饱满的槐花。   徐泽握着竿子努力去够,可高度却实在是低了点儿。时延笑着蹲下身,“上来。”   徐泽嘿嘿一笑,骑上时延的肩膀,高高举着竹竿,网子差不多够到那簇槐花。   “哥,左边点左边点!”徐泽兴奋地喊。   时延配合地左移。   “右边右边!”徐泽又指挥。   ……   “够到了吗?”时延气喘吁吁,两只手几乎握不住徐泽的腿。   “还差一点!”徐泽也累坏了。   时延的腿都打颤了。这小分量在肩膀上也不轻啊,更何况徐泽还长了几两肉。   脚底下石头一绊,时延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一倒,眼看着徐泽就要头朝树撞过去,时延连缩了脚,把重心后移。双手一松,徐泽的小腿就滑到了他的背上。时延拉住徐泽的腿往下一拽,徐泽就整个儿趴在了他的背心。然后时延就扑倒在了地上,扑通一声,怪响的。   树丫上头的宋林默默捂了捂脸。   十几分钟了,一簇槐花也打不下来,还摔一块儿了,这兄弟俩可真是够木的。   估计时延和徐泽听到宋林的心声也得撅过去。   到最后还是宋林近水楼台,从边上折了根小树枝,把那簇早就看好的槐花打了下去。   没过多久,徐泽怀里就抱了一大捧槐花,连忙冲着树上喊,“够了够了!”   宋林就从书上刺溜滑了下来,那动作要多熟练多熟练。   临走前,时延还观察了一下地形地势。这里的地面比两边的马路要低多了。   后头是一条水沟,前头是人家,水沟上头的桥离水面足有三米。又围着院子,把几棵槐花树和桑葚围了个结实。两边的都是普通的树,把这片白花遮得半点儿都看不见。不从那条巷道过来,估计谁也不知道这后头还有这么几棵树呢。   这眼神总是涣散着随时随地像是在发呆的小男孩居然把他们带进了他的秘密基地。   因为帮他捡了书?   孙秀对时延和徐泽带回去的槐花很喜欢,嚷着说要做槐花糕吃。徐泽这才知道除了可以生吃,槐花还可以掺进点心里。还有人家做成腌菜,专门用来下饭呢。   听徐泽说是宋林家后头的,孙秀笑得更欢。   “宋家那个女的孙家村都知道,顶抠门顶抠门,把个男人都给抠走了。借人东西从来都不还,人家从她那里从来借不到东西,现在人见了她都恨不得绕道走。我之前把面板放在外头晒晒,就给她拿走了。我去要,她还说当我不要了,现在她捡了就是她的。没把我气死!没想到她家的两个儿子都挺好的,前儿她儿子遇到我还打招呼了呢!”   时延悄悄地领着徐泽回房。   总觉得这住在村子里安静是安静,可不安宁啊。   第34章 孙寒出走&小霸王   从那之后,徐泽和孙童他们一起玩的时候,总喜欢拉着宋林。徐泽觉得宋林不坏,只是不爱说话,而且时时刻刻在走神罢了。   孙红艳她们那些女孩子喜欢叫宋林木头墩子。他们玩的时候,宋林就喜欢找个地方蹲着,望着地面或者望着他们,一看就是半天,眼睫毛倒是还眨,眼珠子却是动也不动。   时延给他们递东西吃,宋林也接过去吃,吃完了继续呆呆地坐着。   太阳过西,五六个孩子围在后院的桌子上写作业。徐泽坐在一边看着,俨然一个小老师的模样。可他从来不去教宋林什么,因为宋林的本子上总是画着一些很奇怪的画。有时候是带锯齿的三角形,有时候是眼睛,却是没有眼珠,有时候是鸟,可鸟却长着两个嘴巴。   没有人知道宋林究竟在想什么。   可徐泽渐渐地觉得宋林的脑袋里一定充满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他和那些东西说话,交流,所以总是会忘记他们的存在。   动画片里那些厉害的人不都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吗?   徐泽笃定这一点。   徐泽时不时地看宋林一眼,这动作吸引了孙童的注意力。想想以前,徐泽都跟他最好的。可是现在,徐泽总是看着宋林,孙童有些不高兴。   憋着小嘴,有些心不在焉地用笔头戳着本子,孙童低着脑袋,精神低落。   徐泽终于注意到孙童这边的动静,凑过来轻声问,“童童,怎么了?不好好写作业?等会儿不要回家吗?”   “小泽……”孙童抬起头,眼睛里包着眼泪。   “饿了吗?”徐泽赶紧安慰。   “不是……”孙童摇头,“你现在是不是只跟宋林玩了?他有什么好,就是个小木头,又不会陪你玩。”   “童童,别这么说,宋林很厉害的!”徐泽反驳了一句,见孙童更委屈了,只好妥协,“我没有只跟他玩,我也跟你玩啊。等你作业写完了,我就给你看我哥给我新做的玩具。”   “真的?”孙童眼睛亮了亮。   “嗯!”徐泽重重点头。   看见孙童不哭了,边上的孩子都过来笑他,一个个地嚷着,“撇撇嘴,流个水,孙童是个爱哭鬼!”   孙童立刻不乐意地,起身去追,孩子们一哄而散。   过了一会儿,孩子们重新安静下来写作业,孙童坐回徐泽身边,情绪却又低落了下来。   徐泽疑惑,“童童你怎么还不高兴啊?”   孙童哇的一声嚎啕大哭,把刚刚还嬉闹的孩子们吓了一跳,都缩着脑袋看着孙童不敢吱声。   徐泽也吓到了,连忙从晾衣绳上抽了毛巾给孙童擦眼泪,一边问,“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刚才摔倒了?”   孙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哥哥,我哥他……”   时延从屋里走出来,听见这一声,心头一咯噔,赶紧问,“孙寒怎么了?”   孙童转向时延,眼圈红红的,“我哥他走了!”   “走了?!走去哪里了?!”时延惊道。   “我哥他走了,他不念书了!他偷偷走了,不要我了!”孙童愣愣地说了一句,然后再次痛哭出声。孩子的哭声实在是太过惨烈,哭得时延心烦意乱。   等孙童终于安静下来,把事情说了个明白,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原来孙寒因为数学成绩很好,被学校选去参加市里的奥利匹克竞赛。这时候一个竞赛的冠军不仅仅意味着奖金,更意味着中考的时候有着十来分的加分。这对谁来说,都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   孙寒加入了学校里的特训班,开始进行将近一个月的数奥补习。   每天放学以后,走读的回家,住宿的回宿舍,他就留在教室里等着老师来补课。老师手里的卷子像是雪花一样飞下来,飘到每一个即将参加奥赛的学生手里。   孙寒够刻苦,够努力,老师也喜欢他,常给他开小灶。第一次选拔测试,孙寒考得极好,第一名。这下老师更加对他寄予厚望,也更重视他。   但是在第二次选拔测试之后,孙寒开始不正常了。   起初只是看着黑板有些发晕,然而当老师写了一黑板的板书让他们记下来的时候,孙寒眼前发黑,当堂吐了。之后只要是看到写着字的课本、试卷,他就胃里泛酸,即使装着没事,可脸色还是青黑地难看。   都说压力使人进步。   老师们叹气,一颗好苗子,生生压折了。   谁也想不到,几天前还向老师保证争取数奥冠军的孙寒,被婉言劝退后,翘课回家了。连孙家爸爸都不知道儿子出了什么事,只知道联系老师时,老师叹口气让他们对孩子宽容一些,让孙寒多休息。等好了,再到学校去。   孙寒在家里这一趟就是五天。   有老师的话,孙家爸爸也不怎么训他。只道是身体确实不好,还让孙家妈妈多给做点好吃的。   紧接着,那个传说中的姑奶奶又来了。   估计没说什么好话,这一气一激一绝望,孙寒连夜离家了。已经三天了,也没有回来,没有一点儿消息。   时延脸黑成一片。   他实在没想到,孙寒到最后也没能过了这道坑。   可是他也有些后悔,如果当时他没有冷漠相对,而是温言鼓励,是不是一切都不同了呢?可他以为孙寒的性子里并不缺少坚韧的部分,只要撑一撑,就会过去的。   就像是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深夜,他紧紧搂着徐泽,警惕地盯着门,生怕何涛下一秒会踹门进来,把怀里这个人夺走。他战战兢兢,活得心酸,可他从没被现实压垮。   差不多的年纪,怎么孙寒就不行了呢?   时延又想,也难怪。   孙寒有爸爸妈妈,再如何也是受着疼爱长大的,没怎么经历风雨。突然让他扛起这么大的压力来,他崩溃也是正常的。   可是孙寒怎么就逃了呢?他那些陪着卖锅贴的日子,不是很坚强很有毅力吗?   他又能去哪里呢?除了孙家村,这么点压力就被打垮的孩子,除了父母的庇护之下,他还能去哪里呢?   望着孙童哭花了的小脸,时延觉得光线照得人恍恍惚惚。   他觉得自己管的有点多了。明明重生的时候就告诉过自己,这辈子只有徐泽的。   然而不论管的多不多,孙寒估计一时半会儿地是找不回来了。   一院子的人听着孙童的哭声,都觉得心里难受。徐泽安慰着孙童,没过一会儿,自己也哭了。   时延瞅着西边的太阳,直到一院子的人都散了。   时光如水一般,很快孩子们放暑假了。这几个月,时延又尝试了很多的工作,包括在街上卖糖葫芦,卖烤串,卖菜,奔波在市集之间,有赚有赔,除了照顾徐泽,从来不曾让自己停下来。   徐泽有时候觉得,孙寒那件事之后,哥哥变得沉默了很多。   他偶尔会刻意地卖萌撒欢,逗时延开心。   时间久了,时延就发觉了。一点点的调试着自己的心情,才慢慢地恢复原来的温柔哥哥的模样。   对徐泽,时延总是希望保持着温情。   “小泽,哥想带你去市里念书,你想去吗?”夜里,时延抱着徐泽,小孩安稳地靠在他怀里,耳朵搁在他心口。   除了短袖短裤遮盖的其它地方肌肤相贴,有些黏腻,可又说不出来地舒服。   互相习惯了彼此的气味和体温,季节便不足以分开紧拥着的两个人。   徐泽仰头,头发蹭到时延的颈窝子里,“哥哥去哪儿我也去哪儿。”   “那我们就要离开孙大娘、唐伯伯、孙童他们了。”时延声音淡淡的。   “嗯。”徐泽拱着时延的下巴,语气理所当然,“我知道。”   “那小泽不会舍不得吗?”时延问。   “会。”徐泽一口咬住时延的下巴,眼睛灼灼地望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可是他们还有别的亲人,同学,哥哥只有我。”   想了想,徐泽又嘟囔着加了一句,“哥哥只要有我就够了。”   时延轻笑了下,把作乱的小孩拉过来,以牙还牙地要咬他的下巴。   徐泽连忙躲开,嬉笑着在时延的两条手臂圈成的有限空间里左躲右闪。“哥……哥……哈哈哈……哥……别咬……”   时延趁着他躲,转而咬他的腮帮子。徐泽捂住腮帮子,时延就咬耳朵。徐泽捂住耳朵,时延就咬鼻子。最后徐泽一头栽进了徐泽怀里,任时延怎么拉也不肯抬头。   时延笑得胸腔震动。   许久,两个人都快睡着了。时延才听到徐泽梦呓一般的话,“哥,以后再走,好不好?”   时延退了退,看着徐泽的脸。   小孩睡得迷迷瞪瞪。   “好。”   九月一日开学,领新书,包书皮。徐泽是二年级的学生了。   隔天徐泽回来,在饭桌上又说起了他们年级的小霸王。   孙秀一惊,连忙放下碗去撸徐泽的袖子,“是不是他打你了?”   徐泽摇头,“没有,他本来想打宋林的,后来老师来了,他就跑了。”   唐安民不知道,皱着眉头问,“谁啊?”   “是孙二彪家那孩子,从小就点了鞭炮塞他大爷嘴里那个!厌得很!”孙秀的筷头重重敲了一下碗,“晚点儿我要找我哥说一声,别什么学生都往学校里招。学习成绩吊车尾,还整天欺负人,万一伤了小泽怎么办?”   唐安民道,“他爸就够野的,当兵回来三年后,伤了五六个人了。你跟建国说的时候,注意点,别传出去了。”   一听这话,时延赶紧拉着跃跃欲试的孙秀,这位可是拿个菜刀敢演杨排风的。“大娘,孙前毕竟还小,估计也是受他爸影响。要是真没书念了,也挺可怜的。要是他欺负到小泽头上,我不会放过他的,您放心吧。”   左右安抚了一番,孙秀才算了。   回去时延问徐泽,“那个小霸王哪个班级的?”   徐泽贴着时延的耳根,“四班的。以前打过一回宋林,我那时候跟宋林还没那么好呢。”   “他经常打人啊?”   “嗯,孙红艳说他还打他奶奶呢。他奶奶让他打水,他不肯,他奶奶拉他,他上去就咬,把她奶奶这里咬了个窟窿,流了好多血。”徐泽比着右手虎口的位置。   “他咬他奶奶,他爸爸不管?”时延奇怪,听起来这孙二彪是个厉害的。   徐泽摇头,“孙红艳说,他爸爸恨他奶奶送他去参军,好几次差点掐死她。”   时延点头,原来还有这么段恩怨呢。   仔细想了想,又有些好笑。孙红艳这小丫头以后做个娱记之类的,绝对吃香。村里的十门八户的,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儿。   第35章 徐泽掉牙了&时延被盯上   孙秀家门口有一小片西瓜地,约莫有五米多长,三米多宽。   往年吃西瓜,孙秀都是搁街上买。这一年想着家里有两个孩子,自家地里种着吃起来方便些,也不会是催熟的,孙秀早早就买了西瓜子,趁着三月底天开始回暖的时候就种下了。   四月初气温又降了,孙秀搭了个棚子保温。白天晒太阳,晚上就用草席盖上。   等到七月初的时候,唐安民带着徐泽往西瓜地里一走,那花蒂落了满地,绿油油的大西瓜安静地躺在瓜藤之间,只露出个肚皮。唐安民探手抱起一个,用手拍了拍,西瓜发出闷闷的响声。   徐泽期盼地望着他。   唐安民嘴角露出笑意,一挑眉毛,“熟了!”   徐泽笑开了,伸手要抱住西瓜。   唐安民把西瓜从瓜藤上摘下来,小心地放在徐泽怀里。徐泽学着唐安民的样子,拍了拍,听了一会儿,一脸严肃地对着唐安民点头,“可以吃了。”   唐安民一乐,正要说话,徐泽抱着西瓜拔腿就往屋里跑。   “哎,慢点慢点——”孙秀从厨房出来,差点跟徐泽撞了个满怀。见徐泽生生退了两步,一边的时延连忙拉了一把,他徐泽手里的西瓜接了过来。   徐泽凑到时延身边,脸冲着孙秀,“大娘,伯伯说西瓜熟了!”   “熟了?”孙秀笑了笑,指着徐泽道,“你看你个小馋猫,身上脚上都沾上泥了。时延,快带小泽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一会儿过来吃西瓜。”   “哎。”时延应了,把瓜放在案子上,拉着徐泽往后头走。   唐安民从地里回来,手里还抱着两个大西瓜。孙秀迎上去接了一个,笑问,“今年熟得这么早啊?”   唐安民睨她一眼,“没听说电视上说吗?全球变暖,温室效应,二氧化碳增多……”   “行了行了!就你啰嗦,天热就天热,还啥变暖不变暖的……”孙秀没好气地打断了,自家这口子心情一好就喜欢拽文的,这么多年了,也是没招。   “洗了!切了!摆桌上去!”孙秀心安理得地指挥着。   “没见识。”冲着孙秀暗叨了一句,唐安民才端着装了西瓜的大盆走到自来水管那里,从缸里舀了水,慢慢悠悠地洗。一边洗,还一边哼起了小曲,“朝花夕拾杯中酒,寂寞的人在风雨之后,醉人的笑容你有没有,大雁飞过菊花插满头……”   孙秀从屋里水泥砖小窗户往外觑了一眼,不由莞尔,嘴里不满,“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唱这小年轻的歌……”   想想又好笑,细想起来,她不就是因为他高中文凭,懂点文化才嫁给他的吗?况且,一开始他也没有这么木……孙秀想着,饱经风雨沧桑略显几分沟壑的脸上浮上几分红晕,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也不敢往外瞅了,只是竖着耳朵听。   过了一会儿,她有些忘了这茬,拿着水舀就要去水缸里舀水。一出厨房门,唐安民正看着她笑呢。孙秀下意识摸了摸脸,“笑个啥?”   下一刻才发觉自己嘴里一直哼着那么一句,“时光的背影如此悠悠,往日的岁月又上心头……”   刚才褪下去的红晕又浮上了脸,头也有些晕晕的。   “大娘,我来吃西瓜喽!”徐泽人还没出现,声音已经传到了前院。这一声孩子稚嫩的喊声,立刻打破了夫妻俩之间有些旖旎的气氛。   时延跟着走进前院,见孙秀难得没应徐泽一声,反倒是背对着他们,看着脊背有些僵硬。时延眯了眯眼睛,这氛围有些微妙啊。   “咳咳……”徐泽疑惑地抬头看他,时延只好不那么识趣地轻咳了几声。   “啊,洗完澡啦?”孙秀连忙转过身来,看着徐泽笑完了眼睛,“洗的真干净,咱们小泽还带香的呢!”说完连忙进了屋里。   唐安民抱起西瓜跟了进去。   徐泽眨巴眨巴眼睛,把手臂抬到时延鼻子前面,“哥,我香吗?刚刚没有用香皂啊?”   时延嗯了一声,“小泽本来就很香。”算是糊弄过去了。   平时徐泽都会用香皂的,只是这会儿徐泽只是洗洗泥巴,时延就把他往水里一丢,摸吧摸吧就提上来了,没用香皂,反正晚上还要洗的么。   “小泽,时延,吃西瓜啦!”唐安民喊了一声。   徐泽立刻把刚刚的疑惑抛之脑后,拉着时延的手跑进了厨房里。   瓜切成了一片一片的,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桌子上。绿皮,有些厚,里头的瓤子通红通红。瓜子也是黑色的,一个一个点缀在那抹好看的红意上头。   徐泽接过孙秀递过来的西瓜,先递给了唐安民。等孙秀也拿了,徐泽才又拿了两片,一片给时延,一片给自己。双手捧着西瓜,感觉触手的手冰凉的感觉,徐泽啊呜一口咬了正中央。   几个人都望着他。   徐泽嚼了嚼,仰脖子,“甜!好吃!”   孙秀、唐安民都笑了,时延擦了一下徐泽下巴的西瓜水,给徐泽端了个盆吐籽儿,自己也开吃。   还没吃几口呢,徐泽突然哎哟一声捂住了腮帮子。   时延吓了一跳,把西瓜往边上一放,就凑到了徐泽面前。孙秀、唐安民也不吃了,围在边上看,一脸的担心。   “怎么了?”时延要拉开徐泽的手。   徐泽捂着不放,眉头皱着,大眼睛里泛出水光,“哥,疼。”   “我看看!”时延覆在徐泽的手背上,轻轻地往一边拉开,“张嘴。”   时延呼吸放缓,借着光线朝徐泽嘴里看了看。粉红的牙龈沾满了血,下头门牙隔壁的牙床血拉拉的,原本白生生的牙齿不见了。   “牙呢?”时延问。   “在这里。”徐泽张开包着的小手。一颗小小的带血的牙齿就躺在他的掌心。   时延放心了,给他擦了擦眼睫上的眼泪,又不知为什么有些淡淡的好笑,也真的笑了,“是掉牙了,孩子都会掉牙的。”   “掉牙了,就是要长大了。”孙秀摸了摸徐泽的头。   徐泽原本皱缩的脸一点点舒展开,估计还有些牙酸,捂着半边脸一边漱口,一边问,“长大了,就能跟哥哥出去卖棒冰吗?”   时延又给他舀了一舀子水,徐泽经常提出这样的疑问,时延都习惯了,答得也顺嘴,“那要等你像哥哥这么大的时候,才可以。”   徐泽撇嘴,然后努力漱掉嘴巴里那股子铁锈味。   掉了这颗牙,给徐泽带来的影响比时延想象中大得多。   因为原本精致机灵的孩子因为嘴里一个牙豁豁陡然添了几分傻气,怪可爱的。孙秀和唐安民绷着脸保持正经,时延却是不习惯,看见徐泽咧嘴笑的第一眼就笑了出来。   然后,徐泽就开始板着脸不笑了。   这可让时延伤起了脑筋。   其实时延倒不是因为徐泽看着好玩才笑,而是觉得自己这一世总算是记住了徐泽一点一滴的事情,记住了那些上一世并未错过却依然遗忘了的事情,哪怕是掉颗牙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样的发现让他觉得很好。   很想笑。   可是徐泽这回确实是来真的,晚上都不窝在时延怀里睡了。气鼓鼓的,跟个小青蛙似的,跟时延闹起了脾气。   小家伙生气的样子也特别可爱。上一世,小不点儿的徐泽从来就不敢跟他生气。   时延劝了好久,有些没辙,最后只能先出去卖棒冰,晚上再想办法。   没走多久,时延就觉得不对劲。这一年生活的安逸,但安逸没有磨掉他上一世已经刻在他骨子里头的东西,那就是警惕心。   他刚刚骑车出了孙秀家没一里路,就觉得后背一阵阵地发烫,像是有火在燎。   估摸着是有人在跟踪,指望等他落单了下黑手,时延装作完全没意识到的样子,一路把车骑得轻快。   这时候转头回家是不行的,暴露行踪就算了,万一把徐泽也牵扯进去就不好了。往村里大树荫下头也不行,都是老人孩子,伤了一个都麻烦。田里又太远了些,而且田里人分散,也不知能不能招来个人。   今天又不逢集,往街上也没用。   这些念头只在时延脑子里一转,时延在一个岔道就自然而然地转了弯。   后头的视线依旧一路尾随,果然是跟踪他的。   时延不好往后看,就凭耳朵仔细听着后头的声音。估计有好几辆自行车,也有些逼他往这个方向骑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前头有埋伏,想来个前后包抄。时延暗暗着急,人数很多,要真被困住,今儿就下了饺子了。   再往南走越来越偏,看着很陌生。时延知道不能再往前骑了,突然一个拐弯,朝东骑了过去。这条路是人家的门口,前后夹着房子和地,只走得了一辆自行车。   时延加快了速度。   耳边能听到一个低低的男声,“妈的,怎么骑这儿来了?陈老头家养着三条狼狗!”   另一个男声,“估计是被我们追的没地儿走了!赶紧骑,到陈老头家门口前把他给炸喽!”   时延抿嘴一笑。他自然是知道的。   当初混迹江湖的时候,他也是熟门熟道的。   这后头跟着的人嘛,也不难猜,除了六子他们那伙人不用想别的。时延琢磨着可能是六子看他每天卖棒冰赚钱,眼红了,想从他身上摸点花花。   第36章   窄窄的小道上,时延的车子在前,后头三四两自行车跟着。到了一个草垛面前,时延眼疾手快,跳下自行车就往巷子里头钻。   从这条巷子一直跑到底,前头第一家就是陈老头家。那狗一看到生人,上去就撕咬。   东边的自行车和西边的自行车汇合,两下一对眼,就往巷子里追。人又多,巷子又窄,当下堵在了入口。   “让开!让开!”   “我先走!”   “别挤别挤,人跑了!”   眼看着时延越跑越远,眼看就要左拐,几个人才终于挤进了巷子里,前前后后地追了上去。   “给我站住!”   “叫什么叫?!怕陈老头听不见啊!”一个男的立刻踹了前头乱喊的男人一脚。   “妈的,看着三寸高,怎么跟个耗子似钻那么快?!”踹人的男人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男人们一边追一边骂跑得气喘吁吁。   时延一头扎进了陈老头家门边的草垛里。新垒起的垛,草还疏松,时延一钻进去,那一束一束的稻草就被撞得掉了下来,正好挡住了窟窿。   “人呢?”领头的那人发型杀马特,撑着双膝呼呼地喘气。时延认识他,叫大毛的,人挺有点儿小聪明,最善拍马溜须,但实际上胆小怕死,屁大本事没有。   “没看见啊,不是跟丢了吧?”后头鸡冠头的小矮胖子喘气声更急促,一边抹着头上的汗,一边东张西望的。这人叫胖子,最爱和大毛凑在一块儿,猪队友级别,刚刚挨踹的就是这位。   再后头还有几个,时延不熟。但最后面那个时延观察过,叫李丰,平时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却最喜欢唱那首“酒干倘卖无”的,一遍一遍无限循环,因为这经常沦为这帮人的出气筒,有事没事打两下。   “汪汪汪——”估计是嗅到了陌生人的气味,搁着七八米,紧闭着的大院里头突然传来了狗吠声。   接着,整个院子都热闹起来了。   “汪汪汪——”   “汪——”   “汪汪——”   那种躁动着凶狠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来咬人的森冷叫声听得人心惊肉跳,更何况一听就知道绝对不是一只两只,稍想一下就让人后颈冒汗。   “大……大大大毛……我们还是……走……走吧……陈老头家可养了三条狼狗,一窝子小狗崽子,要是真窜……窜出来……我们……”胖子紧张地舌头都撸不直了,嘴唇直哆嗦,两眼死死盯着陈老头家的红色大铁门。   大毛腿也有点发软,但还是强撑着,“不行,六子哥还没出来呢!他不说走,我们怎么能走?”   “可……可是……”胖子的声音弱了下去,“没准儿他也怕了,在哪儿躲着呢?就知道派我们来送死。”   大毛瞪他一眼,刚要说话,就听大门后头的门闩刷拉一声,定睛一看,紧闭的红色大门居然敞开了。   下意识地,他拔腿就跑。   胖子吓愣了,等他回神,狗已经快冲到眼面前了,绿油油的眼睛看的瘆人,一条条伸出嘴巴的淌着口水的大舌头对着他。胖子脸都吓绿了,哇呀一声,他掉头跑,边跑边喊,“别追我啊!救命啊!   这时候再看前头,好嘛,所有人都跑在他前头呢!   “你们这群混蛋!等等我!”胖子哀嚎一声,肥硕的手臂奋力摆动。又惊又累,逼得他满头是汗。狼狗嘴里喷出的灼热呼吸似乎就在身后,胖子不敢往回看一眼,只顾奔命。   “哎哟!”胖子哀嚎一声,捂住了屁股。手缩回来一看,手指肚上都是血,这群狗居然咬了他的屁股!还咬出血来了!   胖子觉得心脏都快从嘴巴里跳出来了,眼前的视野都变得模模糊糊,脚底下磕磕绊绊地往前栽。   “哼,一帮小兔崽子!”门里头,一个清癯的老头走了出来。他头发胡子花白,个头足有一米八多,但瘦的竹竿一样,一双眼睛倒是炯炯有神,嘴唇紧抿着,神情很是严肃。   瞅着自家狼狗追着小兔崽子们跑远了,老头转头看向自家的草垛后头。   那边,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和一个看着十五六岁的男孩干上了!   老头眯着眼睛瞅。   嗯,这小孩打架还挺狠的。不是瞎打瞎闹,看着有几分实打实的功夫。拳头捏的紧紧的,一直都盯着对方的眼睛,身体却始终处在警戒和进攻的最好状态。   时延望着六子嬉笑的脸有些感慨。   尽管他这一世没有去招惹过六子,可六子还是像前世那样,跟他发生这么一段交集。前世他自愿跟了六子,当了那些大妈大爷嘴里的小瘪三。这一世他却是和六子干上了,赤手空拳地打。   时延一听到草垛后头有声音,就攻其不备地突然伸出脚去攻击六子的下盘。六子下意识后退躲避,时延一个旋踢把他手里的钢棍踢飞了。   然后扒拉开草垛,站在了六子的面前。   “呵,”六子捏着手腕,笑了一声,眼睛里有些惊讶有些赞赏,“你可真不像十四岁。脚上的功夫不错嘛,跟谁学的?”   时延冷冷地看他一眼,“要想拜师学艺,先跪下来磕个响头!”   六子脸色一寒,双手交握,指骨嘎吱嘎吱一阵响,“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时延沉默,眼神却很是挑衅。   六子猛地扑上来,时延不迎其锋,侧避了一下,就让六子扑了个空。   跟了六子将近三年,时延自然清楚,六子虽然只是个二溜子,但打架的实战经验却不少,比他带的那些人强多了。至少六子知道人身体哪些部位最受不得疼,也知道人那些地方被打到会有一些下意识的躲避反应,而这些都是正经的功夫所必须明白的东西。   六子甩了甩头,重拳迎面砸了过来。   时延微后仰了一下头,右脚往前,别进六子右脚里侧。顺着六子的拳头,一捏一抓,擒住了六子的胳膊,右脚一转,右半肩背撞入六子右边腋窝,手臂从腋下探出,夹住了六子的胳膊。   伸直两膝,上半身弯曲,右肩微耸,左右手同时用力向下一拉。   仅仅电光火石之间,六子已经仰面重重摔在了地上,呻|吟了一声。   时延拍了拍手。   看着六子挣扎着想要起身,时延捡起一边的钢棍压在了他的胸口。蹲下身来,看着神情有些僵硬的六子,微微笑了笑,“摔得痛吧?”   六子瞪着他,“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时延表情柔和。   就是想告诉你,这个过肩摔,实际上是你上辈子教给我的。只是,你教给我,不过是想让我和梁齐打一架,试探何涛的底线罢了。   现在把你教的东西原样奉还给你,也算是两清了。   时延站起身来,往陈老头家的大门口走。   烈日下头连影子都黑沉些,一个握着钢棍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   陈老头咧咧嘴,刚要提醒,就见时延冲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意。   “去死吧!”钢棍挥下的瞬间,时延身子一矮,重重踹向六子的小腿肚子。六子重心不稳,一头向后栽了过去,抱着磕到的头哀嚎。   时延回头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走向陈老头。   陈老头却是瞪了瞪眼,扯着几条飞奔回来的狼狗进了门,一脸的没好气。   “滚蛋!”   时延不禁笑了。   这老头儿还是这么个样子。上辈子偷他地里一个香瓜,被他的狗追了二里多路,跑到他腿都快断了。   时延从巷子往后走,走到草垛跟前扶起了自己的自行车。车前篓里的铁箱子摔得都有些变形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往箱子里放满棒冰。   这么一折腾,天也有些晚了。时延看看自己身上的一身脏,稍稍有些焦躁。   整了半天才把箱子恢复原样,时延绕道以前住的石棉瓦房。   看着那个简陋低矮的石棉瓦房,时延突然发觉自己不讨厌这里了。现在他看到这个小屋,首先想到的是徐泽哄着小脸笑着对自己说,哥,真好。   时延手一松,车倒在一旁。手交叉竖过头,一扯后领子,大t恤就被脱了下来。几个动作,裤子也脱下来,时延纵身一跳,在表面温暖底下凉爽的河水里打了个猛子。   溅起的水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   “嘶——”时延从水里钻了出来,纳闷地对着晃悠悠的水面打量着自己的脸。   一条两个指节那么长的血口子横在耳朵前头。   时延擦了擦,还流血呢。估计是路上跑的太快,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   时延抿着嘴,刚才的好心情里掺杂了一点郁闷。   伤哪儿不好,伤脸上。这要是小泽看见了……   时延沉进了水里,对着水面噗噜噗噜地吐着水泡。   “哥,水里有没有鸭子拉的屎?”徐泽稚嫩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时延身子后仰,躺在了水面上,脸上的笑意既满足又适意。   等身上的衣服洗了也干了,时延才回家。不过脸上的这点儿伤是遮不住了,又不是冬天,还好围个围巾啥的。   要不是进门的时候没看见徐泽守在门边,时延差点儿就忘了他家小泽还在闹别扭呢。   骑着车一路回家的时候,心情轻快地他恨不得立刻把小泽抱在怀里狠狠地亲上几口。   时延停了车,在后屋找了一圈,没见人。   心里一咯噔,时延喊着“小泽,哥回来了”,朝前院走去。   “哥!哥!”徐泽从前屋冲了出来。   “小泽……”时延下意识地迎了上去。   “孙大娘昏倒了!”徐泽慌乱地扑进了他怀里,脸煞白煞白。   第37章   “什么?”时延抬脚就要往前院走。   徐泽一把拽住了时延的袖子,急道,“哥,你脸上破了!”   “没事儿。”时延退了一步,拉住徐泽的手一起朝前走,轻描淡写,“就是路上被树枝划了一下。我们先去看看孙大娘。”   “唐伯伯,大娘怎么样?”时延快步走到床前。   唐安民脸色黑沉地难看,一手拿着电话筒冲时延点了一下头,嘴里的话却又急又快,“赶紧把车开过来,你妹妹晕倒了!”   估计是在和孙立国通电话。   床上,孙秀仰躺着,脸色白得吓人。   唐安民扔下电话,抱起孙秀就往外头跑。时延和徐泽跟在后头,也跑到了大门口。   一辆大众刷的一声停住了。唐安民把孙秀放在后座,姿势调整地舒服些。刚要关门,就见外头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直愣愣地望着他。徐泽泪眼朦胧,时延神情怔怔,像是都被吓住了。   唐安民一抿嘴,勉强对徐泽笑了一下,“徐泽,别怕,大娘会没事的。”   微微仰头,他对时延点了一下头。时延也点了一下头,心情沉甸甸的,像是压着巨石似的呼吸不畅。   门一关,车子绝尘而去。   7月,满地由青转黄的玉米,遮住了远去的车子,时延和徐泽站在门口,久久没有动弹。   “哥,”徐泽往时延身侧靠了靠,脸上写满了忐忑不安,“大娘会有事吗?”   时延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把小孩落在自己怀里坐着。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时延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死亡,他已经见得太多太多,可是他不忍心让徐泽这么小就目睹和承受。也许,孙大娘只是昏迷而已。   可时延看到那张青白脸的一刹那,脑子里只有死了这个念头。   没什么心思吃饭,时延在大锅里加了水和米,坐在大灶前头烧火。徐泽一直跟在他身边,这时候也坐在小木凳子上,望着炉膛出神,小脸映得通红。   “哥。”徐泽突然开口。   “嗯?”时延转过头。   徐泽的声音几乎被炉膛里噼里啪啦的声音盖过去,“上一回我差点掉进冰窟窿,你是不是哭了?”   时延哑然。   “我听见你哭了,”徐泽的声音仿佛从喉咙里咕哝出来的,没了那种稚气,反而带了一丝异样的沉重,他扯着t恤的胸口,小熊的脸都被揉成了一团,小脸染上浓浓的哀伤,“你又为我哭了,是不是?”   时延身体一震。   他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不得不承认,徐泽他的确不像是一个孩子。这二十多年朝夕相对,他从来没有试图知道徐泽被丢掉之前到底经历过什么。一开始是不在乎,后来是怕伤到徐泽。可是现在,他真的很想知道徐泽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会是什么,让一个孩子对人的情绪如此敏感?   时延不敢深入去想。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发狂,会控制不住心里头那头野兽,放它出来到处撕咬。   跟着时延以后,徐泽总是笑。他笑得时候,时延觉得在单纯不过。可他露出难过的表情的时候,时延总觉得他小小的年纪却藏着深重的心事。   徐泽没说过,时延也从不问。   “小泽,”时延伸手摸了摸他红彤彤的右脸,没有笑,目光却传递着柔和,“别怕。”   “哥哥在,”徐泽蹭了蹭他的手掌,闭着眼睛仿佛自我催眠似的,“哥哥在。”   “嗯,哥一直在。走哪儿都会带着你,绝不丢下你。”时延另一只手也伸过去,两手捧着徐泽的头,无比郑重地在徐泽头上烙下一个吻。这个吻就像是一个承诺,一个保证。   “哥……”徐泽轻轻摸上时延耳侧那条伤口,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创口贴,撕开,贴上。   时延微微眯了眯眼睛,徐泽总是聪明的。   枝条划在脸上至多拉个柳子,怎么也不可能划出一道那么深的伤口。徐泽眼瞳后深藏的那抹忧心,昭示着他撒谎的失败。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夜里两点多,前头的电话响了。如果是白天,未必能听见。可是静的出奇的夜里,那串急促的铃声就像是在山谷里敲响了铜锣,声音在耳边嗡地一声,振聋发聩。   “哥。”徐泽突地坐了起来。   时延已经下了床,一把把徐泽夹上了背,穿上拖鞋就往前院跑。   夏夜无风,黏腻的汗水顺着两人相贴的皮肤滚落下去。   “哎,唐伯伯,我是时延。”时延拿着话筒俯着身子,徐泽凑在话筒边,“小泽也在。”   “大娘醒了?!”时延尾音一扬,徐泽眼睛发亮。   “哦,好。你们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小泽的。”时延的语气缓和下来,“我明天可以带小泽过去吗?”   “嗯。县人民医院,我知道了。”时延点头,“那我先挂了。”   “没事了,”时延摸了摸徐泽的后脑勺,手指捏在后颈两个小窝里,像是黏住了似的分不开,对上徐泽期盼的大眼睛,忍不住嘴角露出一丝笑,“没事了,小泽。”   孙秀是高血压,加上过度劳累、没休息好,突然昏厥,现在已经醒过来了,情况也比较稳定。   “太好了!”徐泽往上一蹦,像只袋鼠似的挂在了时延的脖子上。   时延艰难地朝前走了几步,掐住徐泽的胳肢窝朝上一戳,小孩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时延逗他,故意突然松了一下手臂,徐泽忽地掉下来。   “啊啊啊啊——”徐泽吓得尖叫。   时延及时又掐了一把,再一次把徐泽举高。   徐泽不满意地蹬腿瞪眼,“哥,你吓我。”   时延哭丧着脸,一只手下降,双膝发软似的弯曲,“哎呀,小猪一样,怎么这么重啊。”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徐泽连忙喊。   “不放不放就不放,”时延童心大起,被徐泽恢复活力的模样逗得大笑,“等会儿磨了刀,把小猪宰了吃肉!”   徐泽动的厉害,时延有些托不住了,干脆把小孩儿往怀里一抱,鼻尖差点儿撞在一起。   徐泽撅嘴,“热哎。”   时延不满,“那你晚上还喜欢扒着我睡,还说不热。今天不许了,一人睡一边。谁滚到哥这边来,哥就把他踢下去睡。”   徐泽摇头撒娇,“哥,不要啦,我不热不热了。”   时延眼珠子左右乱转。   徐泽意会,在时延脸上吧唧一口,糊了好一口口水。   时延满足了。   “走!”时延变戏法似的把小孩儿从怀里倒转到背上,大步走出没开电风扇闷得人难受的房子,走向后院。   “驾!”徐泽突然吆喝了一声。   时延脚底磕绊了一下,差点栽过去。   这是把他当马骑啦?   第二天一大清早,时延就带着徐泽坐上了往县里的公交车。   乡下的公交车是人工收费的,一般都不大,座位很少。开车的是私人家,一般都是夫妻档。挂着几路几路,走街穿镇,乘客让停哪儿停哪儿。男人驾驶,女人收钱。   这车机动性很强,一般是招手即停。有时候一条十几米的小街都能停三四次,五六个人分好几拨上。要是有这对夫妻认识的人,则是说好在哪儿带个人就会往哪儿绕个路,打个弯什么的。   女人一拉门上的绳子,门一折就开了。大妈大叔时髦的小年轻一劲儿往上挤,人特多的话,女人就朝着车里头喊,“往里头走一点了啊,往里走,往里走。”   人不动,女人就怒了,“这大老爷们的就不知道动一动啊,堵在门口,看今天谁能走得了!”   上车不会立刻收钱,等走了一段儿,差不多沿途没有上车的人了。女人就会从前头走过来,问:“到哪儿啊?”   近的,“两块。”   远的,“十块。”   “涨价?过年不涨价啊?”女人不屑地看你一眼,“你从这条线上打听打听,谁家不是十块啊,我可不赚你的钱。”   偶尔瞅见小孩占了个位置,她立刻就嚷嚷,“坐腿上坐腿上,等会上来人了。”   男人在前头在纸上写写画画,“几个平芽哒?几个吴集的?”听着女人报,男人就埋头往表上填。   没过多久,车门突然拉开,女人下去交表开单子去了。车一停就是十几二十分钟。   有的大妈就下去买油条买大饼去了,过一会儿再上来。   女人还帮着安排位置,把大件的箱子摞在一起。碰到没座位的小孩就指着中间总是有点烫屁股的发动机盖子,“坐着坐着,站着累。”   实在挤的时候,整个车子里没有下脚的位置。   还有各种吃的东西的味道,家禽的味道,臭脚丫子味儿,混上柴油的味道,揉在一起,让人不由胃酸作呕。   因为知道孙秀恢复过来,去的时候,徐泽好奇地东张西望。   大早上的,人不多,十几个座位只坐了五六个人。收钱的是个胖胖的大婶,大大咧咧地坐在发动机上,一边收钱一边跟驾驶员聊天,一水儿的土话,说的都是家长里短的。   这家的女儿要出嫁了,嫁妆多少。那家的男人外头搞了个女人,家里那个窝着总也不下蛋。诸如此类,声音豪放,就怕人听不清亮。   过一会儿,大婶聊得口干了。灌了一口水,瞅上了徐泽,语气夸张地不行,“哎哟,这小孩漂亮的嘛。”   徐泽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了眼。   大婶哈哈大笑,拍着大腿追问,“谁家的小孩哎?叫硕名砸(叫什么名字)?”   徐泽看了时延一眼,见他并不反对的样子,就露齿一笑,“大婶,我叫小泽。”   听着竟是普通话,胖大婶一愣,又笑了,“哟,节(这)不光是长得漂亮哎,说话也好听!长大肯定有出息!”   徐泽还来不及说声谢谢,车停了。大婶转身拉门去了,徐泽傻傻地回头看时延。   时延无语。这大婶,夸人也太不专心了。   往县城的路约莫有一个多小时,开开停停的,等到的时候,都8:50了。下车的时候胖大婶还挥手呢,“走好啊,小泽。”   徐泽淡定地留给她一个背影。   时延在后头偷笑了一声。   县医院好找的很,一下车转个弯就是。   进门左拐,正好碰上唐安民提着热水瓶出来打水。   “唐伯伯。”徐泽笑着叫了一声。   “哎,”唐安明笑了笑,“来啦。跟我走吧,你大娘正念叨你呢。”   进了住院区,上了五楼,孙秀住在503,双人病房。   “……您要好好休息,按时吃药……”门一推开,里头白大褂医生的嘱咐就传了出来。   一转头看见唐安民,三十来岁的医生露出笑容,上前伸手。   唐安民搁下热水瓶,跟医生握了握手,“谢谢你了,周主任。”   医生笑道,“唐……唐前辈您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小周就行。”   唐安民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那周医生估计也知道唐安民的性子,又说了句,“我再去看看其他病人的情况,唐前辈我先走了。”就推门出去了。   唐安民关上门,孙秀早就招呼时延徐泽到了身边。   边上搁着苹果什么的,孙秀忙着指挥唐安民到水房去洗,自己又起身要给徐泽剥香蕉。   时延赶紧道,“大娘,您躺着。小泽想着来医院,是来看您来的,又不是来吃东西的。再说这些东西家里也有,他不缺这一口。”   小泽点头,“大娘,躺着。小泽给你剥香蕉吃。”   孙秀笑笑正要说话,邻床的病人却笑了,“哎哟,这俩孩子可真好,不叫大娘我还以为是你孙子呢,对你这么孝顺。”   孙秀点头,笑道,“哈哈,有他们在身边也是我的福气啊。”   中饭时延和徐泽是自己出去吃的,就路对面的小馄饨店。   徐泽一边吃一边笑。   “笑什么?”时延问。   “哥,是不是全世界的小馄饨都很咸很咸?”   时延眨眨眼睛,想起了把徐泽带回家那天早上,他领着徐泽去吃了小馄饨。那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吃饭,清晰地就像是昨天一样。   等时延和徐泽回去,屋里就多了唐静和周杰。   周杰一见到徐泽,还是挺兴奋的。估计这小子忘性大得很,早把年初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小泽,小泽……”周杰跟在徐泽屁股后头转。   孙秀吃过病号饭了。时延把手里的快餐递给唐安民。   唐静坐在床边,时不时地倒个水,递个纸什么的,听着孙秀絮絮叨叨的也没有不耐烦,神色始终带着笑意。看来还真是个孝顺女儿。   下午,孙秀睡了一会儿。唐安民在里头陪着。   唐静坐在陪护床上打瞌睡。   时延、徐泽和周杰就坐在病房外头说话。说话的主要是徐泽和周杰,聊得是学校里的老师同学、动画片和小玩意儿,时延倚着墙,微眯着眼听着。   突然,周杰的声音一顿。   时延下意识睁开眼,只见徐泽和周杰两个望着楼梯口,眼睛一眨不眨的。顺着他俩的目光望过去,一个微胖微壮的女人走了上来。很粗实,很丰满。   五官细看还不错,只是被肥肉撑开了,有些变形。斜刘海,红艳艳的嘴唇。短袖衬衫,及膝裙,黑丝袜,脚蹬坡跟凉鞋。一上了五楼,就吸引了一群人的目光。   周杰把徐泽身体往前拉了拉,自己缩了缩胖胖的身体,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女人一眼就瞄到他了,撇了一下嘴,大步地走了过来。   “噔噔噔噔”的高跟鞋声,听得人心惊肉跳。   “你外婆呢?”女人冷淡地问了一声。   周杰抖着手指,指指503的房门。   女人走过去,推门进去。   “你怎么来了?”门外的三只男子汉只听到唐安民这一句闷闷的发问。   然而这一句就像是点了炸药包了,接下来的对话砰砰啪啪地炸的人脑仁都疼。   “怎么着,我还不能来了?!那是我妈,我妈晕倒了,我还不能来?!要不是小三打电话给我,别是我妈死在家里了,你都不知道吧?!”女人尖锐的嗓音拔了起来,打破了病房里原有的平静。   “你说什么?”唐安民的声音平稳却森冷。   “大姐!”唐静连忙劝了一句。   “你给我闭嘴!”女人打断了唐静,“我知道年上你回家,小杰掉进冰窟窿让他给救了起来,哦,这样你就对他感恩戴德了?你也不想想,要不是回家过年,小杰能掉进冰窟窿吗?蠢!”   孙秀厉声道,“老大,你才给我闭嘴!我晕倒了,你才知道回来一趟。不问问我怎么样了,就在我病房里闹?!年上那事儿你怪你爸干嘛,那是我想小三了,让她回来的。你有本事你就怪我!”   沉默了一会儿。   女人换了一副苦口婆心的语气,“妈,不是我说您。您本来就高血压,我们离得远远的,不给您带孩子操心,您就好好在家多歇着。没事呢,就看看电视赶赶集窜窜门,找你那些老姐妹儿聊聊天。您何必闲不住,整天给自己找点事儿做,惹得一身的病呢?”   孙秀没好气道,“你又知道了?”   女人叹了口气,说:“妈,我知道是因为我关心您。您看看,外头那俩孩子是您捡回去的吧,瘦不拉几,没有一点福气相,也不知是哪家的种,您养着他们干啥?要是您闲着,我们家图图交给您,您给我们养着,我给您一个月300块钱。”   孙秀气乐了,“这会儿你婆婆没意见了?不说你外心了?”   女人又叹了一口气,“妈,我当初也是没办法啊。我婆婆压得紧紧的,图图走个三米远,她都要哼哼。现在图图大了,给您带几天总行的。”   孙秀顿了一下,估计确实想念外孙子。过了一会儿才说,“小泽和小时延的事情是没商量的,小三应该跟你说过了,他们是按月给房租的,没有白吃白喝过。不过他们那么乖,我白吃白喝也愿意。图图我也想,你有空的时候就带他回来过几天。”   “妈……”女人还要说话。   “不用说了。”孙秀强势打断。   “老大,我知道你的心思,”孙秀的语气平和而又不容反驳,“可你们三家哪有一家体谅我和你爸的心思?你们生孩子的时候我们就想养一个在身边,什么好吃好玩的都供着他。可你们呢,嫌孙家村村子小,学校差,村里人不文明,你们可真是翅膀硬了啊。”   “现在我和你爸有这两孩子在身边,每天都有点儿高兴的事儿,看见孩子跑来跑去的就开心。你们倒又不愿意了?老大,你凭心凭理地说,你到底还想怎么折腾我们两个老的?”   “妈……”女人气势弱了不少,估计她确实理亏,但又不甘心,“可是……”   孙秀低声道,“我刚刚睡一会儿就被你吵醒了,我想再睡一阵子。你愿意等,就安静点。不愿意,你回家也成。”   “真是灌了*药了!”女人嘟囔了一句,走出门,坐在了房门的另外一侧。按了一会儿手机,二郎腿左右交换了好几次。   徐泽和周杰面面相觑,拉了嘴角,心领神会。   这种女人,最喜欢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别人。时延合上眼,继续迷糊。   接下来的时间除了听到走廊里护士推着车子的声音外,就是这个孙秀和唐安民的大女儿的高跟鞋不停踏在地面上的声音。   徐泽轻声问,“她叫什么名字?”   周杰比了一个口型,“雅。”   原来叫唐雅。   可惜了,辜负了这么好的名字。   到了将近4点的时候,503的房门终于重新打开了。   唐安民走了出来,对时延和徐泽道,“时延,小泽,你们先回去吧,到家早点吃个饭,洗洗澡,就睡吧。小孩子长身体,别熬着。”   时延和徐泽笑着点头。   想了想,时延又说,“唐伯伯,大娘要在医院住多久?”   “先观察三天。”   时延问,“要不要回去给大娘拿点衣服?”   “嗯,”唐安民点头,“你们先回去,一会儿我也回去一趟。”   “哎,”唐雅忽然站起身来,露出一个笑容,“我去家里帮我妈拿吧。”   “不用。”唐安民毫不犹豫地拒绝。   “等会儿小三就带着周杰回去了,你回家了,妈这里可没人照顾了。不如我回去,你在这看着妈,我开车的,马上就回来。”唐雅殷勤道。   她不正常的反应让唐安民皱起了眉头。   唐雅沉下脸来,“怎么,你还怀疑我会弄这两个野孩子?放心吧,我可没那么恶毒。不管你怎么样,里头躺得那可是我妈!我想替她回家拿个衣服怎么了?”   唐安民看了她一眼,目光淡淡的。   唐雅扬了扬下巴。   第38章   时延和徐泽先出了医院,朝车站走去。   一辆大红色的车跟在两人的屁股后头,见时延和徐泽不停,唐雅把车开到两人前头停了下来。“哎,上来呗,我带你们回去。”   时延面无表情,目视前方地走了过去。   唐雅又把车往前开了一点,停下,眼角流出一丝不屑的光芒,“怎么着,你们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啦?要不是怕我妈又要念叨我,你们以为我愿意带着你们啊?还脏了我的后座呢!”   时延停了下来,冷冷地注视着唐雅。   “看什么看?!”唐雅还真的有点儿被这个孩子的目光震住。   时延突然勾起一边嘴角,露出个坏笑,然后在唐雅惊愕的目光中,抬起脚,一下就踹上了副驾驶的门。“嘭——”的一声,车不怎么明显地动了一下。   “哎,你干嘛呢,你干嘛呢!”唐雅赶紧打开车门,绕过来一看,正是门把手下头一点,落下一个非常清楚的鞋印!   “你个小混蛋!竟敢在我车上留个鞋印!”唐雅边骂边探头从副驾驶座前头抽了几张纸巾把鞋印过擦了,左右看了看,车皮都没掉一块。稍微有点放心,正想把时延拉过来扇几个耳刮子,一回头,时延和徐泽早不见了。   “哼,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唐雅气得发抖,上了车,甩上门,开着车就上了大路。   前头有个老太拄着拐杖慢悠悠地散步,正挡在唐雅前面。唐雅怒气更重,狂按车喇叭。   结果那老太一回头就骂开了,“路这么宽,你xxx养得啊,你不知道往边上开,就在那按你奶奶的喇叭啊!逼急了我往地上一趟,我让你医药费都赔不干净!”   唐雅还想对骂来着,被她这最后一句话一堵,一看自己的车前杠都快顶着老太的屁股了,当即咬着牙忍了,倒车拐进旁边的车道。等上了车速,唐雅才开了窗户扭出头对着老太狠狠骂了一句,“艹你xx的腿!你个老不死的东西!”   老太一瞪眼,手一抡,拐杖就朝着唐雅的车飞了过来。   唐雅赶紧缩头,加档,车嗖的一声开了出去。   时延拉着徐泽从旁边卖草帽的小摊后头走出来,只看到唐雅大红的车屁股了。   徐泽咧着嘴偷笑。   时延有些无语,这老太难道就是以后有事没事碰个瓷儿的前辈?   那算起来可就年代久远了。   “哥,”徐泽脸上笑容灿烂,“她开车很快的,我们很慢。”   “嗯。”时延点头。想想又觉得奇怪,难道徐泽想坐唐雅的车?   徐泽继续笑,“唐伯伯好像没有给她钥匙。”   “嗯,应该没有……”时延回答着,突然一愣,下一秒脸上迸发出笑意。捏着徐泽的鼻子有些好笑又有些会心的愉悦,“小家伙,揣着一肚子坏水呢。”   徐泽眉开眼笑,答得顺溜,“跟哥哥学的!”   时延摇头,正经脸,“哥哥可没你这么厉害。”   “才不是!”徐泽皱皱小鼻子,一脸的不赞同,“哥哥比我坏多了!”   “说谁坏呢,嗯,说谁坏呢?”时延伸着两只手去呵徐泽的痒痒,徐泽一边躲一边后退,笑嘻嘻地喊,“你……哎哟……啊哈哈哈……哥我是在夸你……就是说你……哥哥比我坏……哈哈……别挠别挠!”   两个人一路打打闹闹地走向车站,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慢慢悠悠地回家。能有多慢就走多慢,越慢越好。   这时候车上人就开始多了起来。时延和徐泽上车时,车上还剩下两个座位。   徐泽一开始还跟时延打打闹闹地,后来就被车忽停忽停地弄得按住了胸口,不由自主地往时延身上靠。   “难受吗?”时延心疼地把徐泽抱进怀里。   徐泽斜着身子依着他,似乎还是不舒服,最后一点点下滑,上半身趴在了时延的大腿上。   温暖的躯体压迫住胃的位置,徐泽脸色好看了一些。抬头对时延落了一个笑容,徐泽脸上露出几分惊喜,“哥,这样就不会难受了哎。”   可是你的脸色还是有些白。时延沉默地抱紧了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车窗外快速地闪过小轿车轻快掠过去的影子,时延皱了皱眉头。   突然手腕一紧,徐泽歪着头,看着他,声音低低地,“哥,我不喜欢那样的车。”   时延抱着他的手一僵,随即恢复了正常。   车厢里很吵。   徐泽趴在时延的大腿上,头望着车厢地面上的瓜子壳,迷迷糊糊地数着那些晃晃悠悠的瓜子壳的数目。车一晃,有的瓜子壳就堆在了一起。徐泽也不在意,从头数起。   时延的手一直非常轻非常安稳地拍打着徐泽的背部,一下一下。   两个人像是从这种吵闹声中脱离了出去,只有彼此,互相依偎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兴许是一个小时,兴许是两个小时。   夏天天黑的晚,日头好像总是在西边,老也不掉下去似的。车里的日影不断的拉长,午后灼热的气温也渐渐下降。车里的人越来越少,窗外的树影越来越密。   门边收费的女人正要喊车上在孙家村下的赶紧准备一下,就见她目光所落下的地方,那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冲她笑了一下。   兴许是夕阳太好,又兴许是眼花了,那一瞬间,她觉得脑子里有根神筋跳了一下。然后,她不由自主地回了一个微笑。   车子停下。   时延背着昏睡的徐泽一步一步地踏下台阶,然后沿着街口往北走。   车从身边哐当哐当地过去。   时延望了望两边,没有车,过马路。   石子路与柏油路的交汇处是很高的一段坡。   他背着徐泽去看病那天深夜,就是从这段坡上一路硬生生地爬了上去。其实那时候他很瘦,没什么力气,背着徐泽的时候,腰弯得很深,头都快碰到破面。   他又背着徐泽经过这段坡。   这次是下坡。   背着人下坡也并不轻松。   可身后那个分量却让他迈的每一步都异常沉稳。掌心托着徐泽的小屁股,后背心贴着徐泽的胸口,脖颈处挨着下巴,徐泽平稳的呼吸绕着他的脖子,直冲他的后脑勺。   如此熨帖。   这一路走得时延心情荡漾。   等到了家门口,看到坐在车里面抽烟的女人,都没有影响时延的好心情。   时延悄悄绕过前面,从侧门进去,开了门,小心地放徐泽躺在床上。电风扇开小档,盖上薄薄的床单,在床头倒一杯热水。等着一切收拾好了,时延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关上门,这才走到前院去开院门。   门口的大门闩一拉开,唐雅就从车里窜了出来,高跟鞋一蹬就往院里钻。   昨天孙秀晕倒的时候,孙立国、孙晨都在外地,车是孙立国找人开来的。孙立国今天晚上才能到县城,这会子估计孙晨他们都奔县医院去了。县医院的医生都要请请客,客套客套什么的,光一个唐安民可忙不过来。   可孙立国一家不在,这孙家村也是唐雅从小长大的地方啊。这满村子的哪里不能去窜个门子坐一坐,闲唠唠,可是从那地上的几根烟头看来,这唐雅竟然就这么在大门口等了个把钟头。   也是神人。   时延暗道。   “妈的你个小兔崽子,居然敢踹老娘我的车,我今天……”唐雅发狠,左右一看,捡起了搓衣板,张牙舞爪地就冲了过来,“我今天非弄死你不可!”   时延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身体已经正面应了上去。伸脚,慢节奏地踹向唐雅的腰部。   唐雅吓了一跳,习惯性的自我保护,腰部后弯,上身前侵,手里的搓衣板就无力地向下挥舞。   时延看准时机,一把抓住搓衣板,狠狠一扯,唐雅右臂被拽过来。时延顺势立掌为刀,朝着唐雅抓着搓衣板的大拇指和虎口切下去!   唐雅吃痛,哎哟一声手一缩。   搓衣板已经到了时延手里!   时延冲唐雅晃了晃搓衣板,然后淡定地把它放在了水缸后头。   孙大娘的宝贝搓衣板,买了新的肯定用不惯。   唐雅一击不成,还不甘心,转过身又举起了扫场用的大扫把。这个扫把前头是用干柳枝和一根一米多长的棍子组合成的,有些重量。唐雅费力地两只手握住棍子,转身就朝时延扑了过去。   这蹬着高跟鞋蹬蹬地朝他扑过来的女人实在是有些毁三观,时延不忍目睹地捂了捂眼睛。在唐雅的扫把扑过来之前,他就已经躲开了。   接下来就像是一场猫逗老鼠的游戏。时延站定,等着唐雅踉踉跄跄地过来,等唐雅过来,他早就换了个位置站着。   唐雅累的气喘吁吁,眼里的恨意越来越明显。使劲全身力气,又举起了扫帚,猛地向心不在焉的时延扑了过去。   时延定定地站住了不动。   唐雅有些奇怪,但时机不能错过,她两手一伸,扫把忽然多探出了五十多公分,就挨着时延的脸。这一下要是下去,能把时延露在外头的脸和胳膊全给划上血口子。   不对!   唐雅瞪大了眼睛,脚底一软,她挥着大扫把朝一边倒去!   等摔了个屁股蹲,唐雅疼的站不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鞋跟竟然正好猜中一个石子儿,一崴,就摔了下去。连鞋跟都别断了!   “你个没娘生没爹养的,你算计我!”唐雅撑着地站起来,兀自保持着高傲的模样。   时延疑惑。   孙秀和唐安民那样的性子,怎么生出这么样的女儿来了?难道这就是唐安民和三个女儿之间和解不了的根本原因?   时延这边想着,唐雅那边骂了一阵,诅咒了一阵,时延不搭理她,她也哑了火了。一蹦一蹦地进屋里,找了双拖鞋换上,站门口不阴不阳地忘了时延一阵,又转屋里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拎着一个不大的包出来。   走过时延身边,她放了句狠话,“小混蛋,下回再收拾你!到时候,可千万别以为我妈还能护着你!”   车子颠簸着开上了前头的石子路。   时延拴住了大门,却不由思量着唐雅最后留下的那句话。   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   是什么呢?时延下意识地望向了孙秀和唐安民的大屋。   **   7月20号,在医院待了整整五天,孙秀终于平安回来了。估计后几天没人打扰,脸色养得比入院前还好。   一看见徐泽就心肝儿肉的叫了好半天,脸都笑开花了。   月底,麦子都收了上来。   唐安民在屋里头用塑料纸和三四张席子围了粮仓,然后,一笆斗一笆斗的麦子就倒进了里面。   早些年,他和孙秀县城里头,地都盘给别人家种了。回村里的时候,要回来二亩,今年也跟大家一起种上了小麦。七月底小麦熟了,考虑孙秀的身体还没完全好,本来打算拾起镰刀下农田的唐安民最终还是请来了收割机。一趟一趟的,没多久,二亩地就到头了。   麦秸秆也都收了回来,等晒干了水气,好烧锅用。   趁着7月底梅雨没来,阳光不错,唐安民和孙秀把麦秸秆铺了一地,下午的时候,就用铁叉翻一翻,让它们晒得均匀一点。   场上很热闹。   孙晨也过来帮忙了,还有孙晨的媳妇儿。都挥舞着铁叉在翻麦秸秆。   孙秀本来还不好意思来着,孙晨大大咧咧地使唤着自家媳妇,混不拿自己当外人。   被孙秀当背心捶了一下,瞪了一眼,只好拉着媳妇儿坐一边喝水去了。   不久,天刮起风来,阳光变得淡淡的,有些阴凉。   徐泽从屋里头跑出来,伸手要帮忙,被孙秀塞了个苹果,坐孙晨媳妇儿边上啃。   “哎,”孙晨媳妇儿指着东边的天,“小泽,快看那里。”   徐泽仰头看过去,一大片乌云黑压压地罩了过来。   “大娘,天要下雨了,快把草给盖起来!”徐泽赶紧站起来喊。   孙秀和唐安民往东边瞅了一眼,笑了笑,“没事儿,小泽,过会儿就停了。”   徐泽将信将疑。   没等几分钟,天果然下起雨来,豆大的雨点啪啦啪啦地砸在身上,像是裹着灰尘似的,落在脖子里黏黏糊糊地不舒服。徐泽朝屋檐下头躲了躲。   “小泽,快看!”孙秀放下铁叉,指了指西边。   徐泽一看,玫红过渡到金黄色,一道彩霞印红了西边的天空。就像是青蓝色的空中,咧开了一道口子,把另外一个世界的美景不小心漏了进来。   徐泽跑到孙秀身边,唐安民还在翻草,对砸下来的雨点浑不在意,徐泽疑惑,“大娘,为什么,一边下雨,一边还有太阳?”   孙秀哈哈一笑,“这不是太阳雨嘛。”   “什么是太阳雨?”徐泽好奇。   孙秀摇头,“哎哟,这大娘可不清楚。等你以后上了初中,也许就知道了。”   徐泽还要说话,就见唐安民走了过来,手里捏着什么,递到了徐泽的面前。   “诺。”   徐泽接过来,竟然是蜻蜓。被捏住了翅膀,蜻蜓的脚徒劳地抓着,尾巴不停地一蜷一张,似乎很是焦急地样子。   “小泽。”时延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徐泽下意识回头,就见时延从天空收回目光看向他。徐泽张大了嘴巴,捏着蜻蜓翅膀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那兴许是他一生都难忘的景色。   无比广阔的天空,一面是阴云密布,一面是灿烂的晚霞,色彩强烈冲突的对接处,满天空的蜻蜓飞舞着,忽高忽低,忽单忽双。而在那下面,一个对他来说显得那样高大的身影,就站在那里,以那样壮阔而又精致的自然为背景,冲他笑着,温柔地笑着。   不断扬起又落下的麦草像是一个个滑动的心跳,纷纷扬扬,乱了一地。   **   唐安民进了门,就见孙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唐安民有点儿奇怪,“是不是又头晕了?中午的药吃了吗?”   “不是,”孙秀走了过来,低声道,“老唐,你拿家里钱了吗?”   “什么钱?”唐安民皱起了眉头。   “就是我搁在第三根床板下头的钱,我刚刚看了,好像没了。”孙秀语气有些慌乱。   “你啊,”唐安民摇头道,“收东西就没个准儿。真放在那里啦?自己再好好想想吧,说不定被你塞别的地方去了。枕头的夹层里看了吗?窗台下头、地砖缝里,都瞅一瞅,啊。瞅完了,再说丢钱了,我还信。”   “啧,”孙秀拉了一下唐安民的袖子,没好气道,“谁谁乱塞钱了!我告诉你,女人会藏东西那是天性!这就跟男人没事儿就败活家是一个道理!要没有女人在家里藏着掖着,这家里有什么都禁不住三天!”   唐安民闷声不吭气。   “哎,说话啊!我告诉你,是真丢了!”孙秀捏着手指头,面色焦虑,“你还不知道我吗,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丢过东西?这钱是年初的时候,我哥从县里捎给我的,将近半年的退休金。我拿到手,就塞床板下头了,没换过地方,也没动过这笔钱。”   “这次要不是准备存起来,我也不会去翻它,谁知道就没了啊?!”孙秀咬着嘴唇,等着唐安民拿主意。   “真没啦?”唐安民惊奇。   “啧,”孙秀狠推了一把,“这事儿要是假的谁跟你瞎咧咧?”   唐安民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可是你这反应太平静了啊。要搁之前,丢个一块两块的都要喊得满庄都听见,这回这么像是做了坏事了,这么亏心呢?”   “屁!”孙秀斜了他一眼,“谁亏心啦,谁亏心啦?!这不是担心是家贼吗?”   唐安民脸沉了下来,“怎么,你怀疑时延和小泽拿了你的钱?”   “不可能!”唐安民掉头就走,“比起这个,你还不如自己再找找,肯定又收那个犄角旮旯里,还赖别人!”   “哎哎哎!”孙秀拉住唐安民,嗓门不由自主地高起来,“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怀疑时延和小泽啦?!啊?你以为他俩小笨蛋,拿了我藏的钱还敢大摇大摆地待在家里?唐安民,你觉得他俩蠢,还是我蠢啊?”   “那你……”唐安民不解。   “哎,我看是你蠢,”孙秀叹口气,“你不记得啦,之前我生病,老大不是回了一趟家给我拿衣服吗?”   “唐雅?”唐安民声音冷了下来,“是她拿的?”   孙秀一副恨铁刚不成钢地模样,咬了咬牙,道,“要是我还不糊涂,这钱应该就是她拿的。你想想,唐雅可是从小就喜欢藏东西,她收起来的那些个吃的玩的,小二小三什么时候找到过?她能找到我藏的钱也不奇怪。而且,除了她,还有谁进过大屋?小三?谅她也没那胆子。”   “这钱要不是外人拿的,应该就是老大了。”孙秀语气弱了下来,像是打了败仗似的,瘫坐在床上。   “她又不缺钱,拿钱做什么?”比起孙秀,唐安民倒是有些怀疑。   “哎,这些家长里短的你不知道,老大可瞒不过我。”孙秀摇头,“她家那口子被开除了,现在闲在家里啃老本,估计总有就不上的时候。”   “没多少钱就算了吧,”孙秀摆了摆手,“谁让她到底是你闺女呢。”   唐安民却不能释怀,“要钱她就要,偷偷拿算什么?!我们就是这么教她的吗?!打电话,叫她回来!”   唐安民怒气上头,这一码心地要把唐雅叫过来教训一通。   孙秀顾念着是自家闺女,死活拦着不让打电话。还跟唐安民闹上了,一天都没吃饭。   唐安民担心,到最后也就无奈地点点头,冲孙秀认输了。   父女闹到这里,已经够僵了。唐安民也不知道,如果再来这么一回,他们会不会就此断掉父女关系。   可是他有时候也会扪心自问。   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孩子到底应该怎么管教才是对她们好?   这一辈子是不是再也没有和女儿们坐在一桌,谈天说地的机会了?   第39章   让孙秀夫妻俩没想到的是,这事儿还没完。他们私心里想就这么糊弄过去,可他们怀疑的对象没两天居然打回了电话。   “妈,”唐雅的声音传过来,“我没事就不能回家了?我不是担心您身体刚好一点,又忙东忙西地累着自己嘛,所以啊,想回去陪您两天。我还带着图图呢,您不是想见他来着?这会儿,我可是好不容易跟我婆婆那里争取到三天假期。”   “哎呀,图图要来啊?!”孙秀原本满心的疑惑被惊喜取代,声音都高了八度。   “当然啦。”唐雅又交待,“对了,妈,家里热不热啊,图图夏天都吹空调的,搁家里别热坏了。还有啊,图图这孩子讨厌吃的东西多,豆子,什么黄豆、绿豆、红豆、豆腐、豆芽,带豆字的一个都不沾,沾了就吐……”   “哎哎,慢点儿说,我找张纸记记啊。”孙秀赶紧从抽屉里拿了个本子,又抽了支笔,一边听着唐雅念叨,一边把那些名字都记了下来。   “记好了?”唐雅问。   “记好了,我给你报报,你听听对不对啊,”孙秀报了一遍,又紧着嘱咐,“这大热天的,走之前给孩子带点水果啊,别热着他……”   “妈,我比你清楚。那就这样,我挂了啊。”   这一挂电话,孙秀就愁上了。刚才只顾着记都没发现,依着记下来的菜名,图图这孩子基本还真没啥可吃的东西。   青椒反胃,西红柿过敏,芹菜香菜韭菜嫌味重……   她在这里把自己能想到的菜都想了一遍,试着写了几个孩子能吃的菜,正叹气的时候,唐安民就进来了。   孙秀一瞧见唐安民,赶紧把人拉过来,指着本子道,“诺,你看看,除了这些东西,还能炒个啥菜,你想想?”   唐安民往一边躲了躲,“炒菜烧饭的事儿都是你管,怎么还问上我了?”   孙秀把笔往本子上一拍,“这是你外孙要吃的菜,你倒是想不想?”   唐安民惊讶,“小杰要过来?”   孙秀低着头继续写,“不是,是图图。”   “图图?”唐安民眼睛一眯,“唐雅要回来?”   孙秀听他的语气,一愣,原先的疑惑慢慢地又浮上心头,不由站起来,“老唐,我怎么听着老大的语气没什么心虚的感觉啊。按理说,拿了家里的钱,又没跟我们说,她少说也得过个三五个月才敢打电话回来,怎么这么快就要带着图图回家来?”   唐安明摇头。   孙秀有些不安,“别是咱冤枉她了吧?就算她小时候有些吃碗望锅的,可也不代表她长大了会偷拿钱啊。万一真是外头进来了人……”   唐安民问,“外头的人哪知道你的钱放哪里?要偷钱肯定要翻一翻,不知道你放东西的习惯,肯定会被你看出点不对劲的。”   孙秀眼睛一亮,轻声道,“会不会是邻里间的人?”   唐安民没好气道,“这左左右右的几十年的老邻居了,你瞅着周围哪个像是小偷?”   “可……可这也没准儿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孙秀一有了女儿是无辜的的念头,就固执地不肯维持原判了。   唐安民想了想,道:“先别瞎猜了。等她回来,我们观察观察,就知道了。”   唐雅是8月4号回来的,那天天阴阴的,让人看着心里头总有点不爽利。   大红的车停在了家门口,引了不少孩子来看。要是唐雅一个人,估计早都轰走了。不过这回带了个十二岁的图图,图图脸上笑眯眯的,看着挺享受这些孩子又是好奇又是羡慕的眼光,唐雅也就不管了。   孙秀和唐安民早迎了出来。   说起来,唐雅极少带图图回来,因此孙秀每次见了图图都觉得稀罕,都觉得孩子长大了,长开了,个高了,眼睛也亮,怎么看怎么喜欢。   时延和徐泽一早就知道唐雅和她儿子要回来,这时候也都从后院走了出来。不管心里咋样,出于对孙秀和唐安民的尊重,面子上总要做的好好的。   唐雅在父母面前倒也难得摆了好脸,耐着性子问了时延和徐泽好不好之类,时延和徐泽一两个字就给她堵了回来,脸上还带笑的,弄得她气都没处气去。   没想到的是,这个城里长大的图图,一点也不像周杰,个头高高的,人瘦的像是风一吹就要飘走,脸色是长年累月的那种不正常的白,被白色的短袖衬衫映得更添了些病态。   做饭的时候,孙秀知道时延厨艺好,就拜托时延掌勺,她来搭把手。时延在厨房做饭,徐泽自然寸步不离地窝在厨房里,时延赶也赶不走。   他也就算了,孙秀已经习惯这兄弟俩个黏黏糊糊地时刻都要在一起。可自家那外孙居然也跟着窝在徐泽的身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搓着大蒜陀,可叫孙秀担心坏了。   “图图啊,快出去,想吃什么跟外婆说,外婆给你做。别在这厨房里了啊,又热又闷的,你看你脸上那汗。穿着干干净净的,别弄脏了。就洗个手到堂屋等着,看看电视,吃个西瓜。好不好?”孙秀劝着。   图图摇头,笑着露出牙齿,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文雅气,“外婆,没事,我不热。好久没见你们,我想挨着你们。要是我热得受不了了,我就出去。”   孙秀左劝右劝,这孩子竟然拗得慌,也不答应,就跟徐泽说话。   “我姓米。”图图回答了徐泽的问题,又对眼前眉眼精致地不像是乡下小孩的徐泽正色道,“不许笑。”   徐泽诧异,“笑什么?”   米图一愣,“你不知道啊,哦对,你还没学英语。米图,就是。英语里的‘我也是’,我在学校里的时候老师一叫我的名字,就有人笑。”   徐泽眨眨眼,显然没抓住笑点。   米图看他傻傻的样子倒是乐了,“米图,不好笑吗?”   徐泽嘴角一扬,也欢快地笑了起来。   “你不会英语吧,”猜到徐泽估计还是不知道自己为啥要笑,米图眼珠子一转,道,“我教你啊。”   徐泽下意识地朝着时延望了一眼。   时延觉得米图他妈虽然有些奇葩,但米图倒像是个好孩子,也不阻着,当即微微点了头。   徐泽眼里闪过一丝雀跃,“好啊。”   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就在米图的“狗是dog,猪是pig,红色red,黑色black”声中渡过了。   孙秀看着两个孩子,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认真,笑得满脸褶皱。   唐雅找了半天没找到米图,这一走到厨房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自家儿子的声音。字正腔圆,有板有眼地,可惜教的是那个讨厌的小兔崽子他弟弟。   当即火就有些冲了脑子,一步踏进油烟满天的屋子,刚要骂,就被一口烟被呛住了嗓子,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来,对着孙秀道,“妈,你怎么能让图图待在厨房里头?这孩子有点哮喘,前几天还去医院吸雾来着。这事儿要搁他奶奶知道了,我得脱层皮!”   孙秀讪讪的,又有些愧疚,“老大,是我没注意……”   唐雅转头又去拉米图,“图图,走,跟妈出去。你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待着,别等会喘不上气来。告诉你啊,这里就是乡下小破地方,连个像样的医院都没有。你要是有个什么……”   出乎众人意料,米图一把缩回了手,看着唐雅撇嘴,“我没觉得不舒服,你先出去吧。”   “图图!”唐雅催了一声。   可惜米图根本不搭理她,对徐泽道,“我接着教你。小鸟bird,老虎tiger……”   唐雅当着时延和徐泽的面被自己儿子折了脸,那脸色铁青地跟刷了绿漆似的。一股气不顺,伸手就抓住了米图的手腕,“走,跟妈出去,去看电视!”   米图立刻挣扎,“我不要,我不要,我就要待在这里!”   “你跟我走!”唐雅也脾气上来了。   米图扭着身子挣扎,孙秀赶紧上来劝,“别拉别拉,小孩的手臂不能硬拉!”   谁知米图竟然狠狠一甩手,瞪了一眼唐雅,大声道,“你敢欺负我,我就告诉奶奶!”   唐雅一听,当时就捂着脸哭出来了,“哎哟,我怎么生出这么个吃里扒外的种……造孽哟……”   徐泽望着这副场面有些发愣,早就护在他身前的时延头上也挂下三条黑线。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物降一物吧……   米图跟没听见似的,跟徐泽咬着耳朵,“哎,前头这个哥哥是谁啊?”   徐泽回过神来,也压低了声音,“是我哥,他叫时延。”   “哦,”米图一脸羡慕,“我也好想有个哥哥。”   徐泽咬了咬嘴唇,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时延的侧脸,又看了看米图那张白得吓人的脸,不由问了出来,“图图,你是不是身体不好啊?”   米图点头,不太在意的样子,“我从小就这样,天天生病,天天吃药,都习惯了。”   徐泽吃了一惊,“天天吃药?”   米图拉着徐泽重新坐在小凳上,自动忽略那边唐雅的唧唧歪歪,反正他奶奶说了,他妈这是有病,作的。别管她,她活得比谁都好。   “对啊,”米图使劲儿掰着大蒜后头的那个硬硬的地方,手指甲都抠红了,说出的话不自觉地就有些咬牙切齿,“最少的时候一天要吃20多个药丸,我一口就吞下去了,都不用喝水的。”   这言外之意倒是颇为骄傲。   说完,米图又把两只手伸到徐泽面前。   屋里有些暗,但徐泽还是清楚地看到米图的手面上,红的,黑的,每只手都有好几个针眼。左手多些,针眼密集的地方都青了,映着异常白的皮肤,看着让人心惊。   徐泽觉得胸口有些痛痛的。   他不知道什么样的病才需要被戳上这么多针。   “别告诉我外婆,”米图缩回手,轻声道,“她还不知道呢。”   “图图哥哥,”徐泽脱口而出,“我不说。”   米图眼睛一亮,咧嘴笑了,“哎,你叫我哥哥了!你可终于叫我哥哥了!刚刚你一直叫我图图,我还觉得挺奇怪的。不过,告诉你一个秘密,还没人叫过我哥哥呢,你是头一个。”   徐泽问,“小杰呢?”   米图摇头一脸的嫌弃,“就见过一回,那时候那小胖子还不会讲话呢。”   徐泽乐了,顿了一会儿,他就轻轻笑了一下,“我问问我哥哥,能不能认你做弟弟,好不好?”   米图瞪圆了眼睛,“真哒?”   徐泽使劲点了点头,又自傲地停了停小胸脯,“我哥哥可好可好了。”   一边说着,徐泽一边去看时延。正好时延这时候回过头来,两人的视线就撞上了。   第40章   因为米图实在是太挑食了,所以时延只能剔除部分菜品,给他做了些红烧小排、葱爆虾和鲫鱼汤,素菜就取菇类、白菜、青菜、粉丝为主。   一顿忙活下来,做了足有*个盘菜,徐泽迈着两条小短腿在厨房和堂屋之间跑来跑去,又是拿筷子又是拿碗的。等终于摆好了,唐安民也正好从外头拎着凉菜回来。   孙秀迎上去问,“买的啥啊?”   唐安民把袋子提起来,“牛肉,还有鸡爪子,哦,还有花生米。”   “这么多啊,”孙秀笑着接下来,“快倒在盘子里上桌。小泽,图图,过来看看,喜欢吃不?”   几个人围着大圆桌子坐下来,徐泽左边坐着时延,右边坐着米图,米图的右边是孙秀和唐安民。   见桌子边空着一个位置,唐安民脸色有些不好看,“人呢?”   孙秀一边给徐泽和米图盛汤,一边语速很快地回了一句,“在屋里呢。”说完,又对米图笑笑,“不管你妈,咱先吃。”   “小泽,来,吃块排骨。”孙秀夹了一块排骨给徐泽。   徐泽两只手端着碗接过来,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谢谢大娘。”   “哎,”孙秀笑容更胜,又瞅着时延,“时延,你也多吃点啊,今天这顿饭可是你做的。”   时延点头,笑,“嗯。大娘,伯伯,你们也吃。”时延站起身给孙秀和唐安民夹菜。   两个孩子也跟着学,手还不够长,就踮着脚尖把菜往前送,孙秀和唐安民眼中露出笑意,伸长了手来接,上身都快趴在桌子上了。   米图吃饭的速度很快,而且看着并不是很喜欢吃菜。因为大半碗的米饭下去了,他只夹过几次菜。   孙秀看了心疼,连忙往米图碗里夹菜,“慢点吃,不着急。你时延哥哥做的菜好吃吧,多吃点啊。”   米图从饭碗里偷眼望了望时延,无声地点头,又吃了一只虾,才冲着时延的方向道,“好吃。”   时延埋头吃饭,时不时给徐泽添点菜,添点汤,完全无视这边暖意洋洋的祖孙仨。这时候自然也没意识到米图的目光,反倒是徐泽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小手在桌底下戳了戳时延的腰。   时延抬头,“嗯?”   徐泽指指米图。   时延望过去,米图快把一张不大的脸埋进饭碗里,然而耳根却有些泛红,要是不注意看还真是错过了。   有些迷惑,不过时延还是顺着徐泽的意思客气了一句,“图图多吃点啊。”   米图忽地抬起了头,看着时延眼睛亮得吓人。   不过时延早低下头给徐泽剥虾壳了,自然而然地错过了这道目光。   徐泽吃东西的时候不喜欢用手拿,吃虾的时候,含在嘴边一点点地用牙齿剥皮,结果满脸油腻腻的,跟小花猫一样。时延就给他一只一只地剥好了放在旁边,然后盯着他让他吃下去。   “好吃不?”徐泽含了一个虾肉慢慢地嚼,时延望着他眯着眼睛鼓着腮帮的样子不由微笑。   徐泽比了个大拇指,“哥哥做的东西最好吃最好吃!”   时延眉眼弯了弯。   人到了年岁,荤菜就会吃得少些,反而返璞归真似的,多吃些素菜。没多久,青菜蘑菇那一盘就见底了,孙秀端着碟子去厨房盛菜。   唐安民紧着几口把碗底刨干净,也跟着去了厨房。   “她又犯什么病呢?”唐安民皱着眉头,啪一声搁下了碗。   孙秀知道他那个驴脾气又要上来,连忙朝外头指了指,“孩子都在呢,小声点。”   唐安民紧抿着嘴唇看着孙秀,“她为什么搁屋里不吃饭?当着这么多孩子,她给谁甩脸子呢?”   孙秀盛菜的手顿了一下,“她憋着气呢。这事也怪我,图图有点儿哮喘,做饭的时候要待在厨房,我也没多劝。老大进来就气上了,你也知道她那个婆婆……”   “婆婆怎么了?再怎么不对付那也是她自己挑的!”唐安民怒喝了一声,手里的筷子砸了出去,落在院子里,啪啦一声。   “哎,唐安民,你收收你那臭脾气!”孙秀瞪眼,“一家人吃饭呢,你扔筷子给谁看呢?给我啊?我又不欠你的!那你当初非要老大嫁给你手底下那二穷鬼,她今天又好到哪里去?”   谈到这个话题,唐安民一点就着,“人家穷点怎么了?孙秀,你在县城的时候也看到了,那几年,他几乎就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人矮点,但是心眼儿实诚,没多大就能帮上我的忙,有事儿只要开口,他从来都不推给别人。这样的人将来能差到哪儿?就算他一辈子挣不来钱,倒插门又怎么样?我还不信了,我们家还养不起一张嘴?!”   “你说得轻巧!”孙秀被他这一说,脾气也上来了,“他脾气是好,长得那副样子能说就是“矮点”?要他不是我们的女婿,我也喜欢他。可是娶我们女儿就是不行!哦,有事儿求他就答应,那将来有人借钱呢,家里还不让他败光了!你欣赏他,你欣赏他你嫁给他,别来祸害我们闺女!”   唐安民冷哼一声,“你不让她嫁给李韬,她现在自己挑了这个,就过的好了?你不知道吧,今年过年的时候,李韬又升职了,娶了个乡里的女人,人家现在都快有儿子了。你以为人家就稀罕你姑娘,这唐雅嫁过去,还不知道谁祸害谁!”   孙秀啪的把铲子一扔,撞得铁锅一声脆响,一直收敛着的气势毫不犹豫地外放出来,“唐安民,我……”   “时延。”唐安民讷讷地叫了一声。   孙秀的气势一下子消失不见,瞧见时延后头露出的两张小脸,心里头有点紧张,“图图,小泽。”勉强地扯开一抹笑意,孙秀斜了唐安民一眼,意味十足,“我跟他在这儿说明天吃什么呢,他非说要买豆腐,我说图图不爱吃……就吵了几句,你们都听到啦?”   米图脸色蜡白,似乎比早上刚来的时候更白一些,脸上的笑意也有些飘忽,“外婆,没事。我不吃,也有你们吃啊。”   孙秀又含糊了几句,把三个孩子都劝回了饭桌。   唐安民一直没有吭声,脸色始终沉沉的。   等孩子们一走,孙秀和唐安民也吵不起来了。一个坐在锅台边,一个坐在厨房昏黄的灯光底下,两个人静静地待着,没有说话。   这些年,夫妻俩还算和睦。但一谈到孩子的婚事和孩子的性格,就吵得不可开交。   唐安民一说孩子品性差,孙秀就要提起三个女儿被奶奶带大的事情。唐安民他妈魏春,那人也是极品。两人都知道这个,但当时不论唐安民,还是孙秀,都好胜得很,没有一个愿意主动从职位上退下来带孩子。这推来推去,唐雅首先落在了魏春的手里。   后来,他们意识到魏春带孩子简直是在害孩子,只好把孩子又带了回来,放在自己身边。可那时候他们已经有了小二和小三。   也不知怎么的,老大在魏春身边养成的性子就逐渐地影响到了小三,本来乖乖巧巧的一个孩子,变得连孙秀都不认识了。不过孙秀还是庆幸,因为小三没什么坏心思,只是耳根子软些,好信老大的话。   但孙秀心里依然暗暗恨着魏春,也怨怪着唐安民,气火攻心的时候,她甚至会破口大骂,指着唐安民的鼻子骂他妈。   再过了几年,孙秀平静了,自己意识到自己的错才是最大的,也不骂了。只是唐安民一批女儿,她就得扯三扯四地带上魏春。   而孙秀一跟唐安民说女儿在婆家怎么怎么受苦,心里不舒坦,唐安民就一定会暴脾气发作。厉害的时候掀桌砸碗都是常事,只是从来不会跟孙秀动手罢了。   别看现在唐安民似乎性子挺好,没事儿开开玩笑,老老实实的样子。年轻的时候也是横冲直撞,暴躁得很,跟孙晨的爸爸,也就是孙秀他哥孙立国没少动手。   夫妻俩有史以来的重灾区无非养女儿和嫁女儿两件事。   坐了一会儿,唐安民的脸首先缓了下来,清咳了一声,“我去看看图图他们。”转身就出了厨房。   孙秀擦了擦眼泪,默默地说了句,“谁造的孽谁来偿。”也跟着出了门,进了堂屋。   三个孩子都搁了饭碗。   时延给徐泽擦嘴,米图就在一边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徐泽有些担心,忽然从时延手里抢过毛巾,朝米图脸上就招呼了过去,“图图哥哥,我来给你擦脸。”   米图像是突然活过来似的,赶紧往一边躲,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双眼透着狡黠的光,“不要,你都擦过了!”   “没事啦!”徐泽哈哈大笑,冲着米图追了过去,眼看就要把毛巾捂上米图的脸。   米图眼疾手快,俯身把某埋头苦吃的汪星人抱起来,毛巾正对汪星人的鼻子和嘴巴,一下子包住了。米图乐得大笑,抱着小虎不让它挣扎。   徐泽赶紧松开,就见小虎又可怜又委屈地看着他,嘴边还含着半只虾怎么也不肯放,也不禁乐颠了。   两个孩子笑声不止。   孙秀和唐安民都定在了门口,神情早已变得愉悦而放松。   时延打量着米图,暗道,这孩子倒也有些意思。   **   晚上回去,徐泽坐在凳子上,时延坐在他的面前给他洗脚。   头顶的大吊扇把灯光割成一片一片的,裹着夏日夜晚的暖风更添了几分灼热。时延低着头,两只手捉着徐泽两只30码的白生生的小脚丫子,嘴角不知不觉地就噙了一丝笑,目光温软。   “哥?”徐泽有些痒痒的。   “嗯?”时延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徐泽低下身子,额头顶在时延的脑门上,施压抬起头,徐泽就笑着在时延脸上左左右右的亲,糊了一脸的口水。   这是他们最近的亲密小动作。   这个动作,以徐泽跟时延狠狠地顶一下脑门作为收尾。   每次,徐泽都痛得龇牙咧嘴。但下一次,还是不服输地靠上来,抓着时延的胳膊,眼睛上翻看着时延的眼睛,头骨顶得酸涩,跟吃东西铬了牙似的。   时延被糊了口水,就往徐泽脸上蹭。一开始徐泽没辙,左躲右闪的就被时延蹭了一脸口水。次数多了,徐泽就学精了。猫着身子缩在时延怀里,任时延怎么拉怎么拽都不出来,像只树袋熊似的牢牢地扒住时延。时延站起来走到哪儿,徐泽都掉不下来,把时延逗得直笑。   然后就会无奈地搂住他,省得他真的啪叽一声摔在地上。   比起初见的时候,徐泽调皮了很多,有时候也露出一些上辈子从未见过的捣蛋体质,简直让时延大开眼界。   怎么说呢,就好像是不知是听到而且是亲眼见到了恋人从小的糗事,怎么想怎么憋不住笑。   时延觉得自己应该准备个本子,给徐泽一笔一笔地都给记下来。等挣多了钱,就买个相机,一张一张地都给拍下来。   应该珍惜的。   除了他,还有谁有这样的幸运呢?   等徐泽长大了,等两个人终于像情人那样在一起了,他就会把这些记忆郑重地拿出来,跟徐泽一点一点地讲。还有那些可预见的搞笑的照片,他也会一张一张地翻看,一张一张地摩挲,一张一张地存在脑海里。   徐泽恼羞成怒要抢走的时候,自己就冲他可恶地笑,并且签下不公正条约,每晚多一次,就交出一张照片。主动一次,就交两张。   反正也有底片。   呃,不能想了,再想要流鼻血了。   时延伸直了腿,把徐泽的脚抬起来放在腿上。   徐泽看着时延一点点地给他擦着脚上的水,然后站起身来,把穿着小三角裤的他抱起来,要放到床上。徐泽搂着时延的脖子不肯松手,时延只好伏着身子看他要做什么。   徐泽犹豫了一会儿,放手躺在了席子上。   时延笑了笑,没说话。把水端在床边,两只脚插进去。一个小小的身子就覆在了他的背上,然后糯软的声音响起,“哥,你喜欢图图吗?”   时延嘴角弯起,却没有吭声,头低了低。   徐泽蹲坐着,手臂从时延的肩膀上滑下来,声音里带了一丝不解,“哥,你不喜欢图图吗?”   时延淡淡道,“小泽,你喜欢哥吗?”   徐泽立即点头,“嗯。”   时延又道,“那我要是变成别人的哥哥,就不会只疼你一个人了。”   徐泽愣了愣,突然沉默了,半晌才说,“哥,你听见我和图图说的话了。”   时延转过身,一对浓黑的眼瞳凝视着徐泽有些彷徨的小脸。   他一直都知道,徐泽很少叫除了他之外的人哥哥。无论是孙童、孙寒、周杰,又或是米图。就像是哥哥这两个字在他心中占有一个神圣的位置,他只给承认的人这样的称呼。   时延从不说,但心里暗暗地窃喜。对徐泽来说,他到底是不一样的。   实际上,在听到徐泽对米图说问问哥哥能不能收你做弟弟的一刹那,时延有些难以置信,也有些莫名的苦涩。他试图把所有人隔绝在他和徐泽之外,然而徐泽却如此轻易地放任一个人闯入了他们的世界。   这很不对劲,也让时延有将近半个多小时缓不过神来。   因为,这与前世完全不同。明明那时候,徐泽也并不喜欢跟旁人交往。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温暖也好,偶尔的冷漠也好,从始至终,就像是密不透风的一个屋子,他们紧紧搂在一起或者各自坐在一边生闷气。   但从未有人涉足这个领域。   可毕竟是重生了。   时延不会再突然间的暴怒,而是压着狂奔的心跳,一点一点说服自己平静下来。他意识到自己一旦情绪混乱,那头好不容易拴上的野兽就很可能不受控制地撕咬徐泽,以此证明眼前的人不论是皮肉身体,还是那颗心,他都有着绝对的享有权。   徐泽还是个孩子,不是那个跟着他饱经沧桑的男人。   时延不敢。   “小泽,”时延用手掌托着徐泽的下巴,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别怕,哥逗你呢。哥不是很久很久以前就跟你说过了么?哥只有一个人,小泽也只有一个人。一个人在这么多人的世界上,会很苦的。所以呢,小泽要和哥一起,两个人就会很好了。哥赚钱给小泽念书,等小泽长大了,也要挣钱给哥哥花。我们是亲人,跟别人不一样的,记得吗?”   徐泽的下巴在时延的手掌里点了点,原本有些黯淡的脸重现一点亮色。   他总是对这些很敏感。   时延心里叹了一口气,草草擦了脚上的水,抱着徐泽躺下,“好了,我答应你,收米图做弟弟。”   徐泽咧嘴笑了笑,然后笑容又消失了。   时延摇摇头,捏着他的鼻子,“哎哟,看我们的小泽纠结的哟,你那点小心思哥哥早就看透了。小傻蛋。”   时延跟徐泽对了对鼻尖,声音轻轻的,“哥也会对米图好一点,可是不会就不疼你了。小泽,你是不一样的,你对我来说不仅是弟弟,你……”   徐泽下意识抬头看着时延。   时延笑,“是唯一的。”   第41章   米图挺喜欢小虎的,只可惜他呼吸道那块儿毛病多,容不得他经常接触这些猫猫狗狗的,所以,看着小虎绕着徐泽的脚边乱转,他就只能眼巴巴地瞅。   唐雅早饭也没出来吃,不过孙秀早跟大家偷偷透露了,“夜里听见里屋嘎吱嘎吱地响,我还以为进老鼠了呢,借着灯光一看,她正搁床上啃橱柜里那盒大饼干呢。”   这坑起自家女儿来,孙秀可也真是没说的。   米图和徐泽笑作一团,孙秀一边说一边笑,那嗓门高的,差点没把屋顶翻过来。她笑的时候还望屋里张望呢,那凉席上的唐雅一动不动的,跟睡死了似的。   唐安民也被孙秀那副样子整得没辙,过了一夜还剩下的三分气这会儿是消了个干净。   “赶紧叫起来!”唐安民睨了一眼孙秀,“这青天白日的,这么大人了,搁床上躺着,丢不丢人!”   孙秀把饼丢下,就进了里屋。母女俩嘁嘁喳喳地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引得米图和徐泽都好奇地看。过一会儿,唐雅还真起来了,估计是饿了,步子迈得比孙秀还大。出去刷了牙,洗了脸,进门就搬了凳子硬生生插进了米图和徐泽中间。   时延把徐泽往身边拉了一下。这女人还憋着气呢,保不准她冲徐泽什么地方来一下子。   这顿饭吃的还算安静。   除了孙秀笑眯眯地光看不吃,其他人都埋头吃饭,没有人主动说话。   吃了饭,时延出门送棒冰。他不好总留在家里,不然在孙秀和唐安民看来,就跟防备着他们女儿似的,面子上总是过不去。   但他又担心徐泽,所以临走的时候目光总是缠缠绕绕地黏在徐泽身上,推着二八大杠走得特别慢。   米图走道时延面前,一脸郑重,“时延哥哥,别担心,我会护着小泽的。要是我妈欺负他,我就告诉外婆,等回家了,我就告诉奶奶。”   时延这次真的有些吃惊。   米图真的是个太懂事的孩子。可城里出生的孩子,又是独一个,奶奶近乎霸道地护着,本不应该这么察言观色,也不该这么少见地乖巧。   尤其对有这样一个笑料似的母亲,他太过坦然。脸上既没有闪躲,也没有厌恶,更没有理直气壮的庇护,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似的,平淡却诚挚。   时延忽然想起孙寒来。   然后,他也换上了正经的模样,对米图认真道,“图图,谢谢你,你是个好孩子。”   十四岁的男孩对十二岁的男孩说这样的话一定很奇怪,但米图很开心。他从第一眼看见时延,就不曾把他看作一个比自己大两岁的男孩,而是一个成熟稳重的大人。   就有那么一些孩子,没经历事情,却依然早慧。   米图拉着徐泽在后院写作业。他俩成绩都不错,各做各的,速度相对来说也差不多。   做完了早上的任务,徐泽抱着自己的宝贝盒子,递给米图看。   里头的玩具又多了不少。   时延就爱看徐泽收到玩具的时候那副惊喜的样子,所以,没几天就琢磨着刻个什么东西。最早手艺总是差点。做个小狗都歪歪扭扭的,后腿还短了一块,丑得时延都拿不出手。不过徐泽喜欢,时延就用砂纸打磨地一点儿毛刺也没有,给徐泽没事儿的时候摆弄着玩。   然后时延又试着做了小兔子,小老虎,小孩儿,越做越好。   木头雕刻摆了一桌子,徐泽看米图喜欢,虽然自己也舍不得,但还是让米图从里头挑一个。米图犹豫了很久,才选了小老虎。他看得出来徐泽最喜欢那个瘸腿的小狗,所以目光根本就没有再上面多停留。   玩了一会儿玩具,徐泽又取出彩笔和米图一起画画。   这边,孙秀在刷锅台。唐雅就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有些纳闷。   终于忍不住了,“妈,最近……家里有没有出什么事儿啊?”   孙秀心里一咯噔,却没有表现出来,“没出什么事啊。哦,对了,你爸打算买两头小猪崽回来。反正我们也挺闲的,养猪也不累。”   唐雅插着手依着墙上的围裙,有些不耐烦,“哪是问这个呀。”   “那是问什么呀?”孙秀猛地回头,两只眼睛盯住了唐雅,语气急促而严厉。   唐雅一惊,两只手连忙松开来,站直了身子笑,“妈,您一惊一乍地干嘛,我就问问嘛,担心家里出啥事,你们好自个儿憋在心里,不肯说。我这不是关心您和我爸嘛。”   孙秀心中发冷,自家老大平时什么时候这么自然地叫过“我爸”,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哦……”孙秀拖长了声音做恍然大悟状,转过身去,慢悠悠地继续刷锅刷碗。   余光扫到唐雅的手重新插起来,身子斜在墙上,放松地站着,孙秀忽然幽幽道,“哎,说没事也有点事。”   “啊?”唐雅眼睛里划过一丝慌乱的情绪,又力图镇定,“啥事啊?”   “我丢了点钱。”孙秀压低了声音。   “丢钱?”唐雅震惊,“丢了多少啊?啥时候丢的?谁偷的?”   孙秀的心猛然下沉。   她只是说丢钱了,并没说被人偷了。可唐雅第一反应就问谁偷的,让人没办法不怀疑。   “钱不多,我是想,丢了就丢了。要是这人急用,估计现在心里也难受着呢。”孙秀淡淡道。   “啊,这……这怎么能行啊?”唐雅声音拉长,像是颇为惊讶,又颇为不解,“妈,你把钱收在哪儿了呀,被人摸走了?”   孙秀道,“床板下头,你应该知道吧,就第三根床板,以前我经常往那儿塞东西的。想起来没?”   唐雅哈哈两声,含糊道,“这么久了,我哪还记得。而且我离家这么久啦,妈你习惯应该早变了吧。”   孙秀唔了一声,可有可无似的。   沉默了一会儿,唐雅又道,“咱家铁门挺结实的啊,您东西被翻乱没?”   “没有。”   “这……”唐雅欲言又止。   孙秀并没有如她所愿地开口。   唐雅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这听着好像是家贼啊。”   她“家贼”两个字咬得很轻。   孙秀眯眼,转身望过去,“你想说什么?”   唐雅简直有些郁闷了,“妈,你咋还不明白,这家里除了您和我爸,还有谁?”   孙秀脱口而出,“你。”   唐雅一震,又打了个哈哈,“不会吧?妈,你怀疑我啊?不可能,我怎么也不可能拿钱拿到家里来啊,对不对?而且,我又不缺那点钱。”   孙秀适可而止,又转头继续刷碗。   唐雅呼出一口气,继续道,“妈,我早跟您说过了。这天底下就没有生来不为财的人,都是吃了撑死也不吐的货。那些个来的蹊跷的家伙,总是有些图谋的。不谋人,就谋财。您总是不信,现在呢,事实摆在您面前了,您信了吧?”   唐雅一只手手背打在另一只手手心里,一脸的信誓旦旦。   孙秀不说话。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僵立着。   唐雅等了许久,没等到回答。撇了撇嘴,没趣地转身走了。   孙秀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手里的碗不受控制地从指间滑落下去,乒呤乓啷碎了一地,都是一颗母亲的心。   **   唐雅蹑手蹑脚地走进后院的时候,米图和徐泽两个正低着头画画。她故意脱了高跟鞋,赤脚推开门,走进了屋里。   米图在门掩上的那一刹那,就转过头定定地望着那扇木门,一直到那扇门重新打开,里面走出来他鬼鬼祟祟的妈妈。   “你干什么?”米图扬声叫住了马上要走出侧门的唐雅。   唐雅回头,眼神左右漂移,“我出去走走。”   徐泽其实也早就发现了,只是在米图面前,他不知道应不应该揭穿唐雅。   “你进小泽和时延哥哥的屋里做什么?”米图声音严肃,眼神锐利,就像是一个审判犯人的法官似的。   “我能做什么?”唐雅声音高了起来,刚才的一点慌乱消失不见,梗着脖子喊,“他们只是租房子,这屋子到底还是咱家的,妈妈好奇,进去看看,不行啊。”   徐泽站在米图的身边,忽然感觉米图垂在身体两边紧握成拳的手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立刻抬头看去,米图咬着嘴唇,眼睛一眨,两颗豆大的泪滴顺着脸滚落下来。   “图图哥哥!”徐泽惊呼了一声,一把抓住了米图死死抠着掌心的手指。   唐雅也吓了一跳,连忙走过来,“图……”   “别过来!”米图嘶吼了一声,像是一只愤怒而绝望的小兽。   “图图!”唐雅被米图嘶哑的声音吓到,脚却不受控制地往前走向自己的儿子。   “别过来!别过来!”米图甩着胳膊,整个人跳脚,陷入一种癫狂而又崩溃的状态。   徐泽人小力气小,差点被米图甩到地上。正在焦急的时候,孙秀从前院冲了过来,一把搂住了米图,将疯狂挣扎的米图死死抱住。   “图图,图图,是外婆,是外婆,不怕了啊,不怕了啊,外婆在,外婆抱着你呢。”孙秀一声声地念着,一声声地安抚。   米图在孙秀的怀里渐渐平息下来,眼泪却流的更急,衬着一张脸白的如同纸一般。   “外婆,外婆,”米图哭着抓住孙秀的手臂,“我都听见他们说话了。我妈说要离婚,我爸说不行,欠债要一起还……奶奶气病了,在床上躺了好久……我妈跟我爸说从家里弄到了一点钱,外婆不知道,赖在那两个野种身上就行……”   “妈,你为什么这样?!你为什么这样?!”   他哭得那么伤心,说得断断续续,可每一个字都是那么清楚,最后的声嘶力竭就像是巨石砸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   溅起滔天的浪花,和尖锐的痛楚。   徐泽的眼睫上渐渐湿润,对于抛弃、忽视,他尽管小,却有着亲身的经历。所以,感同身受。   孙秀这才明白,原来自己老大家远比自己知道的闹得更厉害。她有那么几秒钟头脑空白,可是身上紧紧依附的重量却让孙秀无法倒下去。   图图。   自己的外孙。   那么小的孩子。   她泪水直淌。她无法去怨自己的女婿,无法去怨自己的女儿,无法去怨自己的丈夫,无法去怨自己的婆婆。她只能怨自己,没有教好自己的女儿。   如果那时候,真的如唐安民希望的那样,唐雅嫁给了李韬,是不是今天一切都会不同?   可日子永远像是流水,只有往前,无法后退。   唐雅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不愿意卖车,不愿意卖房,求的不过是一个面子。可是这米家从来就没有给过她这种东西,就算是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也是一样。   嫁进去的时候她身份低,委曲求全,受尽脸色。负债累累的时候,她想离婚,可米家就像是一条锁链,早早地环在了她的脖子上,将她死死地禁锢。   她怕输给父亲,怕输给当初义无反顾的自己,怕输给所有人的眼光,她固执地穿着昂贵的衣服和鞋子,高昂着头,不肯放下身段去乞求帮助。   可是太累了。   太累了。   唐雅第一次不顾形象地在自己幼时住过、玩耍过的后院里,嚎啕大哭。   第42章   孙秀一个电话打到了米家,跟米家那位心力交瘁的老太太通完电话,孙秀心里头一片敞亮。   怪不得唐雅突然把米图带了回来。以自己亲家母那个性子,简直把孩子宠到了心眼儿里,那是一刻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孙子不在身边的。可是就是这样的宠,这样的护短,将她自己的儿子送上了如此这条路。   巨额赌债,倾家荡产。   她再也没有精力来呵护米图,只能让唐雅把孩子带回外婆家。   米图的爆发是压抑了太久,这一场泪水他一直没处发泄。父亲的绝望,奶奶的痛苦,妈妈的不管不顾,让他找不到可委屈可抱怨的对象。   孙秀握着他满是针眼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   原来并不是没有经历过事情的早慧,而是闷在心里久了终于发酵出来的悲伤。   唐安民回来之前,唐雅就走了。临走之前,孙秀把自己收着的所有钱塞给了她。唐雅朝着米图望了一眼,就开着车子绝尘而去。   米图的哭声戛然而止。   回过头,他寻到徐泽担忧的目光,冲着徐泽伸出手。徐泽走过去,孙秀一收胳膊,把两个孩子都搂在了怀里。   唐安民回来,又走了。   骂了一通,发了一通邪火,却到底如孙秀所愿,去了县城。   时延也提早回来,望着米图的目光里又多了些东西。不是同情,不是怜悯,而是一种浅浅淡淡的晚霞的光,浮动着那些迅速掠过的云影,剥离了那些深邃的疏离。   时延把米图和徐泽一起搂在怀里,他远远地朝孙秀望去,只觉得原本精神抖擞的妇人突然老去了几分,挺直的腰板弯了几分。   孙秀平静下来以后,处理事情的态度变得很冷静。毕竟自己哥哥和侄子都是挺有能耐的人,再加上她和唐安民认识的一些人,凑齐唐雅她丈夫米成还未还清的赌债并不难。只是需要时间。   孙秀的精神头越来越差了。   时延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只能每天尽力和徐泽一起做些好吃的,给孙秀补充营养和体力。   时延想要离开了。   房租饭菜钱这些小方面对孙秀来说可能是杯水车薪,可米成这个事件过后,这个家也会受到一定的创伤。以孙秀和唐安民好强的性子,一定不会让他们插手。他和徐泽继续待在这里,也就是麻烦而已。   只是因为孙秀每次回来的时候步子沉重,却总是对他们无力地笑,时延的话屡屡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徐泽最先发现他的沉默。   因为关系网还在,加上唐安民这个人算是老领导,被他一手提拔上去的干部不少,所以,唐安民罕见的张口,让众人都有些惊奇,随后就把一比一比的钱都送了过来。   唐安民亲手写了欠条,落款的地方,他首先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盯着米成写下了他的名字,才把欠条给别人。   米成被他揍得鼻青眼肿,本来就瘦瘦高高的带着些书生气,见了唐安民结实的拳头,又心虚又害怕,哪里还敢反击?唐安民当着亲家母的面狠狠地收拾了米成,没有留情,也没有质问。   唐安民还是留了手,如果是自己的儿子背了一身的赌债,唐安民会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双腿,将他永远地囚禁在家里。   可米图他奶奶身子差,若是真这么做了,这位老姊妹怕是活不过年冬了。   事情一直到了将近11月份才算是断断续续地了结了。唐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这宁静中却也有些不同。至少孙秀和唐安民留下了米图,他们身边也算有个自己的孙辈了。   米图还在原来的学校上学,住宿制,每周唐安民都会去接他回来。路上,唐安民也学会了给孩子买些玩意儿。最近流行的,孩子们都喜欢的,都买上。   两个大人围着一个孩子团团转,米图很快就融入了这种渴求已久的温情生活里。   过了这个学期,徐泽就二年级下学期了。时延原本就打算带着徐泽上市里的三年级,跟着那些小朋友们一起学英语。现在离开,只是早走了半年而已。   有米图在,孙秀和唐安民的心里对他们的离开也能好过些。   然而11月中下旬发生的两件事情,却加剧了时延想要离开的心思,也让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第一件事是在11月16号,周四放学后,二年级一个小男孩打扫卫生以后走出校门,就再也没有踪影了。和他同时失踪的,还有和他一起值日晚归的同班同学。   村里人找遍了沟沟缝缝,都没找到这两个孩子。有那见得多了的,就说是被拐走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好运气的卖了个好人家,差点的就是地下工厂的童工了。   那一天,女人的哭嚎声和男人的怒骂声弥漫在孙家村的上空,让人何等地绝望。   第二件事是在11月27号,时延终于哄睡了从噩梦中惊醒的徐泽,自己也累的倒头就睡。谁也没想到,白天醒来,孙秀家的外墙和大门上居然被人泼了大片的血迹。   巨大的腥味冲人鼻腔,一时间许多人都过来躲躲闪闪的看。平素跟孙秀不对付的,还要说一句,“哎哟,这可是得罪人了。看着红不拉碴地,可别是人血吧,这可是要有血光之灾啊。”   把孙秀气得仰倒。   时延很快就知道了是谁做的手脚,也知道了门上的血是狗血而不是人血。因为前庄的陈老头家几条大狼狗被人药翻了,放了血,只留下干巴巴的皮和骨头,扔在陈老头家门口。   闺女儿子走后,那狼狗就成了陈老头的命根子。   可这些狼狗一夜之间就死了个干净。   除了六子那帮人,还有谁会做这种缺德事?   时延一直没有说话,半夜的时候,他去了六子他们一伙的大本营——村北的一个小院子里头。直接踹门进去,里头的人打牌的打牌,麻将的麻将,都被他这一脚给吓蒙了。   随即就都冲了上来,把时延死死地围在了中间。   时延面色不变,只是深呼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时,他眼中的光已然不像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而是前世那个三十二岁的枪林弹雨中活下来的保镖兼杀手。   尽管有一身的功夫,可双拳难敌四手,时延还是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得,相当好看。   而六子他们,已经被时延身子摇摇晃晃但目光还死死锁着他们的样子吓到了,一个个地都躺在地上呻|吟,不敢再冲上来。   时延一脚狠狠踩在了六子的头上,使劲碾了碾。然后在六子有些痛苦和虚弱的目光里,伸手插进六子的口袋里,把那一叠钱给掏了出来。   “你!”六子咬牙不甘心地挣扎。   “砰”的一声,时延手中的钢棍砸在六子鼻子前面,亮了几颗火星,然后钢棍的头竟然生生地瘪了下去!   时延积在心头的怨气和怒气喷薄欲出,浑身包裹着一层浓重的煞气,本来还死命扭动的六子,一下子被这个少年的眼神钉死在了地面上,冷汗刷的下来了。   时延走了很久,才走到陈老头家。   夜深了,他步子不轻,但门口却少了那几只总是汪汪叫的狼狗。他后退几步,猛冲向前,一把扒住墙头,踩着墙面几下就跳进了院子里头。   堂屋的门开着,里头的人如果醒着,估计早就听到了动静,可却始终没人出来。   时延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用石头把钱压在院子中间的石桌上,朝堂屋望了几眼,转身翻过了墙头。   如果不是他朝陈老头家跑,那几条狼狗本不应该死,至少得活到几年以后政府下来打狗。   亏欠,时延最不愿意面对的两个字。可是从重生以来,他就经常不得不面对这个词语。   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和回报这些人,只能用钱去填补。   对管老头是如此,对孙秀和唐安民是如此,对陈老头,也是如此。   这回时延的伤可是遮不住了。   因为他一直表现地都很乖巧,孙秀很快就把他的伤和门上的血联系到了一起,连忙追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他。时延龇牙咧嘴地摇头,不答直笑。   但时延不打算瞒徐泽。   徐泽摸着他青肿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抹药膏,也不问是怎么了。只是用一种很可怜很委屈的目光看着他,时延就不由自主地投降了。   “是一群坏蛋。”时延简单地解释着,“他们想打我,后来陈老头家的大狼狗咬走了他们。他们就把那些狗给杀了,然后把血涂到了大娘和伯伯家墙上。”   顿了顿,时延尽量轻描淡写,“我……我昨天去跟他们打了一架,把他们都打趴下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想起前世,他似乎经常说这么一句话。先是漫不经心地陈述一下打架的前因,然后努力强调后果,因为他希望告诉徐泽他很强壮很厉害,让徐泽少担心一点。   徐泽一直垂着眼睛不肯说话,时延把他抱在自己膝盖上,他也不吭声。好容易指天指地地保证,才把徐泽哄得抬头。   小孩却是微红着眼眶。   时延一时慌了手脚,“别哭,哥保证,以后再也不带一身伤回来。”   徐泽微微点头,回头看着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小虎,目光纠结了一下,但还是说道,“哥,我们把小虎送给陈爷爷家,好不好?”   时延一愣,随即心软成一滩水。   也许,陈老头需要的本不是钱,而是能取代那些死去的狼狗,抚慰他受伤的心的东西。新的生机勃勃的狗,才是最好的选择。   “小泽,我们可以重新买一只……”时延迟疑道。   徐泽摇摇头,破涕为笑,“哥,你不是早就打算带我走了嘛,到时候小虎肯定带不走的。如果陈爷爷能好好照顾它,就很好了。”   时延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想着,若是徐泽一心要带着小虎,到时候就把小虎偷偷塞在包里,戳两洞透气就好了。   他自己的亏欠,不应该徐泽牺牲什么来偿还。   12月12号,时延带着徐泽,背着不多的行李,跟孙秀、唐安民还有米图告别。   等两个孩子的身影消失在大客车上,孙秀才恍悟,原来相处了这么久,竟然还不知道这两孩子从哪里来的,父母是谁,又有什么样的经历。   可她觉得,自己后半辈子绝不会忘记这两个孩子。因为他们的目光,总是那么纯净。在那些悲伤的日子里,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和鼓励。   唐安民和孙秀一人拉着一只米图的手,站在街头长长的长坡上,一直张望,一直张望。   第43章   “延哥,”徐泽站在一架子各式各样的油桶面前,手拄着下巴问推着购物车的时延,“买什么油比较好?”   时延扫了一圈,看到熟悉的字眼的时候目光一顿。   徐泽笑着走过去,搬起一大桶,“这个啊?我也觉得这个挺好的。菜籽油,一看就很健康。”   时延好笑,生活上有很多地方都是徐泽在照顾他。唯独做饭这件事情,像是徐泽的死穴似的,做出来的东西总像是黑暗料理。   刚要调侃几句,时延的视野里忽然晃过一道黑色的身影,时延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徐泽还在说话,似是无意间地,“延哥,你什么时候生的?”   时延下意识地回答,“7月12。”   “哎,”徐泽惊讶,“我也是12号,不过是12月12号。”   时延怔了怔,有些迷惑地看着徐泽。两个人相依为命十年,这是徐泽第一次跟他说起自己的生日。   前三五年,因为日子过得并不好,他们没有人提起生日这一说,因为即使想起来,也没多大的意义。后来几年,时延也习惯每年忽略那个日子,他还以为徐泽不记得自己的生日,或者心底里是憎恶那对给他这个生日的父母的。   不过这种惊讶和奇怪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就朝超市外头追了出去。   “延哥,延哥,你去哪儿?”徐泽在后面焦急而又担忧地呼唤。   “你回家,我马上回去。”时延简短地交代一声,就隐在了人群里。   **   回忆随着徐泽一声不舒服的呻|吟到此结束。   时延轻轻摸了摸徐泽的肚子,“小泽?”   徐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见时延指着窗外。   徐泽顺着时延的手指望出去,窗外,弥漫着雾气的江水一望无际。耀眼的夕阳光线里,那些水气中间升腾着小小的彩虹,一眼望去,江天一色,格外壮美。   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徐泽才发现自己所坐的长途汽车竟然在江面上异常平稳地行驶着。低头一看,一个大大的平台上,还有很多很多的大车、小车,都在和他们一起前进。   车里的空气实在是浑浊,时延擦了擦徐泽头上的汗,“要不要下去看看?”   “好啊。”早上到现在,徐泽头一回露出了笑容。   时延背上随身的小包,拉着徐泽从长途车上下来,走到了平台上。平台上是厚厚的钢板,走得还算是平稳,但轻微的颠簸晃动是免不了的。江上风特别大,吹得徐泽站不住,不得不紧紧抱住时延的手臂。   时延带着他穿过车子,走到边缘的地方,那里摆着两个巨大的油桶。远远望去,一座巍峨雄伟的大桥矗立在那里,连通两岸。   徐泽学着时延的样子两只脚微微叉开,人随着平台的晃动而摇摆,那种眩晕感就消退了不少。   衣角在猎猎江风中被吹起,徐泽好奇道:“哥,这是什么?”他跺了跺脚。   时延捂着他的耳朵,跟他换了一个站位,挡住吹来的风,“是轮渡。你脚下的是轮船啊。”   徐泽惊喜地左右打量这艘巨大的轮船,只可惜被重重的车流挡住了,看不了全貌。   “这么大啊!”徐泽惊叹,“有好多车!”   时延点头,“大家都是和我们一样,过江的。”   他遥遥地指着远处的大桥,“那是镇华大桥,也可以从那上面过。”   徐泽眯着眼睛试图分辨桥上的车辆,却被江上的水气晕上了雾蒙蒙的感觉,看不真切。   时延拉着徐泽走到船舷边上,徐泽踮起脚尖朝床下看,这下才真切地有了在轮船上的感觉。大铁板划开江水,汩汩浪花四散而去,白色的泡沫冲天而起,溅人一头一脸。   站了许久,呼吸了新鲜的空气。时延担心徐泽吹久了冷风受凉,就带着徐泽上车了。没多长时间,在轮渡上散步的人都上车了。   前头鸣起了汽笛声,时延一笑,“过了江,就没有多远了。”   “嗯。”徐泽手臂还是冰凉的,窝着窝着缩进了时延的怀里。   12月天黑的很快,等时延和徐泽下车的时候,四周的霓虹映得天空如白昼一样。   徐泽的眼睛都看花了。   时延从长途汽车站朝外望出去。他十五岁在孙家村遇到六子,十八岁在县城被何涛带到县城,后来辗转来到新海市,二十五岁被谭庆看中,那之后就一直待在新海,从未离开过。   这座新海市运河区长途汽车站,六七年后翻修一新,成了整个新海有名的客运中心。一边墙壁上描着的大红字被镀金的招牌取代,进出口拓宽了足足两倍。   谭庆专门有一批手下,轮天的在这片儿转悠。   也就是说,脚下这块土地,已经是谭庆的地盘儿了。   新海是个好地方,东边临海,一条江东西贯通,直接流入入海口。临海意味着渔业发达,海上交通运输便利。而因为东南季风和亚热带气候的影响,这里也算是风调雨顺,鱼米之乡。   所谓兵家必争之地。   仅仅是将近6500平方公里的面积,就盘踞了来自各方各个集团的势力。论黑,则首数擎文运。   不过这是时延十七八岁的事情了,等时延二十出头的时候,上头的人被双规,内鬼外贼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也就是一朝一夕之间,擎文运兵败如山倒,树倒猢狲散。相应地,卢继拔地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控制了新海的大部分地区,成为台面底下的新任老大。   私下里,跟黑道有所关涉的人都叫卢继为“卢老鬼”。   等了没一会儿,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到了他们面前。“小泽,时延。”   时延和徐泽微微一笑,走了过去,“管叔叔。”   “哎,”管强有些大傻个的感觉,笑起来憨憨的,抢过时延身边搁着的大口袋就扛在了肩膀上,“走,上我们家吃饭去!”   公交车一块钱,徐泽人小不收费。   对比村里的公交车和新海市的公交车,差距还是有一点的。车里空间更大了,也没有那股子刺鼻的汽油味。驾驶员也不说话,车上的人倒是闹哄哄的,说话声音很大。   地上也不怎么干净,不过没有密匝匝的瓜子壳。也没有备用的木板,人多了就只能拉着扶手站着了。   车越开越偏,两边的房子从高楼大厦一点点变矮,最后只剩下二三层小房子。管强也不怎么说话,不过时延多少对新海有些熟悉,看着原本矗立着高大建筑物的地方都变成了低矮小村庄和农田,一时感觉还是挺奇妙的,就好像历史在不断地倒退似的。   “叔,”时延看着管强,“您住阳鳞这一片啊?”   管强有些惊讶,“你知道啊?”   时延笑笑,“这新海市芜祥区是市区,阳鳞区算是郊区,不过离市区近,算是近郊。飞雲区是远教,挨着易州市。层塔区和高明区夹在芜祥区和飞雲区之间。”   管强憨实的脸上讶色更加明显,“你知道的这么清楚?”   “看过地图。”时延含糊过去,又道,“您为什么要回县里去,过两年阳鳞区发展起来,成为新的市中心,住在这里的人不管是找工作还是送孩子上学都很方便的。”   管强不大相信,“你咋知道?”   时延一噎,然后又笑,“我猜的。”   管强噗嗤一笑,“你这孩子,倒是挺逗。阳鳞区一直算是新海市最穷的一个区,哪能说发展就发展起来?就算发展了,我们也是外地人,能在这块儿站住脚就不错了。”   这话说的倒也实在。   新海市的外来打工人口歧视,一直都很严重。后来申报国家文明城市的时候,这个方面始终是瘸腿的区域。   “那等两年也行啊,”时延力图把管强留在新海市,“看看再回去。说不准,阳鳞区就发展起来了呢?到时候,一个新经济区可能挣钱的地方多了。”   管强摇头笑笑,也不怎么往心里去,语气无奈,“我等得了,孩子等不了啊。”   时延哑然。   也对,管家老大之前一直就有两个小孩,一男一女,今年又添了一张嗷嗷待哺的小嘴,这么多孩子意味着巨大的开销。管强这样朴实的性子,在新海市生活怕是压力很大。   而相对了,县城的物价要低很多,这更适合他。   或者将来阳鳞开发的时候,再把他拉到新海,也是一样的。   时延这么想了一圈,也就不再劝了。   管强的老婆挺热情的,做了一大桌子菜。上头两个孩子饿得眼巴巴地望着桌上的肉,她看见伸手的,筷子就毫不留情地冲着孩子手指上敲下去,打了孩子嗷嗷地叫。   不过一上桌,这位笑容满面的大婶就开口跟时延诉苦,说新海市的钱怎么怎么难挣,学校学费多么多么贵,这里的人又怎样怎样地不好相处,最后她问你们俩打算怎么办呀?   时延心里有数,这是怕他和小泽赖上他们家了。   管强好几次张口想打断他老婆的话,都被他老婆狠狠地瞪了回去。   果然是得性格互补才能成夫妻。   时延歪头看了看徐泽,嗯,他和小泽也算是性格互补了吧?   第44章   管家老大的老婆显然不相信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带着另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在新海市活下去,所以,她估摸着是管老头收了孩子又养不了,各家推来推去,最后落在自家这个傻木头身上。   凭心凭理地说,眼前这俩孩子长得确实挺好的。人也礼貌,刚进门就给自家几个小崽子又是掏糖,又是拿水果。笑面盈盈的,又知道叫人,让菜,这要是自家的那谁都得鼻子顶到天上去。   但反过来想想,再好也不是自家的孩子呀。三个亲生的都坠得他们日子难过了,这要是再加上两个外来的……管强的老婆这心思里头就难免多了一点防备。   时延不怪这位话里有话的大婶,也不怪闷不吭声的管强。   这世道,能活下来都不容易。能在他们到新海市的第一天接济他们,已经算是帮了最大的忙了。   “哎,”管强的老婆搓了搓手,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咱家也就这样了。你们……”   时延笑着打断,“婶子,我们能靠自己活下去。只是对这里还陌生的很,您要是有认识的人能介绍我们租个房子,就太好了。”   管强老婆一听这话,笑容真诚了几分,“有啊,之前你叔回来说,我就给你打听着了。昨儿还真找着一个地儿,房东人特别好,房子挺大,房租也不贵,就是有点儿偏。”   时延一乐,他只是说着客气而已,没想到眼前这大婶挺靠谱,连忙问,“在哪儿啊?”   管强也停了筷子,瞅着自家老婆。   “哎,就陈阿姨家,”管强老婆抬了一下手肘,示意管强,“她们家不是在知青点西边嘛,是个白色二层小楼,隔壁那个小院儿也是她家的。那一排都是房子,向西一里路到韩墅,向东一百米是知青点,虽然周围有田,但人家还是挺多的。”   管强点了点头,“她挺好的。”   这说的是那位陈阿姨。   “那好,”时延笑笑,“明天我们就去看看房子,行吗?”   “行啊!”管强老婆高兴了,赶紧站起身来给时延和徐泽夹菜,“快吃菜吃菜,看长得瘦的。”   “谢谢婶婶。”徐泽露出乖乖的笑容。   “谢谢。”时延简洁道谢。   管强老婆心里舒坦了,连日来的忧心这时候都消失无踪了。看这眼前这一个眉眼精致一个五官俊朗的男孩儿,她是越看越满意。   夜里,管强带着一家大小挤在了大屋里,特意把小房间让给哥俩儿。时延原本只指望打个地铺,让徐泽在床上和两个孩子一起睡就行。结果这夫妻两个也拗得很,怎么说也不停,最后门一关,走人了。   弄得时延啼笑皆非,不过心里头还是挺感激的。   简单地梳洗了一下,时延抱着徐泽上了一米五宽的床。被子里冰冷冷的,徐泽忽地钻了进去,然后浑身直打冷战。时延有些心疼,正想着抱徐泽揣进怀里暖着,门就被敲响了。   一开门,管强站在外头,手里拿着个热水袋,“诺,夜里卷着被筒,别让小泽踢被子。”   “哎。”时延谢了,把热水袋接下来,塞进了被窝里。   一掀开被子,就见徐泽蜷在里头,脚踩在热水袋上,恨不得把自个儿都变成那长房形的大小,全部贴在那点儿热度上。时延一躺下,徐泽就靠过来一点儿,汲取着他身上的热量。   时延一伸手,就把小孩儿捞了过来,“离哥那么远干嘛?冷吗?手,脚。”   时延一抬手臂,徐泽就笑着把双手插进了时延的胳肢窝里。一抬腿,徐泽就把小脚伸进了时延的双膝之间。   “嘶——”时延倒吸了口凉气,耸了耸鼻子,“你就跟个小冰块似的,怎么捂也捂不热。”   徐泽乐,在有限的空间里翻着身子,“捂捂就化了。”   他这么几下动动,脸就红润了起来。时延看被筒都被他挤开了,眼看被子就要变成一张展开的白纸了,赶紧又把他捞回来,四肢齐用把徐泽固定住,然后微抬身体把被子掖好,才重新松开徐泽。   “哥……”徐泽难得地又撒起娇来,下面小小软软的一套儿零件蹭在时延腿上,暖烘烘的差点蹭得时延火起,立刻稍稍退了一些,又把人抱住了。   “老实点。”时延严肃脸。   这小东西,老是仗着自己年纪小,欺负人。时延感觉挺委屈。   肉摆在面前,可惜还是生的,急的人牙根痒痒。   时延只能摸着摸摸徐泽光滑细腻的后背解解馋,摸着摸着怀里的小家伙就埋进了他脖颈处,呼吸越来越平稳。时延再看的时候,都已经睡的很香了。   时延有些庆幸自己还得琢磨着怎么挣钱了,要是生活无忧,还要守着小小的徐泽等他长大,久而久之,他估计得憋出毛病来。   掐着徐泽的后脖颈抬起他的头来,气冲冲地狠狠一吻,又照着红苹果似的小脸上狼咬一口,时延总算是满足了。无视徐泽的哼哼唧唧,把个小家伙牢牢环抱住,放任自己的思绪一点点发散,飘忽。   隔天早上,管强就上班了。他在一家蒸发器场供职,主要是用丙酮擦仪器和打包装箱。活儿轻松,但丙酮这东西对人体不好,做久了没有好处。   管强老婆之前在一个印染厂,后来怀了孩子就走不开了,现在都在家里。   她一直抱在怀里的小不点儿叫管茗茗,挺雅致的名字,小脸圆圆,一双眼睛跟黑珍珠似的,又圆又亮。   值得一提的是,老大这个小男孩,虽然身上有一种不好根治的蛇皮病,但成绩却特别好。市里中学联考的时候,他都能名列前茅。只是承了管强的性子,有些木木的,看着呆。   管强老婆叫刘娟,朴实的名字。   带着时延和徐泽去看房的时候,刘娟一路走,一路跟时延他们唠嗑。说的都是自家孩子的事儿,时延也称赞两句,便叫这个话题成功地持续到看见了二层白色小楼。   刘娟赶紧咽了口口水,“诺,那就是陈阿姨的家。她人特好,就住你们旁边,我们刚来的时候也受她很多照顾。她挺厉害的,但是呢,你们住下来以后啊,一定要安稳一点,不要总是麻烦人家,知道吗?”   时延知道她这是潜意识地把他们划到她家人的范畴里了,老实点头,并不反驳。   其实农村的楼房也有,不过大多是平顶楼房。底下一层住人、放东西,上头专门放风晒粮的。   可眼前这座农田间的二层小楼却很有一种西欧风情,小精致,小优雅。   侧门开着,一眼就能看到里头高高低低的盆栽,红绿相映间,即使冬季也别有一番风趣。一抬头,院墙、楼层隔板、门柱之上,处处都是欧式花纹,既大气又精美。   “陈阿姨,陈阿姨?”刘娟冲里头喊了一声,一个长发卷卷看着大概五十出头的女人走了出来,个头足有1米7左右,身条纤细,腿长,五官也合宜。脸上化着淡妆,穿着大毛领子棉服,笑容淡淡的,可却并不让人觉得疏远。   这么大年纪了,穿着也并不奢侈,但浑身却透着一种独特的气质。   “小娟啊,”陈阿姨应了一声,目光移向时延和徐泽,“他们想租房子呀?”   她难得没有和被人一样露出既惊讶又不信的眼神。   时延看了一眼徐泽,感觉得出徐泽对这位大婶有好感。   刘娟正要说话,里头突然窜出好大一条狗来,脸上的条纹像是在笑一样,天生就有种喜感。尾巴玩命地摇,那速度,跟搅拌机也差不多了。   徐泽一见就笑了出来。   小虎还是被他们一起送给了陈老头,时延知道徐泽心里头压抑着多么深的不舍,但这孩子就是不肯说出来。可是这时候,看见又一只汪星人,徐泽脸上的笑容又变得明朗起来。   陈阿姨摸了一下哈士奇的头,指指目不转睛的徐泽,大家伙就猛地朝徐泽窜了过来,围着徐泽绕圈儿,鼻子哼哧哼哧地使劲嗅着徐泽身上的气味。   徐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触手都是软软的毛。他跑了几步,哈士奇也跟着到处溜,转大弯儿。徐泽不走了,哈士奇还着急呢,原地追着尾巴转个没完。   陈阿姨眼神温和,看向时延,“走,我带你们过去。”   时延跟着,徐泽在前头跑,哈士奇窜得更快更远,忙着给人带路。   欧式精美小楼旁边,是一座略显低矮的古木制小院。一开门,一种木头的味道扑面而来。进门左手边是车棚,右手边是厨房,大灶,和农村一样。   再进去,是个小院子,两边高高的围墙,和孙秀家后院没多大区别。   但再走几步的房子就透出一点不一样的味道来,古木雕花,不是好木,但花纹都是富贵牡丹又或者是海棠花,雕得精致。两边两扇大窗,窗框上都是花叶繁茂。   进屋,一个大房间。雕花大床,雕花梳头桌。质料可能差一些,但都渗透着浓浓的古味儿。桌子上还摆了几盆假的风铃花,色泽饱满,要不是时节不对,进门没准儿就当成真的了。   墙上挂着些字画,都颇有风骨。   屋子和围墙之间有一条小巷,通后门的厕所间。   一切都很好。   时延问,“房租大概多少?”   陈阿姨笑笑,“我并不打算租多少钱。”   时延道,“我们不会破坏屋里头的东西,那些字画也会好好保存。”   陈阿姨满意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要你们做的还不止这些。”   不光是时延和徐泽,连刘娟都有些疑惑,还要做什么?   陈阿姨指指那条窄窄的小巷,“我这座小院,厕所后头还有个小间,那里头有一样东西你们绝对不能动。”   徐泽声音清脆,“是什么东西?”   陈阿姨笑容深了一些,缓缓道,“一条青蛇。”   第45章   陈阿姨所说的青蛇是一条草蛇,平时就盘踞在厕所后面的那个杂物间的房梁上。   说是青色,其实倒不如说是略带枯黄的暗青色,这种蛇也叫草花蛇,平常吃青蛙和鱼类,是一种比较常见的无毒蛇。   她说这间老房子原来是她父亲住的,父亲年轻时候坎坷,晚年安逸,没有别的兴趣,只是养了一条蛇。   三年前父亲去世,这条蛇就此盘在后面那间堆满杂物的小房间里,除了觅食以外,别的时候都盘在梁上,静悄悄的,一动不动。   都说动物养久了就会生出情感,陈阿姨觉得这条蛇也是在怀念着她的父亲,所以每次有人想来租房子,陈阿姨都会附加上不能伤害这条蛇的条件。   不过大部分人一定家里有条蛇就都给吓走了,很少还选择租住在这里。   见徐泽眼睛亮闪闪的都是期待,时延就有些无语。一般小孩儿还是对这些滑不溜秋的东西挺害怕的吧,尤其还是养在自己家里,说不准哪天夜里就爬到枕头上了。虽然没有毒,但依然可以咬啊,想想都身上拔凉拔凉的。   好吧,徐泽到底还是个男孩子。   时延无奈地叹口气,转向陈阿姨,“真的没有毒吗?”   陈阿姨笑开,“没有。我父亲之前被它咬过几回,都没有中过毒。我请专门的人来看过,确实是无毒的。”   有这么个宠物,也是够吓人的。   再养个小狗不好吗?哪怕是一副蠢样的哈士奇?   “好,那我们租下了。”时延最后还是妥协了。   房间大,房子摆设不错,通风采光都很好,房东看着人也和善,离车站有点距离,但也没有到很远的地步。周围房屋比较矮,视野很好。房租又便宜,这在新海市是很难找到第二家的。况且,徐泽还一眼就相中了。   陈阿姨并不着急收房租,反正她就住在隔壁的二层小楼,迈个步子就能过来,没什么可着急的。   时延把第一个月的房租70块钱交给她,她接过去就和刘娟说说笑笑地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时延谢了刘娟,说是等安顿下来要请她们全家吃饭。刘娟摆手拒绝了,直说两个孩子,有点钱要省着用。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时延拉着徐泽把她们送了出去。   大门一关。   时延瞅着徐泽在屋里到处扒拉闲不住的样子,坐在床边笑,“你忙什么呢?”   徐泽拉开大抽屉,把背包里的宝贝大盒子拿出来塞在最里面,然后关上抽屉,走到床边站住。   时延冲他张开两只手臂。   徐泽顺势靠在他怀里。   “哥?”徐泽低着头,弯着时延的手指,“我们走了,也没有告诉童童、宋林、洪飞和孙红艳她们,他们会不会生气?”   时延点了一下他的鼻尖,“怎么不去和他们说?”   徐泽摇头,“不敢说。一说童童肯定会哭的,他每次哭都好难哄。”   “傻瓜。”时延摸了摸他的头,“以后肯定还会见到的。而且,你可以给他们写信。”   徐泽惊讶,“信是什么?”   时延掐着他的胳肢窝,把他往床上一拎,两个人并肩坐着,“就是你把想说的话写在纸上,装在信封里,贴上邮票,塞进邮局的邮筒,一两个星期,他们就会收到你寄过去的信了。”   “这样他们就知道我在哪里了,是不是?”徐泽喜上眉梢。   “嗯。”时延想了想,又道,“你可以在信里面塞上空信封和邮票,这样他们也可以给你回信了。”   “好啊好啊。”徐泽一听就高兴了,滑下床就要掏笔掏纸。   “信不着急写,小泽,我们得到周围转转,捡点柴,然后买点菜回来做饭。”时延也下了床,走到门口,对徐泽伸出了手。   徐泽跑过来,手一下拍在时延的手心里,“哥,我跟你去。”   这一排是人家,但除此以外,前后都是田野。满眼望过去,绿油油的,极有冬小麦,也有别的菜蔬夹杂其中,反正看上去绿意盎然,让人精神一震。   时延和徐泽顺着石子路往东走了几十米,就是那个知青大院,也叫知青点的地方。里头一户一户的人很多,孩子吵吵嚷嚷的声音传出来,热热闹闹的。大院门口,也就是石子路边,一个巨大的垃圾桶,不少垃圾都堆在这里,苍蝇乱飞。   时延赶紧拉着徐泽走过这片地方,又往南走了几十米,左拐再次向东,就是大片大片的人家。石子路也变成水泥路,人家的门口都是石板,走起来很平整。   这前后的几排房子都临着小河或者水沟,一路走过来,几乎每一家门前都有下河的地方,架着厚实的板,水还算清澈,看来衣服一般都是在这里洗的。   这条路从密密挨着的二层小楼群一直走到没了人家,一面是小区的围墙,一面是水沟农田,足走了将近十来分钟,就上了一条三车宽的马路。   这时候,终于能静下心来好好地看看车来车往了。即使是郊区,即使是最穷的一个划区,但这里毕竟是新海市。车水马龙,人流如潮,绝不虚言。   马路两旁都是小商铺,没走几步就是一个挺大的超市,兴华超市。   时延也不走了,拉着徐泽进去,挑了一些必须的生活用品。油盐酱醋之类的,又买了些零食零嘴儿地放在徐泽一直拎着的小篮子里。除了超市就是一个很大的菜场,菜场是一排一排的摊位,比安溪和平芽的集市规整多了。   只是卖的大多都是蔬菜、鸡蛋、肉类、馒头等等。   走到路口的时候,正好看到卖鸡腿的摊子,一块五一个,时延就卖了个鸡腿给徐泽。徐泽拿到手里,首先就递给时延,时延咬了一口,嚼了嚼,摇头,“怎么都是面呐?”   低头问徐泽,“好吃吗?”   徐泽嚼啊嚼,然后使劲儿点头。   时延怀疑,“是吗?”转过头去,却是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小吃货。两世这方面可是一点儿也没改。   时延一边走,一边打量着两边的商店。   面对菜场的,有面店、杂货店、烤鸡烤鸭点、装饰品店、小超市、修鞋定衣服店等等。而背对菜场,面向马路的,则有私房菜、馒头店、衣服店、花圈店、理发店、药店、副食品店、小饭店、蛋糕房、移动营业厅等等。   一眼望过去,涉及吃的自然是最多的。即使是小饭店,也有主营拉面的、豆浆油条的、酸菜鱼的、套餐的、包子的……   时延心里打算着,自己的手艺得到挺多人认可,拿到市区大饭店里可能火候还不够,但这些郊区的小饭店如果招人的话,他应该还算够格吧。   只是一想,时延却没有立刻去问。正是饭点,这时候小饭店都忙着呢,哪有人有功夫搭理他一个半大小子。而他和徐泽也该赶紧回家吃饭了,饿着肚子总是不好干活的。   两个人一边吃东西,一边往新家走。不多一会儿,就到家了。   陈阿姨听见动静,走了过来。时延一看,她手里居然抱着被子,脸都被遮得看不见了。   “陈阿姨?”时延走过去。   陈阿姨轻笑了一声,“我看你们背着的包不太大,估计有被子也不太厚,反倒是我们家被子挺多的,就给你们拿过来了。”   时延不好意思,“这怎么行?”   陈阿姨摇头笑笑,“不用放在心上。要搁在家里,我们家大吉平时就会窝在上头,害得我每几天都要洗,还要晒,挺麻烦的。干脆给你们盖着,也省的我还要论天地盯着大吉。”   “狗狗叫大吉吗?”徐泽好奇地问。   “嗯。”陈阿姨点头,“它被我拴在家里了,只要一放出来,它一窜就没影了,我得到处找它。它可调皮了呢,就是闲不住。”   徐泽嘿嘿直笑。   “你要是喜欢,也可以经常过来看看它。天一不在,它都没人玩了。”陈阿姨俯低身子,和徐泽平视。   “好啊。”徐泽高兴还来不及。   “那好,”陈阿姨摸了摸徐泽的脸,笑容更加温和,“今天就跟我回去吃饭好不好?”   “嗯……”徐泽犹豫地看着时延,接到时延的目光,轻轻摇头,委婉拒绝,“谢谢阿姨,我和哥哥可以自己做饭吃。”   然后他突然想到什么,啊了一声,“哥做饭很好吃很好吃的,阿姨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时延默默捂脸。他有的这点儿厨艺,已经被很多人抖露过了。   陈阿姨闻言微讶,但这点儿惊讶很快消失不见,脸上又挂满亲切的笑容,“我叫陈青。你们可以叫我陈奶奶,叫陈阿姨倒是显我年轻多了。”   “啊?”徐泽瞪大了眼睛。   陈青笑了,“天一就是我小孙子,比你可能还大一点。你几岁了?”   “七岁!”   “嗯,天一都九岁了。”陈青点头,“过几天天一就回来了,到时候你们可以当个小伙伴。”   “好。”徐泽乖乖巧巧的应声。   “你说你哥哥厨艺很好?”陈青把话题带了回来。   “嗯。”徐泽重重点头表示强调。   “那就让你哥哥带着你,去我那里做饭,好不好?我厨房用的是煤气,不用生火,很方便,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怎么样?”陈青询问着。   徐泽转头看时延。   时延点了点头,徐泽就大声回答,“好!”   陈青的笑容更盛了几分,目光温润得仿佛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   第46章   徐泽的二年级上学期还没有放假,不过书本都学完了,只是还没期末考试而已。时延提前带他来新海,只是怕等他放寒假都挨着过年了,就不好说走就走了。   离假期大约还有将近二十多天的样子,时延决定暂时不让他去插班周围的小学了,等小学期开学再说,只是带着他在离他们住的前余村委最近的两所小学门口转了转。这两个小学比孙家村小学大得多,都是四五层的教学楼,一眼望过去很通透,很大。而且,操场都是塑胶跑道。   除此以外,搬到一个新的地方,要了解的事情还有很多。时延和徐泽把能想到的问题都写在纸上,然后专门去问了陈青和管强,记了小半本子回来。   把能想到的必需品三天之内置办齐全了,时延和徐泽才真正地闲了下来。   这时候,时延手头已经几乎没有钱了。   新海市临海,虽然阳鳞区离海比较远,但依然湿气很大。在家里都可以生着炉子烤火,但走到外头就得缩头缩脑得了。   “冷吗?”时延把徐泽揽在肩膀下面,牢牢地挡住西北面吹来的寒风。   徐泽脸被风扫得通红,只能把嘴和脸往大围脖里埋。这大围脖的毛线用的是纯正的羊毛,只可惜打围脖的人手艺不咋样。孙秀在外能得很,只是这些女人家本该擅长的事儿她总是捉襟见肘,力有不逮。   徐泽一只手两只手都插在时延的口袋里,因为个头矮,从后头看着好像被生生得拽着走似的。   时延走着走着,忽然把徐泽的手往外一套,小步地跑了出去。   徐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立刻笑着追上去。只是时延的一小步,足够他迈上一大步了。所以,时延总是在他前面一点儿。   “哥!”徐泽总也追不上,就不乐意了。   时延停在原地做高抬腿,头一颠一颠的,一呼一吸,双手大摆,看着很好玩。   徐泽学着他的样子,做了几个,腿就错乱了,节奏也不对了,只好将错就错,同手同脚地高抬腿。   时延见他原本缩着的身体舒展开了,干脆又蹲在地上,两腿打开,身体前倾,两只手臂垂在膝盖上,回头朝好奇地打量他的徐泽看了一眼,“呱——”地一声就蹦了出去。   “噗嗤——”徐泽捂着嘴偷笑个没完。   “过来——”时延用目光威胁。   徐泽摇头。   时延又蹦了两步,再次回头,“小泽。”   徐泽又摇头,肩膀一耸一耸地,笑得开心。他还从没见过他家哥哥这么逗呢,居然在路上学起青蛙跳来了。   时延喘了口气,站起身,往回走了几步,在徐泽身边蹲下,“笑什么?哥哥这是叫你暖身运动呢。你看看,我头上都有汗了,现在一点都不冷了。”   说着,他又示范似的朝前跳了几下。   徐泽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后头一阵脚步声夹杂着一声嬉笑传了过来。   两个人下意识回头一看,居然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儿,正瞅着时延的动作抿嘴笑呢,还笑得毫不掩饰,笑得毫不客气。应该说,笑得豪爽极了,就差拍个大腿了,要不然人还以为她是个男的。   不过,这丫头倒是长得不赖,鹅蛋脸,五官清秀,身条也好。虽然现在还未长开,但足见是个美人坯子。   时延难得地红了红脸。他倒不是对这个小女孩脸红,而是想想自己两世加起来都快奔五的,居然就在这条人来人往的路上蹦蹦跳跳的,跟个孩子似的,一时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时延才不会被她笑笑就站起身来,只是不怎么在意地瞥她一眼,就又朝前跳了几步。不过这回,他可是暗暗地压了压屁股。这冲着小女娃儿撅屁股啥的,作为一个大叔来说,也太羞耻了。   女孩先是乐,后来笑过了,倒也不那么夸张,只是还弯着眼眉,一副浅笑的模样。然后,异常坦然地迈着轻快的步子从两人身边走了过去。   她一走远,时延的动作就停了下来。正要起身,徐泽忽然按住了他的后背。   时延侧头,就见徐泽也蹲了下来,咧着小嘴甜甜地笑,“哥,我们一起跳。”他指着远远的那条马路线,“看谁先跳到那里,谁就洗臭袜子!”   “好!”时延目光柔亮,应了一声。回头做好动作,发令,“预备——跳!”   一大一小两只灵活的青蛙摇头摆尾地就蹿了出去。   时延一直领先徐泽一点点,眼看就要超过去一个身位了,时延突然脚下一崴,哎哟一声摔了个屁股墩。徐泽立刻后来居上,一边偷乐一边使劲儿拉开距离。   时延就在后头瞧着自家小孩儿撅着屁股一跳一跳地,跟个小兔子似的。要是戴上两只长耳朵,再穿个兔子服……咳咳,时延手握成拳轻咳了一声,掩饰性地咽了口口水。   “啊啊啊,老虎来啦!”时延大叫着,重新踏上追兔之路。   徐泽又是紧张又是兴奋,笑声断断续续,呼出来的热气飘散在空中,转瞬就不见了。   时延跟在徐泽后头,时不时用手挠徐泽一下,可又始终抓不到左躲右闪的徐泽,气愤地哼哼,把徐泽逗得笑个不停。   眼看马路线就在前头了,时延连忙道,“忙点儿,忙点儿,小心有车。”   徐泽转身,张开手拦住时延,“那哥哥认输。”   时延捏了捏他的鼻子,无奈,“好吧,我认输了。哎,今天又要洗小泽的臭袜子了,哥哥好可怜~”   那幽怨地,跟倩女似的。   两个人闹闹哄哄地站起身来,正要手拉手走到马路上,一转弯就看见了路上那个笑得跟个汉子似的女孩儿。   瞅见哥俩儿脸上的汗,女孩不由笑着道,“你俩还真跳过来了,没想到啊。”   时延本以为她在等人,没想到倒是开口跟他们说话了。敷衍地点了下头,侧过身子要走。   女孩儿又道,“你们住小白楼那边吧?”   时延顿住步子,疑惑地看着他,女孩笑地露出两颗小虎牙,“从这条路进去的人家里的孩子,我基本上都认识。你们是新来的,也不是我们知青大院的,估计是陈奶奶家那边的人,对不对?”   “嗯。”时延淡淡地应了一句。   “你们好,”女孩热情地招呼,“我住知青大院,我爷爷奶奶家在那里。有空的时候,我能找你们玩吗?”   时延愣了一下,随即点了一下头。   “我叫夏婉秀,你们叫什么名字?”女孩看向仰头望她的徐泽,微微俯低了身子。   徐泽老老实实,“哥哥叫时延,我叫徐泽。”   “小泽好。”夏婉秀很是自来熟地换了个昵称。然后直起身子冲他们摆了摆手,“我走啦,我奶奶还在菜场等我呢,下次再见。”   漂亮女孩总是招人欢迎的,徐泽没一会儿就跟时延那儿夏姐姐长夏姐姐短的,弄得时延挺郁闷。   不过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时延的目的地是马路北边一个三岔路口的家常菜馆,那里挨着公交车站,客流多,生意比别的饭店要好一些。而且又是家常菜,做给这里的冶炼厂工人吃的,要求不用太高。他想去试试。   进了饭馆门,时延和徐泽先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立刻有一个围着围裙的大妈过来招呼,“两个小伙子,你们吃点什么?”   徐泽被“小伙子”的称呼逗得露出笑意,乖乖巧巧地叫了一声,“阿姨好。”   本来就长得好看,这一句话更加了几分印象分,大妈笑着“哎”了一声,态度更加热情了几分,“小朋友,你想吃什么呀?有菜,有饭,有面,要啥有啥。”   徐泽刚要张口,就被时延打断了,“我们要两份鸡蛋面。”   大妈应了一声,转到厨房去了,扯着嗓子冲哐啷哐啷的厨房里喊,“两份鸡蛋面。”   徐泽有些奇怪,“哥?”   时延冲他微微摇头,“我们先吃饭。”   “好。”徐泽不再多问,把疑惑压在心里,跟时延一道打量着这家不大的菜馆里的装饰。打量完了,又接着打量进来的客人。   一直等到两碗面上来,两个人就呼啦呼啦地对着头开始吃面。   一碗面下去,鼻尖都冒汗了。   时延悄声问,“好吃吗?”   徐泽小幅度摆动头,“没有哥哥做的好吃。”   时延眼睛都在笑,“是,哥哥最好。”   徐泽耸了一下鼻子,不服气,“本来就是嘛。”   等大妈过来收钱,时延掏了钱,却又开口道:“阿姨,能问问这面是谁做的吗?”   大妈一听,语气就不对了,“怎么着,面不好吃?”   时延摇头,脸上带笑,“没有,挺不错的。我就是想问问。”   大妈脸色缓和下来,笑道,“我还当你们不满意呢,哦,这面我家老头子做的。不赖吧,做二十多年了,就这手艺。”   时延点头,“嗯,是很好。面汤也够味儿,只是……”   他脸上有些犹豫。   “只是什么?”大妈立刻追问。   “只是好像还差点儿什么。”时延含糊道。   “嗨,”大妈有些不耐烦了,摆手道,“你们吃好了就行,我收拾桌子了。”   时延一怔,这才想起来面前的不过是个小餐馆的老板娘,又不是什么高级饭店的经理,哪用打这些太极,连忙道,“阿姨,你们这里招人吗?我刚刚说的是真的,我觉得我做的面比这碗也不逊色的。”   大妈估计没想到还有这茬,顿了顿,问,“你们哪来的小毛孩,爸妈呢?”   时延摇头,“爸妈都出去打工了,只有我和我弟弟在家里。我不想让爸妈那么辛苦,所以想到这里来打工挣钱。”   “就你这半大孩子,会做饭?”大妈显然不相信。   时延张口就报了好几样家常菜的做法,那都是徐泽最喜欢吃的菜,所以他如数家珍,神情镇定,丝毫不像个孩子。   大妈听了,沉默了一会儿,皱眉,“你不是新海人?”   时延又摇头。   大妈像是抓住了把柄,立刻道,“那不行。不是本地人,我们不要。”   第47章 变身小厨师   一听大妈这口气,徐泽不由紧抓住时延的手,一脸的紧张。   如果时延真的只是一个不过十四岁的少年,那这副强硬的态度,足以吓得他退缩了。可时延内里却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叔,再可怕一点的场面都见过,心态早就练得像是金刚石一样了。何况,就目前来说,他是真的需要这份工作。   因而,时延安抚地捏了捏徐泽的手心,脸上的笑容却是半丝未变。   “阿姨,前些天电视上播了一个新闻,说新海市的外来务工人员大幅度上涨。几乎所有的行业,都有来自不同省份的人处于高职。”时延对上大妈惊诧的目光,淡定继续,“还有,根据调查,许多年前属于新海市的原住民只有八户。也就是说,现在新海市的人口几乎都是从外地迁移过来的,只是时间比较早。”   “您在这里寻到了赚钱的法子,扎下根来,迁了户口,就是新海市的人了。等我找到工作,填饱肚子,租个房子,说不定没多久以后,我也能在新海市有个站脚的地方。您说是吗?”时延语气温和,然而话里的意思却并不如声调那样平实。   但尽管这话有批评人忘本的意思,却还有些在理。尤其是能有一个孩子说出来,至少证明他对于自己要什么,能做什么有着明确的方向。   大妈还没有开口,里头就走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精神矍铄的男人。他比大妈要矮上一头,但眼睛却有光,仿佛一眼能看透人心似的。   “你叫什么名字?”大叔开口道。   “时延。”时延回答,又拍了拍身边的徐泽的肩膀,“这是我弟弟小泽。”   大叔意味不明地点了下头,把手里刚解下来的围裙递到时延面前,却没有说话。   时延微微一笑,接过围裙,一边往厨房走,一边朝身上套。徐泽也聪慧,跟着时延后头给他系带子。   “你咋想的?”大妈用手肘捣了一下大叔,一脸的纳闷。   “我这阵子明天早上起来就觉得心里烦躁,”大叔捶了捶后腰,有些疲倦的样子,“站久了就觉得腰疼,估计是到更年期了。这要不招个人来帮着,不准儿哪天我就撂挑子了。”   “瞎说什么呢。”大妈伸手给他捏了捏腰,“哪来什么更年期,别是病了吧?要不要去医院里做个体检?”   大叔煞有介事地点头,“可我这去了医院,店里怎么办啊?关门一天?”   大妈斜了他一眼,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甩手不捏了,“得了吧,多少年了,还跟我这玩小心思呢。你想要他,对不对?”   大叔没吭声。   大妈想了想道,“也是,咱开个小店也七八年了,一直都是我和你在忙,也没歇过。哎,你说,我怎么就没想过招个人进来帮忙呢?”   大叔低声道,“就你那抠门样子,能用我就用我了,哪能想到雇人啊?”   他声音太小,大妈没听见,刚要问,大叔就拉着她往里走,“趁这阵儿没人,咱进去瞧瞧去。”   他们刚进屋里,外头就传来声音,“叔,来份大排面。老规矩,加盘牛肉。”   “哎。”大妈应了一声,正要动手,大叔连忙拉拉她,指着厨房里头。   时延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手上利索地倒水入锅,然后往水里加了两勺食盐。   大叔有些惊讶,还有煮面的时候先往水里搁盐的。不过也没什么,兴许只是个习惯而已。   可接着,时延又往锅里加了一汤匙菜油,油一入锅,油花就飘了起来。随后他又往锅里加了一点醋。   等锅里的水大开,他焯了几根菠菜,盛出来。这才把案板上的手擀面放进水里,面立刻随着汩汩水花翻滚起来,冒出白色的雾气。时延用筷子挑了几下,水渐渐安静下来,气泡也变少了。   煤气灶上用的是旺火,火光幽蓝。徐泽是第一次见,看得目不转睛。   锅开了,时延点水。不久又开了,再点一次水。   出锅。   一股清香气扑面而来。   几根绿油油的菠菜往上随手一搁,大排加在面上面。舀上一点汤,一浇,时延把面递给了等在一边的大叔。   大叔吃了几口,眼里露出笑意,“不错。”然后径直端着另外一碗面,朝外头的客人走了过去。   时延放心了。   实际上他做的面不过就是按部就班,也没做出什么花来。只是为了学好厨艺治好徐泽的挑食,他查过很多食谱,留心了许多小窍门,知道怎么做面才能不硬心、不糊汤、不黏黏巴巴的。   说起来不过一点小聪明罢了,不值一提。   大叔称赞他,估计是真的动了留下他的心思。这面,只要他能煮熟,大叔恐怕都会赞一声“不错。”   大叔坚持,大妈也就妥协了。两口子商议着,还弄出个雇佣合同的,挺正式地盖了章,签了名。这才想起来时延还没成年,这签了名也不知道有没有法律效用。   不过大叔说了,“我们在这儿住了很多年了,就这小餐馆也上了年头了,信誉还是有的。你好好干,我们反正不会糊弄你个小娃娃。”   这两人都姓李,大妈死抠门,大叔聪明不爱计较。不过大妈也没有苛待时延什么,还没开工呢,问清时延的情况,先给发了一个月工资。   时延琢磨着,这可能还是徐泽的功劳。看他那双眼睛,扑棱扑棱地眨巴着,谁看了都喜欢,尤其还是这个年龄段的,孙子什么的代入感太强。   前余村这个地儿,村委挨着个巨大的冶金厂。可以说,这一块儿的住民和店铺,都是靠着这个大厂发展起来的。   首先,冶金的厂工人很多,因而有职工宿舍楼,将近四十多幢。其中还有厂老板开办的技术学校,里头的学生又是上千口。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厂吃厂。每一天厂里的工人的生活都由周围的商家提供,因而小餐馆之类,价格不高,家常菜式,最受欢迎。像是老李这样的,跟很多的学生和工人都熟悉得很。   其次,只要是挨着这个厂周围的,用电用水厂里统一调度,价钱比别的地方便宜很多。所以,一旦在这里落了窝,极少有人愿意挪。   再次,交通方便。厂里有厂车,方便工人出行,四通八达,想到哪儿都不要钱。   最后就是安逸,这块地儿的人就像是种在一块田的不同的菜,汲取着自己的养分,努力往上生长,很少有什么争端,也基本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而这,正是时延最需要的。   时延的工作是早上六点准时到班,下午八点下班。而特殊时期早上七点和下午四点可以出门,但必须尽快回店里。其它不忙的时间自由分配。   特殊时期这一条是时延考虑到以后要接送徐泽,特意调配的,在工资上他也主动做出了一些让步。这样,双方才皆大欢喜。   第二天一早,时延带着徐泽早早地出现在家常菜馆里。徐泽背着小书包,一进店就安静地在柜台里头的一个小角落看书,过一会儿就会朝厨房里张望一下正在洗菜择菜的时延。   时延也会时不时地看一看徐泽。小家伙认真的样子,让人心情都安静下来。   将近六点半,稀稀疏疏地有人走进了菜馆。早上热腾腾的包子和豆浆窜出浓烈的香味,引得人整个儿都精神了。李大妈站在门外头炸油条,大锅里噗噗地泛着油花,香味更重了。   接着进门的人就越来越多,孩子大人都有,见了李大妈李大叔就打招呼,不是抱怨晚上没睡好,就是说今儿天特别好之类的。一边吃一边闲唠,时不时地就有人□□来几句。   反正最后总能说得一片笑声。   时延把咸菜端上了桌。   众人才发现今儿这家常菜馆居然出现了新面孔,还是个小子,不由朝着李大妈打听,“这谁家孩子啊?”   李大妈就乐,挤眉弄眼地,“你猜啊。”   有人就故意笑道,“哦,不是您小儿子吧?”拖长了声音,逗得众人都跟着笑。   李大妈瞥他一眼,故意不说话。   那人一看这反应,“还真是您儿子啊?我咋没见过呢?”   “可不是?”李大妈半真半假,“我高龄产妇,这要给你们知道的,我不丢人啊。所以啊,我等他长好了,才领出来给你们看看。是不是啊,小时延?”   时延乖乖点头,做无辜状。   “哎哟,李大妈,你可真……”边上一直看热闹的女人笑得脸都僵了,“笑得我肚子都疼了。”   送走了这一波人,后来又稀稀疏疏地没几个了。徐泽那儿,李大妈早就盛了粥和咸菜,还给剥了鸡蛋。这会儿,李大妈也就让时延也坐下来和徐泽一块儿吃。   她是看得到的,人多的时候,她顾不过来,店里都是李大叔和时延走来走去地盛粥,拿包子,递小菜。还要给人换筷子,餐巾纸等等,忙得脚不沾地。   时延勤快,那自然她也不能太生硬。否则,又要被她家老头子说她死抠门了。   这顿饭时延吃得特别安稳。   在他心里,这就是他带着徐泽在新海市立足,并且过上安稳幸福的日子的第一步。   第48章 喜欢做南瓜饼的邻居老头   八点,天已经黑了。徐泽强撑着精神,趴在柜台下面看书。头却一点点的,看着昏昏欲睡。餐馆里开着空调,徐泽的小脸红扑扑的。   李大叔和李大妈走来走去的,脚步都刻意放轻。等八点过一刻了,李大叔终于看不过眼,进去叫了一声时延,时延正在洗盘子,流水声里,他抬起头。   李大叔指指柜台,“到时间了,后面也没什么人了。快带你弟弟回去吧,柜台下头有个手电筒,还有个小毯子,给徐泽包好了,别感冒。有空的时候就带他去买点轻快暖和的衣服,要是钱不够……”   李大叔压低了声音,冲时延眨了一下眼睛,“就偷偷地找我。”   时延心下有些感动,点了点头。擦了手,就走了出来。   徐泽已经完全扑倒在柜台上了,半张脸埋在手臂之间,眼睛被头发遮着,呼吸轻得听不见。   时延叹息一声,走过去在徐泽发心亲了亲。   徐泽迷迷糊糊地抬头,咕哝,“哥,你忙完了?”   “嗯。”时延答应了一声,把柜台下头的小毯子取出来,对着徐泽兜头罩下,背对徐泽蹲下身子,“小泽,上来。”   徐泽清醒了一些,“哥,我自己走。”   “上来。”时延不容拒绝。   徐泽乖乖地扑在时延的背上。两手小手交握,垂在时延的胸前。时延微一用力,就把徐泽背了起来。   徐泽侧着脸贴在时延的背上,安安静静地,仿佛又睡着了。   “大叔,大妈,我们走了。”时延招呼了一声,就背着徐泽出了门。两边的店铺灯光闪烁,人头攒动,然而夜风却依旧遇缝就钻。   徐泽把小毯子两边展开,小毯子的宽正要包住他的屁股,长却很长,从时延的肩膀两边滑下来。   徐泽在他后背上动来动去,时延忍不住问,“做什么呢?”   徐泽不知听见没有,只是没说话,两只手拽住小毯子的两个角,在时延胸口那里打了个结,毯子就自然而然地把时延也给裹住了。忙完这一通,徐泽就安静下来,服帖的趴在时延背上,打了一个哈欠。   时延把他往上端了一下,轻声道,“困了?睡吧。到家了,哥叫你。”   时延把手电筒塞在了口袋里,灯光照得有点歪,但他眼神还好,不至于走到沟里去。   等走到知青大院那里,不远的二层小楼上亮着的大灯照得路亮堂堂的,像是特意为他们留的灯。   时延最近体力食欲都见长,背着徐泽走了十几分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呼吸略微粗重了一些。慢慢地进了家门,开了灯和新买的电热毯,时延又背着徐泽在屋子中央站了一会儿,等摸着脖子里暖和了,才把徐泽放进了被子里。   早上走之前,屋里的热水瓶里都留了热水。时延正要往外倒在盆里给徐泽洗脸,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是陈青?   时延拉开大门厚重的门闩,门口站得是一个瘦巴巴的挺高的老头,笑得挺和蔼,手里端着一个碗。   “您是?”   老头咧嘴笑,后牙床牙齿掉的差不多了,显得有些滑稽。他举了举手里的碗,“我就住你们西边,可以叫我老郭,我做了南瓜饼,吃不完了,你们要吃吗?”   应该是听见他们进进出出的动静,知道这里空了两年多,总算有了新住户了。时延瞅着他碗里黄色的圆饼确实是南瓜饼,而那双眼睛里充满了重生以后常常见到的和善。开了门,放人进来。   老头一边往里走,一边还自己叼了一个南瓜饼慢慢地嚼,估计是看出时延的戒备之色了。不过他也不放在心上,只是有些好奇自己的新邻居到底是什么人罢了。   老头进门把碗放在桌子上,正好徐泽醒了神,听见动静从被子里爬起身来。老头就把碗朝徐泽面前递了递,“南瓜饼,很好吃的,要吃吗?”   徐泽不明所以地看向时延。   时延笑了笑,“谢谢您,您搁着吧。他吃了不少晚饭,现在还没肚子吃呢。等他想吃了,再吃。”   “啊,好。”老头怪模怪样地笑了笑,“那……那我先走了。喜欢吃的再找我。”   徐泽下意识点点头。   老头转身就走,时延赶紧揽了一下,把南瓜饼倒出来,把碗递给他。他接了,回头又笑了一声,出去了。   时延栓上门,听了一会儿动静。脚步声越来越远,他也就转身回屋。   “哥?”徐泽疑惑,“这个老爷爷是谁啊?”   “邻居。”时延把水倒进盆里,把毛巾按了进去,“隔壁的。”   “他为什么要送东西给我们吃,”徐泽依旧不解,“我们又不认识他。”   时延顿了一下,“没事儿。我们先不吃他送的东西,等问了陈家奶奶再说。”   “哦。”徐泽点了头,又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   “来,洗脸。”时延把毛巾递给徐泽,徐泽就胡乱揉了一把,把头发都弄湿了。时延知道他又犯困了,干脆接过来,捏着他的脖子给他仔仔细细擦了一通,“快刷个牙,刷完了就可以睡觉了。”   “好……”徐泽答应一声,从床上滑下来,端着水坐在小凳子上刷牙。满口清凉的味道让他清醒了不少,望着时延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看什么呢。”时延点了点他鼻头,好笑道。   四只脚放在一个盆里。温暖的水没过脚面,皮肤和皮肤贴合在一起,小脚踩在大脚上。   时延望着专心踩着他脚的徐泽。   要用多久,才能看着一个孩子逐渐地长大。要用多久,才能让一个孩子明白什么是爱。而一生,又要用多少个这样安静而又祥和的夜晚拼凑而成。   没有太多的计划,也没有太多的追求,只是这样陪伴着,一日一日。   似乎就已经足够了。   “哥。”徐泽突然叫了一声。   “嗯?”时延抬头。   “我的信写好了,”徐泽匆匆擦了脚,跑到桌子前拉开抽屉,取出几张信纸,“你看!”   时延点头,“我也写几句,到时候孙大娘和唐伯伯就能看见了。”   “好啊。”徐泽兴奋起来,刚才的困意早就飞走了,拉着时延就要往床上去。   “等……等等。”时延擦了脚,把水倒掉,上了床,展开徐泽的信纸看他一板一眼写的端端正正的字。   “童童,你好吗?我现在和哥哥在新海,有房子住。哥哥打工,我看书。我家里还有一条蛇,你想见见吗?……”   徐泽稍显稚嫩的笔触里暗藏着淡淡的骄傲。   时延把纸一收,拉掉灯,关了电热毯,把徐泽往怀里一搂,果断道,“明天再写,现在睡觉。”   “哥?”徐泽在黑暗里眨巴着眼睛。   “哥明天写了,给你买信封和邮票,你把它往邮筒里一塞,他们就会收到了。”时延在徐泽耳边轻声道。   “好。”徐泽的声音更轻。   第二天时延问过陈青才知道,原来那个老郭就是那么个热心肠的人。甭管周围搬来了谁,他都会上门送南瓜饼。也亏得南瓜保存时间长,不然还真没办法吃很久。   老郭的老婆死得早,家里头又有些变故,只有他一个人了,所以,他总想着跟周围的人说说话,聊聊天。他唯一拿的出手的就是他老婆最喜欢吃的南瓜饼,所以,他才经常给人送南瓜饼。   这么一说,时延就放心了。   人老寂寞,是很正常的。   早饭过后,时延跟李大叔说的一声,就带着徐泽去了最近的邮局。买了两个牛皮大信封和几块钱的邮票,把其中一个信封折了和邮票、信纸一起塞进另一个大信封里,借了浆糊封住封口。   时延在信封皮上写了邮编和收信人寄信人地址,然后抱起徐泽,徐泽亲手把信封从绿色大邮筒的投信口塞了进去。   “哥,明天他们能收到吗?”徐泽又问了一遍。   时延无奈,要搁以后那些快递,交通发达,运输也畅通,一天之内送到这也没什么。可如今这年头,一封信上传下达,不送上个把月不错了,哪还能明天就收到?再加上还有回信寄过来的时间,这一来一往的,再快也得半个多月。   快到晌午的时候,时延把南瓜饼热了一下,和李大叔、李大妈他们一起尝了,味道真的相当不错,连李大叔都竖大拇指。   徐泽更是吃得满足。   这种东西其实更适合热乎着吃,如果昨天他们当时就吃了,口味一定更好。   怪不得说是拿得出手的东西,说不定从老郭的老婆死了以后,他就在南瓜成熟变老的时候,成天地做着南瓜饼,以此思念老婆吧。   又忙碌了一整天,回去,抱宝贝,睡觉。   接着,有一天。   日子过得踏实而又充实。   这一天早上起来,时延忽然眯着眼睛看着徐泽,“小泽,你最近是不是……”   徐泽猛地扑过来捂住了时延的嘴巴。   第49章 前世&就这尿性   “果然是……”时延皱了一下眉头,把徐泽拖过来控制在怀里,手从衣服下面伸进去摸了摸徐泽的肚子,鼓鼓的。又伸手要扒徐泽的裤子,徐泽立刻挣扎。   “小泽!”时延脸色沉了下来,手掌却轻轻拍着他的小屁股,“让哥看看,不然你会一直不舒服。”   徐泽跟时延对视了一眼,看得出那双眼睛里的焦急与担忧,终于还是乖乖朝着时延膝盖趴了下去,任由时延给他扒了裤子。   时延仔细对着后面看了一会儿,伸手戳了一下,徐泽嗯哼一声,显然是很难受。看他这副样子,时延忍不住在他屁股上狠狠拍了一下,“都红成这样了还不跟我说!”   时延就觉得奇怪,最近徐泽吃得东西越来越少,以往吃饭的时候总是很高兴,但是现在他却总是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平时的精神头也不大好,闷闷地不爱说话。   他问过李大妈,李大妈说可能是肚子里有虫,吃点打虫药就好。   可还没等他买打虫药呢,他就发现徐泽居然好几天没有正常上厕所了。   徐泽的头垂在他腿侧,静悄悄地,时延把他抱起来一看,一双眼睛已经跟兔子似的了。还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的,一脸的委屈。   时延又是自责又是心疼,轻轻地抱了一下徐泽,拿了点钱就往外走。   徐泽慌乱地一把抓住他的手,“哥,对不起……”   “哥不怪你,只是怕你难受。这个不是多大的事情,哥出去拿点药给你,一吃就好了。”时延眉眼缓和下来,低声安抚。   “我跟你去……”徐泽不放手。   时延却不同意,“你在家待着,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他就大步跑出了家门。   半个多小时以后,他跑步回家。还没走近家门,就望见徐泽坐在家门口的石块上。当时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可是冬天!可看看徐泽那被冷风吹得煞白的脸,他又什么都说不出话来。   “小泽,回家。”时延冲徐泽伸出手。   徐泽脸上浮出一抹亮色,高兴地答应一声,把手放在时延的手心,冻得时延一哆嗦。   进屋,关门。   时延买到手的是那种甘油,人体体温会让它自然地化开来,通肠润便。   接下来的过程有些缓慢,时延怕弄痛徐泽,所以始终都小心翼翼了。   等徐泽终于酝酿出便意,急急忙忙冲到厕所里去,时延才松了一口气。   可算是拉出来了。   “小泽,”时延两只眼睛直直地望着屋顶,语气带了一丝不确定,“你说,我能照顾好你吗?”   徐泽折腾累了,沉沉地睡了。   耳边静悄悄的,时延心里却在翻腾。   很多前世的事情又在这一刻占据他的思绪。   **   “延哥,”徐泽冲过来,跪在他身边,手搁在他身上,却像是怕弄痛他似的,一直不敢落下来,“延哥你怎么伤成这样?!”   这小子,时延想,整天就知道咋咋呼呼的。   豆大的泪滴啪啪地砸在时延的脸上,他的目光从青白的天空转到徐泽的脸上。瘦得跟竹竿似的,还挺白,哭起来也不眨眼睛,就由着泪珠从眼眶底下汇聚起来,滑过脸颊,在下巴处悬停,然后嘀嗒,落在他的脸上。   这小子,就这条不好,时延想。总是这么瞪大了眼睛安安静静地哭,哭得人心里头难受。   “哎哟!”徐泽想要架起他的时候,他呻|吟了一声。   “怎么了?”徐泽急忙问,“哪里痛?”他一说话,脸上的泪水淌得更凶了。侧头的动作太急,连那一道明显的泪痕都出现了分岔路,那两颗原本应该沿着原定路线行进的眼泪也不知甩飞到哪里去了。   “手臂断了。”时延淡淡地回了一句,“有点痛。”   徐泽连忙抱住他的身体扶着他站着,从他的背后一点点移到另一边的手臂下面,绕过自己的肩膀,让时延把重量压在自己身上。   他们走得格外地慢,因为他的腿被人踹了重重踹了一脚,估计得青了一大块。   时延低头看着架着自己的徐泽,倒是不哭了,只是神情让他看不了第二眼就移开了目光。他有些恍惚地感觉身上忽明忽暗,像是从林间穿行而过,有长长的树影不断地笼罩他们,然后又被他们抛在身后。   走了一段,有一股子酱腥味飘进鼻子里。哦,谁家又烧鱼呢,估计还是鲢鱼。这时候,就鲢鱼最便宜。   时延漫不经心地想。   **   那样的日子他们似乎都习惯了。   受伤,包扎。还没好全,又添新伤。最愉悦的时候,就是痛得站不起来走不了了,一直躺在地上望着天,等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看到那张凑在面前的脸。   没有按时回家,有人出来找你。   那或许就是时延想要的一切。   时延听着徐泽的呼吸渐渐沉重,转过头去看,徐泽像是被梦靥住了,双腿打弯,急促地在床上后扒,做出后退的姿势。   时延一惊,连忙叫了一声,“小泽!”   “哥?哥!哥!”徐泽突然尖叫了几声,手在空中疯狂挥动着,像是在拼命推开什么,“哥,救我!”   “小泽!”时延爆喝一声,把蓦地睁开眼睛,却满头大汗、神情呆滞的徐泽抱进怀里,“我在,我在这里。别害怕,别害怕……别怕……”   时延觉得难过,那种单纯的因为力量不够的难过。   这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人,生下来就注定一生顺风顺水。也有很多人,尽管不顺,可依然能尽力过得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可这对于他和徐泽来说,就好像是一种奢望。   力量太弱小了,就仿佛保护不住怀里这个小家伙,总有一天要看着他孤独地走远似的。那种无力,那种脆弱的感觉,时延上辈子尝过了,这辈子不想再试一次。   徐泽做噩梦的次数远比上辈子在这个年纪时多得多。   也兴许是那时候时延对徐泽还没那么在意,没有仔细关注过他。而到后来,时间消弭了很多过去的痛苦和不幸,新的痛苦和不幸盖过了回忆,把他们紧紧地连接在一起。   时延开始反思。   **   时延去买药的时候,顺便到家常菜馆请了大半天的假,晚上去帮忙。   中午,他买了新鲜的菜,又买了不少水果,打断以后天天监督着徐泽吃。徐泽挑食的症状比上辈子明显多了,也是,那时候都没吃的,还挑什么。   因为时延看着,徐泽也只能乖乖地吃香蕉,喝牛奶,夹青菜,吃了好些不愿意吃的东西。   下午,隔壁陈青家突然热闹起来,门口停了两辆奥迪,喇叭被按得震天响。大吉应和着喇叭的声音,一声声地狂吠,嗷嗷的,引得时延和徐泽都不由出门看。   结果他俩一开门,喇叭声就停了。   一个男孩的哀嚎声传了过来,“哎哟,哎哟,老妈你轻点!别把我耳朵拉掉了!”   院子里响起一个女声,颇严厉的,只是听不清说的什么。   男孩又嚎,“我不按了不按了,行了吧?!都搞不懂你在发什么火,这边住的都是些老头老太太,耳朵聋得不行,我要不按喇叭,他们哪知道我来了!”   “又捏耳朵!老妈,我长这么大你就会这么一招,能不能来点新的呀?!哈哈,你捏不到我!啊呀!你耍赖!不是说好了只捏耳朵的嘛,不许赖皮!外婆,你女儿她疯啦!她拿着鸡毛掸子要杀你乖孙哪!”杀猪似的叫声冲天而起。   时延默默地关起了门。   徐泽眨巴着眼睛,“是陈奶奶家的外孙,难道是天一哥哥?”   还没等时延回答,隔壁二楼楼顶上突然窜出个声音来,“哎,你俩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   徐泽对视,见是个高高壮壮的小胖子,一时间跟见了周杰似的,不由笑了,“我叫小泽,这是我哥哥,你是谁啊?”   “我叫许天一。许你天下第一,名字好听吧?”小胖子抓着护栏洋洋得意地冲徐泽抬了抬下巴。   徐泽噗嗤一笑,还没发话呢,小胖子早就转移了话题,“嘶,屋顶上风好大!”   “那你赶紧下去呀!”徐泽道。   “哎!”许天一冒出了个点子,对徐泽大声道,“你有没有见过被冻住的尿?”   “啊?”徐泽呆掉。   “我尿给你看啊!”许天一说着,手抓着裤腰往下一褪,男孩的标志性物件儿和两条白胖的腿就光溜溜地展现在时延和徐泽面前。   “哎哟!”许天一光顾着新点子,忘了看后头了。这还没尿呢,就被后头的女人给一把揪住了耳朵,吓得尿都憋回去了,“妈,你轻点轻点!又耍赖,走路都没声音!”   “我叫你逃,我叫你逃!”女人揪着许天一的耳朵,朝时延和徐泽笑了一下,下楼去了,“你倒是逃啊!”   也不知说的是“逃”还是“淘”。   总之这混小子把时延和徐泽都逗笑了。这要是真敢站在二楼冲着他们家院子撒尿,估计真得冻成小冰溜子砸在地上,只是时延不知道会不会想上去收拾他一顿。   第50章 杂七杂八一大箩筐   现在用力去想小时候的事儿,时延也就记得他总是偷东西的时候被打得浑身柳子。   要是让他说出都是谁打得,他还真回答不出来。那时候他也知道羞耻,所以能偷到东西全身而退他觉得是侥幸。偷不到东西还被打一顿,他反倒觉得是应该的。   所以,他从来不记这份仇。   可除此以外,他还真想不出小时候发生过什么事儿了。似乎也有一些同伴,玩着一些很幼稚的游戏,说过一些幼稚的话,可印象都不深刻。   就是他妈和他弟弟长得什么样子,他也忘得差不多了。倒是他爸爸的模样还记得一些,一张干瘦的脸,一对猥琐的眼睛,眼角到嘴角一条外翻的疤,缝得跟蜈蚣似的。   时延想这些的时候正在努力地把徐泽便秘的经过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还在后头画了一个憋红了小脸蹲着的小人儿,虽然画工不咋滴,但时延画完还是乐了大半天。   生活总是没有太多的风浪。如果不花点功夫加深印象,早晚这些日子就如同车窗外的风景,被抛之脑后了。   “邻居家的老郭越来越喜欢上我们家窜门了。”时延在笔记本上落下这么一句。   顿了顿,继续写。   “他每次上门必定会带一碗南瓜饼,糯米夹着南瓜馅,软软的,吃起来口感很好。李大叔想拉他入伙,加入早餐的食谱,可他不愿意。   “他不是不愿意给更多人做南瓜饼,他只是不想尝试新的生活,不想从老伴的记忆中走出来,他已经习惯了沉浸在悲伤里。”   好像文艺了一些。时延念叨着,把最后一句话擦掉,接着写。   “小泽这几天会上他家玩,跟隔壁的小胖子一起。老郭很喜欢小孩子在他家捣乱,吃得一地橘子皮,他弯着腰扫得乐呵呵的。   “陈家奶奶过来私底下跟他说,老郭一辈子就一个女儿,嫁了个男人,结婚前几年美美满满的,后来就吸毒贩毒,把他女儿也给害了,现在他女儿还待在牢里。   “这一气一急,老郭的老伴儿就去了。老人在世的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老郭亲手做的南瓜饼。”   时延写到这里,又擦掉了,他觉得记别人家的私事好像不太好,就把这张纸撕了下来,绞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年前我带小泽去了一趟城里,很多商店都在搞促销。我跟李大叔支了一个月的钱,给小泽买了一长一短两件羽绒服,还有牛仔裤。   “回来的时候路过一个集贸市场,正好有卖二手自行车的,我就买了一辆,不是二八大杠,这里好像没有卖二八大杠的。有车以后接送小泽就很方便了。   “年上的瓜子花生都是李大叔李大妈他们去批发帮我们顺便带的,比超市里卖的便宜。平时我很少让徐泽吃糖,但过年了,我也买了不少水果糖,还有大白兔。隔壁的小胖子每天都揣一口袋走,因为他妈不让他吃糖。   “三十年晚,小胖子拿了烟花,带着小泽站在楼顶上放的,小泽很高兴。我们晚上吃了一顿丰盛的,又是肉又是鸡,小泽吃得满嘴流油,后来又被我塞了很多菜,吃撑了。”   写到这里,时延不由笑了笑。   “晚上我们没有去陈家看春晚,而是听着四周的鞭炮声,一起窝在被子里说话。小泽缠着我给他讲故事,我就读了几页,小泽就睡着了。我却一直醒着,知道看见秒针转过这一年最后一个12,我才关了灯,睡觉。”   “年后要考虑的,就是徐泽上学的事情了。等报到的前一天,我会去学校看看。”   时延合上笔记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让他做这个事儿还真是有些勉强,他自己都觉得写得像是流水账似的。几句话之间,年都过了。   时延十五岁,徐泽八岁。   2月25日,宝云镇中心小学报到的前一天。   时延拿着户口本,背着个包,带着徐泽到了招生办公室。   里头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看着文质彬彬的,见两人进来,就笑着问,“是来报名的吗?明天才开始,今天学校没有老师。”   时延说:“是来报名的,不过我弟弟原来不是这个学校的。听说这个学校不错,所以这个学期想来插班念。”   “哦。”男人点了点头,看向徐泽,“是这个小朋友吧?”   徐泽点头,大大方方的走出来,“叔叔好,我叫徐泽。”   “嗯,”男人笑了一下,重新看向时延,“你们家长呢,转学不是那么简单的,有些事情得考虑到。原本小学的档案要转过来,学校要开证明,还有,你们的户口在新海市吗?”   时延把包里的档案袋和户口本拿出来,“转学的资料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宝云小学同意徐泽入学。我们家长的事,你可以看看户口本上。”   男人见他有备而来,倒是有些惊讶。把档案袋拿过来,果然上面还附着一张盖过章的签名。只是学校却没听说过,估计是乡下小学。   户口本打开,男人更加吃惊,“你……”   时延淡定回答,“收养我们的人年纪大了,来不了。我也够年龄了,所以有事儿您跟我说就行。”   男人犹豫了一下,“好吧,想转入我们学校。得有转学档案和证明,这个你们已经给我了。还有就是入学考试,这个不难,智力正常就能通过。另一个就是外地户口要交借读费,你们需要好好跟家里的长辈商议一下这件事情。”   “老师,不用商议了。我们就是两个孩子,我打工挣钱,让我弟弟上学念书,家里人都知道。”时延坦然,“不用麻烦他们。”   “你这孩子,”男人皱眉,“你还没成年,能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任吗?”   时延笑了一下,“有爸妈的孩子爸妈负责任,没爸妈的孩子孤儿院院长负责任。我们这些是孤儿却不愿意去孤儿院的,也只能自己给自己负责任了吧。老师,您说呢?”   男人脸色纠结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被一个十多岁的孩子问住了,他恐怕从来没想过。   “那好吧,”男人总算点了头,“借读费一年交一次,是1200。”   想了想,他又迟疑,“你能拿得出这么多钱吗?”看着时延的目光满是不信任。   时延摇头,沉默地从背包里掏出两条软中华,推到男人面前。   男人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你拿得出两条软中华,你交不起1200块钱?”   时延手指在桌上磕了磕,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这笑容落在男人眼中,就跟见了鬼似的。因为他在这个位置,很多事情见得多了。眼前这张脸上的笑容,那种兴味的感觉,就像是他无数次跟那些领导打太极的时候惯常看到的笑容。   诡秘的,暧|昧的。   却又满是你知我知的那种契合感。   可这在一个孩子身上看到实在是太不合常理了!   “还请老师给我们帮个忙。”时延轻声道。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脸色正经起来,“我姓郑。”   “哦,郑老师。”时延尊称。   出了招生办的门,时延拉着徐泽的手在学校里逛。   刚才那两条软中华是他问李大叔借的,用下几个月的一般工资抵上。如果真的按照那个郑老师说的方法交借读费,那至少将近四年的时间,都要支付1200块钱。   也许以后这一千多块钱不算什么,现在却还是一比比较大的开销。但如果郑老师肯动一点点手脚,那事情就好办了。时延还记得几年以后,国家就不允许收借读费了。那就说明,借读费本身就是不合理的。   能用两条软中华解决四年的借读费,总还是赚了的。   徐泽对这个过程一直没有多问,他潜意识里知道,哥哥这是在想办法让他上学。   不过,也是很久以后时延才知道,陈青曾经给这个招生办的郑老师打过电话,麻烦他照应一下。否则,仅仅是一个孩子和两条烟,或许还是弱了些。   2月26日,徐泽到学校,在郑老师的办公室里考了一张试卷。等分数出来,郑老师很满意,冲时延点了头,这学籍就算是落下了。   2月27日,徐泽的新学校正式开学。   时延心头的一桩心事总算是解决了。   新学校的规矩很多。   比方说,星期一必须穿校服,每天都要戴红领巾,否则不允许进校门。   又比方说,指甲要剪得干干紧紧的,手和脸也要洗得干干净净,会有专门的学生检查。   再比方说,早读开始,一切的卫生工作就要结束,决不能在外面走来走去。   还有,吃饭是买了一个月的饭票,每天拿着饭票去买饭菜。要是有什么事儿,那天没在学校吃,可以把饭票退掉。   二年六班对徐泽这个新来的同学也很好奇,最主要的就是他看起来很漂亮,很干净,人也很礼貌,不打架,也不骂人。   班主任明里暗里地观察了好几天,发现徐泽一直安安分分的,这心才放下了。班里头本来就有几个刺头儿,要再多一个,她还真的怕管不了了。   一开始,徐泽坐在最后一排。   后来,往前调了三排,又过了一个星期,调到了第二排,正对着讲桌坐。   班主任也是无奈,不论是小男孩还是小女孩,这上课爱说话的问题总是老大难。不过,这个新来的小家伙倒是安分的很,不管上课下课都挺安静,叫起回答问题很流畅,看来底子不错。   于是,徐泽化身成为班主任最好的“拆档利器”。哪有话唠往哪塞,最后牢牢地坐在了班级中央,气场稳得和钟一样,不可动摇。   第51章 成长的康庄大道   不论在学校的哪一个阶段,老师喜欢又聪明又好看的学生这一条是永远不变的。   哪怕他们嘴上宣扬着勤奋刻苦是多么多么重要,可心眼儿里依旧偏爱那些不怎么用功却成绩特别好,而且长得养眼的学生。   有幸徐泽也因此入了老师的眼,6月1日的儿童节老师还特意给他借了一套小西装,让他当班会的小小主持人。这一天家长也都去了,时延坐在后面,看着徐泽站在教室前面的正中央,手里拿着话筒,目视前方,一脸淡定地报幕。   虽然离得远,但时延还是看见了,徐泽通红的耳垂。   班会结束,家长们三三两两地退场。徐泽穿着那身小西装朝着时延跑过来,时延望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他被抹得红扑扑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就随着人流出了教室。   出了校门,时延才控制住慌乱的心乱,深呼了一口气。他回想着徐泽在前面望向他的那一刹那,日光灯在那双澄澈的黑色眼眸里折出奇异的色泽,亮得耀眼,粉色的嘴唇张张合合,仿佛发出无声的呼唤。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伸出手,把他从众人的视线中拖走。   他突然想起来,前世也是这么这么一个瞬间,心头的火像是突然被引了起来,然后他明白了,自己对这个从小到大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孩子的感情,已经无法再抑制了。   因为时延的建议,家常菜馆开始尝试引进新吃法——麻辣烫。   这个倒也不是什么独创,只是在这片地方,还找不到第二家。尤其是做麻辣烫的汤底,是时延提供的,这个配方少有人知,还是上辈子时延为了满足徐泽的口味特意去求来的。   厂里的年轻人很多,加上技校的学生,总有在市里步行街吃过这种麻辣烫的,如今在自己这片儿一亩三分地也有了,自然都结群结伴地往家常菜馆来尝鲜。   店里的生意出人意料地好,周围春笋一样□□的新饭馆都没有李大叔李大妈这里的人多。正逢上隔壁的报刊店老板要回家,李大叔干脆地把隔壁也租了下来,两间打通,屋里添了不少的装饰画和镜面,美化拓展空间,这一弄,店里看起来漂亮多了。   生意好了,纯利润变多,时延的工资自然也涨了上来。   家里又添置了不少新奇的玩意儿,大多是买给徐泽用的。专门请人打的小课桌,还有一个五层的大书架,占据了大半的墙头,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书。   闲下来的时候,时延也开始看书。他翻了不少的编程教学书籍,看不太懂。所以就打算从最基础的入门开始,先学会一些使用电脑的常识问题。   李大妈的思想里,认为孩子在十几岁的年纪就应该多学东西,所以,她一见时延翻书,就极少让他干活,反而让时延觉得不好意思,干脆设了闹钟,随时提醒着。   6月20日下午四点半,时延准时到了学校门口。   徐泽从学校里跑出来,爬上自行车的后座。跟旁边的男孩女孩告了个别,就催着时延赶紧走。   “怎么了?”时延问,“笑得这么开心,又被老师表扬了?”   徐泽把头抵在时延背后,大声道,“哥,我的作文拿奖了,市里的一等奖哦,还登在报纸上了。”   时延嘎吱一声捏了车闸,回头笑道,“真的呀,写的什么?今天的报纸吗?”   徐泽呵呵地笑得欢,从书包里拿出一张报纸,递到时延面前,“这是曹老师给我的,说送我了!”   时延拿过来一看,一眼就扫到徐泽的名字。前头写着新海市阳鳞区宝云镇中心小学二六班徐泽,后头写着指导老师曹燕。   再一看标题,竟然是——没有父母,我有哥哥。   硕大的八个字映入眼睛里,心脏剧烈地一缩,握着报纸的手竟然有些颤抖,时延努力地再次去辨识报纸上的字,可反反复复地看不清楚。只好紧捏了一下,勉强笑着转过头对徐泽夸赞道,“咱家的小泽就是优秀!”   徐泽从兜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哥,老师说,拿这张纸去报社,可以领到十五块钱稿费。哥,我们星期天去领好不好?”   “好啊。”时延笑,“领了钱,记得请哥吃顿好的。”   “嗯!”徐泽重重地点头。   这一路徐泽兴奋地哼着歌,时延的心头却是翻江倒海,说不上多感动,倒更是心疼。这样的作文获了奖,登了报,满学校恐怕都要知道徐泽是个没有爸妈的孩子了。   他早就说过,即使徐泽没有爸妈他也能给他过幸福安稳的好日子。可这对徐泽来说也是一样吗?孩子们无心的话语最伤人,同学们不经意的问上一句,徐泽心里的伤痕会不会再次被揭开流血?   夜里,徐泽睡着了,时延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把摊在桌上的报纸拿到台灯下,又从头至尾地看了一遍。   “……我睁开眼睛,哥哥竟然叫出了我的名字,有人告诉过他我的名字吗?我好奇地看着他,可是他哭了。……”   “……他从来不跟我说累,说辛苦。可我知道,他有时候累得站不起来。他说,让我上学是他的愿望……”   6月28日,小学的学生考完期末考试。   时延去接徐泽的时候,徐泽居然和他的班主任曹燕一起站在校门口。时延又是吃惊又是疑惑,连忙走了过去,“曹老师,徐泽他……”   曹燕笑道,“没事,不用着急,徐泽哥哥。我就是今天刚好腾出时间来,徐泽的卷子我也提前批完了,想到你家里去看看,方便吗?”   时延的目光在徐泽脸上溜了一圈,“方便。”   曹燕一听不由愣了一下,眼前这个高高的男孩可没郑主任说的那么圆滑,倒好像有些不知道怎么说话似的,生硬生硬的。   不过,她倒是也没有多在意,就骑着个小电动,慢慢地跟在哥俩后面,远远地听着哥俩讲话。这么一对凑起来的兄弟,眉眼间却有一种相似的气质。   平和。   听着两人的笑声,曹燕不知怎么的,就对这两兄弟越发地好奇起来。   等到了两人小小的家,曹燕才回过神来,被时延和徐泽迎进屋里。她不经意地打量着这间院子,一进门却是吓了一跳。满满的一面墙的书,各式各样的。雕花窗框,雕花大床。不像是小孩子的房间,倒像是老头老太太用来养老的。   时延端了一个椅子给曹燕,徐泽屁颠屁颠地跑去倒水了。   曹燕趁时延转过身去洗水果,又继续打量。   衣服不多,都叠的整整齐齐地放在床旁边,地上干干净净的。只有寥寥几样家具,除了一进来看到的,就只有一张小书桌摆在窗前,上头摆着一盆太阳花,一个台灯。窗户周围的墙上,贴满了画儿。   笔体稚嫩,一看就知道是徐泽画的。   时延洗了一果盘的水果放在曹燕面前,徐泽也小心翼翼地把水递给曹燕。   曹燕温和地笑笑,“徐泽哥哥,别忙。我坐一会儿,跟你说说徐泽的情况,就回去了。家里还有个小不点,等着我呢。”   “好。曹老师不用叫我徐泽哥哥,叫我时延就好。”时延拉着徐泽在对面坐下来,这么对着徐泽的老师,他还真有些不习惯。   曹燕道,“好,那我就叫你时延。时延,徐泽虽然转学没有多久,但他确实很优秀,我很喜欢他。上课很认真,作业也都完成的很好,成绩也特别稳定。年纪很小,气势很足,很多的孩子都听他的话。”   时延点了点头,可心里头有些纳闷,徐泽做什么,让孩子们都听话了?   曹燕见他听得认真,继续道,“不过,徐泽也有一个不是缺点的缺点,就是不怎么主动。上课回答问题,他明明会,也不会举手。有一些班级的、年级的活动,我要是不安排他去,他也从来不说要参加。”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似乎在考虑如何把接下来的话用一种比较温和的方法说出来。   “之前徐泽获奖的作文,我想你看过了吧?”   时延点头。   曹燕也点头,“我是那个时候才知道你们是这样一对兄弟,后来我就经常观察徐泽。他不像是我见到的那些孩子,眼睛里总藏着一种忧郁。徐泽不一样,他情绪很稳定,总是笑眯眯地看着周围的同学。这一点真的很不容易做到。”   “如果哥哥能鼓励徐泽更多地参与到班级活动里来,就更好了。”   曹燕又说了很多话,得到时延的保证,就笑着走了。   时延关上大门,回来坐在徐泽面前。   “想什么呢?”时延问。   “没什么,”他一仰身子,头靠在时延的膝盖上,轻声道,“有哥哥就好了,不要其他人进来。”   第52章 哥哥的秘密(上)   徐泽睡着了。   时延叹了口气,朝他身边凑了凑,小心地把他的手臂塞进薄薄的被子里,然后横了一只手在被子上,轻巧巧地搂着。   眼瞅着小孩儿就这么长开了,他有些心思就不免动了起来。可徐泽似乎还是懵懵懂懂的,他要是提前给徐泽灌输什么想法,自己好像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罪恶感。   简单地用三个字概括他现在的心理状态,就是——憋得慌!   宝云镇中学的校服比较贵,做的质量很好,用料几乎可比一般牌子的运动装。白色上装,红色肩杠,红色下装,白色裤缝。   这几天天气渐凉,徐泽就在t恤外头套着秋季的长袖校服穿。就这身满学校克隆似的衣服,时延每次见了都觉得鼻腔热热的,像是要喷火。   徐泽的身条偏瘦,上身架不住宽大的长袖校服,衣服总是垮垮地往两边掉,拉链拉到胸口,正卡在两边的锁骨上。柔软的衣服遮掩住细腻而又白皙的脖颈,顺着拉链往下,凸起的形状美好的锁骨上各有一个小窝,挺拔而又诱人。   再往下,弧形t恤领与拉链的v字交叠,勾勒出一丝清纯的禁欲气息。   宽大的腰部没有曲线,可依旧能让人想象那空空荡荡的衣服里细瘦的腰身。裤子的长度仿佛量身定做,徐泽一站起身来,白色的裤缝像是一把跟地面垂直的尺子,从上到下如同标杆。两腿交换时,裤子擦过,带起风声,从后面看,只觉得腿长腰细,清瘦灵活,柔韧有余。   哥哥不免饱受折磨。   尽管每个学生都这么穿着一身衣服,但时延就是能从人群中一眼看见徐泽。他是不同的,总是干干净净,即使流汗也不显得邋遢,头发被汗水推得七倒八歪,可依然显得眉眼清明,神色朗然,透着一分疏离的气息。   也兴许在别人眼里,徐泽也仅仅是长得俊一些罢了。并没有时延总是感受到的气质,反而也充斥着这个年纪的男孩身上独有的朝气、活力,汗臭味和有些张扬的笑声。   因为同行的男生总是扒着徐泽的肩膀转过头去跟他说话,大大咧咧,毫不在意。   时延伸手摩挲着徐泽的脸,熟悉的五官一点点在脑海里变得更加清晰。   眉毛里潜藏的那一刻小小的痣深得他的喜爱,每一次亲密他都会反复地吻啄,徐泽总是调皮地挑眉,他再亲的时候就会亲在徐泽的眼皮上,感觉到徐泽眼珠的颤动。   时延“啪叽”一声,拍得徐泽的屁股脆响。   “哎哟,干什么?”徐泽皱眉瞪他。   时延仿佛比他更生气,“干你!老实点!”   徐泽开始扭动,就是不肯老老实实地被他亲眉间那颗痣。时延干脆压着他的手臂,两只大掌撑住徐泽的头两侧,然后看准时机,朝着徐泽的嘴唇狠狠地压下去。   等到徐泽被他亲的晕晕乎乎,时延就松了力气,沿着他的眉毛一点点亲过去,得意非常,“你再扭啊!再扭啊!”   徐泽看着他,眼睛上蒙着一层水雾,嘴角却露出笑意,那水雾下便泄出一星半点的春|光,看得时延呆愣愣的,心绪柔软。   下一秒,徐泽就仗着身体柔软,从他双臂的空当里侧出半个身子,时延顺从地一放力气,便被徐泽反压在床上,徐泽坐在他的腰间,伸手狠狠地拉他的腮帮子往两边扯。   “你这混球!”   时延眯眼望着他,身体往上轻轻一顶。   徐泽霎时红了脸,想要翻身下去,却被时延往下一拉,被扑在了时延的胸口。心脏离得很近,仿佛在共鸣似的,扑通扑通。   时延回过神来,徐泽不舒服似的,往后退了退,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有反应了,汩汩的热力朝着下边儿的物件奔涌而去,得不到纾解让他感觉灼热难忍。   朝着边上望过去,徐泽眉头微蹙,像是十分地不满意。时延心头不忿,又觉得不平衡,自己这儿欲|火|难|耐,罪魁祸首居然睡得不知今夕何夕。忍不住就把徐泽拖了过来,狠狠地照着嘴唇狼吻了一个,刚刚的轻柔全被粗暴替代。   温热的嘴唇相贴,舌尖往里钻一点,碰到牙床。呼吸近得充耳可闻,仿佛能听到身下人平实的心跳。   时延慌忙后退,掀了被子下床,冲着后院的厕所去了。   这一吻差点儿收不住。   十九岁,血气方刚,介乎男人与男孩之间,面前又是自己的爱人,除了日常的事情之外,时延的心思全盘桓在那点儿事儿上。   什么时候吃?怎么吃?   估计这世上再也没人比他更早地策划这种事情。   时延想得利索当然,咱花十好几年把宝贝养得白白嫩嫩,可不是干看着流口水的呀。   粗重的呼吸逐渐放缓,时延清洗了一下,坐在马桶上发起了呆。   回去?不回去?   时延天人交战。   回去没准儿又控制不住地想一亲芳泽,不回去,这一夜就在这儿与蚊虫相伴了?   要是那条小蛇还活着就好了,时延异想天开着,没准儿还可以和它交流交流感情,反正也没毒么。   正想着,忽然一个声音在面前炸开,“哥?”   时延一惊,下意识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徐泽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哥,你在干嘛?”   “呃……哥上厕所,上厕所。”时延拉拉裤子,赶紧站了起来。借着整理衣服的动作,挥了挥空气中残留的那一点暧|昧的气味。   幸好初秋晚上有夜风,气味基本都散干净了。   “哦。”徐泽点点头。   “你要上厕所嘛,快上吧,上吧,”时延摆摆手,转身退出去,掩饰似的打了个哈欠,“哥好困,先回去了啊。”   “嗯。”徐泽鼻子里发出轻轻的一声回应。   时延轻舒了一口气,转身就走。没等走出两步,徐泽的声音忽然在昏黄的灯光中响起来,“哥,你最近怎么有点儿奇怪?”   时延脑子里噌地亮起一盏红灯。   “有吗?”心虚的时候人嘴快得很,“还好吧。”   “哦。”徐泽拉长了声音。   时延干笑了一声,“那我回去了啊,大半夜的想这么多。别蹲太久啊,夜里温度低,小心感冒。”   “哥!”徐泽没有如时延意料地应一声,反而惊雷似的突然又叫了一声。   妈呀!时延整个人被吓得一抖。   “又怎么了?”时延回头问。   徐泽不满地哼哼,“太黑了,你就站在这儿,跟我说会儿话,等会儿我们一起回去。”   这小屁孩,这么大人呢还撒娇呢!   时延想,就冲你老吓我,就该把你扔在这里,看不吓得你哭!   可心里这么想,实际哪儿舍得,还是放柔了语气,“行,哥陪你说话,你蹲着。要不,我回去拿件衣服给你披着,别感冒了。”   “没事儿,”徐泽用力,脸都皱了起来,“不冷。”   时延噗嗤一笑。   “臭吗?”徐泽忽然问道。   时延嫌弃地撇过了头。   徐泽哈哈大笑。   “哥,你看。”徐泽指了指天上。   循着徐泽的目光看去,乌黑的夜幕上,少见的繁星点点。仿佛海洋一般,泛起金灿灿的光泽。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黑暗里,只有星空,还有星空下的他们。   时延下意识低头,看着凝视天空的徐泽。那张初露少年光华的脸,被灯光照得带上了微妙的复古色调,一双浓墨似的眼睛里,点点闪亮,映照着一个偌大的天空,和无数的星辰。   心跳声越来越响。   “哥,”徐泽疑惑,“你看天哪,看我干什么?”   时延失笑,问道,“你别看得忘了时间啊,明天不是还要上学嘛,别起不来。”   徐泽咕哝,“我觉得我还没完事儿呢。”   “那你到底什么事儿才完事儿?”时延闲闲地说。   “嗯,一会会吧。”徐泽考虑了一下。   “一会会是多久啊?”时延耐心地继续对话。   “就是一会会呗,”徐泽用力,脸又皱起来,“指甲盖……那么多的一会会。”   “你是不是又便秘啊?”时延调侃,“还记得上次不?嗯?”   徐泽瞪眼,“才没有。”   时延笑,“没有就没有,有就跟哥说。哥照着上回的再来一次,不麻烦。”   “哼哼!”徐泽像小猪崽似的表达不满。   安静了一会儿。   “哥?”徐泽又开口。   “嗯?”时延这时候的心情已经静的如水一般,只觉得淡淡的和谐在他们之中穿行而过。   “你为什么晚上都不抱我睡了?”徐泽哀怨地摔出一个重炮。   “啊?”迷迷瞪瞪的时延瞬间清醒,刚才平静的湖面突兀地被丢进一块大石头,砸的他汹涌澎湃,“这有什么为什么呀。”   “那到底是为什么?!”徐泽不满,“被子里特疼,你不抱着我我都捂不热。”   这一刻,时延真有点怀念徐泽在学校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   “我……”时延哑然失声,半晌才道,“你大了嘛,抱着睡好像不太好。”   才不是!哥哥的心中呐喊。   “是吗?”徐泽很是郑重。   完了!这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时延慌忙道,“不是!不是!哥……咳咳……咳……哥这几天有点感冒,怕传染给你。”   这理由,用得他自己都不相信。   “哦,这样啊。”徐泽宛然一笑,似乎是信了,“没事啊,我身体很好的,不怕哥哥传染。”   “……嗯。”时延默默地认输了。   自家这只从来都不是听话的猫咪,还是一只古灵精怪的狐狸。   徐泽迅速擦擦屁股,穿裤子起身,拉着时延就往回走,“哥,别站着了,好冷,回去睡觉啊。”   时延还没回过神来,徐泽已经拉着他躺在了床上,一床薄薄的被子压下来的同时,温热的体温就蜷进了他怀里,缠上了他的腰和腿。   姿势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时延欲哭无泪。他已经有一种预感,自家这只小狐狸,要折腾他了。   第53章 短小番外君   那是跟随何涛之后不久,似乎是故意的,何涛在时延身边安排了个女人。   说是女人,不过多是指她风月场所的出身。实际上,她的年纪不过十六七岁,放在寻常的人家,真是刚刚升入高中的年纪。   女孩被像块破布似的丢进屋里,重重地摔在时延和徐泽身边。   时延冷眼看着何涛,眼中赤|裸|裸的憎恨和厌恶。   何涛挑着他的下巴,笑得得意,“怎么,不满意?那这个拖下去,梁齐,赏给你们了,可别辜负了美人。”   时延漠然。   梁齐笑眯眯地应了,走到外头叫了一声,就有好几个猥|琐的男人走了进来,眼神淫|邪地望着女孩。   女孩无声地趴在地上,像是死了似的,动也不动。也不哀求,也不迎合,根本不符合她的身份。   一个男人低下身,伸手抓住了女孩的手腕。   徐泽紧紧地抓着时延的衣服,与男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那男人明明在摸女孩的手臂,可眼睛却始终直直地盯着他!   时延一拳头正中男人的鼻梁骨,砰地一声响,炸的人头皮发麻。男人抱着鼻梁骨就嚎了一声,然后血就从指缝中间流了出来。   “艹你妈的,你个狗|娘养的居然敢打老子!”男人怒火冲天,捏紧了拳头就冲着时延的脸重重砸了下去。   时延面色不变,轻轻地侧了侧脸,就躲过了这一拳头,反倒是男人摔了个踉跄。   “哟,大明,”何涛甩着手里的钢棍,“这浑身长得是肉呢,还是屎啊,一个瘸子都不中,别是上多了女人,肾虚了吧。”   男人羞怒交加,恨意更胜,接二连三地又是拳又是脚地就甩到时延身上。外头的男人们看得兴奋,先是起哄,后来干脆一起加入揍人的行列。   何涛笑着握住钢棍,蹲下身,和徐泽对视,“诺,你看,有你在,他就只有挨打的份。所以,我要怎么处理你才好呢?杀了?你说杀了好不好?”   “不好,”何涛自问自答,笑得诡谲,“可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一条贱命罢了。”   话音刚落,耳边拳风扫过,何涛轻轻地握住时延来势汹汹的拳头,低低地笑,“气势倒足,可三天没吃饭了,时延,你还有力气吗?”   时延眼中划过一丝锐利的光,然而徐泽看得出来,他的精神已经有些涣散了。连忙把时延抱在怀里,奋力地把他压在自己的身下。   无数的拳头,交错着落在徐泽不太壮实的后背。徐泽咬着嘴唇压着呻|吟,双唇间渐渐渗出血迹。   “啧啧,”何涛摇了摇头,眼中满是赞叹,“可真是兄弟情深啊,哦,不,或许是情比天高?”   悠闲地站起身,何涛挥手叫停,“别打了,打这个小家伙,得时延醒着才有意思,都昏迷了,你们打,他还看得见吗?一群蠢蛋。把这女人拖出去,扔在路边。”   “至于他们,”何涛笑了笑,“把今晚的饭送过来,再不吃,以后就不用送了。门口那两条大黄狗,还正少些肉吃。”   “是。”男人蜂拥着出去了。   何涛脚尖轻点,甩着袖子,身体一晃一晃地好似跳舞,旋转着出了门。   嘭的一声,一切陷入黑暗。   第54章 哥哥的秘密(中)   从小学升到初中,放学由原来的下午四点半变成了六点,有时候老师还要拖堂。   徐泽收拾了书包站起身来要走,周围的几个男生立刻探长了脖子朝徐泽挤眼睛,“兄弟,别见死不救啊。”   徐泽在台上老班的锐利目光中面不改色地磕了磕桌子的左下角,然后潇洒地拎书包走人。   “哎呀,真是亲兄弟!”等老班的目光一转移,眼疾手快的男生们瞬间瓜分了课桌里的作业本,翘着二郎腿,大抄特抄。   中学的男生总是这样,即使那些题目在他们看来并不难做,可他们依旧不愿意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题海战术上。宁愿打打跑跑卡丁车,玩玩炫舞,又或者红警之类。   这个阶段,男生瞧不惯女生们的嚣张气焰,因而徐泽自然成了男生们的救星。   好几次徐泽的作业本在班里传着传着就传没了,徐泽也从来不会大声嚷嚷,顶着老师凶狠的眼神老实地挨一顿批,毫发无伤地回来以后继续风雨无阻把做完的作业放在桌子里,背着个空书包回家。   一般这时候出校门,早放的班级都走空了,拖堂的班级人都还没出来,偌大的校园大道上,只有徐泽一个人背着书包从学校里走出来。   时延就一只脚跨在自行车上,望夫石似的瞅着大门。车把手上挂着给徐泽摊的鸡蛋饼还热着,不加香菜不加葱的,徐泽就爱吃这口,时延亲自摊的。   徐泽一出现,时延的目光更专注地停留在他身上。似乎的确是长大了,不仅仅是身高和体重。   前一二年,徐泽每次背着书包望见他,总是一溜小跑到他身边,有时候跑得气喘吁吁,眉头是汗。可现在,徐泽见到他时依旧会露出笑容,可步子却是慢慢悠悠地,像是很不着急似的,一点一点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   扒着时延的腰跳上车,徐泽解开塑料袋子,咬了一口他钟爱的鸡蛋饼。时延弯弯绕绕地拐进一条没人的小区里,一路向北穿行。   徐泽腿随着车子的颠簸一摇一晃,很是享受地吃着手里的鸡蛋饼。   路过小区后门的时候,刚好吃完。时延的车速减慢,徐泽把塑料袋揉成一个团,利落地对准门口打垃圾桶一抛,恰好投进小小的入口。   上了初中以后的每一天,都是这样。   舔了一下手指,徐泽大大咧咧地把油汪汪的手扶在时延的腰上,微微放后了重心,跟时延说话,“哥,我们今天上了一节生理课。”   时延眨了眨眼睛,有点不明白,“什么?”   “生理课,就是讲男生女生长大过程中发育变化的。”上了车流不绝的马路,徐泽抬高了声音,“一个女老师,五十多岁了,看着很好。”   车子轻快,徐泽的声音被身边轿车的鸣笛声盖过去,时延注意着前面的红绿灯,嘴里下意识回答了一声,“哦。”   “我们老师说,”徐泽继续道,“男孩十四五岁的时候长喉结,女孩十二岁的时候胸前开始长小包子,然后男女生会对异性产生好感……”   时延的车嘎吱一声刹住了,徐泽的声音也随这一声戛然而止。   “徐泽,我……”时延的手不可控制地紧紧捏住了车把手,满肚子的话无法倾吐,只化为长久的沉默。他眼里划过无数种情绪,可他始终没有回过头去。   徐泽抠住了掌心,静静地等待时延的回应。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周围的车走了一波又一波,吵闹的声音靠近又远去,时延重新踩了踩脚踏,“回家再说。”   这一路时延的心里波澜起伏。   徐泽的暗示让他意识到徐泽已经发现他的不对劲,而这时候填补进来的生理知识让徐泽隐隐地猜测到了点什么。也是,他下头那个物件儿老不听话,大清早地总是顶起小帐篷,同床共枕的徐泽怎么会感觉不到?   更别提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的……咳咳,几乎就是硬生生地顶在徐泽的屁股蛋上。他意识到的时候连忙后退,可还来得及动作,就正正对上徐泽的眼睛。   这么明显了还发现不了,估计也得是傻到一定程度了。   可是他不知道徐泽到底想说什么,难道他可以期待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已经能够分辨出他的感情?   实际上,时延早就忍不住了。哪怕身体上还要等上五年六年,可心理上,这样的苦等真的有意义吗?徐泽身边都是水灵灵的小鲜肉,万一他看重了那一棵,他岂不是得不偿失?   即使身体上还只能亲亲摸摸,心理上早早地要一个属有权,是不是也没有那么过分?   他从来只试图遮掩,没试图压抑。这就是时延的一点儿自私的小心机。   自行车在家常菜馆门口停下。   时延还没来得及说话,徐泽已经下了车,沉默地朝着自己的老位置走了过去。   生气了?   时延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大妈刚送给一位客人,见徐泽脸色沉沉,不像平时那么笑如春风的,有些奇怪,进厨房的时候忍不住拍了一下时延的肩膀,眼神朝外面示意了一下,“咋啦,吵架啦?”   时延随着她的目光朝外看了一眼正在收钱的徐泽,笑了笑点头,“嗯,跟我生气呢。没事,今晚回去好好哄哄就行。”   李大妈看他不愿意多说也没有追问,只是打量着他,独自发笑,“我看你这兄弟两个比人间寻常亲兄弟处得好多了。也不吵嘴,也不争东西,尤其是你,平时恨不得把眼珠黏在他身上,时时刻刻看着。”   时延没说话,只是笑了一下。   李大妈又道,“哦,对了,上回的事儿怎么样?”   时延漫不经心,“什么事儿?”   李大妈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就江晓玲啊,你觉得怎么样?”   “大妈……”时延捂脸叹息。   “时延,大妈告诉你。这个江晓铃啊,岁数虽然比你大一点,但是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嘛,女大三,抱金砖。她虽然学历不高,但长得不赖啊,跟你正好配上是不是?怎么,你嫌弃她没读过高中?”   时延摇头,“不是,我都没上过学,有什么好嫌弃的?”   李大妈一听立刻趁热打铁,“对嘛,人家小姑娘文文雅雅的,说话做事也有分寸,不比很多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大学生好多了?更何况你要想啊,她家就两个闺女,大闺女都嫁了,就剩江晓铃了。这你要娶了她,好好带人家,她家以后还不是你的?”   尽管这些年把耐心锻炼地越来越好,但时延还是无可奈何地给自己开启了左耳进右耳出模式,才勉强抵抗住李大妈的催眠神功。   “……你到底咋想的?!”李大妈说得口干舌燥,得不到半点回应,终于怒了。   “大妈,我才十九岁,是不是再等两年?等徐泽大一点……”时延心道:等徐泽大一点,我直接把他娶了做老婆,估计你就再也不想操这份心了吧。   “那倒也是。”李大妈这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被时延一句话回过去,当即怏怏地出去招呼客人去了,那之后一直都像是受了很重的打击,精神都有些低落。   时延舒了一口气,等洗完了水池里的碗,一回头,见徐泽正定定地望着他。   他一看过去,徐泽就冷着脸转了身。   时延心头一跳,徐泽不会听见刚才他们的对话了吧,所以小孩心里失落了,不高兴了?   带着一丝隐秘的窃喜,时延走出了厨房。   刚要说话,就见徐泽背着书包往外走。   时延忙叫了一声,“小泽,今天还有几个盘子没洗,再等五分钟就好。”   徐泽仿佛没听见似的,继续大跨步地往外走。   时延眼睛一眯,上去扣住了徐泽的手臂,在李大妈惊讶的目光中,把徐泽强硬地拖出了饭店。   “放手!”徐泽两只手一起用力掰着时延的手腕。   “徐泽!”时延少有地连名带姓地叫了徐泽的名字。   徐泽挣扎的动作一顿,两个人突然僵持了下来。   “小泽,”时延松了力道,把那只手攥在掌心,“又怎么了,傻小子,这么大的脾气?”   徐泽瞪眼。   时延摸了摸鼻子,尴尬地笑了笑,“你都听到啦。”   徐泽再次挣扎,手臂处被时延勒出了一圈红印。   时延突地把徐泽拽了过来,往胳肢窝下头狠狠地按了下去,“妈的,混小子,你跟我闹什么呢,嗯?你要是敢跟我说以为我会娶一个女人,不要你了,我立刻就弄死你!”   徐泽被这一声吓得呆掉。   大约五秒左右的反应时间过后,徐泽张大嘴巴,“哥?”那眼神跟看陌生人似的。   脱口而出的话让时延也吓住了,前世他在床上经常这么大大咧咧地骂,那对欲|火中的男人来说,是一种情趣。   可这辈子,他还真没这么野蛮过。瘦不拉几的徐泽,乖巧可爱的徐泽,辜负了一辈子的徐泽,他舍不得。   “我……”时延狠狠揉了揉徐泽的额发,几乎有些泄气,“哥没那么好,你也看到了。哥没读过书,虽然想学电脑,可是学不上……只能一直待在小餐馆里,洗盘子洗碗……哥骨子里还粗俗,生气了也会骂人。”   “所以,”时延轻轻抱了抱徐泽,很快退开,眼里露出些许苦涩,“没人愿意嫁给我的。”   第55章 哥哥的秘密(下)   徐泽却反手抓住了时延的衣袖,往前一步,靠进了时延的怀里,“哥,别乱说。”   从善如流地抱进徐泽,时延眼中露出苦情戏得逞的笑意,语气却愈发低落,“从你六岁那年,我把你带回去,就打算着就这么一辈子得了。我努力挣钱,你好好上学,你到哪里哥都跟着你。”   “可是现在,”时延推开他一点,叹气道,“你这越长越帅了,也有了自己的脾气。哥也不知道还能跟上你几年,说不准你那天就开始嫌弃哥了。”   “到时候,”原本只是假装伤心,可说到这里时延的双眼真的黯淡下来,声音轻得听不真切,“恐怕不是我不要你,而是你不要我了。”   时延转身进了饭馆,开了水龙头,默默地继续洗盘子。抹布在水中与盘子摩擦,发出轻微的响动,水声搅得时延不安的心情更加混乱。   掌控不住。   重生之后,徐泽逐渐长大,这种想法就在他脑海里越来越深刻。那个虽然没有说过我爱你,可是从身到心都属于他的徐泽,好像越来越远。他真怕有朝一日,徐泽背转过身去,大步跑向光明的未来,把他一个人丢在黑暗里。   盘子上有一块小小的污渍就是擦不下来,时延用力地抠了一下,污渍非但没掉下来,反而戳进了他的指甲缝里。有那么一霎那,时延眼前一片火光,他举起了盘子,就要朝着墙面扔过去,他甚至已经看见了盘子撞得四分五裂,发出一声脆响,细小的碎片四处崩裂,朝他迎面飞过来!   可徐泽的脸在脑海里一闪而逝,他死死攥了一下盘边,还是放回了水槽里。   慢慢来,不能吓到他。   时延深呼了一口气,一遍一遍地催眠自己。   等呼吸平稳下来,时延加快了手下的速度。水槽里的盘子都洗完,已经是十分钟以后了。时延擦了手,套了外套,对李大妈打了个招呼,就出了门。   正要骑上车,一个身影忽然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时延停在原地,看徐泽走到身前,冲他扬了扬手里的袋子。   “是什么?”时延没有发觉自己已经笑了起来。   徐泽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在他脸上巡视了一圈,然后把袋子扔在前面的车篮子里,轻描淡写,“防裂膏。”   “哦。”时延毫无意义地应了一声。   明明可以说更多的话,可时延只是这么简单地给了个回应,两人之间的气氛反而比之前的显得融洽多了。   时延刚要骑车,徐泽忽然掌住了车龙头。时延疑惑,徐泽认真,“我带你吧。”   那表情简直不像是个孩子,可时延心里瞬间更加明朗,“好啊。”   这是第一次,徐泽要骑车带时延。徐泽骑上车,时延紧跟着小跑几步,“我能上了吗?”   徐泽瞟他一眼,时延一踮脚,就上了后座。这重量一上去,徐泽有些把不住龙头,车身歪歪扭扭地写了好几个八字。   时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还是下去吧,你可别把我摔了!”   徐泽使了点力气,把龙头掰正了,一脸的不服输,“不用,别下来。下来我就自己骑走了!”   “好好好,”时延笑了一会儿,又道,“你骑你骑,我不下来。”   “要下坡了!”徐泽忽然道。   “哦。”时延看着脚边擦过的小草,心情大好。   “要下坡了!”徐泽提高嗓音强调了一遍。   “嗯……”时延悟了,两只手环上了徐泽的腰。两只手掌捂在徐泽的腰际,感觉瘦瘦的腰身一只手臂就搂得过来。   “别别!”徐泽突兀地扭了一下,然后车子突然一斜,朝着一边的围墙倒过去。   所有的幻想泡泡瞬间破灭,时延在徐泽大叫的时候就有点不好的预感,之后感觉车身倾斜的那一刻,动作简直媲美超人。他两手抓着徐泽的腰,身体重心后倾,只听车子哐啷一声撞在围墙上,他也仰天重重摔在石子路上,徐泽在下一秒压在他的胸口。   “哎哟——”时延皱起了眉头。后腰好像垫在了一块小石子上,这一压可恰好咯到了脊椎。   “哥!”徐泽惊魂未定,赶紧爬起来,紧张地抓着时延的胳膊,眉头都皱成川字了,“哥你怎么样?!有没有摔痛?”   时延把后腰下头的小石子拨了出来,感觉躺得舒服多了,望着徐泽担心的样子却是莫名大笑出来,“嗯,痛是肯定的!不过四肢还有感觉,没摔出毛病来!”   “都怪你乱摸……”徐泽哼了一声,然后又自责,“我下回再也不带你了。”   “这可不行,”时延不乐意了,“越是不熟练越要常带,不然以后哥老了,带不动你了怎么办?!”   说得跟自己七老八十似的。徐泽扶着他靠在围墙上,打亮了手电筒,看时延脱了外套,掀了t恤看了看,后背那里被石头尖尖垫了块小小的淤青,这倒还好。反而是护着徐泽的手臂划过车轮边铁片的棱角,被划了两个指节长的口子,往外渗着血。   徐泽一拉外套,上面果然有个差不多长的口子。   一脚就踹到了后轮上,徐泽脸色难看,带着一丝哭腔,“都怪你!都怪你!又害哥受伤了!”   时延一把把他拽到了自己身边,控制住徐泽不甘心的张牙舞爪,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没事儿么,哥不怪你的。咱就是还不熟练,以后多练几次,就绝对不会摔了。”   徐泽安静下来,“哥老是因为我受伤,上一回也是……”   他还惦记着之前那场台风里,时延被废瓦片割伤的手背。   时延摸摸他的头,“怎么怪你呢,这怎么能怪你呢……”   之前的那次,是他太担心徐泽,顶着个大盆就敢冲进七八级的大风里。这一次,咳咳……时延在黑暗里红了红脸。估计真要论起责任来,他那只情不自禁的手就是罪魁祸首了。   看小孩还是像以前那样紧张他,留点血也是值得的。   时延暗自美着。   徐泽扶着他站起来,把车也扶了起来。让时延分腿跨坐在后座上,徐泽这下不敢大意了,一路连时延的调侃都没搭理,直到把车安全地停在家门口,才放松了一直紧绷着的脸。   家里换了煤气,烧水方便多了。   时延坐在床边,徐泽搬着小板凳坐在床下,把台灯移过来对着时延的手臂,细细地用温水清理着伤口。然后用干净的布擦了擦,斜着贴了两条创可贴上去。还好创口不太长,也不太深。   时延始终笑眯眯的,徐泽的模样总让他想起前世。他那时候三天一小伤,五天一大伤,徐泽也总是这么坐在矮矮的小凳子上,捧着他受伤的地方,轻手轻脚地上药、包扎,既温柔又窝心。   洗漱完,徐泽回到床上,跨过时延,躺倒床里边。   诡异了好些天的兄弟俩,终于回到以往的氛围里。   “小泽,”时延踌躇了很久,终于开口,“你们生理老师说的,挺对的。哥哥早上……嗯……是男孩长成男人正常的生理现象。到了这个年纪,会想要……”   想要啥?   时延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所以说到这里就哑了。   徐泽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看着时延,两颗乌黑的眼珠印着两盏日光灯白亮的长条,“所以,李大妈给哥哥介绍那个江晓铃?”   时延这时倒是坦然了,“嗯,毕竟哥不上学,所以总是早点找对象结婚成家比较好。”   徐泽依旧定定地望着时延,就跟没听见他的回答似的。   时延被看得有些发毛,摸了摸鼻子继续,“哥肯定不会答应的。很久以前,哥不就跟你说过么?要一直在一起的,就两个人,没别人,还记得不?”   “嗯。”徐泽眼中的幽深终于逐渐融化开来,带着一丝丝的雀跃,“记得的。和哥哥在一起之后的事情,我都记得的。”   是。   你总是记得比较深刻的那一个。   时延觉得抱在怀里的身体柔软而又温暖,下巴搁在徐泽的头上,他继续说着,“哥什么时候允许外人插|进我们中间了?别说是个女人,就是个男人,小孩、老头,哥都不愿意。哥就愿意一抬头就看见你,一转身也是你。吃饭、睡觉,看见你哥就高兴。”   徐泽静静地听着时延的声音,“那哥对女人也会那样么?”   时延摇头,这一声答得毫不犹豫,“不会。”哥就想对你一个人这样那样。   徐泽把头埋进时延怀里,嘴角浮出浅浅的笑意,“哥。”   “嗯?”时延不愿打破此刻的宁静,轻轻嗯了一声。   “哥,”徐泽仰着头,让时延看清他的神情认真,“哥,我也不会不要你的。他们也很好,可是没有哥哥好。哥最好,比所有人都好。”   时延眸光柔亮,伸了手在徐泽面前。   徐泽伸出手抵在时延的掌心。   “哥的手比我的大多了,”徐泽笑,“我已经努力长大了,可哥哥的手掌还是比我的大那么多。哥你可要慢点长,等等我。”   孩子气的言语撩动时延的神经,尽管长大了,有了脾气。可徐泽那眉眼,还一如昨日的清晰、干净。   “好。”许久未至的吻终于又落在徐泽的额头上,徐泽闭上眼睛,就听到时延在耳边轻声说,“哥等你长大。”   第56章 一封情书(上)   历史老师吴行拿了一沓卷子放在曹燕面前,甩了甩酸疼的胳膊,又揉了揉肩膀,舒了口气,夸张道,“哎哟,三沓卷子摆在我桌子上,码得我地方下手了。”   俯下身,挨着翻卷子的曹燕,吴行挤眉弄眼,“燕姐,我可是先捡了你们班的批了,然后赶紧拿过来的,知道你急。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曹燕瞥他一眼,笑了一声,“你就知道惦记我抽屉里那点儿东西。诺,钥匙在笔筒里,自己拿去吧。吃的时候注意了啊,别被主任逮到了。”   吴行狗腿地答应一声,熟门熟路地拿了钥匙,开了后橱柜的门,扯出了小提袋子来,脸对着袋子口,眼珠子转来转去,一脸犹豫的表情,简直恨不得把脑门也给探进去。   等曹燕翻到一张卷子停了下来,吴行也正好扯开一包开心果的袋口,见曹燕神情不错,吴行边缩着脖子吃,边谄媚道:“燕姐,要不怎么说你好福气呢。姐夫就是对你好,三天两头地给你备着这么多吃的。”   曹燕的眼睛终于从卷子上稍稍离开一点,瞅着他嘴巴不停也是好笑,“怎么着,羡慕?那安老师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嗯,怎么样啊?”   吴行默默地一翻白眼,一撇嘴唇,比着口型,做出了个呕吐的表情。   曹燕莞尔,“你这小子,这么多要求,小心找不到老婆。”   “才没有,我对女孩子要求很低的。”吴行不在乎地冲曹燕竖起一根食指摆了摆,又八卦道,“对了,燕姐。我听说市里招你去教研室,上回特意有人过来,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事儿吧。”   曹燕嗯了一声,目光在试卷上继续扫视。   “燕姐,”吴行一副想不通的表情,“姐夫也在教研室,直接分到一中了。你过去,上面考虑你们的关系,肯定也会给你分到一中去的。到时候你夫妻两个都在一中,多好啊,你家小粥粥也正好过去住家属楼,方便照顾。”   曹燕摇头,“一中也没什么好的。虽然都是中学,一中比宝中忙多了,万一我们俩都忙起来,我怕到时候没人带粥粥,她会哭闹。”   吴行哦了一声,有些遗憾的样子。   曹燕笑了笑,手下翻到一张新的卷子,见上面熟悉的字体,曹燕心下一动,问道:“吴行,咱们班徐泽怎么样?”   吴行一听这名字就捂着头一脸痛苦的样子,“哎哟,我的燕姐,你给我选的这个历史课代表可真是让我又爱又恨。你看看他的试卷就知道了。这年纪的孩子答题都觉得写得愈多越好,老师兴许看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多给几分了。可你看看徐泽……”   吴行站起身来,指着问答题给曹燕看,“一道题就超不过二十个字。答得好的时候,卷子跟参考答案似的,超级简洁又准确。答得不好的时候,那我批卷子也很爽,chuachua几个大叉上去,就完事儿了。就这事儿,我都找过他很多次了。他表面上可听话了,又是点头又是保证,过后卷子依旧该啥样啥样。”   曹燕哪里不知道徐泽的风格,就是她的语文,徐泽的卷子一般也是简洁清爽。要是评卷面整洁分,徐泽倒确实还可以加上几分。   批起来,一眼就看完了,该勾勾,该叉叉,那批的叫一个快。   听着吴行抱怨,曹燕忍不住笑,“他就那样。”   吴行叹口气,“就这样还算了,毕竟他大多数时候答题还是挺有感觉的。可是,他居然老是忘记事儿,可气死我了。”   曹燕好奇,“忘记什么了?”   吴行拍手,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燕姐,我课上学生老说话,不是说刘老师课上纪律好嘛,我就跟刘老师那请教去了。刘老师说,抓到一个就罚抄罚站,都听话了。”   “我就这么干了。班里那个吴斌,就是个大刺头儿,难为他还跟我一个姓了。”吴行幽了一默,把曹燕逗笑了,“他一说话,周围那跟菜市场差不多。我给徐泽说了,让他告诉他们,都罚抄,历史书上字少,就抄语文书,哪篇课文字多就抄哪篇。”   吴行手舞足蹈,挑眉弄眼,跟演话剧似的,“徐泽点头回去了,后来我就把这事儿也扔脑后去了。前几天我突然想起来,问徐泽,抄的东西了。徐泽就笑笑,还挺腼腆的小样儿,老师,我忘了说了。这几天吴斌表现的不是挺好嘛,上课也没惹您生气,就算了吧。嘿哟,把我给气的!”   曹燕噗嗤一笑,“我看你挺乐呵呀,真气假气啊?”   吴行摸着后脑勺笑,“气也气,但也佩服他。你说,要是吴斌还说话,我不早想起来了嘛。可后来,他还真没在课上捣过蛋,我也是奇了怪了。徐泽平时挺安静的呀,难道还是个心理专家?”   曹燕笑笑,没多说,可心里头却有些了然,也有些难受。   刚开学那阵子,班里的历史老师还没有因为休产假调班,吴行也没过来,自然是不知道的,可曹燕都看着呢。   孤儿,没爸没妈。   一开完家长会,就有各家的家长对着徐泽指指戳戳,就算有些是无意的,说的是,“看看人家,没有爸妈也能学那么好。我怎么就养了你个小笨蛋?!”   可依旧伤人。   徐泽和同学在一起也会笑,笑得时候整张脸都是柔和的,眼睛里也是笑意,总是温柔的、宽容的,好像大人看着小孩子在胡闹。   但更多时候,他面容清清淡淡的,不明朗,却也不阴郁。像不属于这个群体,不属于这个学校。   他对成绩也没那么在意。   曹燕想着,脑海里浮现出时延的样子。他哥好像也不怎么在乎徐泽的成绩,每次她特意跟着徐泽一起出校门,找时延说上两句。时延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目光总是长久地停留在徐泽身上。   这是曹燕第一次觉得身边的人神秘。如果有人站在她面前,对她说,这兄弟俩是什么秘密组织的,估计她也不会惊奇,反而会悄悄地松口气。   教书近十年了,从未见过这样的孩子。独立、自我、平静,可又以一种很奇妙的方式和他们融合在一起,或许不受同学家长的喜欢,可班级里大部分的孩子都会受他影响。   在那之前,曹燕一直犹豫要不要去一中,可对徐泽的好奇让她留了下来。   与其说为了培养徐泽,得到那一点微薄的奖金,不如说她是真的很想知道这样的徐泽身上还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这样的徐泽最后又会走向哪里。   没过几分钟,地理组、数学组的老师也纷纷送卷子来给曹燕。曹燕把徐泽的卷子翻出来给吴行看,吴行可没话说了,原来自家这个课代表一向是以简单利落为个人风格的。   正好班长杜云杰进来,曹燕就让他抱着卷子,和自己一块到班上。   走在路上,杜云杰忐忑不安地问曹燕,“老师,我这次考得怎么样啊?”   曹燕一本正经,“你说呢?”   “不会吧?”杜云杰不敢置信,“我觉得我答得还可以啊。”   “你觉得,你觉得有什么用?得老师觉得才行。”曹燕阴晴不定地说了一句,见杜云杰脸色越来越差,也不好再逗了,连忙笑了笑,“你考得挺好的。”   “真哒?!”杜云杰眼睛都亮了,这可不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那……那徐泽呢?”杜云杰高兴过后,又忍不住问。   “比你好一点。”曹燕回答,想了想又道,“你的文科弱了一点,吴老师找我说过的,答题目不够明了。一二三的分点要标清楚,让老师一眼能看到。不要团在一起,老师都懒得给你找。”   “哦。”杜云杰老实点头。   “等卷子发下去,你找徐泽借卷子看看。”   曹燕一脚跨进了教室,杜云杰顿了顿才跟了进去。   “这次月考的成绩出来了,我们班考得还可以。等会儿班长把卷子发下去,大家先看一看,下午班会课我再来细细说一下情况。”曹燕说着,叫了几个人上来帮着发试卷,徐泽就坐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很快被叫到了。   杜云杰一转身,正好撞在徐泽身上,面无表情地看了徐泽一眼,就转过身继续发卷子。   徐泽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也没有多放在心上。   卷子发完了,杜云杰坐了下来,手伸到桌子里,一封粉红色带小熊的信封就搁在桌子里。上面写着三个字,“徐泽收”,周围还画了一整颗爱心。   看着桌上历史试卷鲜红的98分,杜云杰咬了咬嘴唇,有些想哭。   **   放学铃声打响,初一二班的学生还在加紧做最后一份数学速测卷。   徐泽还剩最后一点步骤,笔下写得很快。忽然,他觉得窗外好像有什么人在看他,下意识朝着外面望出去。   暗黄的灯光下面,时延一只腿跨在自行车上,正冲他使劲儿地挥手。   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徐泽脸上逐渐染上笑意。冲时延竖起一根手指,看时延点了头,徐泽立刻低下头,把最后的几步写完。推开凳子就站了起来,把早就收拾好的书包往肩膀上一甩,大步走到讲台上。   他的动静虽然很轻,但这时候教室安静异常,还是有不少学生抬起头既羡慕又嫉妒地望着他。   徐泽丝毫没有注意这些,淡定维持到走出教室之前一秒。门一关上,徐泽就朝着时延跑了过去。   “哥,”徐泽跳上后座,“你怎么跑学校里来了?”   时延带着他骑出校门,才笑道,“我趁门卫没注意,偷偷从小门进去的。你们班怎么老是拖课啊,我看其他班都走得差不多了。”   徐泽搂着时延的腰,看着灯光下拉长又缩短的影子,心情一片温馨宁静,“我们班的数学老师爱拖课,而且最喜欢用最后的三十分钟考一份一个小时的卷子。他说,这样才能看出我们的真实水平。”   时延嗯了一声,也不问徐泽为什么比别人走得早。实际上,徐泽一贯是这样的。   “哥,今晚吃什么?”徐泽缩在时延后面,嘶了一口。   “冷吗?”时延从前面甩了件外套过来,听徐泽悉悉索索地穿上,才继续道,“我烧的鱼,李大妈烧的猪肉白菜炖粉条、清炒苦瓜,李大叔蒸的山芋米饭。”   “哦。”徐泽应了一声,眼睛里噙着笑意。   “怎么了?”时延问,“想吃鸡蛋饼?我本来打算摊来着,李大妈不让。说叫你提前吃饱了,又不好好吃饭。”   徐泽把手伸进时延的口袋里,“没事,我也爱吃哥烧的鱼。”   第57章 一封情书(下)   第二天一到校,徐泽就觉得不对劲。因为全班的人都在偷偷地瞧他,眼神里有好奇、羡慕,也有嘲讽。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赵慕琳就冲他面前,红着眼睛吼,“徐泽!你不愿意接受我就算了,为什么要把我的信贴在黑板上!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你了,我就是个大笑话,你满意了吧?!”   徐泽从这话里抓住了几个关键的信息,看着眼前陌生的女孩子,神情冷淡下来,“你冷静一点听我说。”   他眼神太过镇定,深黑色的瞳孔在乳白间滑动,出人意料地平静,扫视了周围一圈蠢蠢欲动的男生女生,徐泽定定地看着赵慕琳,“第一,我不认识你,没必要害你。第二,我没有收到什么信。第三,我昨天走得最早,没有把信贴在黑板上的时间。”   他过于淡定的样子让大家面面相觑,不由自主地有些相信徐泽的说辞。不说前两条,就是最后那一点,徐泽每天放学走得最早,他们都是知道的。徐泽哥哥每天都来接他,他们以前还经常因为这开徐泽玩笑来着。   徐泽迈开长腿,身姿随意地走向自己的座位,把书包放在课桌上。见赵慕琳跟了上来,脸上还是有些愤愤地不甘心,便又添了几句,“如果你有事,可以当面跟我说,没必要写信。”   “可是……”赵慕琳眼睛又红了。   “好吧,”徐泽打断她,“你把信塞在我的桌子里了?书本里?”   赵慕琳摇头,下意识回头寻找杜云杰。   杜云杰像是被火烧了眉毛,脸涨得通红,指着徐泽就骂开了,“徐泽,你可不要不认账!昨天,发卷子的时候我明明已经把信塞到你口袋里了!下课的时候我明明看到你在看信了!”   徐泽转过头,带着一丝淡淡地笑意,张口,“蠢。”   回头,抬眼看着马尾辫的清秀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赵慕琳。”赵慕琳还带着一丝哭腔。   “嗯,”徐泽安抚地笑了一下,“我记住了。可这封信从没到过我手里,这件事是谁接了你的信,就是谁做的。”   杜云杰扯着嗓子喊:“徐泽,你可别诬赖我,我明明给你了,你还问我是谁的信,我说你看看就知道了!你别死不承认!”   徐泽没有理会他,继续看着赵慕琳,“只是,他恐怕也只是因为喜欢你。你说你喜欢我,一个女生让你给我传信的心情你了解吗?”   赵慕琳望着徐泽温润的眉眼,忽然就有些明白为什么同样迷恋这个男孩子,初一二班却从没人像他告白。离得越近,便觉得这人越远。   不像是同龄人,涉及到恋爱的事儿就算不关己事,也忍不住八卦打听,面红心跳。倒像是长辈,像是个局外人,条理清明,不喜不怒。   杜云杰可以反驳一切的话,可是在赵慕琳的目光里,他反驳不了徐泽所说的喜欢。   他喜欢赵慕琳,从懂得喜欢之前,就已经注视了赵慕琳将近两年。   可此刻赵慕琳却是神情颓废下来,带着一丝期许站在徐泽面前,“那你现在知道了,能接受我吗?”   满教室的男生女生都屏住了呼吸。   “赵慕琳、徐泽、杜云杰,跟我到办公室来!”门外,曹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那里,这时候脸色沉得难看。   尽管赵慕琳不是她班上的,可牵扯到她们班两个男生,她这个班主任还是要负起责任来。   曹燕远远地走在前面,徐泽跟在后面,杜云杰、赵慕琳垂着头跟在最后。   赵慕琳捏了捏拳头,像是鼓起了勇气,“杜云杰。”   杜云杰抬头,对上赵慕琳红通通的眼睛,他的眼神不由得闪躲。   莫名的心慌和强烈的内疚促使他死死咬着后牙根,然后狠狠一闭眼睛,“赵慕琳,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嫉妒徐泽。我……也讨厌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明明不愿意说话却还总是笑眯眯的,这样有什么好?”   赵慕琳的神色变得郑重而坚决,“杜云杰,我喜欢的人,才不会把信拿出来贴在墙上,就算那表白信不是写给他的。”   不顾杜云杰瞬间黯然的目光,赵慕琳远远看着前面的徐泽,“也许,你也不是喜欢我……而是……”   事情处理得很快。   杜云杰撤职,通知家长。赵慕琳受警告处分一次,视表现酌情取消。徐泽虽然无辜,但依旧要请家长来喝杯茶。   时延第一次坐在办公室里,就挨着曹燕。   曹燕给倒了杯水,开口,“徐泽哥哥,我这次请你来,是想跟你强调一下中学生不能早恋的事情。你们的家庭很特殊,你的年纪也不大,又是男孩子,所以平时可能这方面说的不多。但是这个时候孩子们生理上都没有发育成熟,心理上自然也还在成长过程中,所以,说喜欢的其实都是朦胧的好感……”   时延听得不太走心,一开始听到曹燕是因为情书的事儿找他,他还有些惊吓。后来听说有个叫杜云杰的男孩暗地里截了信,时延高兴了。   好事啊,这不就帮他把一段初恋掐死在嫩芽阶段了嘛。   可害徐泽这一点不好,要不是曹燕已经当面把杜云杰狠批了一顿,估计时延就要计划着在哪个巷子里给杜云杰套了麻袋了。   从办公室出来,时延和徐泽聊着晚上吃什么,似乎谁也没把这封情书放在心上。   **   窗户都关上了,还开着暖风扇,整个屋里一片暖烘烘的,亮着刺眼的黄光。时延往大澡盆里添了几舀热水,瞄着徐泽的后背直咽口水。   往年也是这么洗澡,徐泽坐在长长的大盆里,时延在他身边给他添水。   小时候时延只是觉得被热水熏得粉粉嫩嫩的徐泽很可爱,连带着下面软软的一套小东西都显得精致小巧。大盆的长度足够徐泽整个人躺在里头,露出一个脑袋搁在盆沿,两只白生生的手臂在身体的两侧浮起,慢悠悠地划水。   时延每次擦到双腿中间的小东西,徐泽都会忍不住害羞,双手捂着往一边躲,身体缩成一团。然后在时延的目光里又慢慢地舒展开来,害怕似的闭着眼睛,任由时延擦洗。   原来的习惯现在都成了福利。   徐泽的双腿伸直坐下,就是整个大盆的长度,所以为了不把水撩到外面,他不得不曲着腿坐在盆里,前面少年的春光全部被遮住,只剩下后面一片袒露的背部。   时延试了水温,往徐泽身上浇了一舀子温水。水滑过白皙的皮肤,凝成水珠,慢慢地滑向两边凝实的肋骨,又或是顺着脊柱,一路向下,滚入被大盆印得满是红光的水里。   稀薄的汗毛顺着水势向下面倒去,在金黄的光线里却闪着奇异的白光,引得时延不由自主地朝下窥探。   徐泽伸长了一条腿,弓着腰,任由时延水舀里的水浇过他接触空气变得微凉的后背。头磕在膝盖上,曲折的腿后脚跟几乎顶在了大腿根部,这样的姿势几乎完美地展现了他绝佳的身条和柔韧性。   时延狠狠地吞了一口唾沫,目光微微移了开去,脑子里转来转去,只有一个念头,抱到床上去,这样,那样。   可现实却是,时延干巴巴地开了话口,“小泽,学校里跟同学相处地还好吗?”   “嗯,”徐泽突然回过头来笑了笑,“哥,我正在等你问呢。”   “问什么?”时延装蒜。   “情书的事啊,”徐泽脱口而出,顿了顿又轻快道,“哥不想问问吗?”   时延把一块浴巾围在站起来的徐泽身上,撵徐泽赶紧钻到被子里去。抱着大盆出去,把水给掀了,又收拾了一会儿,才进了屋子。   徐泽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头,两只眼睛咕噜咕噜地跟着他转。   时延钻进被窝时,徐泽把他这一边捂得温热,可脚和腿还是冰得很。时延像小时候那样吧徐泽的腿脚夹好,才幽幽地说道,“有些事情总是双向的。哥答应你不找女人,你也要答应哥不谈女朋友。”   徐泽唔了一声,白天垂落在颊边的柔软碎发被推在头顶,像个洋葱头似的。   时延对着他的鼻子看了看,从床头柜上抽了一张纸巾,捏在徐泽的鼻子上,徐泽用力一擤,纸巾上就沾了些血色。时延皱了眉头,“上火了,要注意点。我明天炒盘苦瓜,你要吃一点。”   徐泽趴在时延身上,自己也抽了一张纸巾,又擦了擦鼻子,纸巾上还是有一道抹开的血迹,又是不甘心又是不乐意,“煮梨水嘛,不想吃苦瓜。”   “梨水治咳嗽的,苦瓜下火。”时延搂着他的腰,接过他手里的纸扔进纸篓里,“天越来越冷了,这个星期天就把冬天的衣服拿出来,晒晒再穿。”   徐泽咬着时延的衣领,哼哼哧哧地,“哥,你跟老奶奶一样,罗里吧嗦地。”   时延摸着他的头顶,“哥以前一个人的时候,能成月成月地窝在小屋里不说话,就这样看着屋顶,等着肚子饿得受不了了,就出去翻垃圾堆。”   “后来,你到了哥的身边,哥就变得又啰嗦又麻烦。”时延眼里淡淡的笑意。   徐泽的手按着时延的喉结,时延说话时,喉结上下移动,徐泽的手指也跟着移动。然后又把那根手指按在了自己的颈部,只有很小的一点点凸起,“哥,我好像还没长喉结。”   他牵着时延的手去摸。   时延顺着徐泽的脖颈摸到脑后,洗澡后淡淡的香皂味飘过来,眸中的颜色不由自主地深了些,连带着声音都有些闷闷的,“会长出来的。”   两个人的头又像小时候那样抵在一起。   眼睛离得太近,看对方的脸已经有些模糊,但脑中那种感觉却愈加清晰。   略微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后脖颈,徐泽忍不住颤栗了一下,掌心的薄茧逛过他的耳垂,像是风铃迎上了一阵突兀刮来的风。这风并不猛烈,兴许只是从门缝吹进来的,可风铃依旧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干净而又空灵。   徐泽有那么一刻,有一种闭上眼睛的冲动。   第58章 温暖如许   时延拍掉一身的雪,在门外头跺了跺脚,透过雾蒙蒙的窗户朝屋子里头看了一眼。徐泽下半身蜷在被窝里,身上穿着羽绒服,歪着头睡着了。   换了棉拖,时延走到床边,把徐泽的手塞进被子里。捡起掉在地上的书一看,竟然是他之前买的编程用书。目光落在书本的页码上,时延顿了一下。   以徐泽的性子,平时虽然偶尔好玩胡闹,但他从来不会随意翻动时延的东西,哪怕是时延摆在书桌里的日记。这类略有些艰森繁复的书,徐泽更是从来都不会碰一下。   徐泽更喜欢看一些史书评议类的书,又或者是漫画,比如小本的《乌龙院》、《阿衰正传》之类。漫画比较便宜,而且一个笑话徐泽能翻来覆去地看,颠来倒去地在时延耳边讲,讲的时延都能背出来了,他自己还是笑得前仰后合。   合上书,重新放回书架上,时延也没有多想。   宝云镇小学从三年级就开有微机课,到了中学更是换了液晶屏的电脑,家长开放日的时候时延去参观过,清华同方的,看着很实在。   学了电脑,想多了解一些也是正常的。   这几个月没有买什么东西,钱都省了出来,时延打算办两张银行卡,一张每个月存工资的一半,作为徐泽以后的学费。另一张就存剩下来的钱,作为日常的开销。   家常菜馆周围也有不少饭馆推出了麻辣烫,把很多顾客给引走了。如果比口味,自然家常菜馆的好一些。但不管是什么年龄段的人,总是好个新鲜。   生意恢复原来的样子,时延再拿比原来更多的钱不免烫手。   正好这时候陈青给他找了一个新的工作,说是当一个机床厂的学徒工,问他愿不愿意去干。前几个月工资低一点,转正了就会提高,而且有正常的双休日。   陈青还说教他的师傅是她认识的人,肯定不会苛待时延的。学个这方面的技术,以后能独当一面了,肯定很吃香。   时延没有当场应下来,他还是想考虑考虑。   正常的上班,他不是没想过。只是一旦必须按照工厂的时间来规划每一天,那他和徐泽在一起的时间就会更少,连原本的早晚接送徐泽也做不到了。   时延坐在被窝里,徐泽的头靠过来的时候,时延很自然地搂住了他。   “哥,你回来啦。”徐泽懒懒散散地。   “嗯,饿了吗?”时延摸了摸热乎乎的耳垂,转头在他眉心亲了一口。   “几点了?”徐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时延朝闹钟看了一眼,“五点了。”   “怎么坐着睡着了,嗯?”徐泽睡糊涂了似的,身体软绵绵地往他怀里缩。时延一边笑配合地给他调整姿势,一边笑着问。   “看书看累了,后来就不记得了。”徐泽含糊了一句,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眼睛猛地一睁,“书呢?哥,你起来,快找找,可别把书坐坏了!”   时延指指书架,“掉地上了,我就捡起来放书架上了。”   “哦。”徐泽舒了口气,刚刚还清醒的意识又萎靡下来。   “这么困?”时延颠了一下肩膀,“别睡了,不然晚上睡不着了。”   徐泽扒着时延的手臂,双眼一闭,又睡了过去。   时延都有些无奈了,左摇右晃地也不见人醒,只好帮徐泽脱了羽绒服,放进被窝里,盖上被子。   “睡睡睡,睡成小猪了!”时延捏了一下徐泽的鼻子。   徐泽不耐烦地挥手打了一下,时延赶紧缩回了手。   徐泽没打到,似乎有些疑惑,手在空中摸了半天,自觉自发地又缩回了被子里,嘴里咕哝咕哝地,也不知在抱怨什么。   时延看了好笑,忍不住伏下身子,凑近徐泽的脸庞,在他泛着水光的嘴唇上轻轻贴了一下。   一触即分。   那种湿润暖热的触感却是久久不散。   时延舔了舔嘴唇,有些不满足似的,见徐泽毫无醒过来的迹象,控制不住自己的*,再次俯身偷了一个吻,这个吻的时间更长。时延甚至伸出舌头在徐泽的嘴唇上微微探了探。   就在时延就要退开的时候,自己的嘴唇上却也被滑滑的舌头舔了一下。   既快,又轻。   时延睁大了眼睛,朝着身下人望去。   徐泽还闭着眼睛,舌头无意识地舔了舔上唇,润得原本就粉粉的嘴唇一片水光。时延压抑了半晌,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俯身又在那片嘴唇上啮咬了一口,才不甘不愿地掀了被子下床。   将近六点半,徐泽才醒过来,捂着头晕晕乎乎地坐了起来。时延的饭菜还热着,见他醒了,端了水给他漱口,“下来吃,还是在床上吃?”   徐泽拍了拍脸,左右扭动了一下睡瘫了的身体,“下来吃。”   “睡傻了吧?”时延调侃道,“会拿筷子吗?”   徐泽耸了一下鼻子,下了床,端起碗开始吃饭。   “哥,”徐泽边吃边开了口,“你是不是想去学数控机床?”   时延想了想就了然,“陈家奶奶跟你说过了?”   徐泽点头,“嗯,陈奶奶说,学了这个就是学了门技术,学得好了很多厂都可以去。工资也比一般的饭店多,升职也比较快。”   他抬起头,一脸的认真,“哥,你想去就去。我一个人上学没问题的,我能照顾好自己。以后你回家了,我会烧好饭等你。”   时延笑,“你会烧饭吗?”   根据前世的经验,徐泽还真没这方面的天赋。   徐泽抿了抿嘴,“现在不会,以后就会了。”   时延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点点头,“好,我听小泽的。”   饭后,徐泽坐在小板凳上刷碗。盆里都是热水,洗洁精一倒进去就满是小泡泡。   时延上厕所去了。   徐泽刷着刷着,就停了下来。望着屋门,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嘴唇。上嘴唇有些酥麻,更有一丝丝的刺痛。脸上的神情变幻很快,最后仿佛悟了似的,徐泽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决定下来,时延就和李大叔李大妈说了,两个中年人习惯了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来回出入店里,跟他们笑笑闹闹的,都不舍得时延走。   但到底也知道自己这只是个小饭店,绝对困不住一个心越来越大的男孩子,甚至说是年轻的男人,倒也没有多劝,只是结了工资,让时延和徐泽保证以后经常来转转,也就挥手让他们离开了。   陈青介绍的厂专做焊割,离时延和徐泽现在住的小院有些远,但倒可以搭乘冶金厂的厂车直接过去。下了车走几步路就到了,也很方便。回来依旧坐厂车,都不要钱。   时延去了厂里,因为陈青的关系,安排的师傅对他很好,手把手地指导他操作,还指点他在厂里收敛脾气,多串串岗,跟不同的师傅套套近乎,学的东西越多越好。   也不知这位师傅怎么想的,好像总觉得时延是关系户,现在只是下来历练历练走走过场,以后总是会很快一步登天的。所以,他跟时延说话的时候总带着那么点微妙的奉承和恭维。   时延每次听着的时候都得过滤一遍,把重要的事情给记下来。   早上七点到厂,晚上五点下班,中午管饭。   毕竟是新来的,除了学东西之外,总是被不同的师傅指挥着搬东西,做白活,封箱。时延一直坚持每天跑步、练拳、背着徐泽俯卧撑,脱掉衣服的时候肌肉一块一块的,结实得很,根本不在意这些重量。   在学习数控机床之前,首先要熟悉普通车床的操作过程。普通车床是靠手工操作来完成切削加工,熟悉这一步之后,再学习操作数控机床。学会数控系统技术以后,就可以将编制好的加工程序输入数控系统里,再由数控系统控制车床进行工作。   时延的第一步,自然还是要充分了解普通车床。   学习的时间过得很快,五点转眼就到了。师傅收拾了东西,让时延赶紧回家。时延紧着时间,对着眼前的机器又回忆了一遍听到了东西,洗干净手,就匆匆地去赶厂车去了。   五点四十下车,骑上停在家常菜馆门口的自行车,跟李大妈李大叔简单地聊了几句,时延骑着车子回家。   徐泽期末考试前放假,自己一个人在家,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还有桌子上的牛奶,早上走的时候徐泽还没醒,时延也就搁在显眼的地方,也不知道徐泽有没有喝。   时延的心情有一些轻快,也有一些急切。   学习了新的东西,就像是在狭暗的房间里又打开了一扇窗户,暖洋洋的阳光照进来,让人只想到光明与希望。   推开家门,扑鼻而来的焦糊味让时延愣在了原地。   看着从灶台后头钻出来的满脸黑团的徐泽,时延想起前世同样的场景反复上演,不由放声大笑。   第59章 天才绘画少年   自从情书案过后,徐泽在学校里就极少笑。本来笑起来挺好看个帅哥突然该走冰山派了,杜云杰明里暗里没少受女生们的挤兑。   男生怕下一步徐泽连作业也不留在学校了,就故意当着徐泽的面刁难杜云杰,好几次围攻弄得杜云杰一个男生都快哭了。   反倒是赵慕琳原本和徐泽并不认识,现在倒也能说上几句话了。对面遇见,小丫头也大大方方的打招呼,眼里的迷恋少多了。   她这样的坦荡比之杜云杰招人喜欢多了。   杜云杰也郁闷兼后悔,好几次都想冲徐泽道个歉,但原先还能对面点个头的徐泽现在是彻底抹杀他了,简直当他是空气一样。   比郁闷和后悔更深的,好像是一种难过,一种胸口闷闷的呼吸不顺畅的难过。   中午吃完饭,徐泽去办公室搬试卷,杜云杰瞅着他的背影再也忍不住了,“徐泽!”   徐泽没听见似的,步子没有一丝停顿。   杜云杰暗暗咬了咬牙,跑到徐泽面前,双臂一展,把徐泽拦住了,“徐泽!”   徐泽淡淡地看着他。   “徐泽,上回情书的事……是我的错!我道歉行不行?”杜云杰瞪圆了眼睛,迫切地等徐泽一个原谅。   摇摇头,徐泽道,“我不生气。”   杜云杰像是没想到徐泽会这么回答,捏了捏拳头,脸上添了几分焦躁,“可是……可是你最近都不笑了!不是生气是什么?!”   徐泽歪头打量着他。   杜云杰觉得自己简直有病了,竟然会觉得那个歪头的动作很可爱!而且,被他看着,自己的身上不由得有些燥热。   “你别生气了!是我错了!我再也不这么干了!你想打想骂,尽管来,我不还手!只要你……”杜云杰低下红得滴血的脸,半晌也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安静。   再抬头时,徐泽如他所愿正在微笑。还是如往常那样的笑容,嘴角微微勾起,眼眉舒展,目光里几分笑意几分暖,整个人的五官都变得生动起来。   杜云杰呆呆地望着。   后半句话在肚子里盘桓不定。只要你,还像原来那样笑。   徐泽侧身错过他,身体依旧如青葱一般,笔直而又柔韧,不急不缓地走向办公室。   仿佛方才的插曲对他来说惊不起任何波澜。   徐泽,有哪里不一样了。   杜云杰对自己说。   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他虽然对人也冷清,但笑起来的时候,瞳孔里清晰地倒影着对方的脸,让人觉得亲切而舒畅。可现在的他,总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似的,笑着的时候显得漫不经心,望着人的时候也似乎在透过对方想象着什么。   若说徐泽和他们之间有一道线,那么以前最多是隐形的线,如今却是实实在在的,力透纸背的线。一条线划出一道围墙,他把自己框在里面,不让别人进去。   哦,不,杜云杰摇头,里面早就有人了。   徐泽抱着一沓试卷回来,杜云杰还站在原地。   快要擦肩而过的时候,一个小心翼翼地声音忽然响在徐泽的耳边,“徐泽,我让你打一顿的话,你能认我当朋友吗?”   徐泽停了步子,回身看着他,“只当普通的同学不好吗?”   杜云杰摇头,沉默地上前抢过他手上的卷子,抬脚就往班里走。   徐泽默然。   快放学的时候,徐泽路过后面阅读栏。报纸上似曾相识的脸让他的眼睛越睁越大,忍不住一把拽下了那份报纸。   硕大的标题“天才绘画少年获当代书画家灵石盛赞”下面,一个小二寸的图像,那上面只有一张男孩的脸,可茫然无神的双眼却是那么眼熟!   再看文中的名字,竟然真的是宋林!   宋林上了新海日报!   徐泽倚在阅读栏上,迫不及待地把整篇文章通读了一遍。最后反反复复地看了宋林的照片很多次,童年的回忆像是潮水一样奔涌而来。   孙童他们都上了中学,学习很紧张,原本一月一封的信也很久没来了。他虽然知道宋林的画儿被老师送到了市里参加比赛,可从没想过宋林居然上了报!还恰恰被他看见了!   “著名当代书画家灵石说,宋林的画作中体现的是一种带着童趣的后现代主义。这个孩子似乎总是在漫无目的地行走、观察,实际上在他眼中,所有看到的东西都是活的,都是特别的,哪怕是两片叶子也都各有自己的脉络。而这脉络,在宋林的画里,则是手臂,又或是眼睛……”   徐泽脸上浮现出浓重的骄傲。   宋林果真是不一样的,如他童年所想,是个超人,真正的超人。   报纸在手心揉了又揉,最后干脆把它摘了下来。   “徐泽?”杜云杰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   徐泽脸上几乎可以称作喜悦的表情是多么罕见,不等杜云杰开口,徐泽就大步朝着办公室跑了过去。   曹燕说了,报纸是班级公共财物,不允许谁私自拿走。   可是!徐泽心中急切,可是这一份是一定要拿走的!   和宋林的、和哥哥的那份回忆,如今这份惊喜,自然也要和哥哥分享。   听了徐泽的话,曹燕有点儿惊奇。仔细看了看报纸上呆头呆脑的男孩,对上徐泽的眼睛,几乎被那里面的光芒闪瞎了眼。没有多想,曹燕就批准了,目视徐泽背着书包迅速撤离办公室。   公交车上,徐泽一直捏着报纸,不厌其烦地看了很多遍。   晚上,时延回来,徐泽兴冲冲地就把报纸递给他看了。   时延自然也很惊讶。   “想去看他吗?”时延问。   报纸上写着近期这位小天才会待在新海,参加灵石几天后的画展,估计也想顺便做个广告,画展的地址清晰明了,就在市里。   “哥,可以吗?”徐泽眼睛亮了亮。   时延拍拍他的后脑勺,“当然可以。”   当年的桑葚和槐花,承载着一份很美好的回忆。   不过,时延也没料到那么个傻乎乎的孩子还真的一步登天了。   新海市的报纸啊,全国的目光都在这里了。从此以后,宋林的命运再也不会受他的那一对极品亲戚影响了吧。当然,这建立在一切都顺利的前提下。   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见到,时延想着,如果见不到,就远远地看一眼,满足徐泽的心愿就好了。   毕竟,上赶着不是买卖。   在徐泽的期待中,星期六到来了。学校休息,工厂休息。   时延带着徐泽早早地到了市里的画展中心。灵石的名声很大,画展日汇聚了大量的各方名流和慕名而来的书画爱好者。   时延前世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   售票是他们提前用电话订的,六十块一张。时延和徐泽两个乡巴佬一进展厅,就左顾右盼地,不像众人那样瞅着墙上,而是往后面看,巴望着宋林早点出来。   十点半,宋林跟着灵石出来。换了一身小旗袍的宋林显出不一样的可爱呆萌,眼睛没焦距到处看。手里始终拿着画笔和画本,断断续续地在画本上画着让人难以理解的画。   一方面为了吸引大众的眼球,一方面也是给灵石面子,过来采访的记者对着不在状态的宋林拍了好多照片,才着重围聚在灵石身边采访。   宋林被工作人员带往休息室。   进出个洗手间的功夫,宋林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傻傻地站在走廊里,注视着墙上的一个请勿触摸的黄色标语。   时延和徐泽一直往里头走,一眼就看见他了。   徐泽连忙喊,“宋林!”   宋林回头,呆呆地看了徐泽一会儿,“徐泽。”   个头比徐泽矮上七八公分,声音还像小时候那样,软软的,缓缓的。   从宋林的脸上看不出是不是在惊讶,但他还是又叫了一声,“徐泽。”   徐泽笑了起来,“宋林。”   两个人像是兄弟那样勾肩搭背地聊天。   基本都是徐泽在说,宋林木木的,偶尔回视一眼徐泽,表示他还在听。   这样的对话奇异地持续了将近半个多小时。   时延对徐泽激动起来的话唠也是窥见了冰山一角,不过时延也挺高兴的,因为徐泽似乎已经很久没有那么开心地笑过了。   工作人员找了出来,宋林说是同学,才没有追究时延和徐泽为什么进休息区。临走的时候,宋林掏了掏口袋,递给徐泽一张纸。   纸上没有笔迹,只有黄色的汁液。正中央,一棵枯死的槐花枝躺在那里。   徐泽目送他随着工作人员离开,手里捧着那张纸,怔怔地出神。   “徐泽?”时延捏了捏他的手。   徐泽抬头,“哥?”   “我们出去吧。”   徐泽点头,和时延一起顺着原路返回。   他一直捧着纸上的槐花枝,不明白宋林为什么将这么个东西送给他。   他是想家了?   第60章 过年&喝醉   宋林的事儿就像是石子投进了湖面,溅起了一丝波澜后就归于平静。偶尔,徐泽也会专注地看在摆在书桌上的那棵槐花枝,脸上总是充满了时延难以理解的凝重。   那是在徐泽脸上极罕见的神情。   时延想,徐泽兴许是明白了宋林的意思。   可时延没有问,他隐隐的有一种直觉。这件看似没有太多意义的事情背后,就藏着徐泽一直埋在心底没有说出来的秘密。   这眼看着就到年底了,时延厂里从腊月二十六放到正月初七,这里面还夹带着调休。   腊月二十二年夜饭上,厂里发了年终奖,像时延这样刚刚转正为普通工人的一律是二百块钱,加一桶金龙鱼油,一条大白鲢鱼。   时延拎着油和鱼下车,徐泽就等在公交车站。   家里的东西大多都是下班从超市买的,每天买一点,七七八八地都买得差不多了。时延把手里头的东西放进车篮子里,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徐泽。   时延推着车,看着徐泽走在他身边打开盒子。   “这是?”徐泽看着里头各种糖果和红色的小零食袋。   时延瞅着徐泽剥开一颗糖纸,塞到他嘴边。时延张开嘴含了进去,鼓捣着移到腮帮子那边,“老板娘女儿的孩子过双满月,发的喜糖。”   “双满月?”徐泽疑惑。   时延点头,“这里的人好像都过双满月,小孩满两个月了得请人吃饭。”   两个人说着闲话,也不骑车,就顺着小路慢慢地走。十几天没下雪了,路上干爽。晚上有点风,把人心里头那一点儿烦躁散的一干二净。   徐泽翻到了一颗巧克力,剥开,先自己咬了一口,又递给时延。   “嫌我的口水不?”徐泽调皮地笑。   时延作出很嫌弃的样子,却稍稍低头,含进了嘴里。   温热的嘴唇接触到凉凉的手指,两个人一刹那都有些怔怔。   从黑暗走进人家门口的灯光里,时延和徐泽一直沉默着。一种名为温馨的氛围缠绕在两人身周,配合着忽明忽暗的路面和车链条不断和齿轮摩擦的滴滴声,如此静谧。   徐泽在盒子里翻动着,所有的糖果和零食袋子都拨拉了一遍又一遍,却似乎还是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一个。   时延忽而觉得自己又回到前世那些刚刚意识到自己情感的时候,以前看徐泽做惯的事现在却觉得甜蜜、慌乱,就好像整个世界的光明积聚在徐泽一个人的身上。   即使他看向别处,可脑中依然牵挂着那一点亮光。   可明明不该这样的。   他的心理可是三十多岁的大叔了,而且和身边的这个人早就有过最最亲密的接触。他应该更加坦然,更加主动才是。   但时延心里有一点不确定,重生以后的变数让他屡屡产生一些微妙的名为害怕的情绪。   “还有什么?”时延突然开口问。   “呃……”徐泽惊了一下,脑子里却是空空荡荡,刚刚翻了一遍又一遍的糖果零食名字一个也没记住,赶紧又用手指拨了拨,“大白兔、话梅糖、椰子酥,还有喜蛋、蜜枣的粽子……”   时延听着,微笑。   “笑什么?”徐泽问。   “没什么。”   年二十八,许天一来过年了,拉着徐泽到处玩。这小子很有些玩的天分,年末考试还不错,得了不少好东西。他爸妈带来的烟花堆满了后车厢,都被许天一给扯了出来。   许天一带着徐泽去了知青大院。   徐泽还是第一次进这个每天都要来回经过门口的大院子。   北边是二层小楼,南边是低矮的小房子,之前遇到过的夏婉秀就住在南边第三家。她见了徐泽还发了会儿呆,一想起来就笑得抱着肚子直不起腰来。   也不知为什么笑神经那么发达,不过倒是笑得挺好看的。   大院儿里的孩子们得有十七八个,刚听到许天一的动静,就全都从屋里冲了出来,把许天一围了个结实。   许天一把箱子放下,招呼着孩子们往外拿烟花。   有各种小小的响炮、铁丝呲花、几百响的竹竿似的烟花棒、鞭子状的烟花长绳。最有意思的就是那种盘盘圈的,一点燃了就追着人脚边跑,把孩子们吓得鬼叫。   忙着炸鱼炸肉的大人们偷空就站在门口朝外头看,见是许天一也不过来,好似熟得很,只是站在那儿乐得脸上都开了花了。   徐泽和夏婉秀站在一边,看着许天一甩着呲花长绳大跳鞭子舞,对视一眼,笑得合不拢嘴。   胖胖的身子还挺灵活,动不动就吓一吓边上的孩子,最后差点儿没把自己的衣服烧几个窟窿。   一片火光里,徐泽注视着许天一的笑脸。原来,这个熊哥不止会捣蛋啊。   年二十九晚上,被陈青叫去吃了一顿饭,许天一和他爸妈也在,还有几个男男女女的时延没见过。凑了两桌,各式的菜摆了个满满当当,大部分都是陈青和时延做的,剩下的是许天一爸妈带来的凉菜。   人声鼎沸,热热闹闹。   时延站起身给陈青敬了杯酒,“陈奶奶,谢谢您给我找了个工作,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陈青眼中的笑意比之平时更加柔和,也站了起来,端起了酒杯,“时延,这杯酒应该我敬你。之前你救过我的命,我没有正式地谢你一次。现在我敬你一杯,多谢你。”   时延赶紧阻了,“陈奶奶,上回我就是恰好看到,只能算是巧合,和您帮我一忙也算是抵平了。可到底还差着辈分呢,这杯酒还是我来敬。”   难得听到时延多说几句话,陈青想想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时延给陈青碰了一下杯子,“我干了,您随意。”随即一仰脖,一口闷了。   陈青笑了笑,也一口喝了。   周围的人见时延年纪小点儿,倒也不做作,都起哄,“好酒量,好酒量,来,陪哥(姐)走一个。”   时延汗颜,这怎么一桌子酒鬼呢。   配合着喝了三五杯,时延就怎么也不肯喝了。陈青劝了一句,孩子辈的就乖乖绕了时延,自个儿凑一块儿划行酒令去了。   时延觉得有点儿头晕,光线亮得晃眼。这桌上的酒浓度也不低,喝起来浓香醇厚,齿留余香,又都是年轻人,可能是后劲挺大的酒。   他撑着头,朝一边的两只看过去。   许天一玩得疯,吃到半路就迷迷糊糊地靠在椅子上睡了,这么吵的地方他睡得还挺熟。   徐泽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边上,夹着面前的花生米吃着玩。见时延看他,就拿筷子戳时延杯子里头剩的酒。   时延又扫了一圈屋里,都喝翻了。除了陈青在上水果,其他的人眼里面都有些迷路,脸通红,酒气熏熏。   时延又侧过头去看徐泽,眯着眼睛笑,“想喝一口吗?”   徐泽望着他,不说话。   时延噗嗤一笑,把酒杯朝他面前推了推,“喝口试试没关系。”   徐泽端了起来,挨在嘴边,却没往嘴里去。   时延又笑,“怕什么,男子汉嘛。”   “哥,你是不是醉了?”徐泽问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能肯定时延有些醉意了。时延平时和他说话总是很温和的,这时又有些上次爆粗口时大大咧咧的样子,应该是酒上头了。   “嗯……”时延似乎在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徐泽晃了晃酒杯,里头的水有一股味道,冲得鼻子里一凉。许久没等到答案,抬头,时延就那么红着眼睛傻傻地看着他,嘴角带着一抹从未见过的坏坏的笑。   徐泽倏忽红了脸,不留意间,一口就闷了剩下的酒。   辛辣呛口,徐泽捂着嘴猛烈地咳嗽了几声。   一只手掌落在后背上,拍了几下,时延声音低低的,似是带着笑意,“傻的,不能喝酒嘛每次都眼馋,一喝就呛,什么毛病?”   徐泽惊讶地回头看时延,他可是第一次喝酒,什么时候“每次”都眼馋了?   时延没有注意到这道目光,他意识有些模糊了,身上发汗,两只腿自发地站起来往外走。还没走出一步,就摇摇晃晃地往一边倒。   徐泽赶紧一把扶住了他,回头对着陈青喊了一声,“陈奶奶,我哥醉了,我先扶他回去了。”   陈青笑了一声,挥了挥手。   徐泽就扶着脚软的时延出了门。   门外炮仗声响成一片,远处大片瀑布似的烟火照亮了天空,晶莹的火花像是水滴一样喷溅而出,久久不停。   时延站住了,徐泽顺着他的目光也远望着那处变幻的烟火。   “那里。”时延指着那处烟火,“是成瑞钢铁厂。”   他转头,黑色的瞳仁里亮光一闪一灭,“今年买了十几万块的烟花,从年关放到初八……好看吧……”   哥哥果真是醉了。   徐泽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见到时延这么语无伦次的样子。眼睛里闪着光,底色却是迷茫的,恍惚的。   “他们家的儿子结婚了……和小时候就在一起的女孩……两个人一起去了加拿大……回来……结婚了……”时延靠在徐泽肩上,迷迷瞪瞪地说。   徐泽笑,“我知道啦,哥你跟我说过好多遍了,真啰嗦。”   少年清冷的气息缠绕在鼻翼,时延突然定定地站住了。   徐泽奇怪,“哥,怎么了?回家呀。”   时延抬起头注视着他。   徐泽以为他发酒疯,伸手拉了一把。时延却跟个打进地里面的桩子似的,动也不动,反倒是徐泽出了一身的汗。   “哥,你想在这儿站一宿啊,我不陪你啦,我走了!”徐泽做出要离开的样子,眼睛却往后瞟。   时延眼里光芒晃动了一下,脚抬了抬。   徐泽乐了,又要走。然后,腰就被两只大手稳稳地掐住了,身体被生生扭动过来,眼睛对上时延的视线。   “哥……”徐泽声音轻轻的。   时延的手松开了,下一秒捧住了徐泽的脸颊。   哥哥的脸越来越近,徐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那双眼睛里常见的温柔、包容、坚毅,此刻都被浓烈的渴求所取代,徐泽眼睁睁地看着时延的鼻尖抵住了他的鼻尖,嘴唇里呼出的带着酒气的味道充斥着他的嗅觉。   与此同时,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那样响的心跳声,几乎盖过远处的炮仗炸裂的声响。   时延身子微倾,嘴唇贴了过去。   第61章 一直在一起   时延经常亲吻徐泽,但这样亲嘴唇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是他们表达亲昵的小动作。可这一次,徐泽知道是不一样的。   哥哥第一次喝得浑身酒气,哥哥第一次那样认真而又沉迷地唤着他的名字,仿佛那撅嘴咧唇的两个字被妥帖得安放在唇齿之间,每一回吐出的都是珍惜。   距离近的已经能感觉到时延嘴唇上的温暖,徐泽微微张着嘴,眼神里渐渐透出一丝迷离。   “哥……”   “哎哟!我真没醉!”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突兀地打断了原本的暧|昧气息。   徐泽猛地睁开了眼睛,时延的头冲他靠过来,却是偏了些,嘴唇擦过徐泽的下巴,脑门磕在徐泽的肩膀上。   徐泽被那口暖热熏得浑身发烫,僵僵地站着,一动不动。时延就静悄悄地趴在他的脖颈处,身高差使得时延的姿势好似在跟徐泽鞠躬。   “哎,徐泽,你还没回去啊。”陈青和女儿一起出来扶着自个儿的女婿,也就是许天一的爸爸。这男人喝得走路像是踩高跷,还一脸潇洒地说自个儿没醉呢。   “啊。”徐泽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早点回家吧,”陈青笑了笑,“晚上天太冷,别感冒了。你哥喝醉了吧,能扶得动吗?我等会儿出来帮你。”   “不用了,”徐泽觉得陈青的声音特别遥远,就像是从天外飘过来的,他答得恍恍惚惚,“我能扶得动。”   说着,徐泽就钻到时延的胳膊底下,把时延的重量整个儿移到自己身上,一步一步地往家里挪。时延的步子轻飘飘的,像是在云中漫步。徐泽被他压得也像是醉汉一样,走得东倒西歪。   幸好家里并不远,走了几步,就到了家门口。推开门,徐泽架着时延走进了屋里。   时延老也老实,顺着徐泽牵引的力度上了台阶,进了家门,到了床边就一头栽进了棉被了。   徐泽给他盖上被子,坐在凳子上愣愣地发了会儿呆。   嘴唇烫的发痛。   他觉得自己好像也醉了。   “徐泽……”被子里传来一声闷沉的呢喃。   徐泽像是触了电似的,猛地坐到床边,注视着时延,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如果时延醒着,一定会惊奇,竟然会在徐泽的眼里看到那种灼热而又焦躁的情绪。   时延睡得毫无形象,头发散乱,脸红的滴血,眼睛阖着,却能很明显地看到眼瞳在转来转去,似是睡得极其不安稳。   “徐泽……”时延又在叫了。   徐泽皱了皱眉,俯下身子,拧了拧时延的腮帮子,语气带着一份执念和不甘,“叫小泽。”   “徐泽……”时延朦胧中又喊。   “哥,叫小泽。”徐泽松了手,轻轻摸了摸时延的脸。他心里头有一种复杂的情感,这种感觉依他的年纪来说还理解不了,但他却又本能地不想回避,因而他只能顺着肢体去触摸时延。   初一的生理课还匹配着心理学的知识,老师说过,一张脸的脸型虽然与人的性格没有太绝对的关系,但往往还是有规律可循的。   比方说圆胖的脸型,这类人往往精明,又或者和善,又或者自卑。   又比方说国字脸,拥有这种脸型的人或是正直,或是固执,又或是木讷。   而时延的脸轮廓是有一些冷峻和锋利的,连嘴唇都薄而色淡。这样的脸型搁徐泽来看,应该是代表着狠戾,或是薄情,再或是阴森。   可哥哥的面容与性格并不符合老师的言论,徐泽想。   时延喘着粗气,像是热得不舒服,手挥开了棉被,在空中摇晃了一下,无力地砸了下来。   徐泽在那只手扇到他脸上之前,紧紧地抓住了。   “哥?”徐泽凑近了些,那股酒味没了清爽的感觉,反而臭烘烘地冲鼻。徐泽凝视着那张熟悉的脸许久,突然低头,在时延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然后,迅速退开。   不是他有多渴望亲吻时延,而是他觉得这样的动作昭示着他和哥哥的关系是跟别人不一样的。他不懂哥哥为什么偷偷地亲他,泄愤似的啃咬他的嘴唇。可他知道,有一种特质在他与哥哥之间衍生着,像是从来就有,从未消失,而如今变得更加强烈。   暖暖的,湿湿的,徐泽低着头倒水,忍不住轻抿了一下嘴唇,想要保留那种温度。   筹了毛巾,徐泽细细的给时延擦手,擦脸。   哥哥开始长胡茬子了,有些扎手,不过只是很浅的一层青色,并不明显。   几年的时间,哥哥已经长到了一米八三,整个人躺在那里,也显得高大。可这个整天嚷嚷着要徐泽吃胖些的人,自己也称不上胖,反倒是真的强壮。   徐泽打开了暖风扇,屋里添了一层刺眼的光,登时让人浑身燥热。   艰难的扶着时延,给他脱了外头的羽绒服和毛衣,把保暖内衣往上推,就看见了里头结实的六块腹肌,在光线下映衬出性感的色泽。徐泽的热毛巾擦过他的腋窝、胸口、背后,将汗擦干了些,才帮他脱掉保暖,换上轻薄的睡衣。   时延一直很配合,安安静静地任由徐泽摆布。   擦完上身,徐泽的目光有些犹豫地落在时延的下|身。   迟疑了一会儿,徐泽把手伸向时延的裤腰。   两只手努力撕扯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解开时延的皮带,徐泽狠狠地扯了一把时延的脸,冲着他耳边大叫了一声:“哥!”   时延噌地一声坐了起来。   徐泽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就果断把毛巾扔给了时延,“自己擦!”   时延木木地眨了眨眼,下一秒就把转身要走的徐泽扯到了身前,毛巾就往徐泽的脸上招呼。徐泽哭笑不得地躲开,“哥,那是你洗脚的毛巾!”   没办法,徐泽只能把毛巾抢了回来。手里没了东西,时延倒头就睡。   徐泽也折腾地累了,在床边望着时延发愁的功夫头就一点一点地昏沉了。猛地惊醒过来,一看闹钟,已经下一点了,随便把毛巾扔在桌上,徐泽蹬掉了鞋子,扯掉外套,就钻进了被子里,挨着热源沉沉地睡了。   软软的东西总在磨蹭着自己的下|身,时延难耐地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下边儿往前探了探。手从怀里人的衣服里伸进去,摸到光滑细嫩的皮肤,时延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小东西挣扎了一下。   动什么动!老实点!时延双手双脚整个霸住了怀里人,让他动弹不得。   徐泽背对着时延,感受着后面的压迫感,有点儿吓傻了。   嗯,这触感……很小泽真像……嗯……嗯?嗯!小泽!时延陡然睁开了眼睛。   少年的身体被他强硬地曲在怀里,弓着背,而他自个儿的某个地方正在少年双腿之间乱蹭乱挤!时延吓得魂飞魄散!   下一秒他就打算掉头就跑!   “哥。”徐泽背对着他,忽然幽幽地叫了一声。   时延结结巴巴,“小泽,哥……哥……”   “嗯?”徐泽淡淡地发出一个音节。   时延脸上试图粉饰的表情片片龟裂,最后绝望地一捂脸,看来,今天这一劫是躲不过去了!   此刻时延脑子里有两个念头,一是打死不承认!二是直说了,徐泽能接受最好,不能接受……不能接受……怎么办?   徐泽一直躺着,动也不动。   时延沉默了很久,咬了咬牙,骨子里头那种硬气终于全部爆发出来,也管不了小孩是不是懂这种情感了,某些深藏在心里许多年的话一股脑儿地脱口而出:“小泽,我知道你还小,所以我今天不求你一个回应。只是,哥想告诉你,从捡到你的那一天开始,哥就想跟你在一块儿一辈子!”   这话本该如惊雷,徐泽迷茫、震惊、害怕,都是可能的。   可令时延没想到的是,徐泽依旧躺着,一动没动。   不想看见我了?时延有些悲观地想。   但是下一刻他还是小心翼翼地爬到了床上,头从徐泽的上方探过去,仔细瞅着徐泽的脸。   徐泽的目光正对上他的。   时延心里一跳,“小泽?”   徐泽突然弯了弯眼眉,“我知道,哥你说过很多次了。”   时延愣住,“不是,我说的不是兄弟的那种,而是……”   “我知道的,哥,”徐泽坐起身来,按住时延的手,眼神认真,“真的知道。”   时延不可置信,“徐泽?徐泽!”他反手抓住徐泽,指甲几乎抠进徐泽的掌心,方才还惶惶的脸上染上一丝疯狂。   “哥?”徐泽退了退,似乎被吓到了。   “不是,不是。”时延抓了抓脑袋,垂下了眼。   徐泽不太明白时延在说什么,做什么,“哥,我就是徐泽啊。”   “对。”时延点头,眼神恢复原本的清明和温柔,“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徐泽。我们早就说好了的,要一直在一起。徐泽,你记得的,对不对?”   徐泽毫不犹豫地点头,浑身的气质变得柔软而又温和。那双澄澈的眼眸里倒映着时延的脸,一如遥远的昨日。   他以为时延说的是小时候。他错了。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从头到尾,只有他们两个。承诺的,也只有一件事。   在一起。   第62章 身为男人的自觉   大年三十的早晨,时延就那么坐在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望着从苍白的天空缓缓飘下来的雪,许久没有改变一下姿势。   他有点儿懵,也许是惊喜来得太过突然,他一时半会儿还适应不了。他还以为自己任重而道远,可没想到说完那番话,徐泽竟然主动地亲了他一下,亲的还是嘴唇。   送上门的美味如何能拒绝,时延按住徐泽的脖颈就用力地啃了下去。这么多来的愧疚、思念交织在一起,让他一瞬间几乎有落泪的冲动。   良久,双唇分开。徐泽脸和耳朵通红,眼神有些闪躲,匆匆蹦下了床,穿了衣服往厨房去了。   又一年过去了。   时延想着,站起身来,朝厨房望去。徐泽在洗米煮粥,身上围着围裙,瘦瘦的腰身被那两根细细地带子系住,整个人挺拔葱翠的仿佛一根碧绿的竹子。   “太傻了,”时延自言自语道,”居然不知道抓住机会,一举把小孩拿下来!“拉开门,迎面一阵森冷的寒气,时延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插着手从屋里走出来。   徐泽听见动静,头抬了抬,看见时延的那一秒有些不知所措似的,嘴张了张,比出了个”哥“的嘴型,却没发出声音来,又合上了。”小泽。“时延混乱的思绪中拉出了一条清明的线索,往前走了几步,在徐泽准备转身的时候,一把把人给抱住了。   厚厚的羽绒服相贴,少了一丝体感的温存,但紧紧拥抱的实在,让徐泽不由也伸出手,反抱住了时延。   如果说之前只是造成了时延的困惑和不安,此刻这个拥抱却让他心头一直躁动的野兽安稳下来,有一个念头不停地在他脑海里闪现,那就是:即使重生一世,该是我的就是我的,永远都不会变。   吃了一顿简单却又丰盛的晚餐,时延洗了碗,刷了锅,用香皂洗了手,干干净净地回到屋里。徐泽坐在长椅上,看着电视机,笑得前仰后合。   这长椅是时延买了木板自己钉起来的,电视机则是二手的,21寸,从维修店里淘来的。时延在厂里学了很多东西,电器修理方面有个老师傅是专家。摸索了一通,换了些零件,电视机就能看了。   春晚之前放的是往年的重播,尤其是小品、相声,乐呵呵地营造一个气氛。   时延关了门,坐在徐泽的身边,许久不做的动作又自然而然地做了出来。他擒住徐泽的腰,生生把徐泽抱到了腿上,然后搂住了。   徐泽怔了一下,回望着时延的眼睛,半晌才回过神来,却是配合地往时延怀里钻了钻,手里剥着的橙子也往时延嘴边放了两瓣儿。   时延一口含住,柔软的口腔吮过徐泽带着橙子香味的手指,激得两人心底颤栗。身体向后一靠,徐泽跟着往时延怀里斜倒。   只是这样就足够了,时延嚼着橙子暗暗的想,在这个年纪,得到一句承诺一个吻就真的足够了。   本以为这么靠着,说着话,两个人都守过今年这个大年三十。只是没想到还没到十点呢,徐泽就趴在时延怀里睡着了,半边侧脸贴着时延的胸口,睡得一脸安然。   时延调低了声音,抱着徐泽上了床,不舍得放下,依旧把徐泽圈在怀里,被子绕着两个人裹了一圈,他倚着床柱看着电视里的欢声笑语。   前世,他和徐泽极少有这样安稳地过年的时候。   越是年关,道上越容易生乱子。尤其市里的局子最爱在这种时候查|黄|打|黑,不少夜总会、大酒楼不经意就会被扫个干净。   再则,年底酒宴多,不管是富二代还是太子党,都喜欢窜各种娱乐场所,一喝醉了就容易闹事,一闹事还都不是小事,个把人的伤残死亡都是常见的。   还有就是年关结底,各路人马汇集新海,少不了争斗火并,越是这时候,那些大头身边越是离不了人。   时延身份的升高,代表着在帮里的责任加重。每到三十年晚,时延总是在外头镇守,每每不过夜半,是不会回家的。   每次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去,又或者还带着伤,从楼底下望,自己家里总是亮着一盏灯。尽管站在楼下,他却也能想象到家里的样子。   一进门,果然。满桌子的菜早没了热气,电视机里脸熟的主持人在说着几十年不变的祝福语,所有的房间的灯都开着,屋里亮得像白天一样。徐泽就那么蜷成一团,缩在沙发里,沉沉地睡着。   时延回想着,脑子渐渐糊涂了,身体倒在床上,本能地还知道把徐泽放平实了,拉着被子盖好。长腿在有限的空间里伸来伸去,把两边的被子掖紧了。   不过十一点,两人就都睡着了。   灯还亮着,电视机还开着,屋里却显得无比静谧。   一直睡到大年初一的十点多,时延才醒过来,这一觉睡得深沉,仿佛睡了一年那么久,睡得骨头都酥了。正在揉肩膀,忽而想起自己现在算是名正言顺了,于是很欢快地在徐泽脸上亲了一口,乖乖地去给自家的小爱人准备早饭去了。   大年初一,说是不能打扫卫生。时延以前从不信这个,不过现在却觉得有意思。生活嘛,有时候无伤大雅的忌讳反而是一种调剂品。   烧了玉米稀饭,切了个山芋放进去,熬得屋里香香的。切了些萝卜干和包子一起放笼屉上架在加了水的锅里,开火,盖上盖子。又炒了一盘白菜粉丝萝卜团子,一盘蒜薹鸡蛋,很快出锅。装盘,重新闷在锅里保温。   早饭做好了,时延进屋,徐泽还在睡呢。   “小猪?”时延跪在床上,看着徐泽露出被子的半张脸。   徐泽睁开眼睛,看清人先笑了,又闭上眼睛,像小时候那样伸出两只手抱住时延的脖颈,时延身体往后一仰,徐泽就被拉起来坐着了。   “早饭都做好了,”时延把衣服递给徐泽,“看看几点了?”   徐泽转头一看,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仔细看了看,徐泽有些不敢相信。他知道自己睡得早,这要算起来,他可睡了足有十三个小时了。   徐泽转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时延拉住,一个吻就那么没有预兆地落在嘴角。   徐泽眨了眨眼。   时延下了床,去收拾桌子去了。   徐泽机械地穿了衣服,踩着床边的软拖站住了。   一顿早饭,徐泽吃的心不在焉。   时延有些担心,这是被自己吓到了?是不是还要注意点才好呢?时延一边刷碗,一边纠结。   其实,徐泽是在认真的考虑一个重大的问题。   那就是,以前哥哥是哥哥,现在哥哥已经不仅是哥哥,那么,他是不是也要像电视里那些爱人一样,努力地担负起家庭的责任呢?   首先,能挣钱是必要的。否则,就容易引起家庭争端。一方老是依赖另一方,时间久了,哥哥肯定会有意见的吧。   其次,优秀一点也是关键因素。那些女人说起自家的男人总是一脸的嫌弃,他当然不能被哥哥嫌弃。如果很优秀的话,哥哥绝对会高兴的。   最后……最后……   徐泽捏了捏自己手臂上软软的肉。   嗯,还要强壮!   不然,怎么满足哥哥呢?   还有还有,哥哥早上为什么会那样这样,他还没有弄明白。这怎么可以呢?他们可是很认真地打算在一起的。   徐泽点了点头,从本子里面撕下一张纸,很慎重地把想到的事情都写了下来,然后折起来,塞进了口袋里。   摸了摸枕头下面,一如往年,那里塞着一个红包。打开,今年又多了十块钱。六岁的时候十块,七岁二十,以此类推,十三岁,他就拿到了八十块。   因为种种顾虑,时延后来几天对徐泽的肢体接触减少了一些,但时不时地就会用一种很幽怨的目光注视着徐泽。   徐泽弄不明白,于是继续在纸上记录。   年初六,时延应徐泽的要求,带着他去了趟市里的书店。尽管才过年,但书店里人头攒动,还是相当有人气的。   徐泽一进人群就看不见了,时延也不担心,就在门口的新书上架那里翻了一本《世界地理图册》看着玩儿,耐心地等着徐泽出来。   徐泽在婚恋家庭题材那个架子那里站住了脚,书架上的书琳琅满目,类似于《家和万事兴》、《如何处理婆媳关系》、《教你做个好老公》的书简直一眼看不过来。   不过,徐泽的脚步没停,只是随意翻了翻,就走到了另一排。这一排的书架侧面,有一个铁架子,架子上放着的都是手掌大小的书,都是花花绿绿的,没有一本重复。   其中一本是《身为男人的自觉》,那里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大叔,正拿着看。   书的背面写着:你想知道爱人在想什么吗?你想有和谐美满的家庭生活吗?你想和爱人一辈子保持激情吗?快翻开它!让它告诉你秘诀!   下面还有许多挂着相的专家推荐。   徐泽眼神一凝,顿住步子,站着一边,定定地瞅着大叔。没一会儿把人大叔给看毛了,放下书赶紧走。   徐泽于是淡定地把书拿了起来。   第63章 一本神书引发的血案   “哥?”   “嗯?”时延回头,徐泽的吻就落在了脸颊边。   “额……”   “嗯……”徐泽疑惑,“哥,你不高兴啊?”   “……”怎么说呢,倒也不是不高兴。   徐泽转过身去翻书,看着那行标着下划线的字:千万别忘记给爱人一个吻或者一个拥抱,不时的身体接触可以加深感情,也会让你显得更有情调哦!   书上写着的啊,错了吗?徐泽不太高兴。   时延无语。   从发现徐泽在书店里转悠了半天,就买了这么一本书的时候,他就觉得有点儿不妙。关键是《身为男人的自觉》这本书里它讲的不是男人和男人怎么谈恋爱,而是男人怎么摸懂女人的心思。徐泽要是这么看久了……   本来打算立刻收掉的,可是徐泽坚决不同意。时延一动手,徐泽就抱着他的脖子亲他的嘴,磕磕绊绊地差点儿咬破时延的嘴唇。   这么一吻之后,时延也就五迷三道了。半晌回过神来,徐泽已经拿着书离他远远地了。   紧接着时延又发现,徐泽竟然开始和他一起早起锻炼了,还每天捏着他和自己胳膊上的肌肉作比较,很认真地背着他在纸上记录着什么东西。   时延打拳的时候,徐泽也会特意过来看,看着看着就跟着学了起来,还像模像样的。   学习的时候也比平时认真多了,时延叫他休息一下吃东西徐泽理都不理,一直等写好作业了,才会赏赐一个目光给等在一边许久的哥哥。   再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简直让时延不知道是应该把这本书供起来好还是撕掉好了。   徐泽开始下厨了,做出来的饭夹生,做出的菜糊的糊,咸的咸,简直可怕。   “哥,多吃点。”徐泽几乎把一半的菜都拨到了时延的碗里。   时延嘴角抽了抽,决心自救,“好,小泽先吃。”   “哦。”徐泽往嘴里刨了一口米饭,又塞了一根青菜,淡定地嚼了嚼,咽了下去。   他早该知道的!时延脸都绿了,“小泽,好吃吗?”   徐泽摇摇头,“没有哥做的好吃。”   “哈哈,”时延干笑了笑,“那下顿哥哥来做,好不好?”   徐泽思索了一下,放下碗,打开了那本神书,一目十行,扫到了这样一行字:不要总觉得烧饭做菜是爱人的事,既然你珍惜对方,也要体谅爱护对方。偶尔下个厨,为对方做一顿丰盛的爱心晚餐,有利于加深两个人的感情哦!   偶尔下个厨。   偶尔。   徐泽严肃地冲时延点了点头。   晚上,时延从厂里回来。   刚进门,就看到了一副水淋淋的美少年图。徐泽光着身子从大盆里站起来,无数的水滴顺着少年青涩却又美好的身体滑下去,莹白的肌肤好似闪着白光。徐泽双手举高,拿着毛巾正在擦头发,听见动静,他转过身来,目光呆呆的有些出神。   热气蒸熏过的脸透着一抹粉色,唇瓣上一丝光亮,双眼更似有水波荡漾。   时延当时就捂着鼻子冲出了房门,一头□□了院子一角的雪堆里。过了几分钟,才白蜡着一张脸,捂着血液喷张的胸口走回屋里,这一看差点儿生生地吸了一口冷气。   徐泽竟然没穿衣服,就那么趴在被子上,翻着那本神书,两瓣白生生的小屁股就那么暴露在空气里!   时延倒是想再往雪里钻一次,可却不能放着徐泽就那么躺着,于是大步上前,手下按面团似的,把徐泽整个儿卷进来了被子里,四边掖紧,只留鼻子和眼睛。   徐泽愣了愣,被子里扭动了一下,两只手伸出来,居然还捧着那本书呢!   时延一手就抢过去扔一边了,丫的身体那么不好,大冬天的居然就敢光|溜|溜地在外面露鸟!   徐泽目光不解地在他脸上扫来扫去,回想着刚刚看到的那句话:适当的□□能够引起对方的性|趣,记住,性于爱的催化剂哦~可是,哥哥看起来并没有特别高兴。徐泽不舍的望了一眼地上的书,两条细细的胳膊探手拽住时延的衣袖,时延不妨之下,竟然被他硬是拽得摔在床上,正跌在他胸口。   时延赶紧起来,生怕把徐泽那一副小骨头给压碎了。   徐泽张嘴就咬住了时延的脖颈,耳边听着时延咕咚一声,咽下好大一口唾沫。   时延翻身就爬上了床,把徐泽的手臂塞进被子里,双腿压住被子禁止徐泽乱动,埋头就亲了下去。   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   真想立刻办了他!   时延恶狠狠地啃咬着徐泽的锁骨,脑中一丝残留的意识让他的嘴唇触到被边的那一刹那就停住了,然后抬起头,就那么喘着粗气看了徐泽好久。   “哥?”徐泽咬了咬嘴唇,“你不高兴吗?”   这反应比书上描述的激烈多了!   时延瞪他一眼,下床把书捡了起来,翻到第一页最下面,示意给徐泽看,只见那里写着一行小小的字:本书适合十八岁以上已经步入婚姻坟墓的男女老少使用!未成年慎看!谢谢合作!   徐泽大眼睛眨了两下,扭过了头,望向了床里面。   时延把书合上放在床边,坐在徐泽身边,把他连带被子一起抱了起来。   怀里那张小脸染上一丝倔意和委屈,时延看着心疼,低下头在徐泽耳边轻吻了一下,“小混蛋!你就想看你哥憋死吧!你以为哥对你还是那什么精神恋爱,柏拉图之恋啊,只要看着你就足够了?哥想要了快想疯了!哥之前早上那什么都顶你了,你不是都见了吗?那代表着什么,这本书就没给你详细说说?”   徐泽没回头,但耳根已经有点儿红了。   时延叹了口气,“要不是你还小,身体才发育呢,哥能就这么干看着?小混蛋,一点都不知道体谅哥的苦心,还这么勾|引我!真想现在就办了你!”   徐泽扭过身子,头往时延怀里钻了钻。   “现在知道害羞了?”时延笑了一声,在徐泽屁股的位置重重拍了一下,被子被拍出闷闷的响声,“放心,这笔账哥给你记着!等到二十岁,不,十八岁,嗯,还是十六岁好了……等到十六岁!哥就把你给剥干净了,连皮带肉地吞下去!”   是了,再等三年!再等三年!   “书呢?”洗完澡,也躺到床上,时延才想起刚刚放在床边的书失踪了。   徐泽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睡着了?”时延戳了戳徐泽的脸。   徐泽的呼吸安稳而又平和。   时延伸手插|进徐泽的胳肢窝里,徐泽立刻咧开嘴角,呼吸一下子就乱了。手轻轻挠了挠,专朝着徐泽怕痒的地方去,“叫你装睡!叫你装睡!”   “哥……哎哟……哥……哈哈哈哈……哥……别……哈哈哈……”徐泽扭动着笑开了,头发在枕头上揉得乱七八糟,枕巾也被折腾歪了。   “还装不装了?嗯?”时延正经脸威胁。   徐泽赶紧摇头,嘴角还残留着笑意。   “书呢?”时延问。   徐泽摇头。   “不说就挠你了哦!”时延作势要伸手。   徐泽赶紧往后缩了缩,求饶,“哥,不要……我以后再看,我十六岁再看,行不行?”   “额……”时延顿了一下,“书在哪儿呢?”   “被我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徐泽神神秘秘地说着。   时延呆,“就咱们家还有秘密的地方?”一只眼睛就望得过来的大小!   “嗯。”徐泽郑重,“有的!”   “那好吧,”时延点头,“快告诉哥这个秘密的地方在哪儿。”   徐泽摇头。   时延纳闷,这感情还是一本邪书,把俺家小孩儿都给教坏了!   “不说挠你痒痒!”时延伸出了魔爪。   徐泽目光坚定,“不行!不能告诉哥哥!”   徐泽的这幅样子,对时延来说可是极少见的。   突然不知道说点啥好。   “那好吧,”时延妥协,“那你以后不经我允许不许看了啊,都讲的是什么玩意儿!”   想到徐泽漂亮的身体,时延又不由得吸了吸鼻子。   徐泽扬起嘴角笑了。   时延看了一会儿,把徐泽紧搂了搂,“好多天没看你这么笑了。以后不许想那么多,你还小,现在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其它的事情,只要哥考虑就行了。”   到时候乖乖躺着享受就好了嘛!   想想,十六七岁的少年,新鲜的气息……   时延吞了吞口水。   “嗯。”徐泽应了,眯着眼睛打起了盹,小家伙打哈欠的样子像是一只慵懒而贵气的毛,在时延怀里一下一下地蹭着毛。   “不听话的小家伙!”时延暗笑了一声,“睡吧,睡醒了天就亮了,哥做早饭。吃完早饭,哥哥上班,你上学。”   徐泽真的睡着了。   时延关了灯,在黑暗里轻声地低喃,“你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待在哥身边就好。小混蛋,你总有一天会长大的,总有一天。”   第64章 躁动的青春期   “哎呀,妈啊笑死我了!”高瘦的男生扶着矮胖的男生,两人凑在一起狂笑不止。   见徐泽拿着洗干净的抹布走进教室,高瘦的男生走了过来,拍了一下徐泽的肩膀,“哎,你看见刚才的事情没?”   徐泽摇头,瞥见两人眼底那抹猥琐的笑意,心底有些明白了。   高瘦男生嘿嘿地笑了一声,“李炎平时不是喜欢到女生桌肚里拿东西吃嘛,刚刚大扫除的时候,他看见唐馨口袋里露出粉红色的一角,还以为是饼干呢,伸手就给抽出来了!唐馨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就尖叫一声,把那东西往空中一抛,掉头就跑了!”   矮胖男生挑了挑眉,笑得不怀好意,“徐泽,你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徐泽不太关心地转过了头继续擦窗户,矮胖男生却以为他不好意思回答,搭着他的肩膀就说:“是卫|生|巾,女生她们每个月要用的,嗯,你懂的。”   “哦。”徐泽淡淡应了一声,把矮胖男生的手拨下来,走出门去洗抹布去了。   矮胖男生讨了个没趣,倒也习惯了徐泽那副样子了,扯过高瘦的男生继续八卦。   似乎某些男生甚至比一部分女生更早地了解她们的生理问题,有时候女生有点不舒服,男生就嗷嗷嗷嗷地发出彼此意会的叫声,仿佛自己什么都知道了似的。   七班是后来组成的班级,转校生包括少数民族,都放在了这个班里。   老师们上这个班的课总是既期待又心烦,期待是因为这些学生好像野生放养的似的,课上举手发言相当地积极,有时候天马行空的回答逗得老师都笑了,仔细想想还怪有道理的,一时之间竟然也只能点头表示正确。   这种气氛几乎是在任何一个前面的班级中都感觉不到的。   但是七班也是老大难问题多,越是活跃的学生越容易不服训教,容易生出乱子来。   比如老师在上面读课文,下面的学生就开始不耐烦地互相丢纸条,丢着丢着砸到了谁的后脑勺,然后就演变成了一场纸条大战,弄得老师课都上不下去了。   老师骂一声,他们立刻低着头作乖乖状,好似刚刚的场面都是老师的幻觉。可老师们一重新拿起书来,班级立刻又乱套了。   更有一对在年级里都有名的情侣,老师转头在黑板上板书的时候,男生就会回过头去亲女生的脸。要是板书的时间长,男生还会亲女生的嘴,有时候周围的人起哄,男生还试着舌吻,简直有恃无恐。   时间久了,厌恶盖过了喜欢,越来越多的老师开始抱怨七班不好,反而转头又开始喜欢之前被他们成为书呆子笨学生的尖子班。   但尖子班私底下倒是相当佩服且羡慕七班的男生女生的,敢在上课的时候伸舌头,那是多么壮烈的举动啊!   立刻有几个刺头儿举手立志要向模范学习,得到了一致好评。   班里议论纷纷,杜云杰不屑地撇了撇嘴,目光在班里扫了一圈,停留在窗边的徐泽身上。进了初中,杜云杰能感觉到原本谈游戏谈军棋的男生们更多的把关注点落在了女生身上,即使一开始的话题是别的,但最后还是绕回漂亮女生、胖女生、丑女生。   可徐泽是不一样的,徐泽……比之前更冷淡了。   “英语老师个子高挑,气质也优雅,穿衣服搭配也很有品味,但唯一的缺点就是胸太小。”张力坐在班级的最后一排,低声跟身边的李飞闲侃着。   “黄老师胸是有点小,”李飞点头笑,“但是腿长啊,啧啧,又瘦,穿什么都好看。”   “对啊对啊,”前面一排的刘肖插了进来,“而且这次她孕后返校教我们,你不觉得她身上有了一种母性的光辉吗?”   张力哈哈大笑,“刘肖,你还没断奶吗?”   生物课。   “哎哎,看见了没?!”赵一鸣使劲戳了戳埋头做书上习题的杜云杰。   “啊?”杜云杰摆手,“我还没做完呢,等会给你。”   “不是不是,”赵一鸣不放弃地再戳,“看前面看前面。”   杜云杰下意识抬头,什么也没发现,“啥呀?”   赵一鸣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瞅什么黑板啊,看姚老师!”   杜云杰顺着赵一鸣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赵一鸣还在耳边轻轻地提醒,“看上衣和裙子中间,粉色的!粉色的!姚老师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还穿粉色的小内内!”   杜云杰斜了赵一鸣一眼,赵一鸣满脸激动,口水乱喷,“跟你说,姚老师上回穿的那个连衣裙,嗯,记得吧,碎花的那个,胸口都顶起来了,肯定是没穿胸|罩!”   “神经病!”杜云杰瞪他一眼,“你整天就看这些个东西了吧,以后别想再抄我作业了,反正我看你也挺闲的。”   赵一鸣委屈,“说给别人听,人家都挺兴奋的,就你这幅反应……我以后不说了还不行吗?”   杜云杰懒得搭理他,埋头继续写作业。   等赵一鸣也低了头写作业了,杜云杰又下意识的侧头看徐泽。徐泽托着头,一只手捏着笔在书上写着什么,但脸却侧朝着窗外,像是在望天。   徐泽最近……似乎总在走神。   这种年纪,男生女生的事儿层出不穷。   学校领操的是初三的一个女生,长得瓜子脸,桃花眼,瘦瘦的,腿长腰细,肤色很白,一眼看上去就特别漂亮,再看更觉得惊艳。女生虽然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却不怎么样。   做操集队的时候就有女生在议论:   “听说她流产过,后来转学过来的。”   “是嘛,还有这种事啊。”   “嗯,男生还说她在xx旅馆卖,一次五十块。”   “这么便宜啊。”   队伍很快过去了。   杜云杰望着跑远的女生,心情有些复杂。那里面有个女生他还认识,小学跟他关系不错,没想到初中竟然就在人背后嚼舌头。   徐泽跟着人群朝小店走了过去,过一会儿拎着一个面包出来了。徐泽……越来越能吃了,杜云杰心想,收回目光,他走进了人群里。   学校旁边开了一家出租屋,里面各式各样的青春校园读物。一天两块钱,一次能租五六本。   一进门,右边是参考书,左边隐蔽的地方就摆着《我的xx王子》、《xx王子别跑》、《你是我的xxx》,一应手绘风俊男美女,美化得让人眼花缭乱的字体,再加上一句“当代轻小说xxx人”、“言情小天后”、“继xxx之后又一全新力作”、“xxx上演全新虐心大戏”,吸引得女生们每天都掏出几块钱租回去一本。   这样的书里头,大多写的都是灰姑娘与王子的故事,甚至是与几个王子的故事,充分满足了女孩子对浪漫爱情、完美男朋友的向往。   看完了,女生们私底下交换着看,还要交流情节。   有时候上课看,被主任抓到就没收了,还要叫到办公室去批|斗,回来继续租,继续看,就像是染了毒|瘾似的,欲罢不能。   看多了这种书的女生们自然也会在学校里寻找心目中的王子,这时候,徐泽就很轻易地进了她们的眼。   因为是尖子班,受教育的次数多,而且之前发生过情书事件,极少有女生再给徐泽传纸条,但不管走到哪里,徐泽都能感觉到有目光落在他身上,指指戳戳、嘻嘻哈哈的,也不知在偷偷摸摸地说些什么。   好几次徐泽隐隐约约地听见她们看见他就喊,“小白来了,小白来了!”   小白?   徐泽无聊地想,难道还有个小黑?   没过几天这种猜测就验证了,小黑是初二一个体育特长生,晒得跟黑炭似的,倒是挺高挺开朗,一笑一口白牙。   随着小说以及言情剧在中学生当中的盛行,一股子哥哥妹妹风也在学校里鼓动了起来。   “哥,帮我把作业交了。”一个女生抬手把作业递给一个男生。   “好啊,妹妹。”男生美滋滋地去了。   “妹,帮我看看哥帅不?”男生捏着女生的镜子,一甩头,得意洋洋。   “帅!”女生肯定地点头,“太帅了!”   “哈哈,俺妹就是乖!”   这种暧|昧来暧|昧去的说法让对异性有着朦胧好感的男生女生们沉醉其中,食髓知味。   即使有人调侃,他们也可以坦然地回一句,“他(她)是我哥(妹)”,从此一劳永逸地解决流言蜚语。   在这种躁动的大潮里,杜云杰终于也受到了感染,开始暗暗的观察班里的女生们。   可惜,每一次的观察,最后都以徐泽为收尾。   他有时候想,徐泽要是女孩子就好了。论成绩,自己都比不上他。论长相,初三那个领操员比他差远了。论人品,徐泽从来都不背地说人坏话。这样的女生,肯定所有的男生都喜欢吧。   可惜是个男生。   就算是个男生,徐泽笑起来也是很好看的,尤其是对着他哥哥的时候。他哥哥还会亲徐泽,徐泽也会跟他哥哥撒娇。嗯,总觉得怪怪的,都这么大了,谁家的兄弟能亲密得过他们?   但徐泽是个孤儿,他哥哥也是。   所以也难怪。   杜云杰又看着徐泽发起了呆。   第65章 微机老师的邀请   时延还没有发现,徐泽在学校和家里分出了两种性格。   在学校,徐泽原本还会笑眯眯地,现在笑容越来越少,几乎向着初秋的寒霜靠近了。在家里,徐泽还是软软嫩嫩的,乖顺的时候居多,别扭的时候也有,但在时延眼里都很可爱。   但有一条是共通的,徐泽的话越来越少了。   不过,在家里的话少用另一种方式弥补了。言语上的稀缺,取而代之的是动作上的频繁。   快要期末了,徐泽他们除了作业,就只剩下复习。   虽然已经热起来了,但这几天一场连绵的暴雨却让气温陡然降了下来。外头清凉,屋里头还是有些闷热。   时延拿了芭蕉扇,搬了小凳子坐在门口理韭菜。徐泽坐在旁边的书桌上看书,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过了一阵子,徐泽把笔一扔,走到时延身后蹲下了,两只手抱着时延的腰。   时延笑,“不想写了?不想写就跟我一块儿理韭菜。”   “嗯。”徐泽嗯了一声,却还是蹲在后面,没有动。   时延诧异,“怎么了?”   “哥。”徐泽轻声叫。   “嗯?”时延放下韭菜,搁旁边干净的水里洗了手,擦了,转身要抱徐泽。徐泽赖在地上不起来,时延只好把他夹在两膝之间,徐泽就趴在他的大腿上闭着眼睛也不说话。   “小泽?”时延摸了摸他的耳朵,温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安抚的笑意,“怎么了?”   “哥,”徐泽突然侧脸开口,“你觉得做一个工人好吗?”   时延皱眉,“是不是……有人在背后说什么了?”   徐泽摇头,“我觉得做个工人挺好的。”   时延顿了顿,思索了一下认真回答,“嗯,做个普通的工人当然也没什么不好,就是可能会比较累,而且干得都是体力活,没什么技术含量的。”   徐泽眨眨眼,听得很专注,“哥,如果你不做工人,你想干什么呢?”   虽然惊讶徐泽竟然问出这种问题,不过时延还是尽可能地给出了心里的想法,“继续做厨师,或者做个电工,总之找点自己能做的事情。挣点钱,把你养的白白胖胖。”   徐泽笑了笑。这一笑还是像往常一样怪好看的,但却意外地有些疲倦。   时延是真的疑惑了。   “小泽,你怎么了?”时延用力托住徐泽的胳肢窝,把蹲在地上的徐泽抱在腿上,“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他能想到的,就是有人在徐泽面前又说了点乱七八糟的。   “没有,”徐泽大睁了睁眼睛,笑容明朗起来,“哥,要是我不想念书了,你会不会生气?”   时延怔了怔。   他还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徐泽不想念书吗?为什么不想念书?从前世的他观察来看,徐泽必然是想念书的,为什么突然就不想念了?   “不会。”时延心里的念头一闪而过,摸了摸徐泽的头发,让他看清自己眼里的色彩,“只要你不离开哥,哥永远不会跟你生气。”   “可是,”时延捧着徐泽的脸,头抵着他的头,“你要告诉我,为什么不想念书了?”   徐泽摇头,“我开玩笑的,就是作业太多了,好讨厌啊。”   时延噗嗤一笑,“你还会抱怨作业多啊,我可是头一回听见。”   徐泽撅了撅嘴。   时延大手一挥,“有什么作业你觉得特别多的,就不要做了。”   徐泽惊愕地望着他。   时延点了点他的黑眼圈,“你才几年级啊,每天晚上熬夜到那么晚写作业。不想写就不要写了,哥帮你跟老师说。实在不行咱们就转学,天下学校那么多,难道就没个作业少点的?”   徐泽面色好看多了,像只小猪似的拱着时延的脖颈,“哥,你真好。”   这话说得时延心里一阵舒坦。   “小泽,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就告诉哥,”时延捏着他的下巴,“哥帮你解决,别一个人一声不吭地。也不说话,也不笑,哥担心知道不?”   “嗯。”徐泽点头。   “然后呢,”时延从善如流,“告诉我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哥,我们老师请你去一趟。”   “啊?”   时延又一次到了学校,只不过这次见到的不是班主任曹燕,而是微机老师孙薇。   老师黑发,又长又直,模样挺年轻,估计二十五六岁。穿着一身白t加背带裤,很青春的样子。   见到二十岁的时延,孙薇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把人领进了办公室。   教计算机的老师们有自己的一幢教学楼,他们的办公室也在这里。走过办公室,隔壁就是机房,三列机子延伸而去,排列地很是整齐,整个机房充斥着一股子灰尘的味道。   孙薇开了空调,领着时延走到自己的机子那里。   “我把徐泽上课的资料保留了下来,您先看一看。”孙薇打开了电脑,示意时延坐下来看看。   时延看了徐泽一眼,徐泽也不笑,就那么看着。   界面在鼠标的滚轴中滑动而过,孙薇见时延一目十行,恍然大悟,“您可能对计算机不太熟悉,就由我来给您讲一讲吧。我们上课的内容其实是简单的网页制作,但是我上课的时候发现徐泽开着文档在写程序。”   “您看这里,这里”孙薇很是兴奋地指着电脑屏幕,“都是基本的一些程序。”   时延脸色镇定,心里头却如大石头砸进了湖当心,孙薇的话让他想起了曾经徐泽看着他买的编程的书睡着。这是不是说明,尽管他自己在这上面不怎么行,徐泽却完全可以在这上面有所建树?   他不是太懂孙薇的意思。   “孙老师……”时延拉了拉徐泽的手,“您有话就直说吧。”   “好,”孙薇笑了笑,“是这样,最近市里面有一个计算机大赛。参赛的都是中学生,我是觉得徐泽很可能极有这方面的天赋,如果可能的话,我想给他做个特训,送他去代表学校参赛。”   “哦。”时延看着孙薇,“这事儿还是问徐泽吧,如果他想参加的话我支持,如果他不想,希望老师也不要强迫。”   孙薇点头,心里却犯嘀咕,这要是别的家长,估计都乐意的很,得使劲儿鼓动孩子参加,怎么这个人年纪轻轻地这么不开明?估计没上过学,要不怎么会不知道现在是信息时代,熟练掌握了计算机技术就等于抱住了金饭碗?   孙薇想着,干脆把目光投向徐泽。这之前,她已经跟徐泽做过动员了,但徐泽一直也没有肯定地答复过。   “我……”徐泽握着时延的手不松开,声音平静,“我不想去。”   这个答案,不仅是孙薇惊奇,时延也有些不解。   当然,不管徐泽去不去他都不会有异议,只是徐泽为什么这么坚定的拒绝?是不想出风头,还是害怕输掉?   时延对孙薇笑了笑,“既然这样,我们就回家了。小泽,快跟孙老师说再见。”   “再见。”徐泽乖巧地接口,生生地把孙薇接下来的腹稿堵回了嗓子眼儿。   等孙薇回过神,从窗口看,哥俩儿都下楼绕过花坛了,忍不住气得敲窗户,“哼,你不参加,看我找别人去!”   徐泽抱着时延的腰坐在自行车上,从时延正式上班以来,他已经很少这样坐在时延的身后了。都休息的周末,两个人不愿意动弹,吃完饭就一起躺在床上,聊聊天或是各自做事。   “哥,你怎么不说话?”徐泽脸贴在时延的背上。   “没什么不好的,”时延笑笑,“你怎么都行,只要健健康康,高高兴兴的。”   “我还以为哥哥希望我特别优秀。”   “你本来就特别优秀,”时延乐了,“哥送你上学,也没想过你会这么优秀。”   “我优秀吗?”徐泽不太肯定。   时延夸张地嗯了一声,“这样还不够吗?老师总是表扬你,还给你发奖状,这次老师还邀请你去比赛……哥觉得特别优秀。”   徐泽摇头,“这样还不够。”   时延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停了车,把徐泽拽了下来。锁了车,把徐泽拉进了一家小饭店。   “哥?”徐泽坐在时延的对面,“你饿了?”   “嗯。”时延冲他挤了一下眼睛,“这里的小馄饨很够味,哥带你尝尝。”   里头已经在做了,徐泽伸长了腿,百无聊赖地左顾右盼。   不多会儿,里头就传出一股子香味来。老板娘端着两碗小馄饨走了过来,笑着道:“桌上有辣椒和醋,你们自己放啊。”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字眼。一瞬间,徐泽觉得就像是回到了七年前。   对面坐着十三岁的脸色蜡黄瘦的皮包骨头似的小男孩,一双眼睛望着他却亮得动人心魄。   如今,他以同样地年纪和当年的男孩对视着。岁月刻出了男孩的棱角,抽长了男孩的身量,可是那双眼睛里的光却始终未变。透过碗里浮起来的水气,清新地如同雨后初晴。   “小泽。”时延笑着,手从桌子底下伸过去握住徐泽的手。   温暖的掌心的温度传递给徐泽,徐泽紧紧反握。   七年了,时光飞逝。   有许多东西在这七年里被剔除掉、舍弃掉,金钱、名声那都不是他们奋力争取的东西,苦日子过过来,便懂得什么才是最珍贵的了。   “混小子,”时延拍了拍徐泽的头,擦了筷子就狼吞虎咽,被馄饨烫了一口,一边吸气一边不满,“人一点点大,心思那么多,哥整天跟在你后头,猜得头发都要掉光了。”   第66章 意外的钙片之后   赵一鸣家挺有钱,7月4号放假正赶上他过生日,他就把全班的同学都请过去了。   赵家爸妈估计是怕自己在,孩子们玩不尽兴,做了一桌子菜,一早就出去了。   吃过饭,女生都三三两两地回家了。客厅里剩下一群男生,吵吵闹闹地商议着接下来该做什么。   徐泽站起身就要走,被赵一鸣拦了下来。   “徐泽,今天我过生日,你就再待一会儿呗。就算你现在回去,家里也没人啊。”赵一鸣双手揉着脸,满眼的恳求。   徐泽没吱声,不过还是回来坐下了。赵一鸣说的没错,时延现在还没下班呢,他回家也是一个人待着。   见徐泽坐下来,赵一鸣高兴了,神神秘秘地冲徐泽眨眼睛,“你一定不会后悔自己留下来的。”   “什么东西啊,赵一鸣?”张力急吼吼地扑了过来,勾着赵一鸣的脖子。   赵一鸣哥俩好地拍拍他的后背,一脸的你知我知的表情,嘿嘿笑着,“这可是我刚刚淘来的存货,还没看过呢,今天便宜你们了。”   张力手一抬就抢过了赵一鸣捂在胸口的东西,那东西露了形貌,竟然是一张光盘。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男生们一拥而上,好奇地凑过来看。   张力打开外面的透明壳子,里头是一张写着“xxxx系统一键安装”的蓝色光盘,看着特别清爽,张力咧嘴鄙视,“你小子不是拿错了吧,这不是系统盘吗?”   赵一鸣不屑地瞅他一眼,“我还以为你懂得挺多呢。现在买这个的哪能随随便便地把爱爱画在外头,有个什么检查的,还不完蛋了?干干净净的壳子,可是内藏玄机,这才是常识!要不然,我妈能让我把这种光盘摆在家里?”   张力哼了一声,强辩道:“这我也知道,我只是怕你不知道而已。”   了解张力的性子,赵一鸣也懒得跟他继续多嘴,转头对其他好奇的男生挤挤眼,“这盘我也没看过,不过出租店的小哥一直推荐来着。那什么,厕所客厅左拐,纸在抽屉里。千万别憋着,憋坏了不能找我。”   男生们哄笑出来,笑声里满是不言而喻的暧|昧。   赵一鸣拉上了客厅的窗帘,屋里立刻暗了下来。他走到前面去开dvd,男生们不约而同的屏住呼吸,既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更多的是一种打破禁忌的激动。   杜云杰想站起身来离开,可身边一个个紧挨的身体、一张张潮|红的面孔仿佛无形的墙,把他圈在里面,一动也不能动。   就在这当口儿,电视屏幕突地一亮,四个大字跳了出来,“爱欲深渊”。   这字闪烁着,激得人心口也是一跳,仿佛马上就到了决战生死的时候,整颗心都紧缩着,等待接下来的发展。   蹦入人眼帘的,首先是大红色的杂货街。   几乎所有男生都悄悄地吐了一口气,还以为上来就要那什么呢,原来a|片它也是有情节的。   时间是过年,杂货街两侧挂着各种各样的春联、福字和童男童女年画。   来往的人很多。   下一幕就是在ktv的一间包房里,男男女女地举起杯子,庆祝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成功加入三十岁剩男行列。男人带着笑意,但是不怎么说话,看出来并不是很喜欢这样的聚会。   包房里简直闹疯了,尽管男人推了几回,但还是被灌了很多酒。   男人一醉,围着的男男女女立刻恢复清醒状态,笑眯眯地商议着怎么让男人渡过自己幸福的三十岁生日。一个二十多岁的蓝帽衫年轻人提出开个房找个姑娘,他是男人的弟弟,大家都比较赞同他的主意。   再下一幕就是在酒店,大堂里走过去一个女人,身段没得说,丰乳沸腾、柳腰长腿,蓝帽衫跟大堂经理悄悄地说了一会儿,大堂经理点头,进里面找人去了。   “艹!”赵一鸣骂了一声,这前奏怎么这么长,都快二十分钟了,连张床还没出现呢。   他话音刚落,屏幕上就黑漆漆的一片,隐隐地能看见一个人背朝门口站着,门应声合上。衣服悉悉索索地摩擦声,纤瘦的腰部露了出来,随即裤子滑了下来,挺翘的臀部,两条白玉似的长腿。   这人慢慢地走向了屋里,镜头跟着移动,直到进入房间,看见一张大床,大床上醉倒着刚才那个三十岁的男人。   舌头顺着男人脖子舔吻下去的时候,屋里的男生们吞咽口水的声音很响。   赵一鸣呼吸也是一窒,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这部片子和他以前看过的有些不一样。不过,满屋子男生发着绿光的眼睛还是让他很有成就感。   粗重的喘息声在屋子里响起,男人的臀部在前前后后地运动。   ……   屏幕忽地一亮,接下来放得是男人和女人的相遇。男人三十岁,高大俊朗,女人二十五,聪慧优雅。两个人怎么看怎么相配,而且早已经发生过亲密关系,让男生们都急着看男人和女人相认,撕下脸上高贵的面具,然后再一次干|柴|烈|火。   赵一鸣干脆地按了快进,到暗黑的一幕停下。   断断续续的呻|吟让整个屋子里的男生都有些热血上头,太过直白的*横陈也让人呼吸困难,鼻腔发热。   男人像是疯了一样,放纵地,不顾一切地。   几个男生不由得拿手遮住下|身。   然后屏幕上显出一张脸来,依旧是精致的面容,但头发却短短的,目光有些迷乱,整个人的轮廓却显出几分英气。镜头往下,到最亲密相碰的位置。   男生们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靠!”杜云杰第一次骂出了粗话。   那平坦的胸部和底下熟悉的物件,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这他妈是个男的!   这床上是两个男的!两个男的看得他们热血沸腾!   他奶奶的这叫什么事儿?!   赵一鸣傻眼了。   他第一念头是,小哥,我跟你多大仇多大怨,值得你这么坑我?   可居然没有人出声叫停。   于是屏幕上的一幕还在上演。   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赤|条|条地靠在三十岁的男人怀里,后头的男人披着一条床单,拿着指甲钳在给怀里的人剪指甲。   年轻男人侧在后头男人的肩上睡着了。   杜云杰眼神呆滞地停留在这一幕,许久忽然转头去看徐泽。徐泽靠在椅背上,面色平静地看着电视,似乎丝毫不为所动。   杜云杰不敢呼吸。整个屋里似乎就剩下他和对面那个干净的人,一瞬间他有种想要过去抱住徐泽的冲动,可下一秒他就被周围男生的抱怨给震醒。   “赵一鸣!你这混蛋,耍我们啊!”男生们骂骂咧咧地冲过去揍赵一鸣。   有些膈应,有些恶心,也有些莫名的难堪。   男生们追着赵一鸣打。   杜云杰转头再看电视机,已经是黑屏了。dvd还亮着,盘退了出来,蓝色的光盘依旧显得干净而简约。   “徐泽。”杜云杰忽然叫了一声。   徐泽回头,杜云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张了张嘴,最后吐出一句话,“你怎么都没反应的?”   徐泽微眯了一下眼睛,目光移到杜云杰下|身。   “额……”杜云杰尴尬地咧了咧嘴,“我开玩笑的。”   徐泽不在意地点点头,起身走出了客厅。杜云杰懊恼着自己的嘴笨,目送着徐泽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屋子里还是乱成一团,除了他,谁也不知道徐泽已经离开了。   时延等在车站,一看见车上的徐泽就冲他招手。   “玩得高兴吗?”时延问。   “嗯。”   “那就好。”时延笑。   “……”徐泽看着时延若有所思。   夜里,时延朦朦胧胧中感觉一双手钻进他的衣服里,捏着他胸口的两点轻轻重重的,仿佛在调|情一般,他懒懒地扭了一下,“徐泽,别闹。”   谁知道那双手并没有就此离开,依旧在衣服里钻来钻去,肆无忌惮地摸来摸去。   时延被磨得困意没了,睁开眼睛,却被肚脐处的一阵湿意惊得一震。   低头一看,徐泽就趴在他的腰间,从上看只能看到黑色的头顶,可敏感的腹部却清楚地告诉他徐泽在舔他。   “小泽,”时延欲哭无泪,把徐泽拔了起来,“你在做什么?”   徐泽又一次低下头去,时延知道继续下去恐怕要糟,赶紧把人拖回枕头上,按住,“小泽,你跟哥说,是不是又看你那本奇怪的书了?”   徐泽摇头。   时延纳闷,没看神书怎么又开始勾引他了?   这回还变本加厉。   “小混蛋!”时延把手伸过去,把徐泽一套小玩意儿抓在掌心掂了掂,“真可爱。”   小小的,软软的。   时延喷笑出声。   徐泽眼睫毛上点点晶莹,眼神几分无辜,出口的声音羽毛似的挠着时延的胸口,“哥,你舒服吗?”   时延脑海里最后一根绷紧的弦彻底断裂。   他服从本能地抓过徐泽的手,顺着自己的裤腰滑了下去,摸到那处热得难受的地方,“小泽,给哥摸摸,摸摸就舒服了。”   徐泽触到一片滚烫,手下意识地想缩,却被时延握得紧紧地,他一抬头,就愣住了。时延仿佛喝醉了似的,两腮酡红,眼神迷离而渴望地看着他。   徐泽着了魔似的,手主动伸了过去,松松地握住了。   “小泽,摸一摸,摸一摸。”时延急切地唤着。   徐泽不知道怎么才算是摸,于是手下用力,握了一下。   “唔……”通身一个激灵,眼前闪过白光,身体软下去的时候时延在心里默念了一声卧槽。   居然秒!射!了!   第67章 酷夏   徐泽愣愣地望着一手的黏腻,似乎还没回过神来。时延又骂了一声,迅速从精|虫上脑的状态中醒过神来,从床头拽出几张纸巾,粗暴地给徐泽擦了一下。   “哥?”徐泽把翻身下床的时延拽住,“你去哪儿?”   “哥倒点水给你洗洗,等着。”时延朝外头去了,初夏的暑气扑面而来,宽松的t恤后头洇湿了一片,走几步便觉得口干舌燥,刚才被压下去的那种高|潮后的余韵又摄住了时延的心神,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院子角落里有一口井,起先水不太干净,时延花了一段时间清理,如今的水清澈见底,已经可以直接饮用了。   时延把搁在一边的桶倒扣着抛进井里,左右用力晃了晃,桶里进了水,桶身正了回来,时延一用力,就把大半桶水提了上来。双手捧着喝了一口,冰凉,甚至还带着一股子寒气。时延猛地把桶抱起来,举过头顶,掉底儿一倾,水一股脑儿兜头浇了下来。冰冷的水冲击在身上,时延打了个寒颤,方才那股子燥热总算是浇得一点儿不剩。   把t恤脱下来,扔在一边,时延又打了半桶水,拎进了屋里。   徐泽坐在床边,低着头看着双手,灯光在头顶打下一片昏暗,看不清楚神色。时延吞了口口水,兑了水在大盆里,“小泽,过来。”   徐泽抬起头,神色有些奇怪。   时延走过去,在他身前蹲下来,握住他的两只手,“走,哥给你洗洗。”   徐泽却没有动,拉着他的手不肯站起来,时延仰着头看他,有些无奈。徐泽忽然俯下上身,迎面正正地贴上了时延的嘴唇。   近距离的呼吸比平时灼热的多。   时延愣了一下,眯着眼睛看向徐泽的眼眸深处,下一秒他就按住了徐泽的颈部,狠狠地迎了上去。他手上力气很重,徐泽几乎不受控制地悬空了屁股,只靠大腿和床棱相触的位置保持着平衡。   时延蹲在下面,可却强势地压着徐泽。两个人几乎不是在接吻,而是被两股力量往一起碾轧,不受控制地牙齿垫到了牙齿,徐泽的嘴唇一痛,时延尝到了一股淡淡的铁锈味道,却并没有缓下力气,而是干脆地任由舌头钻进了徐泽的唇齿之间,近乎贪婪地在徐泽嘴里横冲直撞,触及所有角角落落,强硬得徐泽喘不过气来,循着本能地往后拽着时延的头发。   疼痛加剧了这种激烈。徐泽嘴角不停地溢出口水,脸红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时延不甘心地又咬了一下,才退开了一点。却依旧按着徐泽的脖子,额头相撞了一下,时延凶恶地直视徐泽的眼睛,扯着他的手就放到了自己的胸口,“你那小脑袋瓜里又想什么了?”   徐泽的手下,是光裸的结实的胸膛,掌心里,是不断搏动的胸腔,那一瞬间,他几乎觉得自己在赤手捏着一颗心脏。   两个人一起坐进了大盆里,水漫了一地。时延根本无暇顾及,任由徐泽指节细长的手在胸口摸来摸去,嘴唇却又一次贴合在一起。   濡湿的舌头在徐泽的嘴唇上舔来舔去,时延听见徐泽急促的喘息声,不由更加温柔,缠绕着方才咬破的细小口子盘桓不去,天气的燥热完全输给了此时密实紧贴的火烫。   正面坐着,徐泽一条腿弯在两人紧贴的腹部,脚腕不可避免地触碰到那硬硬的炙热的东西,他迷蒙着睁开眼睛,余光朝下面望过去。   这是第一次在光线下直视时延的欲|望。   徐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徒然地想要抓住什么,可时延的胸口肌肉紧实,他连皮肤都捏不住,只能用手掌心撑在时延的肩膀处,企图获得一丝喘息的空间。   太近了。   浆糊似的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   时延无声地拉开了嘴角,把徐泽按在了怀里。有将近一两分钟的时间,两个人静谧地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时延放开徐泽,站起来跨出大盆,俯身把徐泽抱了起来,徐泽下意识搂住时延的脖子。时延笑笑,掂了掂手里的斤两,重了,估计是又长个头了。   “哥?”被时延在浴巾了裹了一圈放在床里面,徐泽有些犹豫地看着时延的下|身。   时延一扬眉,嘴角露出一抹笑,眼睛里滚动着难以言喻的温情,整张脸都显得生动而又澄明。年轻的男人的身体舒展开,大大方方地暴露在灯光下,暴露在徐泽的面前,“快睡吧,哥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他没有穿衣服,拉开门走进了乌黑的院子。徐泽看着他宽阔的肩膀和两条健硕的长腿发愣,他浑身都热热的,仿佛身上不是浴巾,而是时延的双臂和双腿,用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紧紧包裹着他。   厚重地喘不过气来,可又觉得无比地,无比地安全。   又是一声水从高处倒下来的声音,哗啦一下,在安静的夏夜显得那般突兀而又撞耳。徐泽有些累了,他微阖着眼皮,看到黄光里有一个身影走过来,越来越近,直到将他揽进怀里,他终于沉入了黑甜乡里。   这一夜,徐泽做了很多梦,可都不是以前的那些。   他经常梦到自己躺在一辆车子的后座,身体底下是冰凉的黑色的皮套,他自己却一阵滚烫一阵冰寒。他朦朦胧胧地出声,可喉咙里却涩涩的嘶哑。他只能远远地听见前面有两个人在激烈地争吵,似乎是一男一女,女人的声音尖利,扎得他脑袋生疼。窗户外面是许多许多的树,不断地掠过去,只留下青白的残影。   又或是趴在一个咯人的背上,在漆黑的夜里面奔跑。一颠一颠地,耳边只有粗重的喘息声。他的身体一点点下坠,那人使劲儿扯着他的手腕,他觉得疼。   他屡屡从这些梦中惊醒,开始会尖叫,嘶吼,渐渐地只是发愣,出神。再然后是平静、习惯,掉头就钻进时延的怀里,一直闭着眼睛,直到天亮。   可是今夜的梦不一样。   他梦见自己在碧绿的田地里面奔跑,突然绊到石子儿,身体重重地摔了下去,却落在软绵绵的物体上,他睁开眼睛一看,底下躺着的竟然是哥哥,他被哥哥牢牢地抱了个满怀。他想起来,哥哥不让,于是他就继续躺着,耳边传来麦穗相撞的细碎声响,他就睡着了。   一段时间的黑暗以后,他又发现自己坐在秋千上晃悠,不远处是一条流淌着的小河,不知什么地方还时不时地响起嘎嘎的声音。他的秋千越荡越高,越荡越高,他几乎看见了那片刺眼的阳光。小小的手终于抓不住,他向着那片橙黄飞出去,他大声叫着“哥,哥!”然后哥哥就站在他面前,捏住他的鼻子,“小泽,又做什么好梦呢?醒了还不睁眼?”   他没有来得及睁眼,就坐在了柔软的垫子上,他朝外望去,是午后温暖的阳光,身边的纱帘飘飘荡荡。他转过身,哥哥就坐在后面,温柔地望着他。“徐泽,过来。”哥哥喊。他靠过去,发现自己的身高已经到了哥哥的下巴,整个人可以完全契合地靠进哥哥的怀里。哥哥探手伸进他的衣服,抚摸着他的大腿内侧,舌头煽情地舔着他的耳廓……   徐泽猛地惊醒。   内裤里的异样让他瞪大了眼睛,随后红了一张脸。他居然做了这样的梦……   床上只有他,屋里空荡荡的只能听见闹钟的滴答声。   哥哥上班去了。徐泽吐出了一口气。   屋子里已经被收拾干净了,水早已蒸干,大盆也靠在了院子里。晾衣绳上,飘荡着时延那条深蓝色的内裤。徐泽脸又红了红。   小心地爬起来,换了条内裤。打了水,把内裤泡在水里,撒点洗衣粉,身伸进去搓揉。   这是他第一次自己洗衣服。   滑滑的触感一点点消失在水里,重新回到手里的是温和的棉质布料的触感。   徐泽把水拧干,刚要挂起来,就听到外头激烈的敲门声。   他拉开门刚要问,一个胖胖的身影就戳了进来,“徐泽,你在家憋着干嘛呢?!”   徐泽身体被他撞得一歪,根本挡不住他的势头,定神一看,就见许天一已经进了院子,正在四处乱看。   “喂……”徐泽下意识地制止。   许天一眨了眨眼睛,用一种嘲笑的语气,“徐泽,看不出来你跟个小女人似的,还在家洗内裤呐。这上面的是你哥的吧,他也让你洗啊?哥那内裤都摆着没洗呐,要不你也……嗯?”   徐泽脸色有些泛白。   许天一赶紧改口,”哎哟哎哟,别生气嘛,我开个玩笑。我一看你这脸色就害怕,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行了嘛?不然,我帮你洗得了!”   徐泽推开他,走向洗衣盆,“不用。”   许天一蹲在他身边郁闷,“一个学期没咋见,你怎么又变得这么不爱搭理我了呀?我又没得罪你。看你刚来的时候,小小的一点儿,乖乖嫩嫩的,多可爱。”   徐泽倒是被他逗笑了,“你也没多大呀。”   许天一站起来,“哼,我块头比你大。”   徐泽就不搭理他了。   许天一无聊地在院子里乱转,好半天突然一拍脑门,“哎哟,我把西瓜给忘在外头了!”   许天一窜出了门,没过一会儿就喊,“徐泽,快出来帮忙啊!”   徐泽把内裤晾上,擦了手,倒了水,不慌不忙地走出去,“怎么了?”   “快看!"许天一显摆似的指指地上的西瓜,“我专门给你带的!进口的无籽西瓜!可甜了!”   徐泽一看也是有些呆,这西瓜一个得有十几斤重,横七竖八地摆了一地,足有七八个。   “你怎么拿这么多?给陈奶奶吃吧。”徐泽道。   “没事没事!我外婆都有的吃,这是我专门带给你的!”许天一说着,就一手一个扛起了两个在肩上,胖胖的身体蹭过徐泽挤进了门里,“我小叔听说今年新海热得要命,特意从澳洲给我空运回来的。嘿嘿,一到我家正赶上我上这儿来,我就给你搬过来了。我对你好吧?”   徐泽忍不住笑了笑,“谢谢你。”   许天一正好从屋里头走出来,听见这一声差点儿没摔一跤,摸着后脑勺就笑,“你这老是冷着脸的,突然谢一声,还弄得我乖不适应的,不就是几个西瓜嘛。”   徐泽不再多说,帮着一起把西瓜搬进屋里,许天一吵吵嚷嚷地闹,“先切一个先切一个,保证好吃!”   “嗯。”搬了这一会儿,两个人都出了一头的汗。   许天一灌了一口井水,乐得高兴得看着徐泽切西瓜。   两个人坐在院子的阴凉里头吃着红瓤的无籽西瓜,被井水洗过,这瓜既凉又清甜,许天一吃得西瓜水顺着圆滚滚的肚皮往下淌,满脸都红红的,头上汗都出来了。   徐泽时不时望望在晾衣绳上飘着的两条内裤,再低头咬一口西瓜,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中午有许天一在,自然吃得是外头送来的饭。午后,徐泽在屋里写作业,许天一也拿了作业来,翘着二郎腿扇着芭蕉扇,好半天才填一个答案。   过一会儿许天一就开始走神,“徐泽,你以后想上什么学校?”   徐泽没停笔,“你呢?”   许天一下个学期就要上初三了,估计即使再不上心的孩子,只要是学生一天,总还是会考虑这方面的问题的。   “不知道,”许天一懒懒散散地,“反正不用我想,我爸妈他们早就安排好了。到时候不管我考怎么样,都肯定会上一中。我只是想问问你,看能不能和你一个学校。”   徐泽顿了顿,“如果物理和化学我学的还可以,应该能上一中。”   “真哒?”许天一原本兴致不高,这会儿高兴了,“那到时候我就让我爸把我安排在你们班,要是有什么人不长眼地欺负你,我罩着你!”   徐泽嗯了一声,继续做题。   许天一窃喜,喜着喜着就趴桌上睡着了。   徐泽翻了一页,却放下了笔,心思早不知飞到了哪里。   晚上时延回来,吃着西瓜道:“小胖子挺上道啊,告诉他,他让我给他带的那什么游戏卡我带了,就在抽屉里。”   “什么游戏卡?”徐泽奇怪。   时延哈哈一笑,“小胖子他爸妈管的严着呢,这小子喜欢玩游戏,他身边的人没人敢给他买,他拜托我来着。我问过陈家奶奶了,她说让我私底下给他买,让他偷偷地玩,也玩不多长时间。”   “什么游戏?”徐泽问。   时延把西瓜皮扔进垃圾桶里,垃圾袋提出来放在门口。“超级玛丽吧。”   洗漱过了,又到了睡觉的时候。   平时很自然地躺着的两个人不知怎么的有点儿别扭,时延想到前一天像个小毛头似的秒|射也觉得脸上无光,而徐泽则是因为那个带着颜色的梦,心里羞怯怯的。   灯关了。   两个人各躺一边,闭着眼睛,却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就这么折腾到了下一点。   时延突然骂了一声,迅速伸手把徐泽捞了过来塞进了怀里。平时黏在一起总觉得热,但一旦分开睡,却觉得心里头闷闷地发疼。更何况,虽然徐泽的动静很小,但时延还是知道,小孩没睡着,小孩睡不着。   这时候还有什么好别扭的!   果断搂着睡!   身体相拥,各自一僵后放松下来,暗暗地呼出一口气,时延轻轻地把手臂搭在徐泽的腰上。徐泽停了停,也主动地伸手楼上了时延的腰。   终于舒服了。   折腾够了的两人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时延下班回来的时候拎回来不少菜,脸上笑意满满的,徐泽见了也不自觉地笑,“哥,什么事这么开心?”   时延把菜拎进厨房,“哥涨工资啦,以后就能给小泽买更多的好东西。”   徐泽想,自己也没什么想要的好东西。   可是,时延那张英气勃勃的属于年轻人特有的清俊的脸上,那抹舒心的笑意却让徐泽的胸口跳动不停。   哥哥很好,真的很好。徐泽笑了,帮着时延一起收拾菜。   时延涨工资的事儿还在车间里造成了小面积的轰动,估计是时延升职成科长的速度太快,引得原先带他的师傅频频点头,“就说你小子在这里待不久。”更多的人是明里暗里地要时延多提携。   时延确实做得不错,兴许是年轻,有时候脑子里思路广,机器出问题了想到的可能性也比较多,甚至偶尔比老师傅们更敢想,也更敢做。这一点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但时延心里头有一分计较,升职这件事情,估计陈青也是说了话的,所以上头的人才特别注意他,还有人嘱咐他好好表现。   这话也不用特意说开,时延心里明白就行。   暑假里寻了个日子,就买菜做了一顿好的,吃得陈青连夸手艺堪比大厨。时延谦虚地笑笑,自此把这一份好给记下了。   这个夏天果然如许天一说得,热得不同寻常。电视上很多专家冒出来解释说什么温室效应,气候变暖,市里还特意朝天上送了干冰,人工降雨。可这天气还是不可阻止地越来越热。   陆陆续续地有庄稼地都枯死了,各地都实行人工降雨,但远远够不上植物所需要的水分。很多小河都干了,鱼直挺挺地躺在河底的烂泥上,多得让人陡一看就头皮发麻。   工人自然还是得照常上班,不过工厂老板也怕出人命,原本只有天花板上有大吊扇,现在每个工作组都送了几个小风扇过来,还组织人在过道上洒水降温,但还是时不时地有人被热晕。   时延身体还好,他每天都带一壶家里的井水,热得不行的时候灌一口,这一身的燥热都退了大半。   时延担心徐泽在家里热,陈青不等他说就把徐泽招呼过去了,说是辅导许天一的功课,许天一当然乐意是徐泽而不是他的铁血老妈盯着他,所以也就两全其美,徐泽就待在了空调房里。   这一场热几乎持续了一个多月。   八月底的一天,原本热得让人想跳河的天突然刮起了一丝幽幽的小风。那小风清凉地让人感觉这一个多月的热都不见了,空调也不吹了,都搬着小板凳出来坐在外头吹风。   过一会儿风越来越大,石头也被卷了起来,天空黑沉沉的,阴云密布。   “要下雨了!”时延喊着,和徐泽抢着把衣服收进了屋里。   不仅仅是雨,而是一场夹杂着大风的暴雨。   持续一个多月的干旱以后,又迎来了一场剧烈的台风,台风之后是水灾,水灾汇成了洪灾,外头一片的叫苦连天。   整个院子里都积了水,屋里的古木有些返潮。时延买了两张铁架子小床拼在一起,晚上他和徐泽就睡在这里。   这一年孩子们的暑假,过得极其地不安稳。   而当雨水一夕之间退去,天朗气清,阳光灿烂的时候,学校就开学了。   新学期刚来,就是摸底考试。困了一个暑假的孩子们,倒是多少能坦然地走进考场了。   换了一批老师,只是曹燕还在。新添了物理,倒也不难。   徐泽这个历史课代表当得四平八稳,既不出挑也不落后,反倒是常常把吴行气得七窍生烟。偶尔地问一个问题,站了一排支支吾吾的,问到徐泽才算是终结,这时候吴行才觉得自己这个课代表还是挺不赖的。   进入初二,这个年纪的孩子似乎对了美丑有了更加清晰的理解,对于性别的差异带来的身体特征的不同也更加敏感,男女生的关系变得敌对而又模糊。   这里头,徐泽还是不愠不火的。经历过初期体验的他,本能地有了一种局外人的感觉。   第68章 成长的阵痛   初二的上学期平平淡淡地过去了,对徐泽来说,这个学期平淡地如同水一般。   放寒假的时候,下了五天的大雪。这是地处亚热带气候的新海市少见的大雪,不是唯美的浪漫的飘飘荡荡,而是野蛮地砸下来,夹杂着雹子,落地的声音惊心动魄。北方受西伯利亚寒流影响,连着数天的强降雪,几乎整片大地都被厚厚的雪给盖住了,造成了相当大的雪灾。   电视上每天都在播北方又受强冷空气影响,降雪顿时间内不会停止。画面总是重复着消防队员驾驶者消防车撒融雪剂,又或是脆弱的房屋被压塌造成了人员伤亡,又或者是白茫茫的街道上橙黄色的清洁工顶风冒雪地扫大街。   菜场的棚子塌了,厚厚的积雪太过于沉重,以至于从本该最结实的中间整个儿垮塌下来。听说当时菜场里还有不少人,有一个老人跑得不够快,被压伤了腿,幸好没有太严重。棚子中央锈迹斑斑的钢铁砸在地上,凿了一个洞,堆积了很厚的雪。每每有人路过这里,都不由得心有余悸。   原本宝云镇中学有这样的传统,就是初二初三的寒假喜欢把学生拎出来,打着补课的名义给尖子生开小灶。不过到了第三天,愈演愈烈的灾情让校领导不敢继续下去,生怕一个万一,这些未来祖国的栋梁摔倒在滑溜溜的路面上,就大手一挥,放了,让他们在家里等通知。   徐泽插着口袋,缩在大红色的围巾里。这围巾是时延买的,跟他的一模一样,情侣款。脚上穿着棉皮鞋,捡干燥的地方跳着走,尽管毛很厚,徐泽还是感觉脚冻得有些僵硬。   杜云杰推着车走在马路边,远远地跟着走在前面的徐泽。   徐泽穿着白色的短款羽绒服,却是大红色的帽子、围巾、手套,红白相映间,那跳跃的背影既有一种青春洋溢,又有一种优雅静好的感觉。徐泽的围巾遮到鼻子下面,呼吸拢在围巾里,蒸的脸颊粉粉的,身体瘦瘦的,显得颀长挺拔。他总是目视前方,眼底一片澄明清澈。   杜云杰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到徐泽的前面来了。这发现让他有些不好意思,随即这种羞窘又换作了失落,因为徐泽始终没有回望过他一眼。   徐泽站在车站里,杜云杰推着车子,站在他不远处,也目视着前方。   过了几分钟,车来了,徐泽刷卡,上车。   杜云杰愣愣地望着他上了车,穿过车厢,一直走到后门处站住了。车厢里头厚厚的雾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只能看见徐泽白色的羽绒服和红色的围巾,可他看不见徐泽的表情。杜云杰抹了一把脸,满手的眼泪。   车开走了。   杜云杰终于忍不住一把摔了车,往后退了几步,靠着车站的宣传窗蹲坐下来,嚎啕大哭。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浓烈的挫败感和委屈击垮了他,让他不由自主地缩成一团。那些暗无天日的时光,他一个人猫在房间的角落里,近乎害怕地躲避着周围一切的光。   喜欢上一个男孩。   他恐慌、纠结、害怕,可他期盼着上学。每一次到了班级,他看见了徐泽,就心中喜悦,而这种喜悦并不能持续很久,就会变成恐惧、自厌和无尽的自我追问。   他在大街旁放声痛哭,他无法抑制住心中那种明晃晃的失去的感觉,就像是抓着一把沙子,你两只手努力地捧着、拢着,可是它们依然向下面渗漏下去,直到你一无所有。他很久不这样哭了,可是他现在忍不住。   这街上竟然没有一个人。   在这午饭时分,在这条平时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竟然诡异地没有一个人。   迎面刮过来的寒风,到脸上居然一点感觉也没有,心中反而更加冷,一种前所未有的寂冷。   时延早早地做好了准备,在家里买了很多的土豆、腊肉和大白菜收着,油盐酱醋也不缺,一屋子满满当当的。没过几天工厂也歇班了,运输公司嫌高速上太滑,怕出连环事故,所以一直不肯送货,厂里冷清下来,老板哪能守着人吃白饭,把人都给放了。   时延乐得回家和徐泽窝在屋子里,做做饭,聊聊天,看看书,亲亲摸摸抱抱,累了就睡一觉。外头寒风呼啸,里头却是暖意融融。   被子都是新买的棉花弹得,又暖和又轻快,白天都用电热风扇对着烘烤地很干燥,晚上盖着特别舒服。   这么不安稳的一年,也终于走向了尾声。然而尽管是年关,街上却远没有往年的热闹,而是因为这一年的灾害,染上了一丝冷清。   孙童和孙红艳的信已经到了,孙童现在在安溪镇中学,孙红艳在县里的中学。兴许是年纪大了,对年的期盼已经淡了很多,不过两人都很想再见徐泽,包括村里的洪亚他们。随之而来的还有孙秀的包裹,里头大多是腌菜,另外还有一些照片,有人的,也有小虎的。   小虎现在长得高高壮壮,站直了能到人的腰部以上,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瞪得跟铜铃似的。也不知陈老头到底给它吃了点啥,居然从当初的小豆丁长到了现在这副样子。有的图片,它眯着眼,像是在对着镜头笑,有的则张开嘴,照片上清楚的犬牙,还是挺吓人的。   角落里还搁着一个墨色的锦盒,徐泽打开一看,居然是一支钢笔。   这支钢笔对他们来说其实挺熟悉的,唐安民只要穿着衬衫或是中山装,总会把这支钢笔夹在左胸口。钢笔身已经掉漆了,落出了灰黑色的里子。握着的地方也被磨得糙了,一看就有些年头了。徐泽听时延的把钢笔收了起来,准备有机会回去的时候把钢笔还给唐安民。比起吃的玩的,这个礼物可贵重多了。   每年都有的回礼他们也早就寄了回去,查询包裹显示已经到了。包里大多数是比较新奇的零食,那是给孙童他们的。其余的就是一些衣服,包括毛衫、羽绒背心之类,还有就是手套、围巾,都不太贵,质量不错就好。   时延还会在包裹里放一些书,有些是唐安民自己写了书单,让时延寄回去的,有些事时延陪徐泽去书店,看着顺眼的,都一股脑儿地塞进了大纸箱子里,里三层外三层包好了,个把月地就到村里了。   年里,因为天气原因,许天一他一家没有来。陈青出去赴宴了,时延和徐泽把老郭请到家里,做了一大桌好吃的。老郭又下厨做了南瓜饼,时延和徐泽吃得肚子溜圆。饭后老郭给时延和徐泽塞压岁钱,时延收了,心底的打算是翻过年给老郭置办些吃的喝的还回去。   这老人上了岁数,又没了老伴,儿女不在膝下,就不知道替自己买点东西穿用。做久了邻居,时延到底还是看不下去了,何况这老郭种着二亩田,田里什么东西熟了他都喜欢给他们俩拿点来,到底是受了人家一份情。   年后时延上班,听说销售科的那个挺活泼的小姑娘被送去日本培训了,可是好好地松了一口气。之前有一回在楼梯上,小姑娘捧着厚厚的宣传册一头就栽下来,时延怕她摔进自己怀里,伸手扶了一下,结果被人看见了,这事儿就在车间里传了开来。每次他们见了小姑娘,就冲时延挤眼睛。   这么一来二去的,小姑娘还真格外注意起时延了。偶尔主动地约时延出去,时延拒绝了。小姑娘当时还挺不服气的,时延就怕还有后招,没想到过个年,小姑娘居然申请上日本培训去了。   情人节那天,学校开学。领书的时候,杜云杰没有出现。第二天正式上学,杜云杰也没来。老师也没有说过他的任何消息。   周六,徐泽被拉壮丁到学校里帮忙出黑板报。宣传委员站在高高地凳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哎,你知道杜云杰转到哪去了吗?”   徐泽正在写字,闻言摇头,“不知道。”   女孩很是不满地瞪眼,“就在塘中,离我们学校很近的。”   “嗯。”徐泽应了一声。   女孩叉腰怒视他,“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喜欢你啊?他上课都老盯着你。”   “啊?”徐泽淡淡地惊讶了一下。   “啊什么啊?!”女孩粉笔头按在黑板上,断了半截,啪的一声掉在粉笔槽里。   “是嘛。”徐泽恢复了平静。   女孩哼了一声,“他那么喜欢你你都不知道。”   徐泽默然。   女孩愤愤地转身去给刚画好的小熊添上两个熊猫眼,“他那么喜欢你,你都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女孩转头看着徐泽,用一种很奇异的轻快语气,“其实他也不是因为你转学的,而且他现在也不喜欢你了。听说他跟他们学校的一个女生打得火热。”   徐泽噗嗤一声笑了。他觉得女孩的样子很有趣。   “喂,他不喜欢你了,你还这么高兴?”女孩很不理解的样子,转头对上徐泽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徐泽问。   “顾菁菁。”女孩下意识地回答,说完又很生气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同学两年了都记不住我。”   徐泽笑笑。   黑板报到了收尾的阶段,女孩忽然又开口,“其实我也没什么权利说你,我又不是他的谁。”那声音低低地,咕哝似的。   初二的下半学期过了很快,而暑假更是短的让人觉得还没有歇过劲儿来。   初三一开学,曹燕就组织全年级的老师开始作文模拟考试。这周考试每两周一次,都是很正式的。然后,一向还算听话的徐泽在这里头掉了链子。   作文的题目是母爱,因为前一次的考试是我最亲爱的xxx,只要是选择写了母亲的,基本上就是换汤不换药,记叙文一溜儿地煽情过去,分数都普遍偏高。   徐泽上一次的作文是我最亲爱的哥哥,写得绘声绘色,很感动人。50分的卷子拿了48分,曹燕还把作文拿到校园广播站去朗诵。   结果这一回徐泽交了白卷。一张方格纸卷子,除了上头写了名字,下面一个字也没写,难为徐泽还那么安静地坐了一堂课的时间。   曹燕急疯了,心急火燎地把时延叫到了学校。   时延也没办法,干脆到书店里买了几本中学生作文。翻到写母爱的,摆在徐泽面前,“背一篇,到时候就当默写,好不好?”语气里都是带着哄的。   徐泽点头,看了几遍就给时延复述出一篇博采众家之长的大作。时延很骄傲,不过他骄傲的是自家小孩出色的记忆力,而文章的内容,恐怕两个人都是当故事会听着玩的。   初三的时间在反复的动员和考试中变得格外短,而不管是期待还是紧张,中考终于还是如约来临了。   时延觉得中考是一件大事,不是他重视徐泽考多少分,而是觉得对徐泽来说,这算是要进入一个新的学校的转折点。这种重要的时刻,他是一定要在场的。早早地就和同事说好了,调了个班,时延专程和其他的爸爸妈妈一样,从徐泽进入考场的那一刹那,就翘首以待。   徐泽出来的很早,爸爸妈妈们围了上去,“卷子难不难啊?我们家xxx你看见了吗?”   时延怕挤着他,赶紧开辟道路把小孩儿拯救出来,找了个阴凉地儿坐了下来,把保温壶递了过去。里头是他做的饭菜,都还热着呢。   “哦,对了!”时延想起曹燕的叮嘱来,连忙问,“作文是什么?”   “嗯……难忘的校园……”徐泽含着饭菜含糊着。   “是嘛,太好了!”时延松了一口气,他可是怕了曹燕了。   返校那天,正是学校的毕业典礼,成绩单都发了下来,几家欢喜几家愁。见徐泽从礼堂里出来,曹燕还拍了他一下,“可算是考得还行。知道吗?考卷一开封我就打电话问作文题是什么,就怕写母爱,你要是再交白卷,我估计就得一夜白头了。”   徐泽笑了笑,“谢谢曹老师。”   曹燕心头一酸,揽着徐泽的肩膀朝教室里走。   毕业离别的气氛在班里还是挺浓烈的,曹燕说了几句话,就有女生哭了起来。男生本来还在嘻嘻哈哈地聊着天,笔下漫不经心地填着星座、座右铭、口头禅、寄语,这会儿就被女生感染地有些鼻酸,但到底自认男子汉,有泪也不好意思流出来。   徐泽环视全班,望着那些越来越熟悉的脸,心里头多少也有了一丝涩涩的感觉。   毕业了。   不知何时再相见。   第69章   徐泽中考过后,分数一出来,就要开始选择学校。不过徐泽的分数在那里,他也不用担心今年的分数线会波动太大。因此,学校的一中推荐名额并没有留给他。   像杜云杰,虽然在班里成绩不错,但在年级里就得排在二十名左右,如果发挥失常,很可能进不了一中,而学校的保送名额只会给前五到前十预留着,他没有这样的机会。这就是他转学去塘中的原因。   学校官网上早早就贴上了新一届录取名单,但录取通知书却很晚才寄过来。将近7月下旬,时延带着徐泽去了一中,绕着偌大的学校转了一圈,在周围小区的布告栏上,很容易就找到了出租信息。   一中附近这个小区,是专门盖给老教师老职工住的。毕竟是省立的公办学校,家底儿还是挺厚实的。小区盖起来有将近三十多年了,房子规规矩矩的,但红白相映,绿树成荫,很有些文艺气息。   时延用刚买不久的诺基亚给出租房主打了个电话,接听的是个女的,听着很年轻,让时延他们等会儿,她一会儿过来。时延就带着徐泽站在围墙朝里看,这个学校也是奇怪,外头地势低,里头地势高,围墙是铁栏杆,也很高,估计足有三米。   挨着马路的是大操场,绿荫地,红塑胶跑道。往北是篮球场,再往北是乒乓球台。往东面是教学楼和大花园,花园的外侧立着不少的塑像。一中的宣传手册上写着呢,那些塑像都是中国科学院的院士,各个姿势不同,底座上都有文字介绍,加起来足有一百多个。   正是夏季,花园里头密密的树,外围是开得浓烈的花,看上去就叫人心情很好。   叫时延更高兴的是,徐泽喜欢这个学校。   没多久,一个年轻的女人朝他们走过来。   “我是施源,你们是来租房子的吧?”女人笑得热情。   “是。你好,我是时延。这是我弟弟,徐泽。”两个人冲施源点头。   施源笑着看向徐泽,“是不是要念一中了?”   徐泽点头,施源就笑,“这个月来租房子的特别多,不过你们来得算早得,跟我走吧,我带你们看看房子去。”   “好。”   施源带着时延和徐泽走进小区里,两旁的绿树长得非常高大,遮住了路面,非常阴凉。   “我呢,就是一中的老师,现在在教高二几个班的化学。我丈夫、婆婆、公公都在这个学校任教,这房子原本是我婆婆的,现在她们退休了,就搬到别的地方住了,这房子就空下来了。哦对了,我丈夫是教高一数学的,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教你。”   施源能说会道,也很开朗,一路走一路说,脸上始终带着笑容。她身上有一股香味,淡淡的,不太刺鼻。   房子在12幢304,离小区的门有一段距离,但离学校的直线距离很短,只要站在东边的窗口,就能把学校一览无遗。屋里很小,但五脏俱全。两室一厅,还有厨房、卫生间、空调,有些落灰,估计有一阵子没人住了。   “水电暖齐全、网线也有,上网很快。”施源示意给他们看。   时延点头,他倒是打算尽快买台电脑回来。因为之前徐泽的微机老师说过,徐泽很有这方面的天赋。   时延看了看徐泽,徐泽笑着点了点头,时延就决定下来,果断地跟这位施老师签了租房合同,押一付三,一共付了两千八。   等施源走了,两个人又绕着屋里转了一圈,仔细地打量了没什么问题,就把门锁了,回家收拾东西。   陈青这边早就说好了,虽然陈青和老郭都舍不得他们走,但徐泽要上学,时延要跟着照顾,也是没有办法的。时延跟陈青结清了房租,收拾了东西,下午叫了个车,拉了一车基本就把东西给送到了新的住处。   除开新海外国语中学,一中基本囊括了新海大部分的尖子生。徐泽原本学习就随性,在这种大浪头里,自然优势就变得相当不明显,掉到了第二梯队。   不过,高一二班的班主任有个雅号叫拼命十三郎,哪里肯让自己班的学生输给一班的?要是已经够努力还上不去也就算了,偏偏他最看不惯徐泽这类人,明明有本事却喜欢半死不活地吊着,实在是让人又气又急。   徐泽因此沦为十三郎重点观察对象。   徐泽的个头如今已经窜到了一米七六,在班里还算是比较高的,但在十三郎的坚持下,他硬是坐在了班级的第二排,也幸好他数十年如一日地保持偏瘦体型,要不然后面的人估计得被他结结实实地挡住。   十三郎教英语的,上课最爱叫徐泽。瞅见他用笔在纸上头点啊点的,不管自己在做什么,嘴里就会顺溜地冒出一大段英文,“徐泽,来翻译一下。”   徐泽不胜其扰。   除开十三郎,班里还有另外一个让人头疼得人物——钱宏。   这个钱宏也真是奇了怪了,长得瘦干骨头,人精的要命,但最爱黏着徐泽,简直撕都撕不下来。班里的人都嘲笑他像个奶娃娃,他想了想,隔天过来,张口就叫徐泽老大,于是黏得更紧,并且勇敢地在徐泽冷淡的目光里存活了下来。   10月底,高三有个男生来找茬,说徐泽抢了他的女朋友,抬起拳头就揍。徐泽被时延锻炼地身体还算是结实,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几乎被人压在身下打。钱宏一见就冲了过来,对准了那个领头的男生的脖子就是一口,男生吃痛,一把钳住他的脖子,抬手就摔了出去。其他男生一拥而上,攻击对象变成了钱宏。   幸亏后来老师来了,高三的男生背了处分,徐泽和钱宏也被送到了医院。   时延被通知到的时候,差点儿没把手里的纸撕烂了。当即打车到医院,缺见一小子拉着徐泽的手腻腻歪歪地,一脚就踹边上去了。   “你是谁,干嘛摸我老大?!”钱宏倒是皮实,明明挨得拳头更多,还加了时延这一脚,愣是蹦的比谁都高。   “他是你老大,我是他哥!”时延瞪他一眼,压低声音恶狠狠道。   时延说完就回头摸着徐泽的脸,查看他身上的伤。   钱宏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你真是老大他哥啊?”   时延懒得瞅他那蠢样子,更想不通自家低低居然会收这么个家伙当小弟。但转念一想,估计这家伙狗皮膏药一样粘上来的,也就松了一口气。   “老大哥,老大没事。医生说只是需要多休息,可能会有轻微脑震荡。”钱宏看着时延焦虑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插了一句嘴。   老大哥?   时延简直无力说他什么了,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一眨不眨地看着徐泽。   钱宏被这种诡异的安静压得喘不过气来,偷偷摸摸地躺自己床上去了。   “谁打的?”时延问。   “高三的周彦!”钱宏一提起这个,就整个人坐了起来,“等老子回学校了,一定把他揍得满地找牙。”   “你别动手,”时延摸了摸徐泽苍白的脸,低下去的眼睛里透着一股森冷的寒意,“他欠的东西,我自然叫他还回来。”   钱宏莫名打了个寒战,看了看这个高个子年轻人捏得嘎啦嘎啦响的拳头,不由缩了缩脖子,“哦。”   11月5号,钱宏早被他家老妈逮去学校上学了。但徐泽却还一直被时延留在家里,尽管只有一步之遥,时延也没有放他去学校。   周彦挨了个处分,却还整天嬉皮笑脸地站在高一二班门口嘲笑钱宏,“你他妈的当时不是说回来以后叫老子好看吗?就他妈这点儿尿性还敢到处放狠话。艹你妈x#¥%……&#¥%……&*”   他骂得倒欢,钱宏憋着口气,本来想出去打上一场,又想起徐泽哥哥的话,硬生生地停了步子,只恶狠狠地呸了一声,“滚你妈逼,等时候到了,老子弄死你!”   周彦一听就要进班级扯人,谁知十三郎就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两盒子的粉笔,抬手就朝周彦扔了过去,粉笔盒是纸做的,应声而碎,粉笔四散而出,落了一地。周彦砸了一脸的白灰,回头要把人拉过来打,结果一看是十三郎,咕哝着骂了一声,灰溜溜地走了。   “砸得好!老师威武!”钱宏在后头乐。   整个班的人都耸着肩膀在笑。   十三郎一脚就把钱宏给踹出了教室,“给我在外头站着!居然打架,下课到我办公室去!”   钱宏一直在等徐泽哥哥的动静,他相信那个男人不会说假话,即使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11月10号,徐泽返校。   没有一点儿风吹草动。   周彦倒也不敢公然挑衅了,只是私底下还是会冲着钱宏打口哨。   钱宏都难以相信,一中居然会收这样的渣滓。   不过令他欣慰的时,徐泽对他的态度温和多了。偶尔,还会叫他一起吃中饭,虽然只是偶尔而已。   11月20号,周彦依然嘚瑟非常。他爸爸又给学校捐了个实验室,顺利地把他的退学处分给压了下去。   钱宏急得牙根痒痒。   11月25号,周彦放学后失踪。   三天后,被人在学校的一个仓库里找到的时候,赤身裸|体,鼻青眼肿,屎尿一地。   从医院里出来,周彦他爸急着问,“儿子,是谁做的。”   周彦哇哇大哭,“我不知道……”   钱宏听说的时候,心里解气得很,但是对徐泽哥哥也添了一丝敬畏感。他以为他说的教训只是套了麻袋打一顿,但没想到居然还生生关了三天,估计周彦这辈子都会对这又饥又渴又害怕还失去了所有自尊的三天记忆深刻。   于此同时,时延还觉得自己是留了手的。如果是前世,他很可能会把伤害徐泽的人直接做掉,又或者至少留下一只手。   这件事到最后也没能找到罪魁祸首,钱宏更是三缄其口,从来没对人说起过。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提起来了。   又是一年一度的12月22日。   因为徐泽从来都不说,时延也没想起来要准备什么。   可是这天早晨醒来,徐泽光溜溜地贴在时延身上,却突然开口,“哥,今天是我的生日。”   时延本来似睡非睡,这一下突然就清醒了,随即低下头亲了亲徐泽的嘴唇,“哥知道了。”   徐泽听着他厚实的心跳声,扬起嘴角笑了。他有一种感觉,哥哥自始至终都知道他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只是在等他自己说出来。其实徐泽也记不清楚自己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了,只是他觉得,自己应该有一个生日。   12月22日,或许是他的生日,又或许不是。   时延跟徐泽腻歪了一会儿,把徐泽逼得射出来,然后才把小孩圈进被子里,自己起身去给徐泽准备吃的去了。   时延甚至还订了一个蛋糕。   中午吃饭的时候,两个人对面而坐,把吃蛋糕的流程很认真地走了一遍。吹灭蜡烛,时延问,“小泽许了什么愿?”   徐泽微微红了脸,却没说话。   时延吞了口口水,赶紧用手指勾了一下奶油,往徐泽嘴里一塞,徐泽下意识地吮了一下,时延一个激灵,站起身来走过去,用嘴堵上了那带着奶油果香的唇瓣。   “哥……”徐泽迷蒙着眼睛。   男孩的身体越发地舒展开了,只皮肤还是一片细腻光滑的奶白色,和时延偏古铜色的胸膛贴在一起,奇异地契合。   空气变得燥热起来。   时延身下的物件几乎硬得如同铁块一般。   把小孩的两条腿紧紧闭拢,时延放任自己在徐泽的双腿间猛烈的抽|插,撞击,大滴大滴的汗砸在徐泽的胸口。呼吸声一声急过一声,那股火焰几乎可以吞噬一切。   “哥,痛……”徐泽的声音似吟似嗔,停在时延耳朵里犹如魔咒。   像是猛然间升到高处又重重落下,时延趴在徐泽的胸口,注视着失神的徐泽。那张精致的小脸上那抹浓艳的红,让他不舍得放手。   “有点红了,”时延有些内疚,抱着徐泽在膝盖上,摩挲着小孩双腿之间,“痛不痛?”   徐泽无力地伏在时延怀里,任由时延拉着被子将他俩围在里头。   时延轻轻重重地揉弄着徐泽底下的一套物件儿。   “哥,别弄。”徐泽低低地哼哼。   “好,不弄了。”时延笑着抬起徐泽的下巴,给了他一个再温柔不过的吻。   第70章   今天罗芸没有穿黑丝,不开心。   钱宏有些郁闷地转过头,就正对上徐泽的侧脸。同样短短的头发却因为发质柔软总显得比别人多一分气质,同样宽大如同麻袋似的校服似乎也变得舒适合体,钱宏美滋滋地想,这就是俺家老大的魅力。   钱宏凑了过去,徐泽没有抬头,笔尖在纸上轻轻地勾勒着,钱宏不敢大声,怕惊着自家老大,默默地把手指伸到笔尖前面磨了磨,让徐泽感受到他的存在。   徐泽的笔尖稍顿了一下,钱宏立刻出声,“老大,你怎么又在发呆了?”   徐泽抬头看了他一眼,就淡淡地移了开去。   钱宏摸头,一副很闹心的感觉,好半天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丝亮光,“老大,你不会还在想早上那个问题吧?”   徐泽没有吭声,不过钱宏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小,这种表现说明老大还真就在想早上那问题。钱宏嘴角下拉,苦了脸道:“老大,你原来不是在笑话我呀。我早上没回你是因为我觉得像你这么帅的男生,那交过的女朋友肯定海了去了,那还用我告诉你什么是喜欢呐?”   徐泽抬眼看着钱宏,目光里的意思很明显。   钱宏托着下巴作出一副思索状态,“这么说,老大你这还是初恋?啧啧,现在这年头,你这样纯情的男生可不多了,果然不愧是我老大!我跟你说吧,我对罗芸也是初恋,嗯,恋爱的感觉我听我老姐说过,酸甜滋味都有,复杂着呢。不过喜欢就比较简单,就是想看着她呗,有一种看一辈子都不会烦的感觉。就比如说罗芸吧,我看她一辈子都不会烦。只要她一句话,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   徐泽严肃地点头,一副悟了的表情,冲钱宏认真地说了声“谢谢”。   钱宏简直受宠若惊,但看着徐泽一脸原本没有的笃信,他倒是也有些犯嘀咕,自己这么说真的对嘛?虽然看罗芸他挺喜欢的,不过路上要是看见别的长腿女孩也穿着黑丝晃来晃去,他也蛮有感觉的呀。与其说他喜欢罗芸,倒不如说他喜欢黑丝。   额……钱宏捂了捂嘴。还是不说了,被老大当作变态就不好了。   在时延看来,徐泽最近的行为有一些装大人的嫌疑。他似乎在努力表现自己和哥哥一样大了,买的衣服都开始偏向时延的风格,正经的风衣、休闲裤、休闲鞋。   “小泽,你穿这件就好,”时延把一件浅灰的卫衣递过去,“你的年纪穿这个显得很阳光、很有活力,哥哥喜欢。”   徐泽没有接,有些固执地在穿衣镜前试着一件风衣。可惜小孩还没发育完全,肩膀撑不起风衣的肩部,显得有些好笑。旁边的导购都有些看不过眼了,站得远远地笑。   时延把徐泽半拖半抱进试衣间里,徐泽依旧不肯解开风衣的扣子,时延无奈之下,只好把小孩硬是按在了后面的墙壁上,低头就压了上去,狠狠地咬住了徐泽的嘴唇。   意外地,徐泽没有仅仅任由时延动作,而是有些激动地回应着微张开嘴巴。时延的舌头顺利通关,滑进徐泽的嘴里,濡湿温软的口腔,舌头相缠,时延被徐泽的举动诱得控制不住,舌头几乎钻到徐泽的舌根,两人的唇边,口水不住地外渗。一股少年的清幽气息始终缠绕在鼻翼,使时延久久不愿放开徐泽。   徐泽的手按在时延的胸膛上,推他离开,时延恋恋不舍,但终于还是稍退一步让徐泽喘口气。徐泽被吻得满脸通红,眼神迷离,身体有些发软,全靠时延两只手在下面托着。   “小混蛋,你又闹什么别扭?嗯?”时延捏了一下徐泽的鼻子,少年的身高依然顶住他的下巴,两个人的拥抱无比契合。   徐泽两只手臂紧紧环住时延的腰,像只树袋熊似的缠住了时延,“哥,我看你一辈子都不嫌烦,而且,只要你说一句话,我也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时延被这一句震得有些发愣,许久才用两只手指抬起徐泽的下巴,无比温柔地印下一个吻,“不知道为什么你突然开窍了,不过,哥也是一样。”   徐泽嘴角浅浅地一抹笑意。   时延摸着他的侧脸,跟他碰了碰头,“又着急了?哥不是说了,要等你长大?以后,我们还要一起变成老头子,我肯定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他在心里自语道,因为我已经做过那么一次了,我不能承受你对自己那样残忍的方式,所以,我会好好活着。看着你,顾着你,一辈子就那么望着你,一望就望到了老。   徐泽不再说话,如前世一样,时延依然不知道为什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这个孩子,小时候明明还很活泼可爱,怎么一抽长了身体,就变得寡言少语起来。更多的时候,他喜欢用目光追随着时延,既温和又包容地注视着时延。   这一辈子,始终投以目光的人变成了时延,徐泽依旧变得不爱说话,但他却似乎被时延养上了一身的小脾气,经常莫名地就开始和时延闹起别扭来。   且不管这些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就罢了。   终于还是买了卫衣,出了专卖店,徐泽突然对时延说,“哥,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超市买点东西。”   “买什么?我陪你去。”时延抬脚要走。   徐泽连忙拦住,“不用不用,我自己找得到。”   时延想着估计徐泽又想证明自己是个大人了,也就没有多说话,从钱包里掏出五百块,“诺,钱给你,快点上来啊,我就在前面那个车站那里等你。”   徐泽接过钱,塞回四张给时延,自己把一百块钱在手里捏了捏,团了团,一扭身就进超市里去了。   时延在后头笑了笑,也不多看了,慢慢地顺着路边走,打量着两边的商店,时不时朝着超市的方向看一眼。   几根石柱之后,就是一个大酒店,酒店的门面比别的商店凹进去很多,前面卧着一头大狮子,周围停着各种各样的豪车。   时延不由停了步子,这个酒店他熟悉得很。   早春的风有些大,时延插着手靠着商店的外墙站着,掏出一根烟来,点燃,漫不经心地看着酒店上方那三个金灿灿的大字,御园香。   以前他经常这样站在这里,点一支烟,等待着那扇擦得倍儿亮的玻璃转门里,走出那个身穿西装,谈笑风生的卢继。他注意着每一次和卢继来这里吃饭的人,能进御园香的都摆着青白的身家,但和卢继却保持着相当程度的和平。   那时候他就知道,卢继的身份并不仅仅那是黑道巨头那么简单,想要扳倒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卢先生,那这件事就劳您费心了。”转门转动起来,几个人在黑衣保镖的簇拥中走了出来。   “哎,大家都是朋友嘛,客气什么。”那被围在中间的男人哈哈大笑,一副很是豁达的样子。   原本正在发呆的时延却是身体一震,下意识地就盯住了那正中央的男人。粗犷中带着一点沙哑的声音,破眉而过的疤痕,一双眼睛仿佛鹰一般,犀利又阴鸷,通身压迫人的气势。   这几乎刻进骨子里的声音和相貌,时延怎么会不认识?!   卢继!竟然碰到了卢继!   时延捏紧了拳头,几乎克制不住目光中那抹狠意。   卢继敏感的很,方才还在说笑,陡然把头抬了起来,两道锐利而饱含探究的目光朝这边射了过来。   卢继停了步子,身边的西装男人也不敢越过去,见卢继盯着不远处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西装男人小心翼翼道:“卢先生,是您的熟人?”   卢继一侧嘴角挑高,眼光扫向西装男人,带了一丝轻蔑,“以他的穿着来看,怎么可能认识我?”   “是是是。”男人知道自己多嘴了,赶紧附和,后背都有些湿了。   时延仿佛没感觉似的,低着头继续抽烟。他刚才那一刹那眼神和卢继对视,很可能让卢继起疑心了。如果这时候他转身就走,可能就麻烦了。但即使转身不走,能逃过卢继的眼睛的可能性也不大。   想着徐泽一会儿就要回来,时延面上淡淡的,心里却着急起来。   幸好卢继只是看了一会儿,就低头继续和西装男人说话,“韩总,今天就到这儿了,我喝的有点高,就先回去了。”   “好好好,卢先生好好休息,改日我再登门道谢。”西装男人连连弯腰,目送司机给卢继打开了车门,卢继走到了车门旁,余光扫了一眼刚才时延靠着现在却空无一人的墙壁,眸色深沉了一些,矮身坐进车里,“走吧。”   “是。”司机关了门,发动了车子。   等车子离开,时延才从一边的一元促销商品店里走了出来,脸色却有些凝重。卢继最后那个眼神他看见了,这让他心里升起了一股凉气。对卢继,他太过熟悉,却并不能保证能猜透卢继的心思,万一……   当年的事虽然很久远了,可并不是没有查到的可能性。   如果让他知道新海市还藏着一只“遗孤”,不知道卢继会用什么方法对付他。   第71章   时延眉头一皱,脚下一转,就往回走。如果说刚才他还比较放心徐泽自己一个人在热热闹闹的超市里逛,现在他却只想把徐泽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哪怕去厕所,也要跟着。   迎面走过来一个穿着黑色长风衣的女人,里头一件高领包臀的毛衣,底下是及膝的长靴,修长白皙的大腿直接暴露在初春的寒风里。时延眼睛光芒扇了扇,方才那股危险的感觉刚刚散去,现在重新又涌上心头。   女人脸上罩着一个有些夸张的太阳镜,还带着绒线帽子,几乎把大半张脸都遮住了,只露出一张诱人的红唇。走路时,身姿妖娆而又挺拔,不知让旁边多少男人瞪出了眼珠子。   一瞬间仿佛所有的杂音都被屏蔽掉,时延眼睁睁地看着女人朝自己走过来。   擦肩而过的一刹那,一股淡淡地香味飘进鼻子里,随机两人像所有路人那样,毫不停留地擦过了。时延揣着口袋,面色平静地继续左右打量着步行街的商店,而那女人则在走过这段路后,就钻进了一辆豪车里,动作熟练地和开车的男人交换了一个吻,让身后众多男人既是不满又是失望。   时延挑中了一件大白毛衣,在老板的引领下走进了简陋的试衣间。两面墙,两块木板,上下通透。时延吧一直攥紧的拳头打开,里头一张汗湿的小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只画了一个六角星号。   时延缓缓吐了一口气,心头的猜疑和不安更多了。   如果仅仅见到卢继就算了,毕竟卢继只是被他的目光引起了兴趣。而在卢继之后,他居然又见到一位故人——雪莉,这怎么可能不让他震惊?!   要知道,这一世雪莉根本就不应该认识他!   他既不像前世那样投身黑道,以杀死卢继为天职,也不像前世那样时刻紧盯着卢继的行踪,就等着卢继放松防范,一朝扑杀,他不过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人而已。拿着不太多的薪水,买着不太贵的衣服,过着平静的生活。   这样的他,雪莉怎么可能找上门来?!   还有一点是他前世都没有调查清楚的,那就是雪莉究竟是什么身份?!而卢继在雪莉他们的计划中,到底又是个什么角色?他们为什么要除掉卢继?   疑点太多了,但是他当时只知道要尽快除掉卢继,即使想到了也从未深究。但是今天,他决心放下的现在,由不得他多想一些,否则,卢继一个人就够可怕了,他哪里还能同时躲过雪莉的追查?   时延不自觉地把手里的毛衣揉成了一团。   吞了口口水,时延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一切突如其来的意外情况,都让习惯了安逸生活的他有些措手不及。然而,毕竟不是未经风雨的毛头小子,一旦心神定了下来,思路就转得活了一些。   把毛衣顺平了交给老板,时延从商店里走出来,依旧顺着道儿往超市里走。   接下来,卢继很可能会派人调查自己。而雪莉的邀约,他也不可能推得掉。   一个明晃晃的念头在他心里头升起就没落下去过,雪莉难道也重生了?否则,怎么找上了他?   可是重生什么时候变糖丸了,谁都能吃到?   况且,就算雪莉也重生了,他所探知到了的消息雪莉也都知道了,难道这时候碌碌无为地他还能派上什么用场吗?   “哥!”一只手突然拍上他的肩膀,时延猛地回头,看见那张微笑的脸不由松了口气,“小泽,你买好东西了?”   “嗯,哥,你刚才在想什么?我叫你两声了,你都没睬我。”徐泽好奇道。   时延打了个哈哈,正在想怎么转移话题,一眼瞅见徐泽空着两只手,连忙道:“不是说买东西吗?钱不够?”   徐泽脸微红,摇了摇头,“不是……”   “那是……”   “没找到。”徐泽低着头,轻声道。   小孩看着似乎有些沮丧啊,时延想。   “要买什么东西?哥陪你去别的地方看看,肯定能买到的。”时延摸了摸徐泽的头,安慰道。   “不用不用,”徐泽触电似的赶紧摆手,一张脸通红通红,在时延惊讶的目光中好像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似的,微微垂了头,咕哝似的,“不用了……以后再买。”   “哦……”时延暗自心伤,自家小孩长大了果然也就有自己的小心思了,连哥哥都瞒着。   徐泽偷偷抬头看着走在前面的时延,手指在口袋的小盒子上捏了又捏,心里头的羞赧几乎藏不住,他不由得抬手捂住脸颊。双手冰凉,脸上却烫得难受。   想起刚刚他在超市的一幕他就觉得更加不好意思,一股热血猛地朝脑门上涌。   这导致在外人看来,他姿势跟个刚出嫁的小媳妇似的,含羞带媚,总是不自觉地偷看自己走在前面的丈夫。   可惜,这位幸福的丈夫却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正在考虑着卢继和雪莉的事,务必要想办法把这两人的影响降到最低,不能让他们掺和到他和徐泽的生活里,更不能让徐泽身处险境。   没有人知道,时延心头有多么焦虑。   回到家,时延就进厨房做饭,等饭上了桌,他就和徐泽对面坐下来。   徐泽几乎把脸埋进饭碗里,过了好一阵子,时延才意识到徐泽自从回来就没说过一句话,不由担心,“小泽,怎么了?”   徐泽赶紧摇头,这回脸是真的埋进碗里了。只露出个脑门,对着时延。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要跟哥讲,知道吗?”时延温柔地看着他,又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   徐泽皱眉,但还是乖乖地吃了。   吃过饭,时延在厨房刷碗。   很多年了,他和小时候长得一点也不像。而且和他的那个赌鬼老爸更是天差地别,好像两个根本不是一家子。时延记得他家那个老头子干瘦干瘦的,跟个走动的骷髅差不多。而他,这几年补得好,比前世这时候更加强壮,身上没有受过伤,自然很是健康。   他妈妈、他弟弟跟他的区别更大,而且……时延把碗塞进橱柜里,她从来没有叫过他儿子,那个小小的男孩也没叫过他哥。   一家子,爸爸弟弟姓李,妈妈姓陈,唯独他姓时。从来没有人跟他解释过这是为什么,他也从来没问过。他好像有些傻,近乎一厢情愿地想要融入那个并不欢迎他的家里。   他想过自己究竟是不是那对父母的孩子,可即使不是,他也不可能离开,因为他无处可去,他不想变成孤儿。   时延边擦灶台上得水,边放松地笑了笑。这时候,他倒是很感激这张长得和李家人并不相像的脸来了。   母亲弟弟刚死那两年,他几乎成了“流动人口”,东家檐下凑西家檐下,几乎没有人和李家人有交际,这家散了,时延也没人管。   暮秋的深夜,天忽然下起雨来,本来就寒的夜里更添了几分冰凉。时延掀起一个盖在草垛上的塑料纸,一头钻进了草窝里。细碎的草屑磨得脖子里痒痒的,湿气深重的草堆几乎提供不了丝毫的温暖,如雾一般蒙蒙的细雨和青黑的天一起隔绝出一个昏暗泥泞的世界。   那个世界,只有时延自己。   那一夜,他抱着膝盖,听着雨声,在寒冷里打着哆嗦。脑子里模模糊糊地有了一个念头,活下去!报仇!   那个念头支撑着他挺过了很多个那样的夜晚,那些他以为自己会死掉的战场。   何涛后来说,带走时延是因为看中了他身上的血气。这年头,再狠也狠不过不要命的。像时延这样,几乎只要睁着眼,就在想怎么报仇,求生意志超强的人,实际上只是在寻一条死路。   他们需要一个再也站不起来的理由,如果没有,就会一直战斗下去。   晚上,徐泽洗漱过了,趁着时延不注意,就钻厕所里去了。一边谨慎地看着厕所门上得小窟窿,一边手有些颤抖地摸出口袋里的小盒子。   他今天跟时延说过了,只要他想做的事情,他都会帮他做。   那一年年尾,哥哥激动的时候说过,等他三年。现在已经三年了,哥哥却只是按着他的腿做过一次……   回想起那时候的感觉,徐泽的耳根红得滴血。   时延并不是不想要,徐泽知道的。每天清晨,时延都会有些尴尬地捂着个小帐篷从床上翻下去。   徐泽猜到时延可能是顾虑着他的身体发育,可徐泽并不介意时延偶尔地……   听说总是憋着很伤身的。   想到电视里的专家曾经认真地讲过这一点,徐泽不再迟疑,严肃地挥了一下拳头,给自己鼓了鼓气,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出来。   “小泽?”时延差点儿撞上大步走过来的徐泽。   徐泽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把拽住时延的手,异常郑重道:“哥,我们做吧。”   第72章   出乎徐泽的预料,时延呆愣了半天,居然噗嗤一声笑了。一拽徐泽的手臂把小孩拉到怀里,看着那张红潮还没有退去的脸,时延忍不住低下头亲了亲,“准备好了?”   徐泽不好意思地点头,随后又很认真地摸了摸时延的脸,眸子里泛出浅浅的光,“我想和哥哥在一起。”   “你和哥哥本来就在一起,”时延搂着他的后脖颈,把他的头按在怀里,“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嗯……”徐泽点了点头,心里的那种紧张又不安的情绪逐渐恢复平静,脸上露出笑容。时延就那么抚着他的后背,一下一下地亲吻着他的脸颊和脖颈,每一次湿凉的吻落下,带起的都是浅浅的酥麻和感动。   时延专注地看着徐泽,微微蹲身,抱住徐泽的腿弯,打横把人抱了起来。徐泽惊了一下,赶紧伸手搂住时延的脖子,又觉得这姿势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脸瞬间就红透了。   “害羞了?”时延笑,“小时候哥哥不是经常抱你、背你吗?你那时候多可爱,不等哥说,就猛地往哥身上跳。”   他逗弄得怀里的大男孩面色更红了,但这次却没有再低头,而是瞪圆了眼睛努力和他对视,像一只不服输的小鹿。时延笑了,把徐泽放在床沿。   徐泽却突然跳起来,蹦下床,把时延推在床上,“哥,我想背背你。”   时延被他突然起来的动作惊得一怔,听得徐泽的话才回过神来,他刚才还以为自家小孩突然变得急色了呢。不过,“哥,我们做吧”,这也算是徐泽的主动吧。   想着时延就笑了起来,见徐泽还在定定地看着他,不由乐了,往床上一爬,蹲低了身子伸手,“过来背我。”   徐泽背转身站在窗前,眼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时延非常配合地两只腿缠住徐泽的腰,两只手搂着徐泽的脖颈。徐泽托住他的屁股,往前一挪,身子就晃了晃。   时延吓得哇哇叫,“乖小泽,快把我放下来,摔了我不要紧,可别一摔摔一对!”   哥哥是挺沉的,不过他也是男的,倒不至于一两分钟都坚持不住。徐泽暗暗道。   尽管时延屁股撅得老高,下巴几乎贴住自己的膝盖,胸口已经完全折在里面,只剩下两只手扒着徐泽的肩膀,但徐泽还是不肯放,几乎用一百度的鞠躬在保证时延能老实地待在他背上。   时延苦笑不得,拍着徐泽的背,“好好好,我承认你力气变大了,快把哥放下来。”   徐泽不肯,两人的胸背贴合,让他想到小时候哥哥这样背着自己。   时延无奈,一只手顺着徐泽的衣服滑到了前胸,手指摸到那个小小的东西,恶意地捏了一下,“小泽,放不放?”   徐泽身体停了停,尽力拉长,想避开时延的魔爪。   时延却捏住不放,又揉了揉,掐了掐,把个柔软的小东西捏的硬硬地挺了出来,“放不放?嗯?”   徐泽有些怕痒,也有些心慌,怎么缩都躲不开就只能开口求饶,“哥,放……啊……放手。”   时延哈哈大笑,两腿一用力,就从身体发软的徐泽身上跳了下来,迅速蹲低身子,手臂合抱徐泽的腰,一使力就把时延给扛在了肩膀上,大声道:“美人儿,别想逃了,还是随本大王回山寨,做本大王的压寨夫人吧!”   徐泽听着有些新奇,不想自家哥哥还有演戏的爱好,想了想,回道:“做你的压寨夫人有什么好处?”   时延一愣,脸上笑意绽放开来,霸气道:“本大王的山寨虽小,但做了本大王的夫人,寨子里的一切收入都归夫人来管,本大王的一颗心也任凭夫人处置!夫人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本大王罩着你!”   “好吧,我同意了。”徐泽眼里流露出狡黠的光,“但以后我才是寨主,你来当寨主夫人!”   “啊?”时延眨了眨眼,一把把徐泽丢在棉被里,张牙舞爪地朝偷笑的徐泽扑了过去,“好啊,你居然敢欺负哥哥!还让哥哥当压寨夫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徐泽连忙躲开,可哪里快得过时延,没几下就被时延压在了身下狂挠,笑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时延捧着徐泽的脸,神情专注,惹得徐泽也不由慢慢收了笑意,怔怔地看着他。时延在徐泽眉心重重落下一吻,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眼里却是笑意温柔,“徐泽,我爱你。”   徐泽定定地望着他,时延握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笑容更加灿烂,“徐泽,从……之后,我的心跳每一下都只为你。”   “哥?”徐泽有些羞涩,但又有些莫名的不安。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你记着,都要记得哥哥今天说的话,好好活着。”时延的唇舌在徐泽的脸上逡巡徘徊不去,“不然,哥在哪里都不会安心的。”   徐泽下意识拽住了时延的手臂,“哥,你要去哪儿?”   “没有,”时延发觉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对了,连忙转移话题,“困不困,我们睡觉?”   徐泽手指伸进口袋捏了捏小盒子,有些犹豫,“可是……”   “好啦好啦,哥怎么会离开你呢。别多想,”时延按住徐泽给了一个深吻,吻得徐泽七荤八素得了,赶紧把小孩往被窝里一塞,然后脱脱衣服钻了进去,搂着小孩,闭上了眼睛。   徐泽主动要求,他心里雀跃得不行,那可是他求都求不来的。何况,徐泽其实在这种事上并不积极,难得能有这么一次主动的经历,如果是平时的时延,估计要兴奋地把徐泽压在床上待个两三天不下来了。   可这时候的时机却不好。   他心里隐藏着火山似的焦躁,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心头那只野兽,会伤害到徐泽。毕竟徐泽还是第一次,他希望能在一个气氛很好的夜晚,温柔地替徐泽开拓,温柔的性|爱,给自家宝贝一个难忘的初夜。   所以,他只能选择隐忍,插科打诨地把徐泽的心思转到别处去。   夜半,徐泽睡着了,时延摸着徐泽的侧脸叹了口气,也终于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下午,时延出门坐车去了广韵路胡同。顺着胡同一直走进里头,在第二个岔路口转弯,看见豆腐坊再转弯,推开胡同西边第二家的院门,进院往前走,一路出前门,再往右转,看见一个小院,进去走到西山头。   一道纤长的影子拉得长长地,映在院墙上。   一支烟抛了过来,时延接了。那边又扔过来一个打火机。   “看来我没想错。”雪莉开口笑道。   “你是谁?”时延问,“为什么要找上我?”   雪莉轻笑,“故人。”   时延眯了眯眼睛,“你果然和我一样。”   雪莉道:“这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好事总是成双的。没道理你重生了,我就不能重生。况且,我还是被你引起的那场爆炸连累的。”   “你不应该在那儿。”时延安静了一会儿,开口道。   雪莉哈哈一笑,“你可真冷漠,不过,能回到过去,我还应该谢谢你。”   “你原来也有什么遗憾,现在被化解了?”时延吐出了个眼圈,靠在墙上,声音低沉。   “嗯,当然,每个人都会有遗憾,”雪莉笑了,“可不是每个人都有我们这样的机会去弥补。”   时延沉默。   许久,时延才重新开口,“找我应该不是只为了叙旧吧?”   雪莉点头,伸手递过来一份资料,“你看看吧。”   时延没有接,“这次,我并不想继续下去了。我现在的生活很好。”   雪莉预料到似的,十分平静地接道:“如果这一次只需要你们做一点点事,就能够杀死卢继呢?我想你不会拒绝吧,那毕竟是杀死你母弟的凶手。”   时延皱眉,“你什么意思?”   雪莉转过身看着时延,“现在卢继还没有未来的势力,身边的人还没有经过一轮筛除,这就给我们留下了机会。你还记得江帆吗?如果我们能拿下这个人,就不愁没有证据办了他。”   时延摇头,“我不是问这个。”   雪莉笑着点头,“我知道。你是想问我说的‘你们’是指谁对不对?当年刺杀卢继的事确实不止你一个人参与,但所有派出的人都是为你服务的,现在,资料都赚到了我手上,我们可利用的人还有很多,你也没有必要正面对上卢继了。”   时延嗤笑,“你们可真直接。那既然我已经没有用处,你们又来找我做什么?”   雪莉笑了笑,“你还是一样地这么没有耐性。”她伸手把档案递给时延,“看看这份档案吧,看完你就知道了。”   时延神色凝重了一些,接过雪莉递过来的档案,打开的一瞬间他就瞪大了眼睛。   那资料页上,居然贴着小二寸的徐泽的照片!!!   第73章   时延紧皱眉头,目光迅速在纸上移动,随着越来越多信息量的摄入,他的手指几乎抠进纸张里,克制着心头的焦躁和愤怒,他抬起头,冷冷道:“你调查徐泽?”   雪莉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手指优雅地将脸侧的一缕碎发撩到耳后,“这是我上辈子获得的资料。”   “你们上辈子就调查过他?”时延咬了咬牙根,手紧紧捏成了拳头。   雪莉莞尔,“如果不把跟你关系亲密的人调查清楚,我们又怎么敢用你?更何况,不是我们主动去调查徐泽,而是他送上门来的。”   “什么意思?”时延心思一动,紧盯着雪莉的神情。   雪莉挑眉一笑,“借支烟。”   时延顿了一下,“我不抽烟。”   雪莉只是用余光扫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你确实不常抽。可是最近,你不是又开始抽了吗?怎么,不记得了?需要我给你回忆一下时间地点吗?”   时延抿了一下嘴唇,目光变得锋利而充满杀机,“你监视我?”   雪莉只是笑笑,并没否认。   时延从上衣内的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扔了过去,等雪莉点燃抽了一口,才嗤笑道:“卢继不会有好下场的,可我即使帮你们,也只能把他送到监狱坐几年牢而已。”   时延也点了一支烟,“更何况他外面还有那么多弟兄,一个不行,来十几二十个,绝对能弄死我了。所以,我只能和他一起死,这样,才不会牵连到徐泽。从我重生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再打算继续报仇。你兴许不知道,我死了之后徐泽也自杀了,我丢下他,可他从没想过离开我,是我对不起他。”   雪莉吐出一口烟圈,“你错了。”   时延回头看着雪莉,显然,这个女人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雪莉望着时延轻笑,“你以为自己很了解徐泽吗?是不是朝夕相对,就容易让男人成为自大狂?”   “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觉得你一心想做的事情,他会阻止么?”雪莉神情有些哀伤地望着远处,“我见过他,他有着让人嫉妒的天赋,可是,同样也是个可怜的男人。时延,他爱上你,真是一个错误。”   “你说什么?!”时延几乎控制不住涌上头来的怒火,瞪大的眼睛里满是危险的情绪。   雪莉摇摇头,“你可真蠢,也够自私。以前你一天到晚地跟着何涛和谭庆,现在和他朝夕相对了,居然还没有看出来。徐泽他在计算机技术方面有着惊人的天分,是你,囚禁着他,耽误了他。”   “什么?!”时延下意识想要反驳,可是对上雪莉那双满溢着责备的眼睛,他忽然想起徐泽初中的那个微机老师,她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那时候,徐泽不同意,他也就并没有坚持。他以为,徐泽只是比一般的孩子做的要好。   雪莉的身份太过特殊,她的话时延没办法不在意。   “你在外面打架斗殴,却希望他能一直待在家里,而且,还禁止他接触外人,他无聊的时候只能自己摸索着学习,可当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他的技术依旧让人惊叹。”雪莉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神色一时变得复杂。   “你以为你整天想着怎么杀死卢继,他看不出来?你以为他不知道你跟我们合作?”雪莉不等惊讶的时延再次发问,就继续道,“其实,早在你第二次见我们之前,我就已经私下里见过了徐泽。我们当时身边正好却这样的人,调查过后,就把他留下了。至于后来得到的卢继走黑的资料,全部都是徐泽提供给我们的。”   时延一时间呆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重生之前,他爱护徐泽,觉得徐泽顺从、乖巧、懂事,但却不明白体谅一词。他身上系着两条人命,身为人子怎么能不思还报?   重生之后,他对徐泽的歉疚抵过了一切,亲眼见证卢继被炸得支离破碎,这让他觉得自己的责任已经完成了,他只剩下一件事要做,就是还徐泽个一辈子。   可他从没想过,徐泽总是在劝他放手放手,可背地里,却曾经这样帮助他。可即使这样帮助他,徐泽依然不愿他坚持。   这个社会上的人,总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孝子心理去看待一切。而真正遇到危难的事,父母即使为了孩子死去,也不可能期望孩子一辈子活在复仇的阴影里。   时延从未想过这一点,即使他的母亲和弟弟是因为父亲的赌债受连累,即使他们并没有把他真正地当作一家人,可时延很知足。那些孤身流浪的日子,是复仇的念头支撑着他活了下来。   后来,徐泽来了,徐泽占据了他的世界,然而,复仇依旧是他生命中唯一的目标。他在计划着未来的时候,从来没有把徐泽考虑在内,因为,他从来没想过杀死卢继,还能活着回去。   他不了解徐泽,因为他从不认为自己能陪他走到最后。等自己死了,徐泽就会重新找一个男人,又或者一个女人,组建一个新的家庭,好好地活下去。   但徐泽的死给了他巨大的冲击。   原来,他生命中早就不止复仇这件事了。   “想好了吗?”雪莉戏谑地一笑,“活着,你可以和徐泽谈谈。毕竟,他为你而死,他也有知道这件事的权利,对不对?”   眸光一转,雪莉瞄向身后的一个角落,嘴角一勾,趁着时延失神,忽然上前,在时延嘴角落下一吻,随即身子一动,已然退开三五米远。   时延眉头皱成川字,正要上前开打,就见雪莉不怀好意地用手指点点他身后,随即一转身,利落地消失在一堵墙之后。   时延心里一惊,回头一看,徐泽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道看了多久。   “小泽,不是……”时延忽地想起刚才的那一吻,眼见徐泽脸色不好,他手足无措起来,连忙走过去解释,可是徐泽动也不动,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哥?”徐泽忽然抬起头来。   时延正在抓耳挠腮,这一声仿佛天籁,他连忙应了,“小泽,你听哥说,那女人其实就是故意挑拨我和你的关系,我心里……”   “我知道。”徐泽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时延慌乱的心一下子安静下来,有种想把雪莉抓回来炫耀一下自家乖巧又聪明的小孩的想法。   上前一步,把徐泽搂在怀里,时延叹了口气,“哥从小就盼着你长大,你可不能一长大就把哥丢了。”   徐泽按着时延的胸口借了个向上的力,脚尖一点就吻在了时延的眉心,“哥,别怕。”   两个人相拥着站了许久,时延才带着徐泽坐车回家。一路盘算着怎么向徐泽开口,时延注视着窗外,眼底一片暗沉。   回到家,时延拉着徐泽坐下。   “小泽,我……”   “哥,我饿了。”徐泽抬头,原本两只杏仁儿似的大眼睛变得有些狭长,微微一阖,便晕出些许的笑意,“我想吃红烧肉。”   “额,好。”时延有些犹豫,点点头,往厨房去了。   饭烧好了,两人在小小的饭桌旁对面而坐。   “小泽,我想跟你说……”   “哥,吃块红烧肉,你烧的可好吃了。”徐泽笑眯眯地夹了一块红烧肉在时延的碗里。   见徐泽埋头苦吃,时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闭了嘴再找机会。   吃完饭,时延洗碗,徐泽进屋去写作业。   等时延洗了碗,屋门忽然打开,时延酝酿了一晚上的话终于脱口而出,“徐泽,有件事我想跟你谈一谈,你……”   眼前看到的一切,使时延哑然失声。   白皙亮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里,徐泽脱得光光的,像是一只扒光毛的小公鸡。两条细长而又柔韧的长腿,一手合抱的纤细腰身,两个小红豆在时延的目光中逐渐变得硬|挺,精致的锁骨,美好的五官,羞涩使徐泽的脸上添了一抹不自然的红意。他望着时延,眼神躲躲闪闪,声音却坚决而固执,“哥,过来。”   时延狠狠咽了一口唾沫。   想想十年前,一个小不点居然就长成了今天这样祸国殃民的样子,时延简直把一双眼睛快瞪脱了窗,有一种就要今天就要精|尽|人|亡的感觉。   “小泽……”时延控制不住自己的脚就往屋门走了过去,下|身已经蠢蠢欲动。   “小泽……”时延忍不住一声声地低喃着,吻灼热地落在徐泽的脖颈、锁骨,密密麻麻。   前世的徐泽就是这样,尽管再羞涩,可是他从来不会拒绝时延的求|欢。总是满脸红晕,却仍旧能强迫自己注视着时延,在时延吻下来的时候,配合地闭上眼睛。   没有经验,却从来都希望自己能表现地叫时延喜欢。   是的,时延的确喜欢,他爱不释手地在徐泽身上摸索着,在徐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他已经倒在了床上。   徐泽晕晕乎乎地抬头看,就见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越来越近,巨大的存在感压迫下来,他的心脏越跳越快。   第74章   黑暗的屋子里,只有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时延充满爱意的亲吻着徐泽的额头,感觉徐泽愣愣地注视着他,不由好笑,拧亮了床头的台灯。   陡然光线照亮了一室,徐泽有些措手不及地转过头去。时延伏在他身上,将自己迅速扒了个精光,两人的身体密实地贴合在一起,心跳也交织在一处。   时延似乎并不着急,一个一个的吻渐次似的落在徐泽的脸上,尤其是眼眉处,时延更是温柔而又虔诚,近乎膜拜似的,重重叠叠地落在一连串的吻。   湿滑的舌头舔过徐泽的脸庞,留下一路黏黏凉凉的痕迹,徐泽忍不住偏过头,有些紧张地抓着身下的床单。这一动作,一只耳朵正好落在时延的嘴边,时延得逞似的轻笑一声,张嘴就把徐泽的整只耳朵含进了嘴里。   徐泽一惊,稍稍一挣,就感觉时延的牙齿刮过他的耳廓,尖利的刺痛感吓了他一跳,连忙老老实实地不敢动了。时延松了口,微抬起身子一看,白皙的耳廓上浅浅的一道红痕,还好没破。   一巴掌落在徐泽的屁股上,时延哼哼道,“老实点,不然把你的耳朵咬掉。”   徐泽委屈地撅了撅嘴,时延暗笑,伸头过去,张嘴就啃,把徐泽吻得七荤八素地了,他又慢悠悠地沿着徐泽的耳朵后面开始舔,一只到红得滴血的耳垂,他舌头一动,就把小小的耳垂给卷了进去。   徐泽身体一颤,“不要……”   “怎么?”时延调笑道,“不舒服么?”   “不是。”徐泽皱皱眉,似乎不好形容自己此刻的想法,最后想了想,很实在的说,“麻麻的,有点害怕。”   “怕什么。”时延因为徐泽的坦白又添了几分笑意,“是哥哥,你怕什么?”   徐泽似乎有些苦恼似的蹙眉,时延笑眯眯地又舔了舔,手底下慢慢下滑,弹琴似的用几根手指在徐泽的肋骨处点动着。略带薄茧的手指划过皮肤,一阵微凉,一阵火热,徐泽忍不住想要逃开那样细密密的酥麻。无奈时延把他压得牢牢的,两条腿丝毫动弹不得,只有两条手臂还能活动。   时延的嘴唇已经顺着脖颈乡下,吻到了徐泽的锁骨处,他近乎痴迷地用舌头在那里画着圈,激起徐泽一阵阵的颤栗。那种陌生的快感让徐泽害怕,他的两条手臂推拒着时延,可力气却大不过时延,最后只能任由时延将这样的吻延伸至小腹,沿着肚脐打转。   “哥……哥……”徐泽被火烧得脸通红,眼睛迷茫地寻找着时延。   时延笑了笑,身体向上,捧着徐泽的脸,不同于一开始的宠溺和爱惜,这一次的吻狂肆而又不可抗拒,粗暴而又决绝,带着一种末日来临的不顾一切。唾液从唇间流出来,淌到了枕头上,徐泽呜咽着,承受着这样激烈的热吻,整个人仿佛被抛到了海浪间,被巨大的浪头冲得晕晕乎乎。   在他迷迷糊糊的时候,时延的手指终于抚上了他腿间的软软的一套儿零件,那小东西在时延的手指动作间也颤颤巍巍地站立了起来。时延舔了舔嘴唇,压抑着到喉咙口的火气,耐心地给徐泽制造快感。   或揉弄或抠摸,这么反复一阵子,徐泽呼吸急促,绷直了脚尖,一抹白光从眼前闪过,浑身战栗,软倒在床上。时延接了一手的黏腻,却是笑了,挨着徐泽的耳边啃了啃,“舒服了?”   徐泽还没从方才的快感中恢复过来,热气挠着耳朵,他不由得躲了躲。   时延乐了,“你舒服了,就不管我了?”   徐泽有些不好意思地瞄了时延一眼,抬了软软的手臂要摸时延下|身。   虽然硬得难受,时延还是避开了,暗示意味十足地瞅了徐泽一眼,时延轻声道:“这样对哥哥来说可不够。”   徐泽一僵,随后咬了咬嘴唇,“哥……”   “嗯?”时延正要摸到徐泽的后面。   “抽屉里……”徐泽的声音轻不可闻。   “什么?”时延疑惑。   “抽屉里有……”徐泽后面的字眼模糊地很。   时延却听见了,凑过去狠狠亲了口徐泽的脑门,然后伏在他身上拉开了抽屉,里头一盒润滑油,一盒安|全|套。   “什么时候准备的?”时延笑,不顾徐泽快把头埋进了枕头里,兀自调侃,“是不是早有预谋了?”   “才没有……”徐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满。   “嘿嘿嘿……”得了便宜又卖乖的哥哥高高兴兴地给自家宝贝戴上安|全|套,又小心地给徐泽做了润滑,才对僵硬着身体的徐泽道,“哥哥要进去了,放松一点。”   他拍了拍徐泽的屁股,“你这样,会受伤的。”   徐泽哪里放松得下来,只好努力做心理建设,深呼吸,才逐渐舒展了身体。   两厢磨合之下,时延终于全部进去了,这时候时延已经满头大汗了。   “怎么样?”时延问。   “疼……”徐泽低低地哼哼。   被柔软包裹着灼热,时延满心的欢喜,虽然炙烤难耐,他还是忍下驰骋的念头,静静地爱抚着徐泽,唤起徐泽新一波的颤栗。   呼吸交缠,整个世界都在震动,徐泽望着上方那人痴迷的眼神,终于改推为摸,一双手臂紧紧搂住了时延的肩膀。   闭上眼,徐泽仿佛置身在一片大草原上。满眼绿意,迎面吹来一股清新的草香,他骑着马,在草原上奔跑。那匹马永远不知疲倦似的,一直朝着天边,不停地奔跑过去。   “小泽,你醒了?”徐泽睁开眼,正对上时延关切的双眼。   时延脸上带着笑意,一丝满足的……憨笑。   浑身有些酸痛,徐泽的脸染上一抹红,可他却没有避过时延的眼,而是和时延久久对视着,两人的目光缠绕在一起,一如方才的……香|艳。   “唔……”徐泽不适地皱了眉头。   时延赶紧把被子堆在他身后,“小泽,有点裂了,我给你上了药,是不是很痛?”   时延懊丧,是他太冲动了。徐泽虽然身体成熟了,但毕竟还是第一次。   “哥,我想你抱着我。”徐泽忽然开口。   “好。”时延目光柔软,把徐泽包严实了抱进怀里,取了旁边的白粥给徐泽喂了一些。徐泽胃口还好,时延就一勺一勺地喂,直到徐泽神情有些怏怏的,似乎又要睡了。   “哥,陪我睡。”徐泽软软地要求。   时延低笑,小孩已经很久不这样对他撒娇了。连忙把鞋子甩掉,掀开被子把徐泽抱了个满怀,小心翼翼地搂着徐泽,两人头碰头地,又睡了一觉。   时延很早就醒了,那种再度和徐泽亲密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好,他梦里全是旖|旎,醒来看到徐泽安静美好的睡脸,差点儿再次兽|性|大|发。   给徐泽擦了手和脸,时延穿好衣服进厨房烧饭。餍足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在冒着粉红色的泡泡,嘴里不由自主地哼起了小曲儿。   烧了一大桌子好菜以后,时延才想起来,自家乖乖根本不能吃这些油腻的东西。想了想全部塞进冰箱了,又重新煮了汤,这才高高兴兴地端到房间里去,这时候徐泽也已经醒了,见时延进去,他半边脸埋在枕头里,好像又想起羞涩这回事情来了。   “吃饭了。”时延蹲在床前亲了亲徐泽的脸。   徐泽顺从地被时延扶起来,喝下了一碗汤。时延瞅着徐泽笑。   “笑什么?”徐泽问。   “哥高兴呗。”时延傻憨傻憨地。   徐泽看了半会儿,抿了抿嘴,也露了一抹笑意。   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因这一抹笑,陡然添了几丝亮色。   第75章   吃过一顿简单的饭,时延重新向徐泽说起昨天发生的事情,徐泽这次不再打断,静静地听了下去。   时延先说了自己父母的事情,见徐泽脸色有些不好,硬着头皮又把重生的事情和盘托出,徐泽的惊讶显而易见。“你是说,你死了,我也自杀了,然后你又活了过来?”   时延点头,目光里带了几分愧疚,“是我太自私。”   出乎时延的预料,徐泽却笑了,“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时延诧异。   徐泽仰躺着,望着天花板,“你那么好,我总担心你有一天会醒过来,对我说你喜欢上了别人。呵呵,原来我们从很久以前就在一起。可惜,我没有那时候的记忆。”   时延心里感动,一时想起三十多年来的林林总总,也不免有些五味杂陈,“哥要是真的好,也不会害死你。”   徐泽笑着摇头,“我要是能记得那时候发生的事情就好了,不然哥哥想起,连个一起回忆的人都没有。”   时延摸摸他的头,“我从没想过,你会这样就相信了。就算所有人都离我而去,你总在我身边的,是不是?”   “当然,”徐泽靠着时延的肩膀,“哥哥第一眼看见我就叫我小泽,那时候我就觉得哥哥一定是认识我的。所以,我就跟着哥哥回去了。我真聪明,哈哈。”   见小孩傻乐,时延不由有点儿好笑,想想雪莉的话脸色又凝重下来,“雪莉希望我们一起帮他扳倒卢继,我的意思是不答应,你觉得呢?”   徐泽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在时延脸上流连许久,“哥,坚持报仇的你才是你,坚持阻止你的我才是我,即使再活一世,这也是不会变的。雪莉说你自私,我难道就不自私吗?可我不可能违心地去让你送死。即使被说自私,我也无所谓。”   时延亲昵地吻了吻他的嘴角,“坚持报仇是我以前的念头,卢继在我面前死去,我心里头那个复仇的念头就已经消失了,剩下的就只有找到你,爱护你。”   徐泽闭着眼睛,呼吸平稳。   时延还以为他睡着了,把他往床上移了移,正要盖上被子,徐泽忽然睁开眼睛笑了,“很多事情即使重生也不会改变,哥,我会帮你。”   时延约了雪莉在一间很小的咖啡店见面。   他问了许多事情,包括徐泽如何联系到她,包括徐泽的天赋如何地出众。   雪莉说得很简洁。   直到回答完了时延的问题,雪莉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推到时延面前。   时延展开一看,瞳孔急剧收缩,猛地看向雪莉。   雪莉漫不经心地点头,“就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   “所以,徐泽是因为天赋突然消失才被丢掉的?”时延质问的语气里隐藏着一丝恨意。   “不错。徐泽四岁的时候就被发现有这种计算机技术方面的天分,后来徐明远娶了第二个老婆,生了小儿子,怕徐泽占了家产,这个后妈就把徐泽拎浴室里用冷水冲,徐泽高烧将近四十度,还去接受测试,自然不可能通过。徐明远因为徐泽得到了荣耀全部消失,怎么还会想见到他,所以就把他交给后妈了。”   “后来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雪莉点了一份甜点,慢慢悠悠地吃着。   时延脸色青白得难看。   一个好几年前出现在他们生命中的人物忽然浮现在脑海里,时延不由开口道:“你知道宋林吗?”   “灵石的学生?”雪莉恍惚一笑,“他不是被送回老家了吗?”   “什么?”时延惊讶。   “听说他画不出画来了。”   时延想起宋林送徐泽的那根枯萎的槐花枝。难道,那寓意着两个天才的凋零?   不过宋林不过是个小孩子,他能想到这么多吗?   雪莉似乎看出时延的想法,低低笑了笑,“他可不是普通的孩子。”   时延不明白,可看雪莉的神态,似乎到此为止也就足够了。   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尽快帮助雪莉扳倒卢继,从这件事情当中彻底地摘出自己和徐泽。   第76章   按雪莉的意思,是想让徐泽和她所认识的黑客一起,把卢继身边的江帆给拿下来。   重生之前,卢继与雪莉暗地还是有冲突的,雪莉最信任的黑客就是被卢继为防患于未然派人暗杀的。而那时候,卢继早已杀了江帆,换了一个忠心于他的人。对于保管他一切信息资料的人,卢继自然不会大意。   雪莉原本还指望能拿下江帆,谁知卢继走在了前头。一时之间她根本没有合用之人,而这时,徐泽——当年顶着神童名号的男人,就这么施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而那时,雪莉还不知道他是时延的爱人。   其实重生以后,徐泽已经派不上什么用场了。此一时非彼一时,卢继势力还没有覆盖新海市,前老大的手下还在尽情地蹦跶,江帆还老神在在地陪伴在卢继身边,做着富贵平安的美梦,而雪莉早已掌握了卢继许许多多的秘密。这一切都昭示着,如果雪莉想要动手,也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   想通了这些,时延就明白了。雪莉不过就是为了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再一次亲眼看到卢继的毁灭,也是为了给徐泽一次机会,让他真正帮到时延。   从时延对徐泽坦诚一切之后,两人的关系较之以往任何的时候都要更亲密一些。时延能非常清楚地感觉到,徐泽主动地拆掉了两人之间那最后的薄薄的一层隔膜,在朝着他走过来。   徐泽进入高二,那种类似叛逆期似的冷淡就消失不见了,几乎像是一场寒霜,来得缓慢,去得迅疾,留下的是晴朗的天空和愈加温暖的日子。   而那一场畅快的身体接触,也让两个正值年纪的男人食髓知味。经常是时延和徐泽在说话,说着说着就转移了话题,然后时延就不走心地盯着徐泽看,徐泽脸红一红,时延就迫切地抱着人往床上去了。   徐泽比之上辈子,有了很大的变化。以前的他很温柔很体贴,可心底似乎总埋着些阴郁,有时候时延不开口,徐泽就能一直发呆不说话,像是沉浸在一种极深的忧虑里,成日地思索着。那时候,徐泽瘦的很,脸色也很苍白。   这一世,徐泽尽管依旧度过了一个不爱说话的青春期,但他明显开朗很多,而现在,徐泽显得更加豁达明白,除了学习、陪伴时延之外,他也在努力寻找自己喜欢的东西,充实着自己的生活。每次时延回家,看到的都是徐泽精神的笑脸,而这,正是时延想看到的。   在某件事上,徐泽从来不会拒绝时延。而徐泽这辈子的好身体,也让时延更加胆大的尝试一些前世他不敢的令人脸红心跳的体|位,每每折腾地徐泽羞涩不已,埋在枕头里不肯看他。   时延抱着徐泽窝在被子里,手轻轻地在徐泽背后摸来摸去,光滑的触感让时延有些口干舌燥,低头在徐泽汗湿的额角落下一吻,时延才勉强压下念头,开口说话:“小泽,累不累?”   徐泽乍一听这话,脸腾地就红了,想要挣扎着移到一边去,腰腿去酸痛得半点都动不得,忍不住就抬头瞪了时延一眼,“哥,我都说了不要了!”   被那眼中流转的风情勾引,时延差点儿没憋住再一次把自家小孩压倒,左思右想一下打地铺的严重后果,时延才勉强忍下,却又不由笑出声来,“哥憋了这么多年,你就不知道体谅体谅哥?”   徐泽一想时延早早重生,自己从小就受他觊觎,不知道被肖想了多久,不禁又是一番羞愤,“哥哥是个大流氓。”   “噗嗤——哈哈哈哈哈……”大流氓笑得很欢,主要是他听着自家小孩软绵绵的控诉,就像是一只小手撩着他胸口似的,实在是觉得好笑。   “你呢,”大流氓捏了一下徐泽的鼻子,“还当哥哥不行呢是不是?居然还敢挑战哥的耐力,买了本什么鬼书,还脱得光光的躺在哥面前,说,是不是想勾引哥哥我?”   “哼。”徐泽才不可能回答这么羞耻的问题。   “小流氓,”大流氓不依不饶地给徐泽定性,说完又乐了,“嗯,大流氓、小流氓倒是很般配,难怪我们上辈子就在一起。”   徐泽瞪他一眼,瞅着他傻乐的样子,抿抿嘴把头转了过去。   “偷笑呢是不是?”时延戳了戳他的耳朵,“听哥说好听的,小泽是不是特开心?”   “谁开心了?”徐泽瓮声瓮气地反驳,语气里很是气愤,可惜耳后根都红得仿佛成熟的樱桃一般了。   有这般美食,时延当然不会错过。看着看着,就动了嘴,叼着徐泽的耳垂碾磨。   “别闹。”徐泽挥手赶苍蝇似的。   “那你回头看着我。”大流氓耍起了无赖。   “不要。”徐泽哼哼唧唧,“你有什么好看的,整天看,烦死了。”   时延无语,也不知啥时候,自家小孩又添了傲娇加别扭这个属性了。不过,他倒是挺爱这样的徐泽,总觉得生动灵气很多。而且,这样自然而然的态度,也使得时延确认徐泽是真的喜欢他,而不是对哥哥的依恋。   “看看我嘛。”仗着家里没外人,时延嘟着嘴作撒娇状,“再不看我要把你耳朵啃下来了。”   徐泽斜了一眼自家越长越幼稚的哥哥,眼看时延真的要压下来,终于还是屈服着回了头,“干什么?”   时延下意识就想跟一句干你,不过瞧着徐泽那眼色,他居然有些冒汗,连忙摸了摸徐泽的后脖颈——他知道徐泽喜欢那样轻柔的抚摸——一边摸一边换了一副认真地表情:“哥和你说正经事儿。”   果然,徐泽方才还怏怏的神情立刻恢复清明,望着他问道:“是雪莉?”   时延点头,心里默默地为自己不知何时衍射出来的忠犬属性点了个蜡,然后才刻意严肃了一下,“嗯,他说希望你能和她手底下的电脑高手配合一下,攻破江帆的防护。”   徐泽觉得这些日子仓促学下去的东西很浅,心里有些没底,脸上就有些犹豫,“哥,你觉得我真的能行吗?上一次我没能成功的话,这一次……”   时延温柔地打断他,“那次你只是靠自学而已,根本没有实践经验,做到那样已经不错了。雪莉跟我说,那时候只是凭着你黑出来的资料,也足够让卢继去号子里蹲几天了。这一次,有人帮忙,加上你这段时间的训练,一定会比之前更好的。”   把徐泽往怀里紧搂了搂,时延压低了声音,“再说了,雪莉本意是在帮我,可我早就没了报仇的想法。现在我们掺和进来,其实也只是尽快完结这件事情,摆脱雪莉他们的纠缠而已。就算你们失败了,于我们也没有任何损失。”   徐泽点点头,听着时延在他耳边说,“我欠我父母的,不是生养之恩,而是收留了十三年的恩情。这份恩情,我用一条命还了。”   “哥,”徐泽摸着他的胸口,“你没想过去找一找自己的爸妈吗?”   时延笑了笑,“你呢?”   徐泽摇头,“他们并不需要我。”   时延眼眸黑沉了一些,那张报纸上写的一切又浮现在他眼前。   徐泽的父亲并不是普通人,可过早的开慧、母亲的去世、后母的进门和弟弟的诞生,让徐泽的这份天资遭到了无情的抹杀。   时延正想着,徐泽却笑了,“如果不是他们,我也不会遇到哥哥。”他满脸幸福满足的样子,让时延心头滚烫。   心思一动,时延不禁开口问道,“小泽,你知不知道宋林他……”   “嗯?”徐泽疑惑。   “雪莉说宋林不是普通人。”   “不是普通人?”徐泽皱了皱眉,“宋林,他除了有点呆呆的,还有什么特别的吗?”   原来徐泽也不知道。   “那他送你槐花枝之后,你怎么变得有些奇怪?”时延问。   “额……我看了书,书上说槐花的花语是春之深爱。枯萎的花枝……”徐泽眨眨眼,一脸的笃定,“一定是宋林太想家了……”   “啊?”时延额头挂下两条黑线,总有种驴头不对马嘴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原来自家小孩也只是猜测而已,并不是真的明白啊。   那那段时间的变化,是因为他也想家了?或者……只是单纯地想妈妈了?   想到这里,时延也抛开乱七八糟的,只是紧紧地搂住徐泽,“小泽,哥会陪你一辈子的。等哥挣到大钱了,就买个小房子,我们一起装修,装成我们喜欢的样子,然后养很多很多小虎,让它们满地乱爬……”   “嗯……”徐泽嗯了一声。   时延听了心满意足,絮絮叨叨地又说了很多关于未来的美好想象。直说的自己都口干舌燥了,才想起看看徐泽的反应,哪想到徐泽早就睡了过去,任他怎么叫都叫不醒了。   时延无奈地帮徐泽把被子掖好,看着小孩的睡脸,他心情就平静下来。他说的那些话,都是他整日在脑海里勾画的。   一个满溢着阳光的大阳台,摆着长长软软的沙发,他和徐泽窝在里头,被阳光抱了满怀。   第77章 完结章   旦定下日期来,女的能量就展现出来,她甚至盘算好了的反应和手下的动静,做了套就等着钻进来。或许前世她还只想着入狱,可现她的目标就是把弄死,永绝后患。   而延对此的反应是,女的心思你别猜。   其实的身份也并难猜,能调动武警官兵的肯定也是体制里头的,而样张狂任性的,兴许又哪位军界大佬撑腰,而,就是延能参透的事情了。更何况,也根本想知道。   顺着的意思,更多的是希望处理件事的候,会无意中把的存透露出去,相信绝对介意对被杀过全家的遗孤赶尽杀绝。所以,只能进入其中,堵住的嘴,再适合的机抽身出来。   徐泽,延能正面对抗骨子里头的疯狂。   切都如计划中的发生了。   码头出了事,群兄弟出现,被手下穿了便装的武警拿下了。领头的被特意放回去报信,说的是吩咐漏出去的话,“谭庆想占了批货。”   上次延报仇,利用的就是谭庆,次依旧是。只是那回谭庆毫无所觉,还以为自己是最大赢家,而次,过是被胁迫的而已,神情没那么自然,过跑腿的自然看出点点猫腻。   还是来了。   因为批货太大,而且是军火,旦闹得动静太大,即使能耐撵走谭庆,估计最后货也会落熊猫手里,所以能来。   谭庆可能未必想除掉,作为黑道上头脸的大哥,最大的优点就是认得清自己的位置,掂得明白自己几两重。别说曾经是的东家,就是亲哥亲爹,也敢下手。只是自己势力够大,扳倒了,吞下新海大半块儿地盘,硬来就得撑死。何况,新海除了,还好几位老大,各守方,实力比差。到候要真敢家独吞,没准儿就是群起而攻之,偷鸡成蚀把米。   赔本买卖会干   所以上世尽管已经拿下了谭庆,可也过是要五成的生意罢了。而对应的,明白的心思,所以至始至终也并没太过担心自己的安危,只是和谭庆打太极、绕弯子,拖延间罢了。   俩谁也没料到延变数。   可就是小小的变数,让谭庆蹲了号子,送了命。   候谭庆可想为明来历的女当替罪羔羊,能拿下也就算了,拿下难道会找秋后算账?   所以等靠近的候,谭庆突然就冲挤了挤眼睛。   混到种地步,自然可能少了点儿戒备心理。所以还没走到跟前,就停住了步子。   可惜距离已经足够了。   并是要绑架,而是要杀死。所以,进入狙击手的射程,切便变得急躁。此刻需要做的,过是给信号而已。   而切,延都远处看着。   甚至冲回头扬了扬眉,副嚣张的神色。女妖娆的身段包裹身黑色的皮衣里,更是性感的令血脉贲张。   延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就像是局外似的,瞅着动了动嘴唇,颗子弹像是慢动作似的从隐蔽的树斑里射出来,划出道笔直的线,然后钻进了的太阳穴,血液激射出来,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向着地上倒下去。   切都电光火石之间。   随即想起的便是惊恐的叫声和对阵的枪声。   走过来,看着树下的延和徐泽。那两男,样的惹眼,却也是样的冷淡,跟记忆中的完全同。   笑了笑,冲们比了开枪的动作,还吹了吹枪口的烟,随后挥了挥手,转身大步离开了。   女论行事、心机都是令费解。   过延愿意更多地去探究了,拉着徐泽转身进了条小巷,七拐八绕地才出现热热闹闹的市中心。   新海市中心刚刚建了座观光塔,搭乘上去,观光塔会缓慢旋转向上,直到达到顶端——百层楼的高度。塔里各式各样的食品店,还游乐区。   延徐泽惊讶的目光里掏出两张门票递给门口的警卫,然后拉着徐泽走进了硕大地观光台。   随着观光台缓慢上升,整新海都们地视野之内,无数高楼、车辆、群都们的脚下。延和徐泽都是第次看见样的风景,心情紧张又兴奋,因为脚底下过是层玻璃而已,而远方,视野的尽头,是望无际的海洋。   蓝白的海水卷起巨大的波浪,层雾腾起,又是怎样的番波澜壮阔!   延转头看着徐泽,正撞进徐泽注视着的目光里。深邃明亮如夜幕繁星的瞳孔里,印着笑得灿烂的笑脸,温柔地眸光翻滚着,恰如那天边的海潮,白云苍狗,无边无垠!   “徐泽。”延轻轻的低喃着,觉得心头的那些说出来的忧虑全部散去了。眼前的那明明就是徐泽,上辈子的徐泽,辈子的徐泽。   温柔的、包容的,微笑地注视着的徐泽。   些,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从未变过。   作者有话要说:   嗯……以此完结,是因为时延和徐泽最算是坦诚相待,没有心结了。   之后还有不少番外,很多人很多事都会做一些交代,还有大大们想看的童年相亲相爱的片段。这个会陆陆续续地更,不着急哈~~~对了,快庆祝我完结,哈哈,撒花~~~~今天,那些潜水的,都出来冒个泡泡嘛~~~╭(╯3╰)╮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